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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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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淙也

周淙也被很多人告白過, 男的女的都有。但通常他是拒絕別人的那一方。

帶著高高在上的委婉、千裏之外的禮貌,他習慣了被偏愛。此刻風水輪流轉,他也嘗到了被拒絕的滋味。

是很不舒服的滋味。

羞恥感爆棚的滋味。

短短幾秒, 他瑩潤的面色就變得蒼白。

那頓飯吃的食不知味。

他還勉強喋喋不休說著什麽, 但更多是一種矯飾, 低落的情緒掩都掩不住。周淙也已預感到他在表演上大概率沒什麽天賦, 因為掩飾本能的情緒對他來說真的很難。

他們走出餐廳。

季知漣在街巷邊站定, 低頭點了支煙。

煙草味裊裊散在夏日的晚風中,周淙也一貫討厭煙味, 因為只需吸一口,全身衣服都會沾上那味道,但他心中悵然,還帶著一絲自暴自棄的煩躁,他握住她打算收回煙盒的手腕:“也給我一支。”

她挑眉:“你不是不抽嗎?”

他狠狠剜了她一眼:“我現在想抽了。”

“給你。”

她松開手,那盒煙落在他掌心。周淙也不客氣的掏出一支, 笨拙的叼著, 火機擦了幾次沒擦著, 煙嘴在唇齒間濡濕,情急中火機掉落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徹底報廢。

他傻了, 眼睛瞪得溜圓, 嘴巴微張:“我……”

那支煙也掉落在地,臟了。

季知漣吐出一口煙霧。

她隔著淡淡白煙擡眸看他, 看他慌不擇路又拿了一支, 然後開始盯著地上打火機的屍骸茫然。

季知漣拉過他的手腕, 低頭,煙與煙相觸, 紅色火光將熱量過渡而去。

她指尖微涼,黑曜石樣的眸子旋渦一般深的能把人吸進去。

周淙也的心漏跳一拍。

他在那天學會了抽煙,也在那天體會到什麽叫五味雜陳。

-

大一開學,周淙也因外形出眾被本校同級的導演系青睞。

整個學校都找不到和他同款風格的男孩子。他留及肩的金色長發,偏愛氣質獨特的服飾和帽子,哪怕是簡簡單單的黑色校服,也會穿搭的讓人耳目一新。

一張比女孩子還精致秀美的臉,加上頎長的身高,讓他再次收獲了很多的目光和喜歡。

但他不接本校的作業,只接北戲的學生作業。

這一點被人詬病過吃裏扒外。過甚者甚至明裏暗裏嘲笑他演技差,說他因為不想在本校丟臉所以寧可去外校丟臉。

周淙也沒想那麽多,他只是想有個名正言順的由頭往那個相距遙遠的學校跑跑。

他變成了一個自己都難以理解的人。

他接下苗淇的短片作業,結果片子拍完了都沒見到季知漣半個人影兒,他又接下她們班攝影課的模特邀請,在各種布光練習中被大燈活生生烤了仨小時,快下課了才看到她拉著個行李箱進教室。

原來她因為飛機延誤請了半節課的假。

季知漣看上去很開心,這種壓不住的開心沖淡了她身上的冷厲銳感,讓她更符合她的實際年齡,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子。

苗淇輕咳一聲,季知漣看到了周淙也,被米菠蘿、柔光板包圍的周淙也,被烤的有些煩躁但依然妝造完美的周淙也。

“原來他們找的模特是你啊。”她從手機中瞥來一眼,眼眸彎彎。

周淙也冷哼一聲,別過微紅的臉:“你現在才發現,真的好早哦。”

周圍的同學們個個都是人精兒,給他補妝的女同學借機打探信息,問他們什麽關系,是不是早就認識。

周淙也拿過女同學手中的散粉,她補得還沒他順手呢。

“我們啊……”他輕描淡寫道:“我們是朋友,我和她,還有苗淇,我們一個藝考機構的。”

季知漣不置可否,她的註意力都在手機上。

周淙也其實希望她能有一丁點反應,哪怕皺個眉都行,只要自己在她心裏有一點點特殊,他心裏就會好受很多。

結果她是真的不在意啊?!

MD!

-

周淙也討厭季知漣。

他給她發一堆消息,她隔了一天回覆了一個“O”。

他怒不可遏的六十秒語音,他懷疑她連點都沒點開過。

他只是喜歡一個人,他又不是觸犯了天條,憑啥他那麽卑微呢?

無數的主動像砸在了一堵無形的墻上,周淙也那段時間就像個爆炸的仙人掌,逮著誰都突突發射尖刺。

然後,讓周淙也最生氣的事情發生了。

她談戀愛去了。

難怪她頻頻飛去上海。

談戀愛也就算了!

她還把他拉黑了!

如果說周淙也大一最討厭的人有排行榜,那麽不是宿舍中那個對他圖謀不軌的對床,也不是那個說他演技差的導演系第一名,而是楊溯這個傻X。

他認識楊溯,楊溯不認識他。那段時間,他把網上能搜集到的所有關於楊溯的信息、文字都研究遍了,然後得出了個結論:這是個眼高於頂的傻X。

眼高於頂是真的,楊溯確實很有才華。

傻X是周淙也加的,非常主觀但不允許辯駁。

周淙也非常討厭楊溯,這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季知漣選擇和他談戀愛而不是自己,周淙也在她的選擇上被否定了,他沒有得到她的認同。

而她和楊溯談戀愛之後,竟然把他刪了,可見他在她心中的位置低到可以忽略不計,她否認了他們的友情,還有他對她的一腔……心意。

MD!

真是練舞練到精疲力盡,半夜還會做噩夢驚醒的生氣程度!

-

周淙也不再給季知漣發消息了。

微信上拒收的紅色感嘆號,就像他卑微的自尊,一次次提醒他:對方不要你哦!嘿嘿,長得好看有什麽用,還不是笨蛋一個,女孩子喜歡的是有趣的靈魂!

……

大一的尾聲,周淙也開始和朋友在周末晚上結伴去五道口泡吧。

那是一個光怪陸離的電音世界,舞蹈、酒精、各式各樣年輕的面孔。

周淙也想試著忘掉她。

他享受跳舞的快樂,也不再排斥被漂亮姐姐搭訕,酒吧嘛。白天一絲不茍的都市麗人,在夜晚個個活色生香,她們言語大膽,活潑鮮妍,明晃晃想睡他。

他喝的最多的一次,險些被一個漂亮姐姐撿回家,對方剛把他扶到自己的跑車上,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坐上來親他。

周淙也在對方眼裏看到了嫵媚的水色,她噴香逼人的長卷發掃到了他的手臂上,激起一陣雞皮疙瘩。

不對,不是這樣的。

他想到季知漣的眼神,冷淡鋒利的眼神,像懸崖峭壁上頑強堅韌的崖柏,這鮮明獨特的個人特質難以被替代。

陌生女人的眼神讓他驟然清醒,周淙也不想做任何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他猛地推開她下車,扶著樹幹彎腰嘔吐。

周淙也還是喜歡季知漣。

至少十八九歲的年紀裏,他情竇初開的第一次:羞澀難當,別別扭扭。但喜歡上了一個人,心裏也就裝不下別的人了。

-

只是沒想到,再見到她會是在酒吧。

他聽苗淇說她分手了,至於分手原因,苗淇不願意講。

周淙也只能亂猜。

她都來泡吧了,可見分手後心情不咋地。

周淙也記得她原本是不喜歡這樣烏泱泱的喧鬧地方的。

早在藝考時期,身邊那麽多人晚上偷偷溜出機構,通宵達旦的泡吧狂歡,連他都忍不住好奇去過一次,而她一次都沒參與過。

他遠遠看到過她幾次,身邊跟著的都是不同模樣的男孩。其中有個帶著金絲邊眼鏡的,還和他同校,學的是制片,長得沒他精致,但打扮比他清純。

她有她的魅力和吸引力。

但他又比他們差在哪裏?周淙也比他們認識她早,喜歡她多,相處時間久,甚至彼此的第一次也是與對方分享的。

周淙也沒有貿然找他,機智的他在潛心制造一次萬眾矚目的偶遇。

聖誕夜,他在舞臺中央熱舞,要多出彩有多出彩。和最漂亮的女孩調笑,表情要多浮誇有多浮誇。

他在表演一種輕浮。

——給角落喝酒的她看。

季知漣果然看到他了。

中場休息。周淙也去馬路邊透氣,在路燈下熟門熟路點燃了一支煙,他已經會吐漂亮的眼圈,他很棒不是嗎。

他看著她向自己走來,聲音歡快,仿佛再平常不過:“好久不見啊,阿季。”

季知漣神色很淡,她摸出一片薄薄的錫紙片塞進他上衣口袋,溫和道:“好久不見,註意安全。”

周淙也反應過來那是什麽後,臉色瞬間變得古怪。

她給他塞套。

還讓他註意安全。

周淙也冷著臉看著她的背影,他覺得自己裝不下去了。

“餵!你給我站住!”他把煙一摔,火星熄滅在靴子下,高聲喊她。

她停住腳步,眼神平靜地看向他。

周淙也三步並兩步,怒氣洶洶:“你到底為什麽把我拉黑啊?我惹你了嗎?”

季知漣一臉茫然:“啊?”

她不解道:“什麽拉黑?”

她看上去根本沒發現這個事兒。

周淙也日日夜夜抓心撓肝的生氣,半夜咬著被子氣的心肝肺都疼,結果她一點兒都沒意識到?

他憤怒道:“你自己看看你的拉黑列表!”

她打開手機劃拉兩下,沈默了下,才道:“……不是我拉黑的。”

周淙也的憤怒消散了一半:“那是誰?”

她沒有回答。

周淙也從她覆雜的表情中反應過來,拉黑自己的應該是她的前任。

他吶吶道:“那……那你倒是把我拉回來啊。”

“哦。”

周淙也語調誇張:“哦???”

季知漣懨懨道:“拉回來了。”

她看上去挺頹的,臉又臭又冷,轉身就打算走。

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了,周淙也得叫住她。

他握住她的手臂,替她擋著冬日的風,低頭看著兩人的腳尖:“阿季,你睡誰不是睡啊。”

周淙也雲淡風輕:“……不如睡我。”

季知漣看著他:“然後呢?”

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什麽然後呢?”

“睡你……然後呢?”她目光沈靜,通曉一切。

周淙也又懂了。

他氣急敗壞,帶著心事被戳穿的尷尬,羞惱到整個人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你你你,我沒有要跟你怎麽著!誰、誰他媽稀罕你的愛啊?你又不是人民幣,怎麽著人人都得愛你啊!”

說到最後,已近咆哮。

季知漣低頭輕輕一笑,又擡頭看他,溫和:“她們給你人民幣?”

周淙也理解了她話裏的意思後,血都沖到頭頂,他目不轉睛看著她,輕佻一笑:“對啊,她們睡過我後,都給我人民幣,你也要給我嗎?”

季知漣說:“可以。”

她認真:“一次要多少?”

周淙也看著她,沒說話。

因為他不知道說什麽了。

她又問了一遍,這次有些不耐了。

她竟然是認真的。周淙也要被活活氣死了,她憑什麽覺得他那麽隨便啊?還是在她心裏學表演的男生都是那樣的?

他憤怒的看著她,打算獅子大開口嚇唬她:“一……”

她眼底浮現淡淡嘲弄:“一千?真少啊。”

她激他!

周淙也叉腰,破口大罵:“你才一千呢!我看著很便宜嗎?一萬!”

“行。”季知漣點點頭,走了幾步,看他還呆滯在原地,不解道:“不跟我走嗎?”

周淙也懵了,他僵硬地擡腳跟上她。

也就是那一天,他們開始了一段註定無疾而終的關系。

-

她在他身上嘗試過的事情,是他想起來都會呼吸急促、面紅耳赤的程度。

他有次倚在床上,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她,阿季,你會不會把我玩壞啊。

他想,如果他被玩壞了的話,那是不是他也算屬於她了,那是不是她就會要他啊。

他們都這麽年輕,他有幻想和期待很正常啊。

可她只是很平靜的看著他說,我只會做你接受也喜歡的,所以不會有那麽一天,放心吧。

周淙也不吭聲,手指卻在床單上死死揪緊了。

他明白了,她永遠不會給他什麽承諾,這段關系也很難突破改變。

她可以和他相互取暖,短暫相伴,但她不會愛他

周淙也看到過她身上的傷,她對他終究沒有那麽多防備,帶著熟人間零零碎碎的一問一答,他拼湊起她上一段的情感經歷。

那樣的決絕慘烈。

她絕不會允許自己在同一個坑裏跌倒兩次的。

周淙也覺得季知漣不會再愛人了。

他破罐子破摔地維持著兩人的關系,把控著不讓對方厭煩的聊天頻率和見面次數。

於是,這樣維持了斷斷續續一年多。

-

然後,那個姓江的家夥出現了。

那個少年的出現讓周淙也有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那是一種動物的本能。

他說不上來。

那少年有一雙他見過的最漂亮的眼睛,卻讓他不安。

少年像一場醞釀多年的磅礴風暴席卷而來,堅不可摧又勢不可擋。

周淙也曾抱有僥幸,如果她找不到她想要的人,那他是不是就可以一直陪在她身邊。他甚至卑劣地希望她永遠都不會找到那個人,可是他錯了,他的出發點就錯了。

為什麽是他希望她永遠不要找到,而不是他去成為那個人呢?

因為他就不是那樣的人。

因為他做不到那個地步。

周淙也後來回憶,他什麽都想要,又不夠勇敢,自尊心和自卑同時在打架作祟,左右搖擺猶猶豫豫,最終什麽都改變不了。

他失去了不想失去的,也沒有得到想得到的。

可大多數人的青春年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

周淙也預感到這段暧昧的關系要走到盡頭了。

去年買的舞劇演出票,今年一起看的人明顯心不在焉。

他知道她重諾,故作不經意的聳聳肩:“你之前說帶我去看長城,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實現。”

她看了他一眼,道:“你想的話,明天就可以。”

他不置可否。

長城之上,山河壯麗。

季知漣抱臂斜靠在斑駁石墻上,靜看他故作愉悅的振奮快樂。

周淙也背對著她看向遠方,聲音很低:“我喜歡你,你是知道的吧……”

她楞了楞,卻並不驚訝:“……現在知道了。”

周淙也霍然轉身,聲音多了一絲咬牙切齒的意味:“所以,我到底哪裏不好?如果我聽不懂你說話,那我就多聽幾遍。你覺得我笨,但我別的方面能讓你開心,我從來都不想要你的錢,我只是……我只是……”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所以能不能,能不能……別再理那個少年了?

周淙也眼圈紅了,大顆大顆的淚水流下來,他精致完美的像個假人,此刻卻恢覆成一個脆弱的活人。季知漣沈默的抱住他,拍了拍他的後背。

“你很好……”她斟酌道,語氣中多了一絲懊惱:“我以為和你說清楚了的……”

“所以即使不是他,也不會是我?”

“你要聽實話還是假話?”

“實話……”

“和他沒關系,是我不適合你。”

她還不如不說呢。說這麽委婉,看不起誰啊,傷害值+10086。

周淙也哭的更大聲了。

反正這麽多年折騰下來,左右還是得不到她的認同。

-

進入娛樂圈後,周淙也付出過很多的代價。

追夢嘛,容得下一些腌臜,才能爬的更高,吃更多的蛋糕。

只是壓力重重,內心煎熬,他甚至一度得了厭食癥。

但他不為自己付出過的東西後悔。

他唯一後悔的事情,是被要挾參與了那場高層博弈的設局。

他只是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棋子。

雖然沒得選,但卻從未想過要傷害她。

他是一個明哲保身的人,是一個軟弱的、從來不敢硬碰硬的人,人生最勇敢最豁出去的唯一一次,堵上了告別娛樂圈的大好前途。

他卻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仿佛這一刻,楚門的世界終於轟然崩塌,他用義無反顧換得了人生另一種自由與廣闊。

他已決定出國,繼續鉆研舞蹈。

他給她打去最後一通電話。

他半開玩笑半認真:“阿季呀,你就誇一誇我吧,誇一誇我吧……”

周淙也從未在季知漣這裏得到過真正的“認同”,這是他困擾多年的執念。

她懂了,聲音帶了顫:“……你比我厲害。”

周淙也摸摸自己腫的老高的臉,笑了。

他想,她那麽聰明,應該是知道的吧。

他想,她那麽重感情,應該會記得他吧?

這樣她心裏始終有一個屬於他的小小角落,哪怕她身邊永遠有個煩人的江入年。

周淙也為自己最後一次耍了小聰明而洋洋得意。

-

數年後,周淙也在尼斯市的蔚藍海岸機場奔赴行程,遇到剛下飛機的他們。

她還是那麽醒目,在人群中輕而易舉就會被註意到。

周淙也安靜地看了她好久好久。

四目相對間,她臉上詫異之色一閃而過,對著身側男子說了句什麽,便向他緩步走來。

他們簡單交談,然後互相道別。

她迎著他的目光,低聲道:對不起。

她抱歉的或許只有他與她知道,是他們秘而不宣的一段往昔、一個男孩曾經真摯又被反覆嗟磨的情意。

周淙也走向安檢處,周圍嘈雜,他戴上耳機。

……

聽說你為他做的

件件是我曾經求而不得

我夠不著的煙火

偏偏降落在別人窗口

……

聽說你輕描淡寫

安慰他說從來沒愛過我

……

周淙也想起自己最後一次抱住她。

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耳語輕輕道:

阿季,沒關系。

永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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