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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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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警告

三個姑娘並排趴在窗戶上看遠處城堡上空的煙花。

民宿別墅離迪士尼樂園不遠, 景色清晰,音樂聲穿透夜晚循循而來,姜晨端著雲臺一會兒自拍, 一會兒拍遠處的煙花影,忙得不亦樂乎。鐘爾旗給男朋友郭蒙打視頻電話, 想要分享這夢幻夜晚的珍貴一刻, 卻被掛斷了,郭蒙給她回消息,說自己臨時回公司加班,還在忙, 接不了。

“靠。”鐘爾旗罵了一句。

向滿則是最安靜的那一個,她撐著下?巴發呆, 眼睛不眨,可那?些絢爛卻沒入心。

五分鐘前?,她剛拒絕了一個男孩, 就在她們房間外的走廊裏?。

小關以?為她看上去不開?心是因為他的魯莽, 於是對向滿說:“白天合照時我攬住你,而你沒有拒絕,我以?為你默認了我們的關系, 是我理解錯了嗎?如果是那?樣, 我向你道歉。”

“你不需要???道歉,沒有那?麽嚴重,”向滿說,“我們是朋友,你還帶我認識了很多人, 今天我很開?心。”

“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向滿說,“我有喜歡的人。”

關上門, 姜晨輕嗤一聲:“瘋了吧他?他今天和同學擠眉弄眼的已經讓人很尷尬了,也?就是小滿姐脾氣好,這要換了我我早就甩臉子了。”

“男人都是這樣啊,明明是在追求的階段,心裏?卻篤定這女人已經屬於我了,他的朋友們也?會起哄,沒有邊界感。”鐘爾旗說。

“也?有例外吧。”

“誰是例外?”

“沈老板啊,我覺得沈老板就很禮貌克制,反正?不讓人討厭。”姜晨已經成了沈唯清的粉頭,言語之間全是對沈唯清的誇讚,可向滿打斷她:“沒有不同,他更過分。”

“啊?有嗎......”

姜晨還想繼續問?,卻被鐘爾旗使了個顏色:“小姜晨,你不先去洗澡嗎?我剛剛看這裏?熱水器是儲水的,你不去,我可就把熱水用光了喔。”

“去去去,我先去。”

鐘爾旗目送姜晨進了衛生間,往向滿身邊靠了靠:“你已經看了很多次時間了,如果你在等人,並且是等一個你心儀的男人,我建議你洗個澡,化個妝,換身衣服,你累了一天,現在太憔悴了。”

“不用,我本來就是這個樣子。”向滿說。

沈唯清見過她更失態的樣子,沒有什麽可掩飾。向滿還想起沈唯清無家可歸的那?天,她也?算是見識了他的窘態了,這樣一想,好像不知不覺中彼此都已坦誠相?見過,很多次了。

向滿再明白不過,精神上的萎靡比身體上的更加難以?掩飾。如果一個人身處低谷之時身旁有人,你們的緣分註定就此更加親厚。等你回過神來想從其中抽身,卻早已積重難返了。

-

沈唯清也?很焦躁。

明明上海是他的家,可他卻連深夜下?飛機回家換件衣服的時間都沒有。他擔心有人等不及,更擔心這人哪根筋搭不對了,誤解了他的意思。

在電話裏?,他問?向滿:“你不是耍我吧?”

“沒有,我只是覺得今天是個聊天的好時機,”向滿語氣平和,“如果你趕不回來也?沒關系,我只是臨時起意。”

“等著。”沈唯清說。

他以?前?沒有意識到自己被向滿拿捏得多厲害,直到這一晚,他風塵仆仆拎著行李箱站在向滿發給他的定位處,長途跋涉的心跳久久未平息,終於在心裏?罵了自己一句,怎麽這麽傻逼。

他看見向滿穿了一件很漂亮的長裙,外面裹著厚實?的毛衣外套,縮著脖子站在民宿的小庭院裏?等他。他從未見過她穿裙子,這是第?一次。她那?麽怕冷,卻提前?出來站著,不會有別的原因,無非是在她心裏?,他暫且見不得光。

“......你確定要在這裏?跟我聊?”

“對。”向滿指了指庭院裏?那?鐵藝長椅,“這裏?可以?嗎?”

沈唯清掃了一眼,把自己外套脫下?來,扔在長椅上讓她墊著坐。

“不用。”

“凍死你!”沈唯清朝她瞪眼睛,他身上的白襯衫沾了酬酢場的煙味,還沒散,在他伸手把向滿拉著坐下?來的時候格外明顯。

“你最?近是不是抽煙有點多啊?你的咽炎......”

“你能不能說重點?大半夜喊我來是為了給我診斷病情?麽?”

“......”

向滿並了並雙腿,沈唯清的外套確實?挺隔涼的。

很漫長的沈默。

她不說話,沈唯清也?不說話。

此刻樓上房間大都關了燈,沒有光源,小院子裏?只有幾盞不靈敏的地燈明明滅滅,她盯著自己的鞋尖,又看了看坐在她身旁百無聊賴的男人,斟酌半晌,選了個特無聊的開?場白:

“現在坐飛機,手機還需要全程關機嗎?”

“?”沈唯清沒聽明白,但向滿繼續說,“我二十?六歲了,可是還沒有坐過飛機,我很好奇。以?前?看電影裏?說,坐飛機要關電子設備,不然飛機會出事故的。”

沈唯清看她一眼,確定她是認真的,於是回答她:“......你現在可以?在飛機上做任何?事。”

向滿抿著嘴唇笑:“外面的世界已經發展成這樣了?”

“怎麽?社會發展忘了叫上你?”

“那?倒不是,不過沈唯清,我們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過的卻是不一樣的日子,這是客觀事實?,得承認,對於你來說稀松平常的交通方式卻是我至今沒能實?現的小願望,我甚至不知道飛機票怎麽買,怎麽安檢,什麽叫托運,什麽叫登機牌。”

向滿說,“我不是在抱怨,我只是偶爾會有點難過,會有點不平,我也?只是個心胸不寬廣的平凡人。”

“現在機票很便宜,”沈唯清看著她的臉,發現她的神色很端正?,便更加耐心地和她解釋,“像你說的,只是一個交通方式而已,沒什麽特別。而且你一直在進步,工資又不低,你以?後會......”

“我會越來越好,我當然知道。可是我說的不是錢。”

向滿的鞋尖擦著地磚,她仰頭望天:“是生活軌跡,是成長經歷,是思維方式。即便我以?後經濟條件變得很好,當我要出行時第?一反應還是會選擇火車,因為熟悉,因為習慣。就像你曾經勸我換一份工作,是因為覺得這份工作不適合我,可我的世界裏?沒有適合不適合,我沒有依照興趣去選擇工作的權力,我只考慮能否溫飽。”

“我性格就是這樣,我只想要穩定和平靜,你說的冒險其實?並不適合我。”

夜裏?還在持續降溫,緩緩呼出的氣竟然起了霧,向滿覺得睫毛被升騰的霧氣染上濕潤,她忽然笑起來:“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我以?前?經常和你說起平等,我之所以?屢次強調,是因為我的潛意識告訴我,我們不平等,我一直覺得自己身居低處。”

我希望我們是平等的。

我的交友原則是平等。

我需要和我平等相?處的人。

......

沈唯清忽然心空一霎,向滿正?在看著他,她眼睛黑亮黑亮的,她眼睛裏?的內容遠比她說出口的要更多:“我所有的防備都是因為自我保護,並且不想被你看出來。”

沈唯清張口想說些什麽,他想為自己辯解,卻被向滿打斷,她伸手,冰涼而粗糙的手指碰上他的嘴唇:“你先別說話。我剛剛說的所有都是我以?前?的想法,但今天我有了一點新的感悟。”

“我發現在別人面前?,我的自卑很容易消失,這真的很奇怪,我的其他朋友們也?很優秀,但我並不覺得自己比他們低。”

“唯獨在你面前?,我自卑。”

沈唯清再次張口,卻又被向滿捂住嘴:“你先別講話!”

命令的語氣。

沈唯清心裏?窩著的那?股火噌的一下?又燃起來,而向滿假裝沒看見他逐漸擰起的眉峰,依舊自言自語:“你說這是為什麽呢?怎麽只有在你面前?時不一樣呢?”

沈唯清擰著眉看她。

“大概是因為我喜歡你吧。”向滿的話輕飄飄,比這冷夜裏?的月色還輕盈,“只有喜歡,會讓人自卑。”

並且無法消解。

只會越發嚴峻。

當向滿第?三次試圖阻止沈唯清說話時,他終於忍不住了,氣急敗壞扯著她的手腕拽向一邊:“叫我來,然後不讓我說話,過分了吧!”

向滿被他這麽一拽,身子一偏,卻在下?一秒被沈唯清拉住,他擡手捏她下?巴,把她的嘴捏成圓形,然後垂眼盯著她的嘴唇,單薄的,習慣下?垂的,有幾分苦相?的。

但他真的會抑制不住。很多次。

“向滿,你這張嘴是真厲害啊。”

向滿去打他手,打不掉。

“所以?這是第?三次告白嗎?你來主動?這是你對我的獎勵嗎?”去他媽的,沈唯清忍了又忍,低聲說:“你喜歡我,我知道,我早說過你臉上藏不住事。”

當他們獨處的時候。

當向滿用這雙清澈的眸子望向他的時候。

當他們擁抱和接吻的時候。

當向滿踮起腳努力去夠他,銜住他舌尖的時候,她那?樣熱情?,絕對不僅是黑暗和荷爾蒙滋生的結果,她眼裏?有湧動的東西,像是秋冬時節的風席卷萬物,正?如向滿所說,她並非一個沖動的人,她之所以?這樣,除了男女之情?無法做它解。

向滿這時垂眼瞧見他扣著她下?巴的手指上黏了一塊創可貼,於是模糊不清地問?她:“又被狗咬了?”

沈唯清說:“裁圖紙,不小心。”

然後手上更加用力:“別轉移話題,你還有沒有要說的了?”

“有。”

“好,你繼續。”

沈唯清松開?手,由著向滿繼續挑戰他的耐心。

他想看看向滿還有???什麽招數,以?及她腦子裏?還有什麽深刻想法,原來看上去那?麽波瀾不驚的一個人竟然會有這麽多思考,即便他並不完全認同,但她的那?句喜歡讓他太驚喜了,暫且考慮不到其它。

向滿揉了揉被捏疼的臉,語氣依舊四平八穩:“沈唯清,我們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兩種?人,即便我們都對彼此動心,但也?僅此而已了。你比我聰明,心知肚明,再清楚不過了。”

沈唯清沈沈看著她。

涼夜晴朗,兩個人之間卻如大火彌漫,他一字一頓問?他:“我清楚什麽?”

“你清楚我們註定不會同路,你之所以?一直對我窮追不舍,就是因為你的人生太順利了,你從來沒遇到過挫折,我對你來說只不過是一座需要攀登的山,你失敗過一次,兩次,就有了勝負心,你未必多麽一往情?深,只是想克服挑戰。”

向滿站起身,手擱進外套口袋裏?,靜靜看著臉色越發難看的沈唯清:“我說完了。”

......

真厲害啊。

沈唯清忽然覺得自己今夜赴約大錯特錯,何?苦被人挖苦至此。向滿在指責他,在冤枉他,他們相?識至今她卻只看見了他的征服欲,卻全然沒瞧見他的真心。

她講了那?麽多,先是說喜歡他,可最?後話題的主題卻繞到了對他的討伐。這和扇一巴掌給個甜棗有什麽區別?

太糟糕了,也?太令人沮喪,像是平白無故被人潑了一盆臟水。憑什麽,憑什麽要被她這麽誤解?

向滿卻假裝看不見他臉上的失望。

她的話說完了,於是退後幾步,朝民宿別墅大門走。沈唯清也?跟著站起身,他想去拉她的手,卻抓了個空,於是喊她:“你站住!”

向滿不停,她踩上門前?樓梯,一階,兩階,三階。

而後居高臨下?看著他。

他們對視著,只有風把頭發吹亂。

“所以?你今天叫我來見面就是為了再拒絕我一次?”沈唯清嗓子有點啞,“你知道我喜歡挑戰,那?你知不知道我這人還很無賴?”

他有些口不擇言了,甚至有想過故意激怒向滿,哪怕跟她吵一架,打一架,也?比故作淡定要好。

向滿捋了捋頭發,聲音依然飄在風裏?:“你別激動,我今天叫你來只是為了讓你看看那?城堡,很漂亮,這是我第?一次出門旅行,我想和我喜歡的人分享我的開?心。”

她很認真:

“我不是要拒絕你,我只是想和你說明白,我們不是一路人,沒什麽天長地久可言。我喜歡你,但目前?為止我們之間的感情?還很淺,還可以?抽身而退,一點都不痛苦。”

“但如果我們繼續相?處,到了分開?的那?天,你會很難過。”

“費心了,”沈唯清冷笑一聲,“說不定到時候死去活來的那?個人是你呢?”

“不會的。”向滿眼睛裏?的篤定散發著光彩,她的堅決像磐石一般,牢固,堅硬。

她告訴沈唯清:“你不了解我,我最?擅長離開?,即便有一天我愛上你了,當我們起了不可調和的沖突,我也?能做到隨時隨地抽身。”

“因為在我心裏?沒有人比我自己更重要,我更愛我自己。”

......

向滿在自白。

沈唯清覺得她在說大話。

而只有月亮知道,這是一句殘酷的讖言。

“沈唯清,我會是你最?難攀的那?座山,你有可能摔下?來,摔得很慘。”

“既然那?麽喜歡冒險,你還要不要試試看?”

向滿站在臺階上,風把她的寬大裙擺蕩起來,讓她看上去不那?麽單薄瘦小了。

“別急著回答我,先回去好好休息,我明天下?午回北京,在那?之前?你可以?隨時告訴我答案。”

她說完,轉身拉開?門。

......

屋子裏?很暖和。

向滿的手已經沒有知覺了,她猜只穿一件單薄襯衫的沈唯清一定更冷,但她不會邀請他進來。

冷點好,寒冷會給人降溫。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聰明人都知道該怎麽選。向滿覺得自己今晚的一番話足以?對得起自己,也?對得起沈唯清了。她和趙呈在一起時就從來不會說這麽多肉麻的話,也?從不會這樣認真的剖白自己,那?是一起長大一同逃亡的情?分,遠比她和沈唯清的感情?深刻。可饒是那?樣,她離開?趙呈時也?未曾猶豫過。

沈唯清沒什麽勝算的。向滿想,如果他依舊堅持,那?就是好言難勸該死的鬼,怨不得她了。

她裹著民宿厚重的被子沈沈睡去,白色被套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和漂白劑味,讓她想起很多很多殘酷的過往,想起她踽踽獨行的這些年。

......

她現在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等沈唯清自己意識到她身邊這位置有多難待得住,然後退場。

耐心就行了,不論沈唯清怎麽選,她都不會失望。

然而。

第?二天一早醒來——

她第?一時間摸到手機,發現微信裏?除了新聞推送和群消息再無他物。沈唯清的對話框幹幹凈凈。

洗漱完坐在床沿吃早飯——

便利店的花生醬夾心面包是她最?常吃的,可今天卻莫名其妙變了味道。可能是放的時間有點長了。

吃完早飯收拾行李——

姜晨提議早點退房,去商場逛一逛。她拉開?窗簾檢查遺漏,瞥見樓下?小庭院鐵藝長椅孤零零的,仿佛根本沒有人在那?裏?停駐過。

向滿垂下?眼,拔出房卡,關上房門。

民宿一樓的前?臺已經有人在排隊退房了,是小關一行人。

向滿沒覺有什麽,但小關臉上漾出一絲尷尬,直到向滿朝他笑笑,他才鼓起勇氣走過來:“小滿,我可不可以?約你吃個飯?我還有一些話想跟你說......”

“向滿。”

小關的話沒說出口就被打斷。

向滿回頭,看見沈唯清坐在前?臺的休息區。他還穿著昨晚那?件衣服,這讓向滿意外,隨後看清他臉上疲憊才明白過來,他可能根本就沒走。

沈唯清也?不想這麽不體面,奈何?這破地方就這麽搶手,房間滿了,他又怕抓不到向滿,只能在這等,等到天亮。眼睛裏?浮了一層淺紅,那?是熬夜熬的。

向滿面無表情?望著他。

許久,輕輕把自己的箱子往前?一推。

滾輪聽話地朝著沈唯清而去。

“幫我拎行李。”

她擡擡下?巴示意,而後目光掠過他,如同掠過一段空曠的命運——她獨自走過的山水迢迢回首可見,而她轉身,看見沈唯清站在空茫的前?路裏?等她。以?後怎麽走,走去哪,誰也?不知道。

向滿心裏?莫名發慌,那?是一種?未能腳踏實?地的倉惶之感。沈唯清並不知曉這些,他走上前?,把向滿冰涼指尖包在自己手心裏?,朝她皮笑肉不笑:“不介紹一下??”

向滿哽了一下?,深深呼吸:“沈唯清,我男朋友。”

命運在此刻勾勒描畫出輪廓。

沈唯清以?身作筆,讓她塗彩添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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