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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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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

明宣殿中此時燃著昏黃的燈光, 顯帝坐在鎏金龍椅之上,面色陰沈如水。

他掩住口鼻狠狠咳嗽了幾下,用巾帕擦拭了唇畔, 聽著身邊李福貴的稟告, 目光之中更是難掩怒色, 幹枯的手指狠狠攥住一旁的龍頭扶手,沙啞著嗓子道:“這個……孽子, 實在是膽大包天!”

李福貴連忙在旁為顯帝順氣, 悄聲安慰道:“可不是麽。太子殿下實在是有些太過妄為了些, 哪有身為臣子,直接越過了陛下去,一聲不吭地就將一個氏族抄了家, 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

抄家暫且不說,抄家抄來的錢財,還有其中人的處理, 全然由他一人決定,沒有絲毫讓顯帝插手的意思。

即便是面上不是傀儡皇帝,實際上也與傀儡皇帝並無什麽差別。

顯帝掩唇又狠狠地咳嗽起來,整個殿中都是沈重的咳嗽聲響, 充斥在殿中。

顯帝沈屙已久, 過了這個冬日, 也絲毫都沒有見好。

他竭力扶住扶手,穩住身形,沙啞著嗓子問道:“李福貴。朕這身子, 太醫院那邊到底是怎麽說的?”

太醫院那群人精怎麽可能敢說真話, 至多就是讓陛下將將養著身子, 勿要過多操勞。

這些話翻過來覆過去的說, 教人聽得耳朵上都起了繭子了。

李福貴手在顯帝背後為他順著氣,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兩下,寬慰道:“醫正那邊自然是說陛下得以長命百歲,陛下有真龍之氣護著,哪能當真虧損,自是無礙,這段時日稍微修養調理些,等到當真入了夏,日頭好起來,自然就無事了。”

顯帝點了點頭,沒再多言。

他手指在扶手上磨了磨,轉而問道:“太子怎麽還沒有前來明宣殿?這是想著抗旨不成?”

李福貴心下打了個突,隨後笑道:“太子殿下估摸著是路上稍微耽擱了些,陛下莫要著急,奴婢再去讓人去問問。”

李福貴話音剛落,殿外突然傳來內仕尖細的嗓音。

“陛下,太子殿下在殿外求見。”

顯帝又低低咳嗽了幾聲,一時沒有應聲,過了許久,大概是覺得晾得也夠久了,才慢悠悠地啟唇道:“宣他進來。”

殿中寂靜片刻,隨後出現低低的跫音。

傅懷硯踏著平緩的步伐從殿外走進,姿態疏朗,站在顯帝面前,稍稍躬身,語氣平淡地與面前的顯帝道:“兒臣參見父皇。”

顯帝冷哼一聲,將方才放到自己面前的折子丟在傅懷硯面前的地上,“太子原來還知曉朕是你的父皇,王氏的折子現今已經到了明宣殿了,朕居然也只是才知曉這個消息,誰人見了不要說一句太子殿下手眼通天。”

傅懷硯笑了一聲,“父皇意在擢升王騫,既是意見相左,那麽即便是知曉,也不過是擾了父皇清凈罷了。”

顯帝不過就是擢升一個人而已,誰知曉傅懷硯居然順著摸出王氏貪墨和豢養私兵的事情,這京中的氏族哪有幾個手上沒有些事情的,真要查,哪裏查不出來。

不如說是王氏犯了他的忌諱,這才被連根拔起。

現在木已成舟,即便是王氏族人得以豁免,現在傷了根基,日後恐怕也是不成氣候。

顯帝心知肚明,他到底是為了誰。

而且這番,說是查了王氏族內的事情,但實則是在警醒。

顯帝眉頭皺起,剛想說話,殿外突然又傳來通報的聲音。

“陛下……太後娘娘在殿外求見。”

太後禮佛已有許久,常年與佛龕為伴,幾乎不再處理宮中的事務,此番突然出現在明宣殿外,確實是少見。

但是顯帝卻知曉太後現今到底是為了什麽事情而來。

王氏是太後的母族,現在王氏上下的生死都捏在傅懷硯一個人手中,想著前來求情自是尋常。

只是……

顯帝猶疑地瞧了瞧傅懷硯,清了一下嗓子,對著旁邊的李福貴道:“讓太後先行回去,朕與太子現今還有些要事,之後朕親自前往長詔宮中向太後賠罪。”

太後現在前來明宣殿,顯然也是不知曉傅懷硯現在還在這裏,若是知曉了,也未必會在這個時候前來。

李福貴應是,剛行了一步,傅懷硯手中的檀珠突然滑落至自己的手中,他看著稍微有點兒懶散,垂著眼瞳把玩著檀珠,輕聲對李福貴道:“李公公。”

他似笑非笑,“宮中上下向來以孝悌為先,太後娘娘年事已高,現今卻還是從長詔宮中趕來明宣殿,想來是有什麽要事,怎麽能讓太後娘娘因為孤這個晚輩而空等在殿外,實在是於理不合。”

傅懷硯手中的檀珠握定,“宣。”

李福貴左右為難,方才遲疑的時候,大概是殿外的內仕有些攔不住,殿前傳來太後有些蒼老的嗓音:“哀家倒是看看,到底有誰敢攔著哀家。”

“聖上怕不是忘了之前應允哀家的事情,現下才不過幾日,騫兒升官一事尚且沒有著落不談,現今整個王氏都要被抄,聖上今……”

太後身著用料考究的緇衣,面色焦急地從殿外走進,待看清此時殿中的境況的時候,才將將噤聲,未盡的話意生生咽了回去。

太後噤聲了片刻,才對上傅懷硯道:“……太子也在。”

傅懷硯隨意地笑笑,只對太後道:“皇祖母。”

太後不理事務已久,潛心禮佛,素來不管宮外的事情,現今出來,自是因為這段時日被抄家的王氏,乃是自己的母族。

所以縱然是已經許久都沒有再處理宮中的事情,今日也實在是有些坐不住,想著前來明宣殿好好問問清楚,王氏犯的到底是什麽事情。

太後握了握自己手中的帕子,竭力讓自己的氣息沈靜下來。

片刻後,她轉向站在一旁,看著頗有些閑散的傅懷硯,“哀家今日既然前來,就不在這裏多繞什麽彎子了。太子應當知曉哀家今日到底是為了什麽事情前來,哀家忝受太子殿下一聲皇祖母,還望太子殿下今日能好好同哀家說清楚。”

京中氏族不在少數,王氏雖然犯事,但是氏族之中所做的陰私事自然也是不在少數,她想問的,是傅懷硯為什麽今日要拿王氏開刀。

便真是意在殺雞儆猴,這畢竟是太後母族,怎麽也應當考量幾分。

傅懷硯面上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即便是聽到近乎是質問的言語,也並未有一絲一毫的變色,只是語氣隨意地道:“皇祖母是想問王氏的事情?”

“王氏貪墨在先,豢養私兵在後,按照當朝律例,理應收繳家財,流放三千裏。”

他手中分明拿的是象征著慈悲的檀珠,可是說出來的話,卻實在是談不上是慈悲。

太後聞言,看著這個與自己並談不上是熟絡的孫子,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她手上套著精致的護甲,厲聲道:“太子說的這些,京中氏族所做也不在少數,真要拿在臺面上說,其實也算不得是什麽大事。太子今日拿王氏開刀,哀家作為王氏女,也是受你一聲皇祖母,太子下手之前,就未想過其中淵源?”

顯帝在旁,欲言又止。

李福貴也大概是知曉其中緣由,看了看此時的太後,額頭上隱隱出現一層細密的汗珠。

傅懷硯姿態疏朗地把玩著手中的檀珠,他眼瞼稍微斂了下,看著太後姿態悲愴的模樣,不知道為何,唇畔稍擡。

“皇祖母是想著孤放過王氏一馬?”

太後其實並不是顯帝生母,而是繼後,與顯帝尚且不算是有幾分真情,與這個孫子也只是明面上稍微過得去而已,談不上是什麽熟絡。

聽到傅懷硯這般說話,她遲疑片刻,隨後點了點頭。

傅懷硯撥過一顆檀珠,頓了一會兒,隨後看向太後,倒是沒回這句話,只緩聲問道:“皇祖母知曉父皇當初為什麽執意要擢升您的侄兒王騫嗎?”

太後聞言,手中的帕子倏然掉落在地上。

她有點兒楞怔地瞧了瞧坐在龍椅之上的顯帝,又看了看傅懷硯。

顯帝為什麽力排眾議要擢升王騫,自然沒有什麽人比太後要更為清楚一些。

她即便是在這種境地倒也沒有多少慌亂,對著傅懷硯道:“官場升遷,自是因為資歷出挑,品行過人。與是不是哀家的侄子,是不是出身王氏,並無什麽關聯。”

太後虔心禮佛,甚少出宮,卻恰好與明楹一見如故,直言對當初的明崢多有感慨,想著讓這位從前的明氏孤女認回明氏。

明楹在當晚留宿長詔宮,隔日王氏嫡系王騫擢升。

沒有人比傅懷硯更知道其中到底是因為什麽。

這些事情,傅懷硯只不過是不想讓明楹知道,但是並不代表他不會計較。

太後為了王氏與顯帝交易,這些陰私的事情,他隱而不發,卻從來都沒打算,就這樣算了。

什麽事情都可以算了,但是關於明楹的,卻從來都不可能。

“是麽。”傅懷硯笑笑,將手持帶回到自己的腕骨之上,“有些事情,孤沒有提起,但是並不代表孤沒有計較。”

“現在,皇祖母知曉孤這麽多氏族都沒選,偏偏只選了王氏開刀了嗎?”

*

明楹晚間想了許久,想著今日早間川柏的話,還是有點兒猶豫。

她自認也並未學過什麽岐黃之術,自然比不得太醫院之中的醫正,但是想到川柏那時面色實在是認真,卻還是忍不住想到了傅懷硯身上的傷勢。

她坐在榻邊許久,原本準備歇息不再想這些的時候,手指卻又突然摸到了放在一邊的那本小冊子。

上面疏朗的字像極他本人,甚至此時還彌漫著一點兒淡淡的檀香味。

她看著上面的字跡,手指微不可見地蜷縮起,想到自己昨日為他上藥的時候,他分明傷得那般重,卻也只是目光深沈地看著自己。

這些細微的感觸原本不應當在這個時候被想起,卻又不合時宜地占據她全部的思緒。

她總覺得,傅懷硯今日既然是這樣說了,便當真不會讓醫正換藥。

原本傅懷硯到底是怎麽想,的確也與明楹並無什麽關系,只是她此刻抱著被衾,卻又實在不免想起了他那日實在說得上是猙獰的傷勢。

她翻來覆去,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只看到冷清的月色下,枝上的梨花簌簌而落。

明楹撐起身子,坐在榻邊。

無論怎麽說,他的確幫過自己很多次,況且這傷……可能也與自己有點兒關系,至少前去看看,若當真只是一句玩笑話,再回殿就是。

她做了決定一向都很少會再過多思慮,現下做好了決定,就披上了外衫,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色,悄然無聲地出了殿。

春蕪殿前的甬道此時並無任何人,明楹披著外衫,很快就到了東宮殿外。

一直到看到東宮上下的燈火的時候,明楹還是覺得自己這個舉動實在是談不上是理智,她向來都很少會做出這樣不清醒的事情,大概是近來被擾了心緒,所以現下才會這般進退兩難。

實在是不應當。

她站在東宮殿外,思慮了一會兒,寢衣內的手輕輕攥了攥,看著檐下的鈴鐺,剛準備折返回殿的時候,川柏卻突然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明楹的面前。

他依然是一貫公事公辦的模樣,看到明楹也並無過多的詫異,只是躬身對她道:“公主殿下,太子殿下已經在殿內等您許久了。”

此時的東宮寢殿內燈火未熄,雖然已經時近夤夜,傅懷硯也依然姿態懶散地坐在小榻上,指尖拿著一枚瑩潤的黑子。

與他如玉般的手指相襯,愈發顯得手指修長瘦削。

他聽到殿門處的動靜,稍稍擡眼看了看不遠處站著的明楹。

“杳杳。”傅懷硯撐著下頷,“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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