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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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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淙也

我心裏一直有個人。

她費盡力氣, 就是不想成為什麽人。

——by心如止水の淙

這是周淙也小號發的第一條微博。

他最炙手可熱的那一年,粉絲開始扒皮考古他,而這句帶著傷感、帶著暗戳戳指向意味的話也被粉絲重新扒出, 展開了一波新的八卦探討。

這句話當然不是他自創的, 寫這句話的人叫加繆, 就是那個叼著根兒煙的拽的二五八萬的大文豪。

周淙也講不出這麽文縐縐的話。事實上他對任何文字密集的書本都有一種天然的恐懼, 這恐懼源於幼時多動癥的自己被逼寫作業時, 那一次次被母親打手板訓斥的噩夢經歷。

所以當他第一眼看到這本書,脫口而出一句“加liao手記!”也就不足為奇了。

奇的是季知漣的表情。

她一言難盡地側了側手裏精裝書的封面, 又看了看他手裏五顏六色的漫畫書,終於確認了他念叨的是自己的書名。

她沒吭聲。

她居然不糾正他。

周淙也變本加厲,坐在懶人沙發上傾身向她湊了湊,興奮道:“你這本書借我看好不好?作為交換,我給你我最喜歡的漫畫書!”

“給你。”她合上書頁遞給他,又推開他遞來的書, 婉拒:“不用交換。”

“好嘞, 你人還怪好的嘞。”

周淙也對那本書沒什麽興趣, 他只是借口找她搭話。

但樣子還得裝一裝,於是順手那麽一翻, 這句話就直截了當的映入眼簾。

他屏息, 從展開的書頁上擡起眼睛, 十六歲的年紀,他沒見過女孩子留這麽短的平頭, 也沒見過女孩子是這樣的性格。

周淙也覺得季知漣挺不一樣的, 她顛覆了他對女孩子的刻板印象。但至於怎麽個“挺不一樣”法, 他卻找不出更準確的描述了。

-

周淙也的人生,在前十四年大體是順風順水的。

生活對他而言, 是裹著糖衣的無憂無慮,他人生最大的傷痛就是相較於自己,媽媽明顯更偏疼姐姐。周淙也聽過“重男輕女”,但在自己身上,他感受到的卻是“重女輕男”。

還好姐是他親姐,雖然兇殘無比但也算疼他。所以這生氣可以打個對折,但還是讓他生氣。

不過如果帶入他媽媽懷他的那年,剛好他吃軟飯的活爹出軌被抓了個現場,那他媽媽的偏心好像也解釋的通了。

周淙也沒啥心理陰影,在他家破產前,他簡直就是快樂的人間丘比特,不過射出的不是愛心,而是他的笑容與歡樂。

他長得好看,性格活潑,從小因為多動癥被媽媽送去練舞發洩精力,竟意外的找到了自己的興趣愛好,每年校慶都有他的專屬節目,一向在年級裏是備受矚目的。

女生們喜歡他,男生們嫉妒他。周淙也自得其樂。

他甚至還被星探在校門口堵過。

這備受矚目的擁簇催生了他的優越和傲慢,讓他在相貌普通的同齡人中找到了一種高高在上的自信,忘記了自己其實是一個參差不齊的水桶,那塊最長的木板並不能代表他真實的儲水量。

周淙也的自信取決於別人眼中的那個他——一個外貌出眾又有才藝並且家境優渥的男孩。

看嘛!這麽多buff都疊滿了的我。

在那個同齡人都灰撲撲用功讀書的初中時代,他已經有恃無恐,因為知道母親會送自己去國外讀高中,索性課也不好好上,每天在外網上研究妝造,超模們獨樹一帆又犀利動人的美麗總是能勾起他心底強烈的渴望——那種被所有人註視、讚嘆的渴望。

直到家裏破產。

母親投資失敗帶來的現實問題接踵而至,讓周淙也從天之驕子淪為言情小說裏的天選倒黴蛋,悲催的是他並沒有逆天金手指。

生活落差如此之大,出國讀書已經不現實了。

曾經在同齡人中趾高氣揚誇下的海口難以收場,而曾經不屑一顧的舞校面試,竟成為他最後的救命稻草。

城舞附中漂亮的人比比皆是,周淙也成為了一群仙鶴中的一只,他還是好看的,但學校裏也有人比他更好看,而且人家不光比他好看,人家專業還特別好,因專業優異而熠熠生輝。

對方輕易的碾壓了他,享受著他曾經擁有過的擁簇和讚譽,周淙也的自信搖搖欲墜。

他驚恐地看到了自己真實的木桶容量,然後不得不正視這一真相:我怎麽,怎麽,怎麽只能裝這麽一點兒水啊!

周淙也意識到曾經支撐自己的自信有多麽不堪一擊,那並不是他內心長出來的力量,從小到大是金錢保護著他簡單驕傲的小世界,而一朝崩塌後不再精致的生活,處處醜陋斑駁的令他難以忍受。

周淙也不想看見真實世界的殘酷,他願意自欺欺人當只鴕鳥,卻又不得不尋找謀生的辦法,他需要外部的支撐。

於是研究更具有審美的妝造風格,追求光鮮亮麗的精致外飾,拍下照片發到微博上,誤打誤撞——這些具有強烈風格的照片吸引了雜志社的人,他們邀請他當模特。

周淙也欣然應允。

跟他們談報酬的那天,他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其實心裏很虛,手心裏汗津津的,他怕他們看出他的口若懸河,看出他戰戰兢兢的拮據,看出他有多需要這份收入。

索性他們並沒有過多為難他。

周淙也靠著自己強裝的自信震住了他們,但他知道那是裝的。

與季知漣截然相反。

周淙也第一次見到季知漣,他就知道這是一個真正自信的人。

她的自信在於她面對任何人、任何事的鎮定自若,仿佛銅墻鐵壁難以擊潰。她看上去那麽冷靜,那麽強大,好像永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該做什麽,又要走向何方。

他羨慕她、好奇她、琢磨她。

於是忍不住靠近她。

周淙也覺得,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好像成語是這麽用的吧?反正就這麽個意思,他挨她挨的近近的,肯定也會耳聰目明,成為像她一樣目標堅定的人。

這是他最開始接近她的想法。

然後……他開始依賴她。

-

依賴她真的太容易了。

她看似生人勿進,其實很好說話,他狗皮膏藥一樣黏上去,她楞了楞,卻並不反感他。

可能是他出場方式比較喜感。

周淙也發現她沒什麽朋友,這不巧了嗎,他也一樣。他自忖為這是外表出眾的人的通病——都不好找與之相襯的朋友。

周淙也洋洋得意,心想:她接受自己待在她身邊,是不是變相認可他是最好看的?

他無暇猜測對方內心的真實想法,他只是很高興,高興有個人能聽他講話——無論他講的多麽沒頭沒腦。

替他做決定——任何他搖擺不定的問題她就會給出選項。

幫他解決問題——盡管方式簡單粗暴,但往往非常有效。

這個人還能和自己一起結伴賺外快,性格縝密,做事嚴謹,她就是大寫的“可靠”二字。

於周淙也,季知漣是他很重要很特別的朋友。

他認為她獨一無二,並理所當然也認為自己不可替代。

於季知漣,周淙也是她短暫路途的一個伴兒。

即使沒有他,也會有別人出現。

所以,這段關系從一開始就不對等。

-

藝考機構的求學生涯,是周淙也人生裏一段悲喜交加的歲月。

喜的是他找到了前進的目標,悲的是……他因為太顯眼被同班同學排擠了。

排擠是善良一些的表達。真實的情況是他被對方頻頻造黃謠,還被侮辱性取向,連帶著在表演課上被孤立嘲笑。

周淙也最脆弱的時候,打不通母親和姐姐的電話。他縮在樓梯間,想著自己已經失去的過去和未來不可預測的一切,只覺得委屈又心慌。

他沖進舞蹈教室,抱住正在練舞的季知漣開始嗚咽:“他們汙蔑我是gay我不是嗚嗚嗚嗚……”

季知漣微微一僵,沒有推開這個對她滿心信任和依賴的男孩,他扇形的秀麗眸子噙著滿滿兩泡晶瑩,漆黑濃密的劍眉微蹙,連鼻尖都哭的紅紅的,她感到他的脊背在自己掌心下發著抖。

季知漣看著依賴她的周淙也,目光卻仿佛透過他,在看向遙遠的過往。

她沒有意識到她那一瞬間的神色有多溫和。

於是她的神情就這樣落在周淙也眼中。

他嘴唇微張,怔怔的任由她用拇指溫柔地擦掉他的淚水,用清冷沙啞的嗓音安慰道:“別哭了。”

鬼使神差的,周淙也低頭,做了自己一直想做但不敢做的事情。

他主動吻了她。

季知漣楞住。他淺嘗輒止,軟軟的,微涼。

周淙也只是輕輕碰了一下,就放開她,別開臉忐忑的不敢看她,

季知漣摸了下自己的唇,這感受挺特別,她還在辨認,但並不反感。

她關掉音響,問他:“吃不吃脆皮雞飯?”

-

脆皮雞小店。

“你剛剛……樣子好溫柔。”周淙也撕掉飯盤裏的脆皮,單單吃雞肉,滿臉好奇:“是我讓你想起了誰嗎?”

季知漣沒有回答。

他試探著他們關系的邊界,內心明明在想別的事,嘴上卻呱噪個不停,帶著撒嬌意味:“阿季阿季,告訴我嘛告訴我嘛,是你過去認識的人嗎?”

季知漣掰開一次性筷子:“是我過去認識的人,但我……一個都不想再見到。”

她看上去有點悵然。

周淙也覆上她的手背,很單純的、很耿直的大力拍了拍。

季知漣擡頭,莫名其妙看著他。

周淙也明明臉紅了,卻還在強詞奪理:“我在安慰你呢!”

季知漣一邊攪拌米飯,一邊漫不經心道:“那親我也是在安慰我?不是安慰你自己?”

周淙也:“……當然。”

季知漣:“行。”

周淙也:“行什麽啊??”

季知漣:“我會懲罰回來。”

周淙也臉紅了:“啊?那行……唄。”

她起身,走了兩步,看他在托著腮幫子臉紅撲撲的,不禁抱臂道:“你走不走?”

“走!走……去哪兒?”

他嘀咕著,雙腿卻很誠實,神采飛揚間連蹦帶跳跑到了她的身邊。

-

沒想到她把他帶到咖啡廳的角落,遞給他一只耳機。

周淙也下意識接過,然後季知漣示意他看手機屏幕。

她先是放了一段男人間接吻的視頻給他看,周淙也看的莫名其妙,她觀察了下他的神色,又關閉,打開了網站上另一個視頻,這次是粗魯激烈的動作。

周淙也胃酸上湧,坐立難安,一把扯掉耳機,生氣道:“你給我看這個幹嘛啊!”

“你什麽感覺?”她平靜地關掉手機屏幕。

周淙也皺著鼻子道:“我覺得很不舒服。”

季知漣兩手一攤:“那不得了,你既然知道自己不是gay,還管他們幹嘛。下次把你此刻的不爽感受通通罵回去。”

周淙也驚掉下巴:“就這麽簡單?

季知漣:“就這麽簡單。下次他們再找你茬,你就告訴他們,只有gay才會看誰都像gay,誰騷擾你誰的嫌疑最大。”

她又看他一眼,道:“你是為了考學來到這裏,這些人只是過客,都不重要。”

言下之意是管他們幹嘛呢。

她真的好拽啊。

周淙也因她的開導而振奮,他興沖沖板著指頭幻想以後:“那等我考上大學,我要做好多好多事情,我要留及肩的頭發,染成金色,這樣可以挑戰很多不同的造型……我還要嘗試好看的妝!哎阿季,你說我染金發會好看嗎?”

季知漣拿出背包裏的電腦:“會吧。”見他不滿地鼓著腮幫子瞪著自己,補充道:“男孩子當然也可以是美麗的玫瑰。”

周淙也的快樂要沖破天花板了:“我當玫瑰你當什麽?你想當什麽啊?”

“當獅子,當獵豹,當頭狼,反正不當任何脆弱易碎的東西。”她聳聳肩。

周淙也聽不懂,但光看她說話時果決冷漠的模樣,就為止心折。

他確認自己喜歡她,他早就喜歡她了,他超級超級喜歡她!

季知漣沖他揮了揮手,重新戴上耳機,怏怏道:“好了,你的問題解決了。我要繼續看電影了。”

“我也要看。”他在她身邊擠了擠,熟門熟路摘掉她的一只耳機。

周淙也對那部叫《甜蜜蜜》的文藝電影沒啥興趣,他就是想在她身邊多待一會兒。

那部片子他看的昏昏欲睡,只記得張曼玉唱歌跑調,還有男女主稀裏糊塗一夜春宵後,女主說出“友誼萬歲”這樣的話,黎明傻笑尷尬的表情,活脫脫像個der。

周淙也被逗笑了。

-

那天之後,周淙也以為他們之間的關系會發生一點點變化。

但並沒有。

她依然每天忙的像狗一樣。

她依然把他當成……朋友。

周淙也隱隱感覺到她身上那層堅硬的硬殼,這殼嚴絲合縫,他抓耳撓腮也找不到突破口。

她很累的時候會發呆,是放松狀態,眼神空洞茫然。這壓抑的郁色讓周淙也感到陌生和害怕,仿佛那才是真實的她。他小聲道:“阿季……”

她看向他時,神色已恢覆如常,是他熟悉的清冷沈靜的眼神,問他怎麽了。

周淙也弄不懂季知漣。

她看似容忍他對她的無限趨近,實則早就劃分涇渭分明的界限。她不需要他進入她的世界,也從不會向他袒露她的過往。

三番五次下來,周淙也有挫敗感。

但他吃到好吃的驢肉火燒,還是會開開心心給她帶一份,大冷天捂著火燒在樓梯口凍的瑟瑟發抖。她從宿舍裏出來,皺眉道:“你不用這樣。”

周淙也梗著脖子往她懷裏一塞:“順路而已,你下次求我也沒有這待遇了!”

她看著他沒說話。

-

暑假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晚上,周淙也約她慶祝。

飯還沒炫兩口,他就喝多了。

季知漣覺得周淙也真的挺逗的,他特別像某種耿直的、屁股會開花的麅子,永遠想一出是一出。吃飯是他提出的,喝酒也是他提出的,最後滿臉通紅站不起來的也是他。

她把他扔在這裏,不出一小時他就會被女的或者男的撿屍回家。

她於是把他送回家。

他躺在沙發上,扇形的秀麗眸子微闔,拉住她的手輕搖,聲線褪去白日急躁,變為貓兒一樣的柔軟沙啞:“阿季……別走好不好?”

周淙也當然知道自己那一刻有多誘人。

他主動揚起白皙的脖頸,將她輕輕一拉:“你抱抱我……抱抱我呀。”

她撐在他上方,看著他思索。

周淙也抓住她微涼的手指,撫向自己的唇,雙目顫顫的:“上次我親了你,你要不要懲罰我?”

他希望她對他做點什麽,什麽都行。

季知漣看懂了。

她也好奇,她也想探索。

但她還是理智尚存,向他禮貌確認:“這是游戲?”

周淙也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什麽,她的手一路直下,他在被她撫摸緊箍,大腦炸出朵朵煙花。

他緊張的甚至不敢碰她,生怕一個不慎冒犯了她,讓她生氣。

她又問了一遍,周淙也咬著唇猛猛點頭。

兩個人都沒什麽經驗。

身體最親密的時候,心的距離卻很遠。

-

她靠在床頭,點燃了一支煙,認真問他:“你以後的夢想是什麽?”

周淙也裹緊被子,趴在床上假裝玩手機,實則是因為剛才她不願親他而生氣。

他別別扭扭:“賺錢,當大明星。”又舔了舔水潤潤的唇,理直氣壯道:“我要過好日子,把家裏失去的都拿回來,讓媽媽和姐姐安安心心回來。”

那支煙燃了好久,掉下一截長長的煙灰。

他渾然不覺。

周淙也回答的是他真實的想法,他並沒有什麽錯。

季知漣卻再次意識到,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樣。

六親不認,孑然一身,無牽無掛。

而她一直渴望的感情,是一種濃烈到至死方休的情感關系。一種強烈的超過所有情感總和的極致體驗,視彼此為生命中最重要的唯一。

就像背後的世界在崩壞,而兩個人手拉手一路逃亡。

她知道這樣的感情病態,可她卻無法控制被這樣的感情模式吸引。

這個夜晚,季知漣看著身邊這個貌美又氣鼓鼓的男孩,心中湧起一絲歉疚。她扼殺了因身體悸動萌芽的那點情愫,同時質疑自己想要的感情究竟是對是錯。

-

次日吃飯。

周淙也若無其事遞給她一個紙袋。

奢侈品大大的印花logo一目了然,他把自己覺得最好看的東西買來送給了她。

季知漣默默收下了。

沒過幾天,她送給他一個更貴的。

是他想買很久但不舍得買的品牌服裝。

周淙也覺得她太好了,他開心地念叨了十幾遍“阿季阿季”,又興沖沖詢問她怎麽知道自己喜歡這個牌子的東西。

季知漣放下湯勺。

隔著一桌子的菜,她看著他,緩緩道:“因為……友誼萬歲。”

周淙也楞住。

他費勁兒的思索這句似曾相識的話,就像一個走在街上的人突然挨了一榔頭,眼眸中的喜悅慢慢黯淡下來,卻又死死強撐。

周淙也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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