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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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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咖

連漪回老居民樓住著這些天,沒有再見到連宣山。

連宣山應該是早就不想在家裏住了,那天同連啟森的爭執似乎就是他終於能找理由搬出去的契機。

一切又仿佛回到了連漪初來禾水鎮的時候,連啟森每天一瘸一拐去守著超市,謝溫早中晚準備好飯菜,偶爾做一些零工。

但似乎又有那麽點不同,比如連漪把右邊臥室裏時不時抽風的老空調還有客廳裏的二手液晶電視給換了新的,還是她特地叫徐玳川跑物流時從省城裏拉回來的大牌家電;比如謝溫煮的飯菜更難吃了一點,飯菜的鹹淡變得難以掌握,有次連漪上桌先喝了口湯,被鹹得差點五官移位;比如徐玳川時常約著連漪出去在鎮上玩,連漪偶爾從他嘴裏聽到連宣山的近況,知道連宣山還是沒個正經活樣,在外面混著。

日子邁入八月,距離徐助理說好能解決好公司的事情來接連漪的時間越來越近。

雖然近期連漪隱隱約約察覺到微信裏的好友們又有點和她保持距離的趨勢,但她完全沒放在心上,只樂滋滋等著回京市。

但命運往往熱衷於給人以驚喜和意外,或者說是冥冥之中都有定數,如果一顆子彈註定擊中,那麽早在多年前,在某個無人知曉無人在意的瞬間裏,扳機已經悄然扣下。

發現謝溫暈倒在廚房時,連漪才剛剛睡完懶覺起床。

她伸著懶腰往廚房裏走打算看看謝溫有沒有給她留什麽早飯,結果甫一走近,便看見一道深色的人影倒在廚房地上,竈臺上,鍋裏煮著的稀飯已經燒幹成了焦黑的一團,明顯是自謝溫暈倒以後在這裏燒了許久了。

連漪腦子嗡的一聲,先是尖叫著上前把謝溫扶起來。

謝溫沒有反應,臉色蒼白,連漪臉色同樣也跟著白下去,她掏出手機打120,說不清具體位置,這個時間,樓上樓下的鄰居都不在,最後還是連漪跑到陽臺上哆哆嗦嗦描述了周圍有些什麽之後,接線員才知道她的位置,派救護車趕到。

昏倒這件事情可大可小,往小了說是低血糖,往大了說,腦溢血、中毒、心梗等等都有可能,醫院要迅速做檢查,腦CT,磁共振,檢查項目都要繳費。

連漪從來沒有經歷過這些,現下陪著謝溫的只有她一個人,拿著單子需要去哪裏繳費、怎麽登記、能不能刷醫保,她統統不知道,只能急匆匆拿著單子手足無措地在醫院裏亂跑,最後還是有剛好來醫院掛號的鄰居看見了她,問明情況後迅速給連啟森打了電話。

一陣兵荒馬亂,最後檢查結果出來——謝溫是顱內腫瘤壓迫到周圍組織,顱內壓增高,這才失去了意識。

這腫瘤在謝溫顱內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照理來說她自身應該早就能察覺出來不適,但謝溫從未說起過,或許說過,但因為只影響到了視力,被她誤以為是眼睛出了問題,在連漪陪著下來醫院眼科掛號進行初步檢查,查出是視神經炎。

連啟森在和醫生對話,連漪楞楞站在邊上,大腦怔忡一片,完全不敢相信謝溫病情的診斷結果。

顱內腫瘤……好聽點說是腫瘤,其實說白了,和腦癌差不多。

在連漪的認知範圍裏,癌癥基本上是和死亡掛鉤的,連漪垂在身側的微微顫抖,但很快,她視線裏再出現一抹黑色,是連宣山。

他不知道從哪裏玩完趕過來,身上還帶著股很大的煙酒味,無袖背心也是皺巴巴的,牛仔褲外側沾著洗不掉的汽油汙漬,劍眉緊蹙,眼神兇悍,山根的小痣隱在鼻側的陰影裏。

連漪同他視線撞上,連宣山瞇了瞇眼,盯著她,嗤聲:“怎麽,不是說你爸媽這個月就要來接你麽,堂堂連大小姐還沒回京市?”

兩人對話不超過一句就要起嗆,連漪拗著下巴杵回去:“你很希望我走是嗎?”

“那倒不是。”

連宣山似笑非笑看著她,嘲諷,“我倒是希望某位大小姐一輩子都待在她看不起的小鎮裏。”

連漪眼看就要冒火。

“醫院裏吵什麽吵!”

連啟森發話,看著連宣山,“還不過來聽你媽的情況!”

自上次爭執過後,連宣山搬了出去,父子倆同樣許久未見,連啟森這樣說,連宣山先是不耐煩,但又不得已冷著臉上前,聽醫生是怎麽說的。

核磁能作出初步區分,謝溫顱內的腫瘤目前初步判斷為惡性,但明確的金標準還得靠病理學檢查,最後根據病理結果再決定後續治療過程。

聽醫生這樣說著,連宣山的表情同樣好不到哪裏去,他木然盯著診斷報告,沈著臉沒吭聲。

這種事放在任何人身邊發生都讓人反應不過來。

手術需要錢,萬一確定是惡性,後期的用藥、放化療都是一比不小的費用,雖然部分能走醫保,但仍是一筆不小的開支,醫生會將情況先行告知,由家屬做最後的裁斷。

謝溫目前手術指征良好,要是家屬同意的話,縣醫院有這個條件,可以把謝溫送去縣城醫院進行開刀檢查。

最後醫生說完,連漪耳邊響起兩道截然不同的聲音。

連宣山說的是“馬上做”,而連啟森說的是“要回家再考慮幾天”。

後面還有其他的病人需要診斷,醫生嘆氣揮揮手,明顯對於這種情況司空見慣,讓他們出去自行商量解決。

醫院內禁止喧嘩,在大街上吵和把家醜外揚也沒有什麽區別,連宣山一路沈著臉跟著連啟森回到家,連漪同樣也在後面跟著,家門打開,連宣山先是暴怒,指著連啟森鼻子罵:“你他媽還要考慮什麽?為什麽不動手術?”

連啟森臉色陰森:“動手術?你知道手術要用到多少錢嗎?”

連宣山臉色同樣好不到哪裏去:“我媽下崗後不是有筆補償金一直存在銀行卡裏的?”

謝溫之前在紡織廠裏工作過,後來工廠改革裁員,還是給了一些補償金。

連漪註意到連啟森眼神似是閃了下,連啟森開口:“那錢……早就用完了,這麽些年你以為家裏各種開支不要錢的嗎?”

爭吵聲之中插入一道兇兇脆脆的女聲。

“用我的錢就行了嘛。”

連漪抱胸,冷聲哼哼,不明白就這一點小錢有什麽值得父子倆大吵的,也不明白為什麽父子倆之間一直都是這種相互仇恨的關系,反正她也要走了,不想關心。

來禾水鎮以後謝溫對她不錯,她也不是知恩不報的人,況且……連漪垂下眼,睫毛抖了抖,是有點後悔,要是上個月謝溫不肯再做進一步檢查的時候,她再堅持一點,說不定就能更早發現謝溫顱內的腫瘤了。

連宣山眼神幽暗,把目光轉向她,扯唇要說話。

連漪在連宣山開口之前就知道他要說什麽,不過這次她趾高氣昂:“怎麽,又要說誰稀罕我這點臭錢了?”

連宣山不止一次這麽對她說過這句話,這次她終於有機會嘲諷回來,連漪得意笑起來,露出小白牙,“但你除了用我的錢還能想到其它辦法嗎?”

“……”

連宣山不再說話,沒看她,他黑著臉往沙發上重重一坐,從褲兜裏掏出皺巴巴的煙盒,滾出根煙來咬在嘴裏。

連漪切了聲,高馬尾在背後晃了晃,掏出手機看向自她說話以後就沒怎麽出聲的連啟森:“二叔,我給你轉錢,你快回醫院讓二嬸做手術吧。”

連啟森悲痛地嘆了口氣,像是強撐起笑容,那幾道彎彎扭扭類似蚯蚓的褶皺又出現在他的臉上:“謝謝你啊連漪,你等……你等二叔攢夠錢,以後一定還給你。”

連漪撇嘴:“真不用,二叔,我卡裏錢還多呢,等回京市以後我爸媽還能給我。”

“你來禾水以後花了這麽多……還有很多錢?”連啟森嗓音莫名有點嘶啞低沈,是指她又出去租房,又換家裏的空調、電視,還天天買各種零食。

連漪嗯哼了聲。

“好好好……”

連啟森笑著點點頭,又感謝了她幾句。

後幾天,謝溫順利進行了開顱手術,目前還沒醒,還在縣醫院的ICU裏躺著。

同時,謝溫的病理結果也不容樂觀——惡性腦膜瘤,後續需要進行長期的放射治療和化學藥物治療。

連漪跟著連啟森坐大巴車去了縣城醫院,等穿著隔離衣進ICU病房看見瘦了一大圈,腦袋光禿禿,戴著氧氣罩的謝溫時,她不動聲色地紅了點眼眶。

連宣山沒跟他們一起去過醫院,他有摩托車,自己騎著從鎮上出發,到縣城裏,要三四十分鐘。

謝溫在ICU觀察了一周,悠悠轉醒,轉入普通病房,在語言和行動上大不如以前,有些時候還會有明顯的呆滯和停頓,就像是不懂事的孩童般,智力倒退至幾歲。

對於這樣的情況,醫生也只能遺憾搖頭,說得看謝溫自己——能不能好轉恢覆正常,腫瘤會不會覆發轉移,都還是未知數。

謝溫後續還需要進行化療,防止覆發轉移,禾水鎮上的醫院沒有這樣的條件,只能待在縣醫院裏,綜合考量下來,連啟森留在了縣醫院裏照顧謝溫,連漪還轉了一大筆錢過去給連啟森,用以謝溫接下來的醫藥費用。

回了禾水鎮以後,家裏現在就連漪一個人,她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晚睡晚起,餓了就去附近的餐館裏吃東西,偶爾也和連宣山在家裏碰上,現在連啟森沒在家,連宣山有時會回來拿點什麽東西,或者沖個澡,睡一覺。

自那天父子倆就謝溫手術及治療的費用吵過以後,連漪就有註意到連宣山似乎在查什麽東西,他自己在查,也叫徐玳川張欽他們一群人在外面幫忙打聽。

連漪不想再多加關心,她現在只想等著父母過來把自己接回京市。

就這樣等到八月中旬,徐助理終於再打電話過來聯系了連漪。

彼時連宣山也在家,連漪在客廳裏歡欣鼓舞接起電話:“徐助理,是我爸媽來接我了嗎?”

“連小姐。”

沒成想電話那頭是徐助理無奈嘆氣的聲音,“抱歉,可能還再需要一段時間。”

“什麽叫還要等一段時間?”連漪頓住,不可思議朝著電話質問。

她聲音提高,自然引起連宣山的註意。

連宣山還正在陽臺抽煙,他轉回身來,背心下悍厲的身形被傾洩進陽臺的日光切割成形,瞇眼冷冷睨著連漪。

舉著正在通話中的電話,連漪朝望過來的連宣山翻了個氣鼓鼓的白眼,垮著臉轉身跑回臥室。

徐助理連聲嘆氣,語氣裏滿是疲憊與倦怠,近兩個月以來要應付的各種檢查、周旋於各方人馬、搜集各種材料等等,早已經讓人精疲力盡:“連小姐,事情就是這樣,確實還有很多不可控的因素,你再耐心等等,我們會盡快解決……”

“還要等多久?”

“這個我也說不定……”

連漪憤怒而焦慮:“那我上學怎麽辦?!明明說好的我開學就能回去……”

開學做美甲、吃日料、看音樂會,一切又成了泡沫般的幻影。

徐助理盡量安慰連漪:“禾水鎮二中的張校長是連總當時的朋友,我會聯系他將你的學籍轉過去,一定是最好的班……”

連漪靠著墻慢慢坐到地上,她聲音一點點小下去,這接二連三給予人希望,又給人以失望的感覺沒有那麽好受,她輕聲,圓圓的杏眼裏淚光隱隱浮動:“是,是我爸媽還在監獄裏嗎……我知道有取保候審這種方式,為什麽不讓他們出來?徐叔叔,是不是你們的保證金不夠?我卡裏還有錢……”

“連小姐。”徐助理打斷她,也是不忍,“這其中覆雜我不能同你多說,但只要連總和祝總有機會,我一定給你來電話,好嗎?”

掛斷電話,連漪一個人在臥室裏待了會兒,她花了很久才接受了自己可能還會在禾水鎮待很久,以及還要在這裏的鄉鎮學校上學的事實。

連漪胡思亂想了很多,最終吸了吸鼻子,佯裝沒事人一樣繃著臉走出房間。

連宣山坐在沙發上,看著她兩手空空出來,似笑非笑,明顯是知道她暫時走不成了。

同這人看好戲的目光對上,連漪齜牙咧嘴剛想兇回去,下一秒,連宣山褲兜裏的電話響起,他瞥了眼來電人,是徐玳川打過來的。

連宣山臉色沈了沈,沒再看連漪,推開門匆匆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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