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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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漪要上學, 銀行卡總不可能一直隨身攜帶。
銀行卡放在臥室裏，那天知道連啟森曾經拿錢賭博後連漪也不是沒有留個心眼，她買了個小鎖扣把櫃子鎖住。
是以看見被人用蠻力粗魯砸爛的鎖後, 連漪大腦先是嗡的一聲。
連漪其實首先想到的是家裏進了賊。
屋裏白天沒人，也就是晚上她放學回來後和偶爾回來的連宣山會打開臥室裏的燈, 可能踩點的小偷已經摸清了這戶人的生活規律, 趁著白天來撬鎖偷了東西。
但家裏大門的鎖是完好無損的，甚至於她的臥室都還保持著幹凈整潔, 只有放銀行卡的櫃子有被人暴力開啟的痕跡——種種跡象幾乎只指向唯一一種那個可能。
被連啟森拿走的。
超市門面已經被賣出去, 那臺連啟森用以賭博的二手電腦也沒有留下，連啟森還能拿這錢來做什麽？
連漪有連啟森和謝溫的手機號碼，她先試探性地給連啟森打了個電話。
機械女聲冰冷提醒她此號碼正處於關機狀態。
連漪心涼了大半截，她茫然地在臥室裏走了幾步，然後又點開手機通訊錄, 她也就是在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居然沒有連宣山的聯系方式。
她先是發消息給徐玳川, 然後才和連宣山聯系上。
連宣山不知道在什麽地方, 手機那頭的聲音很是嘈雜, 他懶洋洋問是誰, 嗓音有股煙酒浸泡過後的性感。
連漪氣不打一處來：“連宣山！”
她聲線有點抖，“我放在家的銀行卡不見了。”
連宣山沈默幾秒，不知反應過來些什麽, 隨即他猛地掛了電話。
連漪在家，左翻右找，心神不定，胡思亂想了很多, 正當她決定報警時，連宣山冷著臉推開門回來了, 他鞋也不換，徑直走向連漪臥室，目光落在那把被損壞的鎖上。
可能是連啟森那天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懺悔實在是太過真實，後一段時間的偽裝也實在是無懈可擊，加上他的身份證還在連宣山這裏壓著，沒人覺得他還能掀起什麽風浪。
連漪相信又不敢確信，她沖著連宣山道：“我剛剛打電話連啟森沒接，你快找人去問連啟森還在不在醫院……”
“我找人問了。”
連宣山面色陰沈。
在回來的路上連宣山就已經聯系了縣城裏認識的人打聽，只不過他在縣城裏認識的人到底不比禾水認識的人更多更熟絡，還要等一會兒才能得到連啟森的消息。
連漪雙拳捏緊：“什麽叫找人問了？那連啟森到底還在不在醫院？是不是他拿走了我的銀行卡？為什麽不直接——”
“我說了我在找人問，現在還不知道情況！”
連宣山惡狠狠打斷她，明顯也著急氣惱，他眸色黝黑，斬釘截鐵道，“先去銀行。”
連漪的卡有密碼，連啟森應該還暫時取不出來錢，現在去銀行掛失凍結賬戶，還來得及把錢保住。
連漪跟著連宣山去附近的銀行，這個點了，鎮上的銀行網點快關門，櫃臺裏的職員明顯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準備下班，滿臉不耐煩，卻又在看見連宣山陰鷙的眼神後嚇得抖了抖，忙堆起笑容辦手續。
只不過一分鐘以後，櫃臺職員僵硬扯扯唇角，對著連漪：“確定是掛失這張卡嗎？”
連漪點頭，催促：“對。”
“但是這張卡上是沒有餘額的。”
連漪楞住，連宣山同時劍眉蹙起。
櫃臺職員露出無可奈何的勉強表情：“這種情況……你們還是先報警處理吧。”
不清楚連啟森是用什麽手段盜刷走了連漪卡上所有的錢，要想追回損失，要麽和銀行協商解決，要麽就是訴訟，為了防止出現持卡人謊報的情況，一般銀行都會先讓報警處理，等警方破案。
銀行關門，連宣山在縣城裏朋友終於打電話回來，說連啟森確實沒有在縣醫院，問護士也說中午的時候連啟森給謝溫餵完午飯、換了尿盆就不見人影了。
沒有人能想到連啟森能這麽大膽，敢直接就這麽偷錢跑路。
去派出所報完警，連漪繃著情緒回家，一言不發，連宣山則騎著摩托車轟隆隆到處去找，徐玳川張欽他們也在跟著幫忙找人。
禾水鎮上、連連副食超市、縣醫院、整個縣城……到處都沒有連啟森的身影，接到報案後的派出所也派人找，最後只在調出來的縣城火車站的監控裏捕捉到了連啟森一晃而過的臉。
連啟森是找黃牛買的火車票，不知道他怎麽在不被查身份證的情況下混上了火車。
火車一路往北，迢迢無歸期，不知道他在何處下了車，又接著往何處而去，那個時候的監控水平十分有限，公安偵查的技術也不比科技發達的以後，在茫茫人海裏找一個做足了準備、刻意想隱藏自己的人並不容易。
尋找無果，摩托車油量耗盡，連宣山沈著臉回家，現在將近淩晨三點，連漪從沙發上站起身，她也一直沒睡：“找到了嗎？”
連宣山不說話，他那張布滿寒氣的臉已經說明了一切。
他粗魯拉開餐桌旁的凳子往上一坐，屏著氣，暴躁又惱怒地塞了根煙進嘴裏，打火機按了有七八下才終於將煙點燃。
連漪心情落到谷底：“為什麽會找不到？”
“連宣山！”
連漪噔噔噔幾步上前，咬牙，“你不是很牛逼嗎？！你不是查到你爸曾經偷錢去賭博嗎，為什麽不防著他逃跑？他身份證不是還在你的手上？！”
“……縣城那麽大，我總不可能時刻防著他。”連宣山眼神幽暗，呼出一口氣。
說到底姜還是老的辣，就算平日裏連宣山揍人再狠，面色再冷，也只是剛剛職高畢業的十八歲少年，社會關系和社會經驗都還有限。
“你別再抽煙了！”連漪上手推他，氣急敗壞，“連啟森偷的是我的卡，我的錢！你去把我的錢給我找回來……”
那筆錢——連啟森把超市門面賣了以後，一部分繼續用做謝溫接下來的醫藥費；剩下的一部分還給了連漪，加上連漪卡裏本來有的錢，統共有四十來萬，現在都被連啟森卷走了。
連宣山臉色好不到哪裏去，明顯也是在脾氣發作的邊緣。
他只能托關系查到當初謝溫那筆補償金的去向，是被連宣山線上賭博輸光的，關於其它更多，他也沒有辦法。
連啟森為什麽跑，是不是還在其它渠道賭博，還欠著債？他這麽拿錢跑了，以後的日子怎麽辦？謝溫在醫院誰來照顧？等最後這筆醫藥費用完了，以後的錢誰來出？
被連漪上手這麽一推，連宣山把煙惡狠狠摁滅在桌上，同樣站起身：“我怎麽去給你找？警察都他媽找不到！”他額角青筋爆起，“再說，誰讓你把銀行卡隨便放在家裏的？”
“我沒有隨便放在家裏，我鎖上了！”
“有用嗎？”連宣山冷笑。
連漪一楞，眸光顫了顫，她微微擡起下巴和站起來的連宣山對視，不敢置信：“你還怪起我來了是嗎？！”
不知何時才能被父母接回京市的未知的恐懼和被連啟森把錢全部偷走的惱怒在此刻匯聚在一起爆發，連漪就著手裏的手機朝連宣山用力砸過去，“都是因為你！”
這麽近的距離，連宣山沒躲開，手機咚咚砸在他額角。
連漪生氣朝連宣山吼，情緒崩潰，腦子裏嗡嗡一片，用手機砸了人還不滿意，她眼看著又要擡腿來踹。
連宣山太陽穴處青筋抖了抖，終於按捺不住臉色，忍無可忍，彎腰抓住連漪踢過來的小腿，另一只手掐著她的腰，把人甩在沙發上。
柔軟沙發下陷，連漪肩膀被他鐵鉗似的手按住，尖叫一聲又轉頭咬住連宣山的小臂，她嘗到鹹悶的汗味，還有破皮後的血腥味。
這一口連漪用了十足十的力道，連宣山掐著她臉才讓她松了口。
看了看手上被咬出來的血痕，連宣山臉色也徹底黑下去：“連漪，你是不是有病？”
連漪被他鉗在沙發裏，一時間掙脫不開，她將情緒的發洩點全部匯聚在此刻面前的連宣山身上。
連漪尖叫，手在沙發上亂摸著，摸到靠枕又用力砸向身後人：“你賠我錢！連啟森是你爸，你爸偷我的東西，父債子償，連宣山，你把我的錢還給我！！”
連宣山躲開砸過來的靠枕，他神色突然恐怖得嚇人，聲音幾乎從牙齒裏咬出來：“連啟森和老子沒關系，老子憑什麽賠你錢？”
連漪突然楞住：“你說什麽？”
連宣山神色從暴戾轉變為冰冷，他松開桎梏住連漪的手，冷笑：“連啟森不是我爸，我和你、和他都沒有任何關系，憑哪點要賠你？”
連漪怔怔，大吵一架宣洩過後她心還跳得厲害，大腦充血，明顯還沒理解這句話裏的信息。
視線裏，連宣山站直身，語氣裏沒有半點情緒：“我不欠你的。”
連漪胸腔起伏，破口大罵：“你滾！”
連宣山鐵青著臉，遇上這種爛事，誰的心情能好起來？
“行。”
他點點頭，粗魯道，“滾就滾，你他媽以後有本事別找老子。”
“誰要找你？！”連漪毫不示弱吼回去，夾槍帶棒，“我爸媽肯定很快就能來接我回去，誰稀罕待在你這個窮地方！”
“那就希望你如願以償吧。”
連宣山陰沈沈諷刺道。
連宣山當真走了，頭也沒回，他砰地甩上門，驚天動地的一聲。
-
連啟森音訊全無，派出所那邊也只說在加緊尋找中，至於能不能再找到，那又是另一回事。
混亂的一個周末過去，連漪還得回學校繼續上學。
鄉鎮學校的條件和京市私立學校不能比，開學第一天的時候，連漪就嫌棄過學校教學設備落後，嫌棄科任老師說普通話太塑料，嫌棄班上同學都又土又老實……到現在幾周過去，連漪也只勉勉強強記得自己周圍幾個同學的名字，也不想交什麽新朋友，參與什麽集體活動。
現在家裏只有連漪一個人。
連漪一個人在老居民樓進進出出，有街坊鄰居背後說悄悄話，說著連家這一家子的糟心事，連啟森偷錢跑了，留著病重的謝溫住院，可真是沒良心……後來又聊起以前的一些舊事，說當年連啟森和謝溫結婚還沒到半年就把連宣山生了下來，又有人說謝溫在認識連啟森之前和隔壁鎮的男人在一起過，七嘴八舌人雲亦雲，免不了落到連漪的耳朵裏。
這些嘴碎的話連漪聽見一次罵一次，黑臉叉腰，嗓音兇兇脆脆完全不饒人，說閑話的人也就少了很多。
關於那些風言風語，連漪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其實也不由自主地想起過，再聯系上和連宣山吵崩的那天他說的話，她胡思亂想了很多，然後又睡著了。
連宣山沒再回過家，兩人沒再見過面，倒是徐玳川在微信上和連漪說過幾句，說連宣山找他待著的汽修行的老板賒了幾個月的工資，暫時找了個護工在醫院照顧謝溫。
聊到最後，徐玳川小心翼翼地問連漪需不需要錢，他跟著舅舅跑物流，手上還存著有些錢。
徐助理遲遲不來電話，連帶著連啟嶼和祝容的電話也打不通，連啟森把銀行卡偷走，連漪只剩下裝在書包裏的幾千塊錢現金。
連漪拗著脾氣說不要。
她固執等著連啟嶼和祝容來接她回京市，過一天算一天。
就這麽混亂無序地過了一段時間，也是某個周五放學回來的下午，連漪終於有接到京市打來的電話。
來電人顯示是連啟嶼。
隔了有四個月，連啟嶼和祝容終於從監獄裏假釋出來。
連漪站在家裏陽臺接了電話，右眼皮卻忽然狂跳。
她眼底是黃昏中起伏的老舊居民樓，雜亂交錯的天線，綿延圍繞著這座小鎮的一座又一座大山，遠處天地交接連成一線，火燒雲炸開，血紅鮮艷，濃密得讓人移不開眼。
連漪張了張口，一句“爸爸”還沒喊出來，連啟嶼就先開口說話了，語氣略顯急促。
連漪聽見久違的父親的聲音，也聽見蝴蝶效應過後，最終的風暴終於來襲的聲音。
“爸爸媽媽現在在機場，我們要去國外待一段時間……你在禾水要好好聽你二叔的話，知道嗎……要是有人向你問起爸爸媽媽的情況就搖頭說不知道……”
機場那邊的信號不是很好，連漪聽得斷斷續續，卻又聽得明明白白——連啟嶼和祝容要潛逃出國。
接到父母電話的喜悅在這一刻被絕望徹底覆蓋，其實被送到禾水待這麽久了，連漪早就想到了，早就想到父母遇到的問題沒有那麽容易解決，只不過她一直沒敢承認罷了。
連漪死死咬住唇，憋了很久才忍住自己紊亂浮躁的語氣，“你們要出國，為什麽不帶上我？”
“爸爸媽媽只是暫時出國避避風頭，不是不回來了……”
連漪眼睫顫抖，得靠另一只手扶住陽臺的欄桿才能支撐起站立，她生氣道：“你們就是想要丟下我！”
接電話的人從連啟嶼換成了祝容，祝容聲音平和柔緩，安慰連漪道：“怎麽可能丟下你，這次出國太危險也太緊急，你跟著我們不安全，在禾水待著爸爸媽媽也能放心……你二叔他們人還是不錯的，你爸爸和他親兄弟，待你不會差……”
連漪咬住下唇，剛想把在禾水遭遇的一切說出來，卻又忽然頓住。
一股無力感湧上她心頭，就算說了又能怎樣呢？連啟嶼和祝容不可能趕過來幫她，什麽都是無濟於事的。
連漪舉著手機，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想起那個她被遺忘在電梯裏又哭又鬧最後幾乎快失去力氣的兩個小時，想起小時候連啟嶼看向她時偶爾遺憾的眼光，想起祝容在給她梳頭發穿公主裙時，柔聲問她還想不想要個弟弟。
“媽媽……”她最終什麽都沒說，只是輕聲，“如果我是男孩子的話，你們是不是就會帶我走了？”
祝容不易察覺地一楞，是想做解釋：“連漪……”
但就是這一瞬間的楞神已經讓連漪徹底明白過來，她咬牙：“你們就是不想要管我了！就和當時把我一個人落在電梯裏一樣，現在又要丟下我逃跑！！”
“你怎麽和爸爸媽媽說話的，連漪！”祝容沒想到她會這麽說，“這麽多年，爸爸媽媽有在吃的穿的上面苛待過你嗎，現在不過是讓你在禾水待一段時間就鬧脾氣，像什麽樣！”
連漪胸腔一起一伏，聲音帶著點顫抖，她憤憤說：“你們要潛逃出國是吧，我現在就報警抓你們！！”
說完，不管祝容和連啟嶼再說什麽，連漪猛地掛了電話，她將連啟嶼的，祝容的，徐助理的……但凡和京市裏的人有關的號碼都拉入黑名單，然後打開撥號鍵盤輸入110——但最終沒有按下去。
她的目光遙遙看向火紅色褪去的天邊，只覺得四周的大山快要擠過來將她壓扁，無法呼吸。
連漪回到客廳，抱膝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神色沮喪，但更多的還是茫然和無助。
被送到禾水鎮、在鄉鎮中學上學、被連啟森把銀行卡偷走……這些她都還能忍過去，因為她還希翼著父母能把自己接回京市，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後那一片浮萍。
但現在這片浮萍也沈底了。
-
新的一周到來，連漪沒再去上學。
她一覺睡到快下午兩點才起，洗漱完，吃了幾包零食填肚子，化了個漂亮的妝。
現在雖已是十月，空氣中還殘留著未散去的暑氣，依舊炎熱，連漪挑了件漂亮的連衣裙穿著，出門。
然後到鎮上的游戲廳。
禾水鎮有大大小小幾個游戲廳，以前徐玳川約連漪出來玩的時候帶她去過。
游戲廳裏人不少，染著顏色各異頭發的，抽煙紋身的，這個時間段，要麽是逃課出來玩的，要麽就是輟學的，小黃毛小太妹們流裏流氣坐在游戲機前，在震天響的動感音效和炫彩的燈光裏歡笑打鬧。
連漪一走進游戲廳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她視若無睹拿錢換了游戲幣，找到跳舞機，選了當下最流行的韓舞跳起來，連漪在京市學過舞蹈和鋼琴，她身段窈窕，氣質也好，自暴自棄又酣暢淋漓地跳了好幾首歌。
自從來到禾水鎮以後，這破地方、破學校，遇到的破人、破事。
連漪都不想管了。
去他大爺的。
游戲廳裏，一邊是抓娃娃的、投籃球的、跳舞的，各種游戲設備，好不熱鬧，另外一邊還開設著有好幾個臺球桌，同樣人不少。
臺球桌上，白球停留在中線，是不太好打的角度，圍在臺球桌邊的大家屏氣凝神。
只見得一只根骨分明的手攤開，穩穩架好臺球桿，啪嗒一聲，一桿擊出，利落勁道，彩球精準落入袋中。
安靜幾秒後，叫好聲此起彼伏。
“我草，連哥牛逼！”
連宣山冷冷瞇了瞇眼，收桿，舉手投足間手臂流暢肌肉線條跟著起伏。
他咬煙呼出一口氣，下頜線鋒利硬朗，游戲廳的光影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落下陰影，痞壞、冷凜，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雜揉在他身上，融合成一種新的、極其吸引人的調調。
該輪到下個人出桿，連宣山站在一旁，沒什麽表情地垂眼拿巧克粉磨著球桿。
其間有個穿著火辣的女孩大膽湊過來，不過沒出幾秒就被他眼底深不見底的冷戾嚇得走開了。
張欽一頭漂過的綠毛稍微褪了點色，像是頂了團枯草在頭上，他自認貼心且帥氣地安慰那女生：“連哥這段時間心情不好呢，你去招惹他幹什麽……”
“他怎麽了？”
“噓！不該問的事少打聽。”
連啟森就這麽跑了，留下一堆操蛋的爛攤子，連宣山沒處發洩，也想不出解決問題的辦法，終日的心情好不到哪裏去，要麽說煙酒這麽受歡迎呢，是麻痹人的情緒最佳的東西。
幾場球下來，連宣山悶不做聲，煙倒是抽了一根又一根。
他叼著煙只顧揮桿，幾乎有大半的球都是他擊落進袋的，整個人勢若處在暴躁邊緣的兇獸，氣場淩厲又冷漠。
其他人被打怕了，說要中場休息，連宣山沈著臉往椅子上一坐，瞧見跳舞機那邊裏三層外三層圍著的人，他啞著嗓子蹙眉問：“那邊在做什麽？”
有人很快打探完回來，神色激動：“草，有個漂亮妹子在跳舞呢！真得勁！”
一群人聞風而動，好奇又期待地圍過去，張欽和徐玳川自然是認得跳舞機前那張臉的，連宣山不怎麽感興趣地走在最後，瞧見兩人突然怪異起來的神色，他也就跟著擡起眼皮透過圍著的人群往裏看——
歌跳了一首又一首，連漪鬢角和鼻尖都有小小的汗珠，並不顯憊態，反而襯得她整個人更水靈脫俗，有不少小黃毛們嬉笑著上前要聯系方式或者說和連漪一起跳。
兩架跳舞機並排，連漪微擰眉，清冷又嫌棄地睨過來眼神，然後置若罔聞地繼續跳自己的舞，也不說同意還是不同意，小黃毛們就已經樂滋滋地啟動旁邊的跳舞機跟著一起跳起來。
徐玳川看向連宣山：“連哥……”
連宣山神色平靜得可怕。
他垂眼彈煙灰，眼睛黑不溜秋一片，面無表情地問今天是周幾。
今天周一。
有不認識連漪的還在開玩笑，說鎮上什麽時候有個這麽漂亮的妹子。
下一秒，大家只見得一道深色的人影怒火中燒又兇神惡煞地大步邁到跳舞機旁，把還在跳著舞的連漪直接從臺子上強硬拽了下來。
眾人驚呼。
勁爆的韓歌正進入下一個節奏點，連漪呼了口氣還沒來得及擡手擺動作，手臂突然被人鐵鉗似地扯住，力度大到近乎要把她骨頭都給捏碎一樣。連漪吃痛皺眉，罵著叫放手，隨即轉過頭，看見一張陰沈得嚇人的連宣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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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漪要上學, 銀行卡總不可能一直隨身攜帶。
銀行卡放在臥室裏，那天知道連啟森曾經拿錢賭博後連漪也不是沒有留個心眼，她買了個小鎖扣把櫃子鎖住。
是以看見被人用蠻力粗魯砸爛的鎖後, 連漪大腦先是嗡的一聲。
連漪其實首先想到的是家裏進了賊。
屋裏白天沒人，也就是晚上她放學回來後和偶爾回來的連宣山會打開臥室裏的燈, 可能踩點的小偷已經摸清了這戶人的生活規律, 趁著白天來撬鎖偷了東西。
但家裏大門的鎖是完好無損的，甚至於她的臥室都還保持著幹凈整潔, 只有放銀行卡的櫃子有被人暴力開啟的痕跡——種種跡象幾乎只指向唯一一種那個可能。
被連啟森拿走的。
超市門面已經被賣出去, 那臺連啟森用以賭博的二手電腦也沒有留下，連啟森還能拿這錢來做什麽？
連漪有連啟森和謝溫的手機號碼，她先試探性地給連啟森打了個電話。
機械女聲冰冷提醒她此號碼正處於關機狀態。
連漪心涼了大半截，她茫然地在臥室裏走了幾步，然後又點開手機通訊錄, 她也就是在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居然沒有連宣山的聯系方式。
她先是發消息給徐玳川, 然後才和連宣山聯系上。
連宣山不知道在什麽地方, 手機那頭的聲音很是嘈雜, 他懶洋洋問是誰, 嗓音有股煙酒浸泡過後的性感。
連漪氣不打一處來：“連宣山！”
她聲線有點抖，“我放在家的銀行卡不見了。”
連宣山沈默幾秒，不知反應過來些什麽, 隨即他猛地掛了電話。
連漪在家，左翻右找，心神不定，胡思亂想了很多, 正當她決定報警時，連宣山冷著臉推開門回來了, 他鞋也不換，徑直走向連漪臥室，目光落在那把被損壞的鎖上。
可能是連啟森那天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懺悔實在是太過真實，後一段時間的偽裝也實在是無懈可擊，加上他的身份證還在連宣山這裏壓著，沒人覺得他還能掀起什麽風浪。
連漪相信又不敢確信，她沖著連宣山道：“我剛剛打電話連啟森沒接，你快找人去問連啟森還在不在醫院……”
“我找人問了。”
連宣山面色陰沈。
在回來的路上連宣山就已經聯系了縣城裏認識的人打聽，只不過他在縣城裏認識的人到底不比禾水認識的人更多更熟絡，還要等一會兒才能得到連啟森的消息。
連漪雙拳捏緊：“什麽叫找人問了？那連啟森到底還在不在醫院？是不是他拿走了我的銀行卡？為什麽不直接——”
“我說了我在找人問，現在還不知道情況！”
連宣山惡狠狠打斷她，明顯也著急氣惱，他眸色黝黑，斬釘截鐵道，“先去銀行。”
連漪的卡有密碼，連啟森應該還暫時取不出來錢，現在去銀行掛失凍結賬戶，還來得及把錢保住。
連漪跟著連宣山去附近的銀行，這個點了，鎮上的銀行網點快關門，櫃臺裏的職員明顯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準備下班，滿臉不耐煩，卻又在看見連宣山陰鷙的眼神後嚇得抖了抖，忙堆起笑容辦手續。
只不過一分鐘以後，櫃臺職員僵硬扯扯唇角，對著連漪：“確定是掛失這張卡嗎？”
連漪點頭，催促：“對。”
“但是這張卡上是沒有餘額的。”
連漪楞住，連宣山同時劍眉蹙起。
櫃臺職員露出無可奈何的勉強表情：“這種情況……你們還是先報警處理吧。”
不清楚連啟森是用什麽手段盜刷走了連漪卡上所有的錢，要想追回損失，要麽和銀行協商解決，要麽就是訴訟，為了防止出現持卡人謊報的情況，一般銀行都會先讓報警處理，等警方破案。
銀行關門，連宣山在縣城裏朋友終於打電話回來，說連啟森確實沒有在縣醫院，問護士也說中午的時候連啟森給謝溫餵完午飯、換了尿盆就不見人影了。
沒有人能想到連啟森能這麽大膽，敢直接就這麽偷錢跑路。
去派出所報完警，連漪繃著情緒回家，一言不發，連宣山則騎著摩托車轟隆隆到處去找，徐玳川張欽他們也在跟著幫忙找人。
禾水鎮上、連連副食超市、縣醫院、整個縣城……到處都沒有連啟森的身影，接到報案後的派出所也派人找，最後只在調出來的縣城火車站的監控裏捕捉到了連啟森一晃而過的臉。
連啟森是找黃牛買的火車票，不知道他怎麽在不被查身份證的情況下混上了火車。
火車一路往北，迢迢無歸期，不知道他在何處下了車，又接著往何處而去，那個時候的監控水平十分有限，公安偵查的技術也不比科技發達的以後，在茫茫人海裏找一個做足了準備、刻意想隱藏自己的人並不容易。
尋找無果，摩托車油量耗盡，連宣山沈著臉回家，現在將近淩晨三點，連漪從沙發上站起身，她也一直沒睡：“找到了嗎？”
連宣山不說話，他那張布滿寒氣的臉已經說明了一切。
他粗魯拉開餐桌旁的凳子往上一坐，屏著氣，暴躁又惱怒地塞了根煙進嘴裏，打火機按了有七八下才終於將煙點燃。
連漪心情落到谷底：“為什麽會找不到？”
“連宣山！”
連漪噔噔噔幾步上前，咬牙，“你不是很牛逼嗎？！你不是查到你爸曾經偷錢去賭博嗎，為什麽不防著他逃跑？他身份證不是還在你的手上？！”
“……縣城那麽大，我總不可能時刻防著他。”連宣山眼神幽暗，呼出一口氣。
說到底姜還是老的辣，就算平日裏連宣山揍人再狠，面色再冷，也只是剛剛職高畢業的十八歲少年，社會關系和社會經驗都還有限。
“你別再抽煙了！”連漪上手推他，氣急敗壞，“連啟森偷的是我的卡，我的錢！你去把我的錢給我找回來……”
那筆錢——連啟森把超市門面賣了以後，一部分繼續用做謝溫接下來的醫藥費；剩下的一部分還給了連漪，加上連漪卡裏本來有的錢，統共有四十來萬，現在都被連啟森卷走了。
連宣山臉色好不到哪裏去，明顯也是在脾氣發作的邊緣。
他只能托關系查到當初謝溫那筆補償金的去向，是被連宣山線上賭博輸光的，關於其它更多，他也沒有辦法。
連啟森為什麽跑，是不是還在其它渠道賭博，還欠著債？他這麽拿錢跑了，以後的日子怎麽辦？謝溫在醫院誰來照顧？等最後這筆醫藥費用完了，以後的錢誰來出？
被連漪上手這麽一推，連宣山把煙惡狠狠摁滅在桌上，同樣站起身：“我怎麽去給你找？警察都他媽找不到！”他額角青筋爆起，“再說，誰讓你把銀行卡隨便放在家裏的？”
“我沒有隨便放在家裏，我鎖上了！”
“有用嗎？”連宣山冷笑。
連漪一楞，眸光顫了顫，她微微擡起下巴和站起來的連宣山對視，不敢置信：“你還怪起我來了是嗎？！”
不知何時才能被父母接回京市的未知的恐懼和被連啟森把錢全部偷走的惱怒在此刻匯聚在一起爆發，連漪就著手裏的手機朝連宣山用力砸過去，“都是因為你！”
這麽近的距離，連宣山沒躲開，手機咚咚砸在他額角。
連漪生氣朝連宣山吼，情緒崩潰，腦子裏嗡嗡一片，用手機砸了人還不滿意，她眼看著又要擡腿來踹。
連宣山太陽穴處青筋抖了抖，終於按捺不住臉色，忍無可忍，彎腰抓住連漪踢過來的小腿，另一只手掐著她的腰，把人甩在沙發上。
柔軟沙發下陷，連漪肩膀被他鐵鉗似的手按住，尖叫一聲又轉頭咬住連宣山的小臂，她嘗到鹹悶的汗味，還有破皮後的血腥味。
這一口連漪用了十足十的力道，連宣山掐著她臉才讓她松了口。
看了看手上被咬出來的血痕，連宣山臉色也徹底黑下去：“連漪，你是不是有病？”
連漪被他鉗在沙發裏，一時間掙脫不開，她將情緒的發洩點全部匯聚在此刻面前的連宣山身上。
連漪尖叫，手在沙發上亂摸著，摸到靠枕又用力砸向身後人：“你賠我錢！連啟森是你爸，你爸偷我的東西，父債子償，連宣山，你把我的錢還給我！！”
連宣山躲開砸過來的靠枕，他神色突然恐怖得嚇人，聲音幾乎從牙齒裏咬出來：“連啟森和老子沒關系，老子憑什麽賠你錢？”
連漪突然楞住：“你說什麽？”
連宣山神色從暴戾轉變為冰冷，他松開桎梏住連漪的手，冷笑：“連啟森不是我爸，我和你、和他都沒有任何關系，憑哪點要賠你？”
連漪怔怔，大吵一架宣洩過後她心還跳得厲害，大腦充血，明顯還沒理解這句話裏的信息。
視線裏，連宣山站直身，語氣裏沒有半點情緒：“我不欠你的。”
連漪胸腔起伏，破口大罵：“你滾！”
連宣山鐵青著臉，遇上這種爛事，誰的心情能好起來？
“行。”
他點點頭，粗魯道，“滾就滾，你他媽以後有本事別找老子。”
“誰要找你？！”連漪毫不示弱吼回去，夾槍帶棒，“我爸媽肯定很快就能來接我回去，誰稀罕待在你這個窮地方！”
“那就希望你如願以償吧。”
連宣山陰沈沈諷刺道。
連宣山當真走了，頭也沒回，他砰地甩上門，驚天動地的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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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啟森音訊全無，派出所那邊也只說在加緊尋找中，至於能不能再找到，那又是另一回事。
混亂的一個周末過去，連漪還得回學校繼續上學。
鄉鎮學校的條件和京市私立學校不能比，開學第一天的時候，連漪就嫌棄過學校教學設備落後，嫌棄科任老師說普通話太塑料，嫌棄班上同學都又土又老實……到現在幾周過去，連漪也只勉勉強強記得自己周圍幾個同學的名字，也不想交什麽新朋友，參與什麽集體活動。
現在家裏只有連漪一個人。
連漪一個人在老居民樓進進出出，有街坊鄰居背後說悄悄話，說著連家這一家子的糟心事，連啟森偷錢跑了，留著病重的謝溫住院，可真是沒良心……後來又聊起以前的一些舊事，說當年連啟森和謝溫結婚還沒到半年就把連宣山生了下來，又有人說謝溫在認識連啟森之前和隔壁鎮的男人在一起過，七嘴八舌人雲亦雲，免不了落到連漪的耳朵裏。
這些嘴碎的話連漪聽見一次罵一次，黑臉叉腰，嗓音兇兇脆脆完全不饒人，說閑話的人也就少了很多。
關於那些風言風語，連漪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其實也不由自主地想起過，再聯系上和連宣山吵崩的那天他說的話，她胡思亂想了很多，然後又睡著了。
連宣山沒再回過家，兩人沒再見過面，倒是徐玳川在微信上和連漪說過幾句，說連宣山找他待著的汽修行的老板賒了幾個月的工資，暫時找了個護工在醫院照顧謝溫。
聊到最後，徐玳川小心翼翼地問連漪需不需要錢，他跟著舅舅跑物流，手上還存著有些錢。
徐助理遲遲不來電話，連帶著連啟嶼和祝容的電話也打不通，連啟森把銀行卡偷走，連漪只剩下裝在書包裏的幾千塊錢現金。
連漪拗著脾氣說不要。
她固執等著連啟嶼和祝容來接她回京市，過一天算一天。
就這麽混亂無序地過了一段時間，也是某個周五放學回來的下午，連漪終於有接到京市打來的電話。
來電人顯示是連啟嶼。
隔了有四個月，連啟嶼和祝容終於從監獄裏假釋出來。
連漪站在家裏陽臺接了電話，右眼皮卻忽然狂跳。
她眼底是黃昏中起伏的老舊居民樓，雜亂交錯的天線，綿延圍繞著這座小鎮的一座又一座大山，遠處天地交接連成一線，火燒雲炸開，血紅鮮艷，濃密得讓人移不開眼。
連漪張了張口，一句“爸爸”還沒喊出來，連啟嶼就先開口說話了，語氣略顯急促。
連漪聽見久違的父親的聲音，也聽見蝴蝶效應過後，最終的風暴終於來襲的聲音。
“爸爸媽媽現在在機場，我們要去國外待一段時間……你在禾水要好好聽你二叔的話，知道嗎……要是有人向你問起爸爸媽媽的情況就搖頭說不知道……”
機場那邊的信號不是很好，連漪聽得斷斷續續，卻又聽得明明白白——連啟嶼和祝容要潛逃出國。
接到父母電話的喜悅在這一刻被絕望徹底覆蓋，其實被送到禾水待這麽久了，連漪早就想到了，早就想到父母遇到的問題沒有那麽容易解決，只不過她一直沒敢承認罷了。
連漪死死咬住唇，憋了很久才忍住自己紊亂浮躁的語氣，“你們要出國，為什麽不帶上我？”
“爸爸媽媽只是暫時出國避避風頭，不是不回來了……”
連漪眼睫顫抖，得靠另一只手扶住陽臺的欄桿才能支撐起站立，她生氣道：“你們就是想要丟下我！”
接電話的人從連啟嶼換成了祝容，祝容聲音平和柔緩，安慰連漪道：“怎麽可能丟下你，這次出國太危險也太緊急，你跟著我們不安全，在禾水待著爸爸媽媽也能放心……你二叔他們人還是不錯的，你爸爸和他親兄弟，待你不會差……”
連漪咬住下唇，剛想把在禾水遭遇的一切說出來，卻又忽然頓住。
一股無力感湧上她心頭，就算說了又能怎樣呢？連啟嶼和祝容不可能趕過來幫她，什麽都是無濟於事的。
連漪舉著手機，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想起那個她被遺忘在電梯裏又哭又鬧最後幾乎快失去力氣的兩個小時，想起小時候連啟嶼看向她時偶爾遺憾的眼光，想起祝容在給她梳頭發穿公主裙時，柔聲問她還想不想要個弟弟。
“媽媽……”她最終什麽都沒說，只是輕聲，“如果我是男孩子的話，你們是不是就會帶我走了？”
祝容不易察覺地一楞，是想做解釋：“連漪……”
但就是這一瞬間的楞神已經讓連漪徹底明白過來，她咬牙：“你們就是不想要管我了！就和當時把我一個人落在電梯裏一樣，現在又要丟下我逃跑！！”
“你怎麽和爸爸媽媽說話的，連漪！”祝容沒想到她會這麽說，“這麽多年，爸爸媽媽有在吃的穿的上面苛待過你嗎，現在不過是讓你在禾水待一段時間就鬧脾氣，像什麽樣！”
連漪胸腔一起一伏，聲音帶著點顫抖，她憤憤說：“你們要潛逃出國是吧，我現在就報警抓你們！！”
說完，不管祝容和連啟嶼再說什麽，連漪猛地掛了電話，她將連啟嶼的，祝容的，徐助理的……但凡和京市裏的人有關的號碼都拉入黑名單，然後打開撥號鍵盤輸入110——但最終沒有按下去。
她的目光遙遙看向火紅色褪去的天邊，只覺得四周的大山快要擠過來將她壓扁，無法呼吸。
連漪回到客廳，抱膝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神色沮喪，但更多的還是茫然和無助。
被送到禾水鎮、在鄉鎮中學上學、被連啟森把銀行卡偷走……這些她都還能忍過去，因為她還希翼著父母能把自己接回京市，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後那一片浮萍。
但現在這片浮萍也沈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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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周到來，連漪沒再去上學。
她一覺睡到快下午兩點才起，洗漱完，吃了幾包零食填肚子，化了個漂亮的妝。
現在雖已是十月，空氣中還殘留著未散去的暑氣，依舊炎熱，連漪挑了件漂亮的連衣裙穿著，出門。
然後到鎮上的游戲廳。
禾水鎮有大大小小幾個游戲廳，以前徐玳川約連漪出來玩的時候帶她去過。
游戲廳裏人不少，染著顏色各異頭發的，抽煙紋身的，這個時間段，要麽是逃課出來玩的，要麽就是輟學的，小黃毛小太妹們流裏流氣坐在游戲機前，在震天響的動感音效和炫彩的燈光裏歡笑打鬧。
連漪一走進游戲廳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她視若無睹拿錢換了游戲幣，找到跳舞機，選了當下最流行的韓舞跳起來，連漪在京市學過舞蹈和鋼琴，她身段窈窕，氣質也好，自暴自棄又酣暢淋漓地跳了好幾首歌。
自從來到禾水鎮以後，這破地方、破學校，遇到的破人、破事。
連漪都不想管了。
去他大爺的。
游戲廳裏，一邊是抓娃娃的、投籃球的、跳舞的，各種游戲設備，好不熱鬧，另外一邊還開設著有好幾個臺球桌，同樣人不少。
臺球桌上，白球停留在中線，是不太好打的角度，圍在臺球桌邊的大家屏氣凝神。
只見得一只根骨分明的手攤開，穩穩架好臺球桿，啪嗒一聲，一桿擊出，利落勁道，彩球精準落入袋中。
安靜幾秒後，叫好聲此起彼伏。
“我草，連哥牛逼！”
連宣山冷冷瞇了瞇眼，收桿，舉手投足間手臂流暢肌肉線條跟著起伏。
他咬煙呼出一口氣，下頜線鋒利硬朗，游戲廳的光影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落下陰影，痞壞、冷凜，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雜揉在他身上，融合成一種新的、極其吸引人的調調。
該輪到下個人出桿，連宣山站在一旁，沒什麽表情地垂眼拿巧克粉磨著球桿。
其間有個穿著火辣的女孩大膽湊過來，不過沒出幾秒就被他眼底深不見底的冷戾嚇得走開了。
張欽一頭漂過的綠毛稍微褪了點色，像是頂了團枯草在頭上，他自認貼心且帥氣地安慰那女生：“連哥這段時間心情不好呢，你去招惹他幹什麽……”
“他怎麽了？”
“噓！不該問的事少打聽。”
連啟森就這麽跑了，留下一堆操蛋的爛攤子，連宣山沒處發洩，也想不出解決問題的辦法，終日的心情好不到哪裏去，要麽說煙酒這麽受歡迎呢，是麻痹人的情緒最佳的東西。
幾場球下來，連宣山悶不做聲，煙倒是抽了一根又一根。
他叼著煙只顧揮桿，幾乎有大半的球都是他擊落進袋的，整個人勢若處在暴躁邊緣的兇獸，氣場淩厲又冷漠。
其他人被打怕了，說要中場休息，連宣山沈著臉往椅子上一坐，瞧見跳舞機那邊裏三層外三層圍著的人，他啞著嗓子蹙眉問：“那邊在做什麽？”
有人很快打探完回來，神色激動：“草，有個漂亮妹子在跳舞呢！真得勁！”
一群人聞風而動，好奇又期待地圍過去，張欽和徐玳川自然是認得跳舞機前那張臉的，連宣山不怎麽感興趣地走在最後，瞧見兩人突然怪異起來的神色，他也就跟著擡起眼皮透過圍著的人群往裏看——
歌跳了一首又一首，連漪鬢角和鼻尖都有小小的汗珠，並不顯憊態，反而襯得她整個人更水靈脫俗，有不少小黃毛們嬉笑著上前要聯系方式或者說和連漪一起跳。
兩架跳舞機並排，連漪微擰眉，清冷又嫌棄地睨過來眼神，然後置若罔聞地繼續跳自己的舞，也不說同意還是不同意，小黃毛們就已經樂滋滋地啟動旁邊的跳舞機跟著一起跳起來。
徐玳川看向連宣山：“連哥……”
連宣山神色平靜得可怕。
他垂眼彈煙灰，眼睛黑不溜秋一片，面無表情地問今天是周幾。
今天周一。
有不認識連漪的還在開玩笑，說鎮上什麽時候有個這麽漂亮的妹子。
下一秒，大家只見得一道深色的人影怒火中燒又兇神惡煞地大步邁到跳舞機旁，把還在跳著舞的連漪直接從臺子上強硬拽了下來。
眾人驚呼。
勁爆的韓歌正進入下一個節奏點，連漪呼了口氣還沒來得及擡手擺動作，手臂突然被人鐵鉗似地扯住，力度大到近乎要把她骨頭都給捏碎一樣。連漪吃痛皺眉，罵著叫放手，隨即轉過頭，看見一張陰沈得嚇人的連宣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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