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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江文學城vip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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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嬋嬋, 過來。”

便衣沒有宮裝的裙角長,煙戚還是習慣性地伸手扯了下,從玄黑內斂的馬車踏著木梯走下, 擡眼便是男人隱隱含著笑意的眼。

周圍車水馬龍,京中最有名的一條街還未至上元節便已經燈火燦然。

有多久沒出來了, 煙戚都要忘了京中街上的熱鬧,所以在沈衿派人問她,要不要出宮時, 她答應了。

但她未長久直視他的眼,忽略其中情意, 走下馬車後,略微落後半步跟在他後面, 安於她自己的本分。

她的話越來越少了, 或許只是在他面前。有一次他去慈寧宮, 見她笑著在和董樂覓說話, 是他想要的局面。若是何氏, 姑母帶著侄女, 兩個不知要在後宮鬧出多少亂子。

他能看出來煙戚的心思, 也能看破何韻, 她藏在淡然面容下對權勢的渴望,定不會容忍煙戚的存在。

但怎麽就不和他說話了?

沈衿把步子放小, 步伐慢了起來。而煙戚稍偏頭看著小販帶著妻兒擺燈籠,並沒註意到他的小動作, 一家和睦,這家中還有個兩三歲的小女兒坐在攤子上好奇地四處望, 和煙戚視線對上,搖著手上的撥浪鼓咧嘴笑了。

煙戚也笑, 她喜歡外面的煙火氣。

明日是上元,幾個夥計一同搬著個巨大的蓮花燈,要放到街頭去,吆喝著讓人散開,煙戚的手腕被緊握住,她剛疑惑望過去,整個人都被拽進他懷裏。

待蓮花燈被搬過去,沈衿略松手,這回再看,兩人已從原來的一前一後變成並肩走,他還責怪道:“怎麽不看路?”

煙戚轉頭去看,方才從她身邊過的夥計,離她怎麽說也有三尺距離,她面上的笑容不變,只說:“嬪妾在看,陛下放心,”

她動了動手,往前扯了下手腕,那只手卻沒像她想象的那般徹底松開,反而順勢牽了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

在她出言婉拒之前,他已接著往前走,“走得實在太慢,耽擱時辰,我帶著你走算了。”

煙戚抿了抿唇,擡步跟著他往前走,路過許多街燈,但都半亮不亮的,都是為明日上元節準備的。可明日不能出宮,就連今日出來都是偷偷的,後妃哪裏能隨意出宮呢?

路上人不算太多,煙戚幾乎是貪戀地看著街上鱗次櫛比的房屋,塵土中的平凡的生命。一對夫妻同她擦肩而過,也是十指相牽,卻隨意笑鬧著,女子手上還牽著粉雕玉琢團子模樣的孩童。

慢慢地逛,沈衿牽著她的手一直沒放開,衣著雖是尋常,但身後跟著侍衛,還有扮成小廝的小安子,瞧著也是富裕人家。

一個小女孩穿得單薄,抱著一大捧新摘的仍帶殘雪的梅花到兩人面前,凍紅的一雙手費力將花舉高,“公子要給夫人買枝梅花嘛,一枝只要三文錢,梅花見喜,相思久久~”

不知說過多少遍的祝詞,小女孩說的極快。而煙戚擡手撫了下自己全盤起的頭,確實是婦人發髻,在外又這麽光明正大,被看做夫妻也算尋常。

沈衿回頭一瞥,小安子拿著錢袋往前走,煙戚卻先上前,走了一步,俯身和小女孩同齊,和她說著話。

小女孩睜大眼,望向沈衿的眼寫滿了疑惑,最後不肯賣給他了,快嘴說了句謝謝姐姐,抱著一大捧梅花追著對面剛過去的夫妻。因為心疼小女孩和他們孩子同樣年齡,一大捧花都被對面買走了。

她今日出來便一直情緒不佳,沈衿不是沒發覺,但聽她和小女孩仔細解釋不是夫妻時,他還是失了興致,在外為何要說這些,為何要和別人解釋?

他一回想起就忍不住心頭郁悶,問:“羅煙戚,你在鬧什麽呢?”

“嬪妾說的是事實,陛下又在不高興什麽?”煙戚擡頭,回問道。她塞給了小女孩幾顆金瓜子,卻不願要梅花。

她這般直白地問,沒顧其中有不敬的意思,沈衿又同她解釋:“董氏是最好的人選,你不是和她相處的不錯?她進宮後,你的地位不會動,生子就晉妃位,自己養。”

他手捧著她臉龐,帶著柔和、又妥協了一步,“別鬧了?在慈寧宮,被教成小刺猬了……這樣也挺好的,別任人欺負。”

煙戚很想把他的手打下去,然後大喊一聲,就是你最欺負我了。

和董樂覓,相處幾日,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董氏是傳統的士族女子,沒有那麽多心思,見到煙戚,詫異神色很快就藏了起來,後來對她有正妻的寬容,像是長姐。

欺負她的,是他。總是若即若離,讓人猜不透,被捉弄的、搖擺不定的只有她一個。

但被壓迫久了,連反抗都是艱難的,還是從前的緣故,她不光有自己,還有家人啊,她別過頭,“嬪妾不敢。”

沈衿沈默了一會兒,到底也沒懂女子細膩心思,不知道她在別扭什麽。他從沒想到過以煙戚的出身能當正妻,他皇祖母繼後的位置都是母憑子貴,生了個好兒子。目前娶能容她的董氏,已經是他能想到最好的辦法了。

“走吧。”沈默後,他先往前走。

一路上,煙戚只在路過一家首飾店時停下來,進去買了朵珠花帶著。其餘一概無視,人在外面,卻好像還是被困住了。

沈衿帶她去了禪院。

一棵百年古樹立於後院,枯萎死去後樹身未動,每根枝椏上都放了銅制的圓盤,一個又一個擺放得錯落有致,一盞盞燭燈被放在這些圓盤上,亮起跳動不止的燈焰,樹頂添了華麗寶蓋,周圍垂下一圈吊著的小燈,隨風顫顫而動。

沈衿攬她進懷裏,貪戀她的溫暖柔和,“猜你會喜歡……果然如此。上元不能帶你出來逛,早一日出來,只這個好看,朕幼時就見過一次,至今難忘。能比得過這景的,只有漫天煙火,以後帶你看。”

站在高處,看著火樹銀花盛景,留給煙戚的只有困惑。

以後?等他成婚後,再偷偷帶著她出來麽?

那和沈玉瑯又有什麽區別。她對沈玉瑯已無情愛,回想起豆蔻年華,只餘深深遺憾,如今像是一切將重演。

她著看他娶親,再看著他同妻子琴瑟和鳴,若她仍然去喜歡他,那日在大殿上向寧王世子夫妻問安的不堪、心痛、卑微、又無能為力,又要再來一次。

她有點受夠了,沒說出那聲“好”。

離開時,坐上馬車,煙戚掀窗,在夜色中遠望,樹的枝節隱於黑暗中,只有燈焰飄在空中,聚成樹的輪廓,是火樹,其上銀花相應開。

美的似夢中景。

也只會是夢中景。

立後日定在了半年後。

如今無名無分,董樂覓不會久留皇宮中,過完上元就要離開,半年不算太久,她很快就會成為後宮中的女主人

晉陽說要給她送別,太皇太後應允了。

晉陽畢竟是皇帝親妹,自從知道嫂子會變成董氏後,有些面對不了表姐,不總在宮外呆著,也知道和董氏要打好關系。

她也喊了同住在慈寧宮的煙戚,近些時日,她對煙戚的敵意淡了不少。

而煙戚在得到應允後,將姚小妙也帶去了。

姚小妙久悶在宮裏,被警告後不敢興風作浪,更不敢對煙戚多嘴,一見到煙戚就哀怨,見她清晨主動來找,更是一臉防備,頗有種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好事的直覺。她警惕至極,問煙戚:“你來做什麽。”

煙戚從袖中拿出昨晚買的那朵珠花,遞t給她,“生辰快樂。在宮外買的,不算貴重,添點喜氣。”姚小妙只是討人厭了點,黏她太狠,有點煩人。

姚小妙接過蝴蝶樣式的珍珠珠花,摸了摸上面的顫動如生的薄金蝶翼,原來是上元,連她自己都要忘了生辰,這裏實在是太無趣了,她說:“不就是一朵便宜珠花……”

“那你還給我們小主。”白芍手掌攤開,快嘴不平道。

姚小妙瞪了一眼白芍,將珠花塞進袖中,對著煙戚別扭道:“多謝你了。”

最後被煙戚帶去了慈寧宮,姚小妙小媳婦似的跟在煙戚後面,見到晉陽恐懼,更不敢見未來的皇後董氏。但想著煙戚都沒事,她一個被冷落徹底的能有什麽事?也慢慢放下心。

場面是有點詭異的。

晉陽輕聲咳了下,拿出一枚玉佩遞給煙戚,“喏,賠你的。”當初她聽韻表姐訴苦過許多次,又撞見煙戚狐媚勾人,才對煙戚印象糟糕透頂。

而煙戚早就知道她是故意的,平淡地接過玉佩,沒多說。

反倒是晉陽今日興致頗高,解釋道:“皇兄終於允了我的婚事,待到三月我過生時,就要下旨賜婚。”

“因為你……”她看向煙戚,說到此頓了一下,瞄著董樂覓面無異色,才接著道:“皇兄說,是因為你說要嫁心悅之人,他如今覺得有理,就允了我。當然也是他自己也要娶妻了。”

姚小妙捧著酒盞,默默咽了一口桂花酒,深覺這位公主不會說話,將旁邊兩人都得罪一遍,但誰讓人家是公主呢,說錯話就說錯了,旁人只能聽著。

晉陽心願終於成真了,她從前有何韻陪著,但何韻如今傷心,也沒空搭理她,所以抱著幾壇酒就來慈寧宮了。

即使似乎沒人聽,她還是念叨著:“我真的好喜歡連子謙呀。”

姚小妙本來就嘴碎,憋了許久,看公主都醉得兩頰通紅,神志不清,只反覆念叨著喜歡不喜歡的,她偏過去半個頭八卦問:“公主為何會喜歡連公子,難道不覺得臉上的疤駭人嗎?”在玉山時,她也見到過的。

“怎麽會!”晉陽一拍桌子反駁,“我那時候小,和皇兄一樣沒人管,他不肯陪我,我自己偷跑出宮,被人用草席卷起來拐走了,我害怕死了,拼命喊,見到有個穿得破破爛爛的小公子攔住賊人,將我救下來,在刀砍下時也擋在我身前。他的臉毀了,因為我,我又怎麽會因為這個害怕他!”

這話像是打開了閘門,晉陽開始大聲講著她和連子謙的青梅竹馬之情,時不時摻雜一句對煙戚的懺悔,言語中透露出來,她曾經被沈衿叫過去罵了好幾次,讓她去和煙戚道歉才會同意這門婚事。

姚小妙靠在煙戚身邊哭,哭她從小到大有多不容易,細數著每年生辰的憋屈,她胡言亂語:“煙戚,去歲上元節,我可——”

她話沒說完,煙戚就捂住她的嘴,又灌給她一杯酒,“喝酒,別說話了。”

董樂覓看她們亂糟糟的,不願摻合,起身去尋太皇太後告別。

桂花味兒太濃了,煙戚也用了好幾杯酒,晉陽醉倒了,姚小妙笑嘻嘻地湊近煙戚問:“你還喜歡世子麽?”

“別再胡言亂語!”煙戚都後悔帶著她來了,這張嘴醉後話更多了,姚小妙癱倒在桌上,“唉,要是能回到從前多好啊,我一定、一定不會為了富貴進宮。說不定現在都出府嫁人了。”

若是能回到從前……煙戚被她說的一楞。

……

沈衿是來尋煙戚的,聽說她今日很開懷。

兩人就像是鬧了別扭,在冷戰,她不主動和他說話,有時還陰陽怪氣他,像是和他學的,讓他憋屈又沒法說她。

樹下的石桌倒著好幾個腦袋,煙戚也是其中一個,她的破爛酒量,沈衿是知道的,只喝一口,臉就開始紅,走神不太清醒,她自己還說會認錯人。

是來刻意哄她的,他承認。

她的新宮殿早就收拾好了,他想帶她過去,不要再住在慈寧宮了,他一連許多日都見不到她。若無意外,此後許多年她都要住在那裏,是一宮主位。

他一貫穿暗色袍子或是皇帝常服,今日破天荒地穿上了月白暗繡龍紋的錦袍,他其實不大喜歡,覺得這樣的顏色不莊重,但她總穿這些淡色的衣裙。

“煙戚。”還有別人,他沒喚她嬋嬋。

煙戚緩緩睜眼,卻仍趴在石桌上,涼意緩解了臉上滾燙,望著來人,兩眼瞇起,亮晶晶的,露出一個真真誠誠的憨憨笑來,是認出他來了。

沈衿也隨她笑了,她許久都沒這樣笑了,看來讓晉陽陪著她,身邊多幾個說話的人是件好事。

他走近,想將她抱起來,帶她回新宮殿去。

她呢喃著喊了一句他。

沈衿腳步停住,臉上笑容消失殆盡,眼中笑意凝住,將碎未碎,他瞇起眸,危險又不確定般問了句,“什麽?”

月華滿地,模糊了來人面容,只見他笑容清淺,衣著月白,煙戚真像是回到了從前,桂花酒甜在嗓間停留,進宮後的一切掙紮迷惘都消散。她是暖院的煙戚,又軟乎乎地喊了句,“玉郎。”

這回兩字很清晰,宮人轉瞬就跪了滿地,不敢擡首窺探帝王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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