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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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眼前, 是一片霧茫茫的奶白色。漂浮在空，似薄霧，似絲絲縷縷的雲彩, 伸手嘗試捕捉, 便會從指縫中穿過，留下絲絲涼意。腳下如水如鏡，將空中的所有景象全都倒映。白色的軟靴踩過，鏡面當即泛起漣漪, 朝著四面八方蕩開圈圈波紋。
江如月長身玉立，墨色長發隨著轉頭動作輕甩, 將四周景色收入眼底。
“幻境？”她娥眉輕蹙，卻仍舊冷靜理智。
斬妖除魔這些年，自也踏入過幻境。凡設置幻境, 必有破境之眼，只需尋到破壞掉，便可出去。
她得快些。顧長青那性子，搞不好看她先一步踏入幻境之中，自己也忙不疊入了幻境，根本不聽她說等她出來之後的話, 指不定會陷入什麽危險當中。
“你在擔心那個男人？”
迷蒙白霧之中, 憑空出現一道黑影, 瞧著輪廓凹凸有致，當是個女子, 讓江如月莫名產生一股熟悉感。尤其是那嗓音, 更為熟悉。
“誰？！”
一股莫名的違和感自心頭升起, 江如月一手握緊配劍，眸光銳利的盯著那黑影所在。
“我？”那黑影似有些訝異, “你不認識我嗎？全天下，應當你最熟悉我才是……”
那黑影開始動了，朝前邁步，周遭氤氳白霧竟不受絲毫影響，還在原地漂浮，但那影子卻是切切實實在靠近。
撥雲去霧，真容一點點浮出水面。
素色衣裙加身，腰身不過盈盈一握，金色鑲玉的穗帶隨步伐在腰間左右輕輕晃動。
明眸皓齒，眉眼瞧著如霜雪冷淡，但被溫雅的氣質中和，看著平易近人幾分。
她淡淡凝著江如月，“我……就是你啊。”
江如月喉頭發緊，粉唇微張，像是瞧見什麽洪水猛獸一般，握劍的五指跟著蜷起。
心魔！
這是能照出心魔的幻境！
心魔大都以本身面貌出現，因為大多數人的心魔，皆是自己內心幻化的欲。
生欲、死欲、殺欲亦或是愛欲，皆可滋生心魔。
原先心境平和，自是沒有心魔，但經歷變故，她心魔與日增長。
她心知肚明，卻逃避著沒去理會。
因為她知道，她的殺欲空前絕後的高漲，這心魔……她恐難以戰勝。
江如月身形略微晃蕩，腳下不自覺的後退一步，忽而驚醒，當即穩住心神，握緊配劍直視前方。
對面的“江如月”回望著她，將她這點小動作也收入眼中，但面上並無波瀾。
“你在擔心那個男人？”她又問。
“與你無關。”
“無關？你便是我，我便是你，”那與她相貌完全相同的人朝她緩步踱來，腳下踩開一圈圈漣漪，停在她身側，偏頭看她垂落肩頭的發絲，順勢抓住一縷發尾在指尖撚，“怎能說無關呢？”
她捋著江如月發絲的手隨意松開，視線從發絲移至她面上，冰冷如霜凍。
“在意這個男人，可是意味著動了愛欲，你還沒被傷透嗎？”
“不是，”江如月緊攥劍柄，掌心肉被冰冷堅硬的劍柄磨得生疼，“只是他隨我出來，我有責任護他周全！”
“真的只是這樣嗎？”
“自然。”江如月回答的果決。
旁邊身影忽而如煙霧消散，驀地又憑空在江如月另一側出現，“我還以為……你覺得她與臨月美好時的一面相似，溫暖了你，你開始動心了……”
江如月唇緊繃，“絕無可能。”
但她心裏承認，顧長青帶來她很多溫暖與快樂，時而看著那個與當初臨月相似的男人，會讓她有些分不清現在跟過去，恍恍惚惚的沈溺其中。
“既如此……”那身影語調微頓，順著她手臂握住她手中劍柄，“那便證明給我看，斬斷情絲徹底抹去有關他的記憶，此生不入愛河，一心覆仇大業……”
她扣著江如月的手，力道沈重令人無法反抗，帶著那柄利劍，寸寸朝著她心口逼近。
劍刃寒光閃爍，如雪照在江如月眉眼。她呼吸急喘，額上沁出點點汗珠，看著越來越近的劍柄，腦海中與顧長青相處的畫面跑馬燈似的飛快閃過。
不知不覺，竟與他相處過這麽些日夜。
劍明t如鏡，她眸子倒映其中，猶豫、擔憂。
“不舍？”
那身影松開江如月的手，廣袖一揮，眼前雲霧開始變化，凝出一面鏡來。
“看來我需要幫你回憶一下，你過去經歷了什麽……”
那身影的聲調冷淡如霜雪，話音落下的剎那，雲霧凝出的鏡中恍若潑灑了一杯墨，完全擦黑。
只一眼，江如月瞳孔緊縮，貝齒緊咬朱唇，將那處咬的血色全無。
那畫面，是她對臨月生情的時候。
也是午夜夢回，她無數次悔恨的時候……
雙眼恍若被黑幕遮住，丁點光芒不透，所見皆為黑色。
片刻之後，有銀色明光從頭頂宣洩下來，照在水面上，折射的光將此處微微照亮。
被水沖刷出來的洞穴，淩亂的石塊上皆是常年被水侵蝕留下的斑駁痕跡。有纖瘦的身形躲在角落深處，兩眼銳利倔強的死盯著前方洞口，緊繃著身子右手按在腰間劍柄，維持這個姿勢不知多久，腳踝裙擺已經完全被水浸透，有粘稠血液順著腳踝蜿蜒爬下，被晃蕩的水波一下一下舔舐幹凈。
久不見動靜，她一手壓在石塊上，前傾身子準備動作，右腿方才使勁，驀的刺痛襲來，再加上久蹲著沒動，一股又麻又痛的感覺直接將她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平緩流淌的水面忽然震顫起來，水紋從四面八方震蕩出個圓圈，朝著中央波動。
江如月當即縮回原位，伏低身子，只露一雙眼警惕四周。
沈重的腳步聲響起，恍若巨大的木墩一下又一下重重頓地，震感從水面，一直傳到江如月心頭，如那震蕩水面一般逐漸發緊。
本以為只是除一只害人的小妖怪，她便孤身一人行動，讓師兄妹他們先行回去，未曾想那小妖竟是山鬼的孩子。
山鬼皮硬如鐵，高壯似小山，她的配劍都快砍卷刃了只是讓他受了點皮外傷，反倒不慎被那山鬼抓住腳踝重摔在地，那鋒銳的指甲刺入她腿中，現在還血流不止。
傳訊紙鶴被毀，她好不容易放出傀儡迷惑了山鬼逃脫，但因著腿傷跑不遠，只得找了這麽一處有暗河的洞穴藏身。
望仙宗的大師姐，江如月發誓，這是她有生以來最狼狽的一次。
大意輕敵將自己落入這境地，實在……難以啟齒。
絕對、死也不想被人看到。
尤其是那個總拿她取樂的臨月。
若是被他知道，她後半輩子如何暫且不說，望仙宗大師姐一職她是不能當了。
砰的重響，洞穴灰塵揚起，徐徐流淌的溪流被一只深藍皮膚的腳直接阻斷。
江如月呼吸一滯，身子蜷起，將氣息盡量消除，躲在被水沖刷出的石塊凹槽當中。
只消忍一忍，安靜熬到這山鬼離去便皆大歡喜。
她身子伏低，幾乎沒入水中。
冰冷刺骨的溪流不斷沖擊著她的傷處，恍若冰刀在傷口處打轉，痛的她額上冷汗直冒，咬牙死死撐著。
那山鬼近在咫尺，江如月能清楚聽到他疑惑的喘息聲，在原地盤繞著不肯離去，四下尋找她的蹤影，看來也是鐵了心要為那只小妖怪報仇。
“氣息確實在此處中斷，究竟躲哪兒去了？”
山鬼說話甕聲甕氣，左右來回尋了不知多少遍，逐漸失去耐心，猛地一腳踢向這洞穴。
水面與支撐洞穴的山體一同震動，數不清的碎石下落墜入水中，擊出或大或小的水花，將那洞穴入口遮了半高，山鬼更難發現她了。
江如月心頭感慨一句因禍得福，心想著那山鬼再有不久便會離去，果然，那宛若柱子粗壯的腿遠離了洞口。
她恍若劫後餘生般狠狠松了口氣，撐著身子坐起，卻聽得堵在洞穴口的石塊倒塌發出嘩啦聲響，一只燈籠大的鬼眼從外朝裏看來。
“找到了，水裏有血氣……”
山鬼半張臉將洞穴口擋的嚴嚴實實，咧嘴森然一笑，“這麽愛躲，那就把這兒當成你的墳墓吧……”
那巨大猙獰的臉退離，只聽得一聲怒嘯，緊接著劈山裂石般的響動自頭頂炸開，洞穴崩裂，碩大的石塊爭先恐後砸落而下，眨眼就將江如月淹沒在內。
溪流被石塊堵塞，只剩下指頭纖細頑強的從縫隙中往外爬出，摻雜在其中的血色分明濃郁了些。
山鬼宛若樹根似的手指沾了點溪流往嘴裏送去，嘿嘿冷笑，“味道不錯。”
“你說什麽味道不錯？”
山鬼微驚，循聲扭頭回望。見是個跟江如月裝束差不多的男子，在它眼裏也不過脆的像根樹枝，一根手指碾下去就會發出咯嘣脆響。
“我說那個女人血液味道不錯，你也要上？剛好，我兒身死，還未放煙火悼念，就拿你聽個響……”
月光下，臨月一張面色慘白如紙，視線緩緩移到旁邊碎石坍塌堆積的地方，忽地瞳眸中生出蜿蜒血色，渾身靈力如洪水噴湧迸濺，將衣袍掀的獵獵作響。
“倒是比那女人有幾分氣勢，”山鬼一番訝異後，露出譏嘲之色，“可那又如何？你們的刀劍於我無用，那女人花招太多，我才擰斷她一條腿就讓她去死了，幸好你來了。”
山鬼說著，一手朝臨月伸去。
臨月臉色沈黑，眼底血色幾乎凝成紅光，拔劍出鞘，手中配劍竟發出一聲嘹亮清鳴，淡淡金光覆著其上，醞釀著恐怖的威壓。
他一步踏出，地面剎那龜裂，身形緊繃驀的騰空躍起，方才站立的地面直接下陷成深坑。
金光刺目，恍若天邊斬開一刀月牙狀的雲霞，朝著遠處虛空持續飛掠，將深沈夜色都劈開一道缺口。
江如月奮力從亂石中爬出，一眼看到的便是這麽一副畫面。
男子右手持劍懸浮在空，月牙白長袍被風吹的如旌旗招展，月牙金光飛射，山鬼身子分家，血色如霧噴濺在空，濃郁的肅殺之氣，驚得她脊背發涼。
江如月看怔了。
完全不敢相信，眼前宛若殺神的人竟是整日嬉笑拿她取樂的臨月……
手指不經意間推得一塊碎石滾滾下落，空中臨月當即回頭掃來，臉色陰翳，眸似寒星，滾滾殺氣化作千萬冰針朝江如月刺來，手中劍已然調轉鋒刃，仿佛下一秒就會抵在她脖頸。
江如月心下一凜，卻因頭一次接觸這樣的臨月導致大腦宕機，一時間卡的死死的，沒有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劍鋒距離她還差一米之遙時，依稀聽得當啷一聲脆響，江如月整個人便被緊擁在那人臂彎當中。
他身上攜裹著的殺氣未退，肅冷的味道，如同她方才浸泡的冰冷溪流，激的她身上直起粟米粒。
“做什麽？放開我！”
江如月迅速回過神來，掙紮著將他推開，但許是她氣力耗盡，男人手臂如鋼鐵，紋絲不動，她怒極呵斥，“臨月！你成何體統？待到回去我定讓師尊罰你跪上月餘！”
男人不松反擁的更緊，嗓音微顫，江如月看不到他的臉，覺他定然是笑得發顫，更加怒容滿面。推不動，便伸手去掐他腰間軟肉，他像是喪失了痛覺，竟不躲不避，驚得江如月不敢再掐。
“月餘便月餘，三年五載也可，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在我眼前，我如何都願意……”
他確實是笑的。
但江如月看不見，月盤西斜，瑩瑩光輝灑在臨月面上，那俊美無儔的臉頰，有兩行水光晶亮。
許是從他這帶著笑聲的話語中聽出幾分真心實意，亦或者是女子都難抵英雄救美，江如月心頭有根弦被輕輕撥動，腦海中昏昏沈沈，連他如何將自己背回休息地都不可知，連警告他不要將今日事說出去都忘了。
畫面如水滴落入湖中，帶起細微漣漪，緊跟著消失的無影無蹤。
薄霧輕輕拂過江如月出神的眉眼，將她神思喚回。
那清冷淡漠的嗓音又在耳畔響起，“看到了嗎？他是如何迷惑接近你的，為的……就是未來那一日。”
她廣袖一揮，畫面瞬轉，血光連天，橫屍遍野。
江如月下意識將雙目閉上，多看一眼都像鈍刀在剜她心。
“你與他不是又見了一面嗎？他變得如何強大，你有幾分勝算，難道不知？若想為宗門眾人報仇，唯有一法，斬斷情絲，人沒有多餘牽絆，就會變得更強……”
那身影擡起江如月握劍的手，堅定緩慢的往她心口送去。
“動手吧，斬斷情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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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 是一片霧茫茫的奶白色。漂浮在空，似薄霧，似絲絲縷縷的雲彩, 伸手嘗試捕捉, 便會從指縫中穿過，留下絲絲涼意。腳下如水如鏡，將空中的所有景象全都倒映。白色的軟靴踩過，鏡面當即泛起漣漪, 朝著四面八方蕩開圈圈波紋。
江如月長身玉立，墨色長發隨著轉頭動作輕甩, 將四周景色收入眼底。
“幻境？”她娥眉輕蹙，卻仍舊冷靜理智。
斬妖除魔這些年，自也踏入過幻境。凡設置幻境, 必有破境之眼，只需尋到破壞掉，便可出去。
她得快些。顧長青那性子，搞不好看她先一步踏入幻境之中，自己也忙不疊入了幻境，根本不聽她說等她出來之後的話, 指不定會陷入什麽危險當中。
“你在擔心那個男人？”
迷蒙白霧之中, 憑空出現一道黑影, 瞧著輪廓凹凸有致，當是個女子, 讓江如月莫名產生一股熟悉感。尤其是那嗓音, 更為熟悉。
“誰？！”
一股莫名的違和感自心頭升起, 江如月一手握緊配劍，眸光銳利的盯著那黑影所在。
“我？”那黑影似有些訝異, “你不認識我嗎？全天下，應當你最熟悉我才是……”
那黑影開始動了，朝前邁步，周遭氤氳白霧竟不受絲毫影響，還在原地漂浮，但那影子卻是切切實實在靠近。
撥雲去霧，真容一點點浮出水面。
素色衣裙加身，腰身不過盈盈一握，金色鑲玉的穗帶隨步伐在腰間左右輕輕晃動。
明眸皓齒，眉眼瞧著如霜雪冷淡，但被溫雅的氣質中和，看著平易近人幾分。
她淡淡凝著江如月，“我……就是你啊。”
江如月喉頭發緊，粉唇微張，像是瞧見什麽洪水猛獸一般，握劍的五指跟著蜷起。
心魔！
這是能照出心魔的幻境！
心魔大都以本身面貌出現，因為大多數人的心魔，皆是自己內心幻化的欲。
生欲、死欲、殺欲亦或是愛欲，皆可滋生心魔。
原先心境平和，自是沒有心魔，但經歷變故，她心魔與日增長。
她心知肚明，卻逃避著沒去理會。
因為她知道，她的殺欲空前絕後的高漲，這心魔……她恐難以戰勝。
江如月身形略微晃蕩，腳下不自覺的後退一步，忽而驚醒，當即穩住心神，握緊配劍直視前方。
對面的“江如月”回望著她，將她這點小動作也收入眼中，但面上並無波瀾。
“你在擔心那個男人？”她又問。
“與你無關。”
“無關？你便是我，我便是你，”那與她相貌完全相同的人朝她緩步踱來，腳下踩開一圈圈漣漪，停在她身側，偏頭看她垂落肩頭的發絲，順勢抓住一縷發尾在指尖撚，“怎能說無關呢？”
她捋著江如月發絲的手隨意松開，視線從發絲移至她面上，冰冷如霜凍。
“在意這個男人，可是意味著動了愛欲，你還沒被傷透嗎？”
“不是，”江如月緊攥劍柄，掌心肉被冰冷堅硬的劍柄磨得生疼，“只是他隨我出來，我有責任護他周全！”
“真的只是這樣嗎？”
“自然。”江如月回答的果決。
旁邊身影忽而如煙霧消散，驀地又憑空在江如月另一側出現，“我還以為……你覺得她與臨月美好時的一面相似，溫暖了你，你開始動心了……”
江如月唇緊繃，“絕無可能。”
但她心裏承認，顧長青帶來她很多溫暖與快樂，時而看著那個與當初臨月相似的男人，會讓她有些分不清現在跟過去，恍恍惚惚的沈溺其中。
“既如此……”那身影語調微頓，順著她手臂握住她手中劍柄，“那便證明給我看，斬斷情絲徹底抹去有關他的記憶，此生不入愛河，一心覆仇大業……”
她扣著江如月的手，力道沈重令人無法反抗，帶著那柄利劍，寸寸朝著她心口逼近。
劍刃寒光閃爍，如雪照在江如月眉眼。她呼吸急喘，額上沁出點點汗珠，看著越來越近的劍柄，腦海中與顧長青相處的畫面跑馬燈似的飛快閃過。
不知不覺，竟與他相處過這麽些日夜。
劍明t如鏡，她眸子倒映其中，猶豫、擔憂。
“不舍？”
那身影松開江如月的手，廣袖一揮，眼前雲霧開始變化，凝出一面鏡來。
“看來我需要幫你回憶一下，你過去經歷了什麽……”
那身影的聲調冷淡如霜雪，話音落下的剎那，雲霧凝出的鏡中恍若潑灑了一杯墨，完全擦黑。
只一眼，江如月瞳孔緊縮，貝齒緊咬朱唇，將那處咬的血色全無。
那畫面，是她對臨月生情的時候。
也是午夜夢回，她無數次悔恨的時候……
雙眼恍若被黑幕遮住，丁點光芒不透，所見皆為黑色。
片刻之後，有銀色明光從頭頂宣洩下來，照在水面上，折射的光將此處微微照亮。
被水沖刷出來的洞穴，淩亂的石塊上皆是常年被水侵蝕留下的斑駁痕跡。有纖瘦的身形躲在角落深處，兩眼銳利倔強的死盯著前方洞口，緊繃著身子右手按在腰間劍柄，維持這個姿勢不知多久，腳踝裙擺已經完全被水浸透，有粘稠血液順著腳踝蜿蜒爬下，被晃蕩的水波一下一下舔舐幹凈。
久不見動靜，她一手壓在石塊上，前傾身子準備動作，右腿方才使勁，驀的刺痛襲來，再加上久蹲著沒動，一股又麻又痛的感覺直接將她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平緩流淌的水面忽然震顫起來，水紋從四面八方震蕩出個圓圈，朝著中央波動。
江如月當即縮回原位，伏低身子，只露一雙眼警惕四周。
沈重的腳步聲響起，恍若巨大的木墩一下又一下重重頓地，震感從水面，一直傳到江如月心頭，如那震蕩水面一般逐漸發緊。
本以為只是除一只害人的小妖怪，她便孤身一人行動，讓師兄妹他們先行回去，未曾想那小妖竟是山鬼的孩子。
山鬼皮硬如鐵，高壯似小山，她的配劍都快砍卷刃了只是讓他受了點皮外傷，反倒不慎被那山鬼抓住腳踝重摔在地，那鋒銳的指甲刺入她腿中，現在還血流不止。
傳訊紙鶴被毀，她好不容易放出傀儡迷惑了山鬼逃脫，但因著腿傷跑不遠，只得找了這麽一處有暗河的洞穴藏身。
望仙宗的大師姐，江如月發誓，這是她有生以來最狼狽的一次。
大意輕敵將自己落入這境地，實在……難以啟齒。
絕對、死也不想被人看到。
尤其是那個總拿她取樂的臨月。
若是被他知道，她後半輩子如何暫且不說，望仙宗大師姐一職她是不能當了。
砰的重響，洞穴灰塵揚起，徐徐流淌的溪流被一只深藍皮膚的腳直接阻斷。
江如月呼吸一滯，身子蜷起，將氣息盡量消除，躲在被水沖刷出的石塊凹槽當中。
只消忍一忍，安靜熬到這山鬼離去便皆大歡喜。
她身子伏低，幾乎沒入水中。
冰冷刺骨的溪流不斷沖擊著她的傷處，恍若冰刀在傷口處打轉，痛的她額上冷汗直冒，咬牙死死撐著。
那山鬼近在咫尺，江如月能清楚聽到他疑惑的喘息聲，在原地盤繞著不肯離去，四下尋找她的蹤影，看來也是鐵了心要為那只小妖怪報仇。
“氣息確實在此處中斷，究竟躲哪兒去了？”
山鬼說話甕聲甕氣，左右來回尋了不知多少遍，逐漸失去耐心，猛地一腳踢向這洞穴。
水面與支撐洞穴的山體一同震動，數不清的碎石下落墜入水中，擊出或大或小的水花，將那洞穴入口遮了半高，山鬼更難發現她了。
江如月心頭感慨一句因禍得福，心想著那山鬼再有不久便會離去，果然，那宛若柱子粗壯的腿遠離了洞口。
她恍若劫後餘生般狠狠松了口氣，撐著身子坐起，卻聽得堵在洞穴口的石塊倒塌發出嘩啦聲響，一只燈籠大的鬼眼從外朝裏看來。
“找到了，水裏有血氣……”
山鬼半張臉將洞穴口擋的嚴嚴實實，咧嘴森然一笑，“這麽愛躲，那就把這兒當成你的墳墓吧……”
那巨大猙獰的臉退離，只聽得一聲怒嘯，緊接著劈山裂石般的響動自頭頂炸開，洞穴崩裂，碩大的石塊爭先恐後砸落而下，眨眼就將江如月淹沒在內。
溪流被石塊堵塞，只剩下指頭纖細頑強的從縫隙中往外爬出，摻雜在其中的血色分明濃郁了些。
山鬼宛若樹根似的手指沾了點溪流往嘴裏送去，嘿嘿冷笑，“味道不錯。”
“你說什麽味道不錯？”
山鬼微驚，循聲扭頭回望。見是個跟江如月裝束差不多的男子，在它眼裏也不過脆的像根樹枝，一根手指碾下去就會發出咯嘣脆響。
“我說那個女人血液味道不錯，你也要上？剛好，我兒身死，還未放煙火悼念，就拿你聽個響……”
月光下，臨月一張面色慘白如紙，視線緩緩移到旁邊碎石坍塌堆積的地方，忽地瞳眸中生出蜿蜒血色，渾身靈力如洪水噴湧迸濺，將衣袍掀的獵獵作響。
“倒是比那女人有幾分氣勢，”山鬼一番訝異後，露出譏嘲之色，“可那又如何？你們的刀劍於我無用，那女人花招太多，我才擰斷她一條腿就讓她去死了，幸好你來了。”
山鬼說著，一手朝臨月伸去。
臨月臉色沈黑，眼底血色幾乎凝成紅光，拔劍出鞘，手中配劍竟發出一聲嘹亮清鳴，淡淡金光覆著其上，醞釀著恐怖的威壓。
他一步踏出，地面剎那龜裂，身形緊繃驀的騰空躍起，方才站立的地面直接下陷成深坑。
金光刺目，恍若天邊斬開一刀月牙狀的雲霞，朝著遠處虛空持續飛掠，將深沈夜色都劈開一道缺口。
江如月奮力從亂石中爬出，一眼看到的便是這麽一副畫面。
男子右手持劍懸浮在空，月牙白長袍被風吹的如旌旗招展，月牙金光飛射，山鬼身子分家，血色如霧噴濺在空，濃郁的肅殺之氣，驚得她脊背發涼。
江如月看怔了。
完全不敢相信，眼前宛若殺神的人竟是整日嬉笑拿她取樂的臨月……
手指不經意間推得一塊碎石滾滾下落，空中臨月當即回頭掃來，臉色陰翳，眸似寒星，滾滾殺氣化作千萬冰針朝江如月刺來，手中劍已然調轉鋒刃，仿佛下一秒就會抵在她脖頸。
江如月心下一凜，卻因頭一次接觸這樣的臨月導致大腦宕機，一時間卡的死死的，沒有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劍鋒距離她還差一米之遙時，依稀聽得當啷一聲脆響，江如月整個人便被緊擁在那人臂彎當中。
他身上攜裹著的殺氣未退，肅冷的味道，如同她方才浸泡的冰冷溪流，激的她身上直起粟米粒。
“做什麽？放開我！”
江如月迅速回過神來，掙紮著將他推開，但許是她氣力耗盡，男人手臂如鋼鐵，紋絲不動，她怒極呵斥，“臨月！你成何體統？待到回去我定讓師尊罰你跪上月餘！”
男人不松反擁的更緊，嗓音微顫，江如月看不到他的臉，覺他定然是笑得發顫，更加怒容滿面。推不動，便伸手去掐他腰間軟肉，他像是喪失了痛覺，竟不躲不避，驚得江如月不敢再掐。
“月餘便月餘，三年五載也可，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在我眼前，我如何都願意……”
他確實是笑的。
但江如月看不見，月盤西斜，瑩瑩光輝灑在臨月面上，那俊美無儔的臉頰，有兩行水光晶亮。
許是從他這帶著笑聲的話語中聽出幾分真心實意，亦或者是女子都難抵英雄救美，江如月心頭有根弦被輕輕撥動，腦海中昏昏沈沈，連他如何將自己背回休息地都不可知，連警告他不要將今日事說出去都忘了。
畫面如水滴落入湖中，帶起細微漣漪，緊跟著消失的無影無蹤。
薄霧輕輕拂過江如月出神的眉眼，將她神思喚回。
那清冷淡漠的嗓音又在耳畔響起，“看到了嗎？他是如何迷惑接近你的，為的……就是未來那一日。”
她廣袖一揮，畫面瞬轉，血光連天，橫屍遍野。
江如月下意識將雙目閉上，多看一眼都像鈍刀在剜她心。
“你與他不是又見了一面嗎？他變得如何強大，你有幾分勝算，難道不知？若想為宗門眾人報仇，唯有一法，斬斷情絲，人沒有多餘牽絆，就會變得更強……”
那身影擡起江如月握劍的手，堅定緩慢的往她心口送去。
“動手吧，斬斷情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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