vip章

沈衿徑直去了壽康宮。

煙戚匆匆回了熙寧宮, 一路上見到許多宮人，大家有條不紊地做著手上的活計，但難免心慌, 五皇子在宮中遇刺，禦醫都齊聚在壽康宮, 風雨欲來之勢。

茲事體大，若沈瑞真沒了，不知皇宮中會生出多少亂子, 那可是皇上的親弟弟，何太後捧在手心中的寶。

煙戚作為後妃必須也要去, 但沈衿讓她先回來換身衣裙，她手發抖地擦去口脂, 杏仁換上宮女服, 給她拆開民間婦人的盤發, 手腳麻利地梳起嬪妃發髻。

煙戚即使慌亂, 也發現沒了白芍的吵吵鬧鬧, 問道：“白芍呢？”

小冬說：“有一陣兒沒見到白芍姐姐了安公公也是。”

她抱著身白綾棉裙過來, 那抹白刺痛了煙戚的眼, 她喉中一時哽住, 發不出聲來，緩了緩, 才道：“換身淺色，不要白的。”

還沒傳出來是喪訊, 她穿身白的多晦氣，小冬立馬回去抱了極淺素雅的雲水藍宮裝來。

“就這個吧。”煙戚都沒來及帶耳珰, 直接就帶著杏仁去了壽康宮。

沈瑞按理來說也該搬出去，住在皇子皇女的重華宮, 沈衿一個孩子都沒有，沈瑞這個親弟就能獨霸整個重華宮了，可何太後舍不得，小兒就像是她的寄托，時時刻刻都要看著，還在壽康宮的朝南的側殿住著。

血味兒散得到處都是，小小的人兒，本就因為病弱不算胖乎，此刻躺在黃色錦被上，胸前纏著厚厚仍不斷往出滲血的細軟紗布，像是沒了生機。

何太後雙眼赤紅，一夜間老了許多，正伏在床邊握住沈瑞小小的手，偶爾喊聲瑞兒。

沈衿正在和陳禦醫說著話，外面一群嬪妃都在等著消息。

煙戚來時被她們看了許多眼。她是偷偷出的宮，但方才這麽大的陣仗，皇帝找不見，嬪妃也只羅昭儀不在，今日又是她生辰，誰能猜不出來是出宮玩了呀。

但碰巧撞上了這麽個糟心事，也羨慕不起來，何太後說不定還要因此遷怒她。煙戚站在眾人的最前面，連許昭容都一直沈默不言，收了往日的高傲。

禦醫說沈瑞需要靜養，而何太後起身，從沈衿身邊走過，第一件事就是奔向煙戚，一巴掌打在她臉上，清脆的響聲周圍人都聽得見，嬪妃們驚呼著往後躲。

誰都沒想到已經貴為太後的女子還需要親自動手。

又生變故。

此起彼伏的驚呼聲讓場面更亂，沈衿快步走過來，將煙戚拽到身後。

何太後又擡高手，卻打不下去了，只氣得說不出來話，止不住發抖地指煙戚，“把這個賤婦拖下去，賜死。”

膀大腰圓的兩個嬤嬤上前準備拉走煙戚，而震驚面色極冷，太後身邊的嬤嬤失了銳氣，不敢擅自動手，從皇帝身邊搶人。

煙戚捂著被打的那側臉頰，她其實有機會往後躲的，但是尊卑、尊卑讓她站在原地挨下這一巴掌，這莫名其妙、毫無由來的一巴掌。

沈衿護在她身前，和憤怒至極的何太後僵持著，問：“母後！您針對她作甚！？”

“針對？”沈瑞的傷勢不定，她已是第二次看著親子在面前生機漸弱了，對於一個母親，還顧得上什麽太後尊儀，什麽理智。

“就是她刺殺瑞兒！瑞兒身邊的宮女都說是她傳信來勾著瑞兒出了壽康宮！到宮後園去！”她止不住地發抖，從指著煙戚變成指著護在她身前的沈衿，“就是如此！你還要包庇要殺你弟弟的賤婦麽？”

沈衿似乎也因為何太後的話而驚住，下意識地側頭，望向煙戚，那一眼中有明晃晃的置疑。

煙戚被他看得一顆心全沈了下去，霎時手腳冰涼，他不相信她。即使護在她身前。

淚幾乎轉瞬就爭先搶後地湧出來，眼前模糊，她不敢或是根本再不想和他對視，再看清他眼中的防備，她低頭拽著他衣角，妄圖抓住一顆救命稻草，不停地搖著頭，聲音哽咽，“不是我、我沒有……”

沈衿握住她攥他衣角的手，迎上何太後盛怒的眼，“母後有何證據，說是她做的？”

“瑞兒身邊那麽多人證，你是瞧不見嗎！？還有在後花園修剪花枝的宮人，都知是她傳話將瑞兒引去的，行兇的物件還在擺著呢！”何太後順手指去，一支尖銳染血的芍藥簪子放在布上，是方才禦醫從沈瑞胸前取出來的。

煙戚看得眼熟，相似的簪子她也有一支，紅珊瑚的，無論找不找的見，恐怕和她都脫不開嫌疑。

沈衿為她解釋，“羅昭儀今日一直同朕在一個，黃昏後更是出宮去了。”

“為何不是她故意避開，以洗脫自己嫌疑！”

“她沒有理由去殺瑞兒。”

母子倆一言一語互相反駁著，最後沈衿止住了話音。

煙戚能說的沈衿都幫她說了，沒有理由去殺瑞兒、那時不在宮裏。

但眾人都說是她，證據都指向她。

恐怕是她不動手，另外的人將殺沈瑞的事嫁禍給了她。她還是堅持，“臣妾沒遣人去找過小殿下，妄圖對小殿下行刺的另有其人，找不到真兇，小殿下仍未脫險，望太後明查。”

何太後不想看她，將修剪花枝，見到行兇人的後花園太監傳了進來，霎時滿正殿人都望了過去，包括煙戚。

他的身量極小，甚至比小冬還瘦弱，似乎是面對這麽多主子有些害怕，顫巍巍地跪在殿中，向太後皇帝以及小主們問過安。

何太後不耐煩，現下只想盡快地找到害了沈瑞的兇手，厲聲責問道：“在場眾人，你看到的兇手是誰？可是羅氏身旁的白芍？”

就連具體動手的人，他們都找好了，顯然是在煙戚她們來之前，已經審過一遍了。怪不得她回去後不見白芍。

煙戚已經做好最糟的準備，這個跪在殿中、說著見清一切的證人也是他們的人，串通好了話，會毫無疑問地說是白芍做的。

捂著嘴的白芍被壓了上來，煙戚要上前，但被沈衿拽了回來。

瘦弱且害怕的小太監飛快地轉頭看了一眼白芍，又不確定地轉過去仔細打量，在眾人的等待，或是某些人的胸有成竹下，埋頭說：“……不是這個。”

“什麽？”何太後擰眉問道。

太監叩首，仍有些害怕，但口齒清晰：“奴才見到的宮女，和羅昭儀宮中的白芍身量相似，好像比她胖了些……”

他又擡頭，視線在後妃及其宮婢中搜索，最後停在許昭容身後，惶恐卻道：“好像是，許昭容身後的宮女。”

“你這奴才在胡沁什麽！”許昭容以往的從容不在，被激怒了般打算上前，卻被殿中的嬤嬤攔住。

何太後被這鬧劇弄得心煩意亂，只想回去看小兒，索性幹脆道：“將她們都關起來，待到查清真兇，再放出去。”

煙戚和許昭容都被扣在了壽康宮。

關著煙戚的狹小廂房朝陰，窗子被人在外面封上木條，沒什麽光亮，住的破舊一點，但沒人苛待她，每日都有宮女給她送膳。

可沒人和她說話。

煙戚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寂，因為一切如常，她知道沈瑞還是沒事的，但恐怕情況一直不太好，就連沈衿都忙得不可開交，加之太後震怒，顧不上她。

好像又被丟下了。

她似乎早有預料，哭也哭不出來。

大概過了兩三天，關著煙戚的那扇門才被打開，猛然見到光亮，對於煙戚來說有些刺眼，眼前陣陣發黑，待能看清之時，沈衿站在門口。

他面色些許憔悴，眼下青黑像是幾天都沒睡好，神色也怠倦的，聲音發啞：“煙戚，皇祖母想見你。”

在煙戚被關起來這幾天，發生了許多事。沈瑞本來就體弱，又受了很重的傷，天氣熱起來，傷口潰爛，高熱不斷，一日又一日地熬著，用人參才吊著一條命。

沈衿很親近這個弟弟，煙戚也知道，並沒因為何太後只疼愛幼子而對弟弟不好，包括晉陽也是，她這幾t日都守在這裏，沈瑞確實是個很讓人疼愛的孩子。

太皇太後也不大好了。

煙戚被帶到了太皇太後床前，半年前她來此處，這裏樸素帶著 一股溫暖味道，而如今，寢殿內充斥著苦澀的藥味兒，還伴著腐爛的氣味，人之將死。

再美的面容終會有衰敗之日，待容顏枯萎之際，匆匆回想此生，路是自己選的，遺憾有，圓滿亦有。原來不會怨恨，只是心疼迷茫又無措的自己。

她睜開渾濁的眼，依稀見到床邊趴著個面容姣好的少女，像是回到了幾十年前，她在看著從前的自己。

但少女在帶著哭音喊她，太皇太後。

原來已經過了那麽久。

太皇太後清醒過來，幹枯的手輕輕搭在煙戚手上，褶皺意味老去，可她還那麽小，小手細膩白嫩，她張嘴含糊又喘著氣說：“其實、你很像當初的我。”

煙戚不知為何就是很想哭，無聲卻淚流滿面。她曾經在這裏住了兩個月，就在旁邊的小暖閣，回想起來，一開始太皇太後對她也不太好，罵她卻也教她，一直親自帶著她，從沒輕賤過她。

她沒有過祖母輩的長者，孺慕之情全都在這了，彎下腰把臉頰貼上了太皇太後的手，眼淚不停流下來。

“可你、沒有我運氣好。還有……樂覓、算是她沒福分，你若有餘力、幫著她點。”

什麽福分？為什麽要她去幫未來的皇後。

太皇太後又說：“小何氏不是好參與的人，比她姑母更、毒辣。我護不了你倆了……你有何所求？可說。”

煙戚不知太皇太後在說什麽，還是她旁邊的嬤嬤餵太皇太後喝水，緩一緩嗓子，也和煙戚解釋著。

董氏進京後，自然有許多人巴結，各種小宴不斷，在橋上賞春時，橋意外榻了，她落水被何家公子便是沈衿的表兄救了。

女子落水又被男子所救，無異於名節毀了，不日將嫁進何家。

有心人都能看出來是怎麽回事，只是木已成舟，沒找到確鑿證據，只能當成意外。

和早就自持正妻身份，不屑她們的何韻相比，煙戚竟覺得董樂覓當皇後還不錯。

太皇太後老了，但是人此刻糊塗，既然如此說，也就是沈衿在娶何韻這件事上終於松口了，或是想在此時，讓何太後高興些。

若不是太皇太後提起，他或許從來都沒想到過要告訴她。

她一個做奴婢的，換了侍奉的主子又為何要知會她一聲？即使煙戚在心底裏知道這件事，可被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還是很難受。

她卑微到可憐，不想再奢求別人的施舍 ，也不想在奢靡卻空蕩蕩的宮殿內等著他來臨幸。她也有想要的尊重，不是任人擺布的傀儡。

煙戚跪在太皇太後的床前，她知道這是老者給她的恩賜，她哽咽著說：“臣妾、想求一道懿旨。”

太皇太後聽後她的話，許久未言，只嘆了一口氣，喚她到床前來。

煙戚知道她應允了，這樣荒謬的請求，她還是答應了。煙戚真希望這是她的祖母，對她有教導，有寵溺，她從來沒見過親祖母，面前的也就是她的祖母。

她趴在太皇太後手上蹭了蹭，小聲地、軟乎乎徹底依賴地喊了一聲，“祖母。”

太皇太後聽到了，那只手最後點了點她額頭，無力嘆道：“好孩子、好孩子。”

像是對幾十年前困於此地自己的誇讚，如有旁的可能，未必走不出一條路。

……

煙戚走出寢殿的門，帶著暖意的風吹過她面容，那股藥味兒卻散不掉，太皇太後還要再見旁人。

盛側妃和沈玉瑯一前一後走過來，煙戚有些麻木的腦子才想起來，盛側妃和太皇太後似乎沾著點親緣。

盛側妃見到煙戚頷首，算是行了個禮，之後她走快幾步進去了。在府中這麽多年，她也年輕過，豈會看不出沈玉瑯和煙戚之間的情愫，又或許是沈玉瑯和她說過，她特意給兩人留了些時間。

廊道不長，隨時隨地都可能有宮人走過，或是還有探望太皇太後的人來，沈玉瑯並未和煙戚多說，只在路過她時，遞過來一小瓶藥，煙戚下意識就接住了。

在這一瞬，像是回到在王府時，兩人從前互傳信物之時。

沈玉瑯腳步停下，背對著她，低聲說：“抱歉煙戚，我還沒找到徹底的解藥……先將母親那處，所有暫解毒的藥拿過來了。”

“再等等我。”

再相信他一次，他不會每次都做不到的。答應過她的安穩一世沒做到，但一定要讓她沒有性命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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