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 最終章
關燈
小
中
大
102 最終章
◎“還要不要娶我？”◎
朗空星垂, 深秋的東宮冷風陣陣。
看著像是從王府裏挪過來的桂樹開得正好，花堆簇簇，濃香四溢, 隨著一陣陣秋風吹進太子寢殿之中。
宋宛辛剛沐浴完出來, 滿頭青絲松松挽就，臨窗坐在書桌旁，就著明亮的燭火看仲軒送來的卷宗。
雖然這還是裴宴臨成為太子之後，她第一次來到東宮, 但還是熟悉的陳設, 同樣的花香。春桃和春玫一臉喜出望外的將她迎進來，帶著進屋歇息、洗漱沐浴。
倏忽間，又一陣冷風吹過，裴宴臨推門進來, 將一件小絨鑲裘毛領的羅衫披在少女肩頭，隨後略帶緊張地看著她。
燭光下，少女只顧著看手裏的卷宗, 只伸手拍了拍他的手, 並未出聲。裴宴臨看她專註的模樣, 察覺她應當是沒有在生氣，才略寬了心。
方才回宮前，仲軒的那句“別讓側妃看見”算是徹底提醒了他。
對啊，事發突然, 他想都沒想便帶著母女二人往回趕，怎麽就忘了先把這兩個住在東宮的陌生女娘處理掉呢？兩人一進門，兩道白色的身影便帶著春桃春玫一前一後迎了上來。
大家都穿著喪服, 裴宴臨卻瞧見跑在最前面的女娘滿頭金銀珠釵, 生怕自己此刻太過素凈一般, 提裙一路小跑到了少年面前，開口就哭得梨花帶雨。
“殿下總算是回來了，這一路上真叫臣妾擔心！沒盼到殿下平安歸來的每一天，臣妾都茶不思飯不香，滿心滿懷皆是對殿下的思念之情……加上宮裏又出了天大的事情，臣妾整日憂思傷感，腰都瘦了……啊初次與殿下見面就說這些真是失禮，臣妾是方氏……”
她呱噪得很，也顧不上裴宴臨身邊此刻還站著一個宋宛辛。眼看她還想說下去，身後另一位著喪服的年輕女娘已經走到跟前，頭上、耳上一件首飾也無，只有兩根細細的白色發帶綁住頭發。
她並未擡頭，行禮時，態度恭敬中帶著疏離。
“見過東宮，臣妾是雲氏。”
清冷的雲氏引起了宋宛辛的興趣，她看她一臉不情願的模樣，又想起薛家那位女娘。
春桃春玫跟上來，看見宋宛辛時別提有多高興了。
若日後服侍的主子還是她，她倆的苦日子總算是熬到頭了。
“見過殿下、公主。”
宮女們的一聲“公主”提醒了兩個女娘，她們看著宋宛辛雖然同樣一身喪服麻衣，舉手投足間卻隱隱散發著慵懶和端莊，明明是一樣的年紀，明明也是素面朝天，少女看上去卻皎若秋月，占盡這濃濃夜色的風流之氣。
雲氏最先反應過來，俯下身又對宋宛辛施施然行禮道：“見過永安公主。”
一旁的方氏自然也知道她，別別嘴跟著一並行禮，目光仍是不停地瞟向她身側的裴宴臨。
宋宛辛沒心思陪她們演出這場鬧劇，腦子裏只惦記著顧氏和裴慶的案子，嘴角勾笑看了又是不耐煩又是略帶緊張的裴宴臨一眼開口道：“我就先去沐浴了，殿下，兩位娘娘，先告辭。”
說罷，笑著招呼春桃過來，帶著她往前走。
什麽叫請她們自便？這東宮說到底還是裴宴臨和她們兩位名正言順納進來的側妃的地盤，怎麽她倒一副主人的模樣。而且她初來乍到，這宮裏連她的房間都沒有，她此刻告辭去哪裏？
方氏轉過身去，卻瞧見宋宛辛大大方方的進了裴宴臨的寢殿，更是氣得皺眉。
看來往年傳聞，這宋娘子行為浪蕩，將裴宴臨魂都勾走了的事兒也不全是胡說。
聽出少女話中的譏諷，裴宴臨苦笑，也不理睬面前兩個女娘，負手走在前頭，把幾人帶進了前殿大堂。
此刻他一切處理妥當，推門進來，就看見少女已經沐浴更衣，正穿著單薄的寢衣坐在風口看卷宗。
宋宛辛此刻也看累了，揉揉眉心將卷宗放下。
“殿下這是把人都打發走了？”
裴宴臨脫掉沾滿灰塵的外衣，伸手想把她抱起來，被她一把推開。
“臭烘烘的別來抱我。”
“又叫我殿下又不讓我抱，可見還是生氣了。”
耐著性子靠過來，裴宴臨指尖纏繞少女發絲，好聲好氣的繼續解釋道：“我這三年做什麽去了，她們多多少少都是有所耳聞的，所以講起道理來並不困難。我直說了目前大喪未過，我不會休妾，但也讓她們不要妄想這東宮，甚至是以後的後宮會有她們的一席之地。永安公主在府裏時，他們要盡可能的回避，不該做的，不該想的，都不要越矩。”
這話聽著，怎麽這麽耳熟？
少女失笑，從他手裏奪過自己的發絲，怒嗔道：“我可沒有這麽霸道，你這樣說，她們又該說我恃寵而驕，不知道對你施了什麽迷魂咒了。”
“是我霸道，一切可能會讓你不高興的人和事，我都要從根本上杜絕……如何，卷宗可都看了？”
宋宛辛心裏受用，淺笑嫣然，伸手將一旁的卷宗攤開來。
“跟仲先生說得差不多，賊人確實不太可能從主船跳過去，加上提刑司的驗屍官所言，聖人胸口致命的一劍和先帝胸口那一刀的插入角度幾乎一樣，可以判斷就是同一人所為。卷宗上根據這個線索倒推回來，判斷出了兇手的身高，明日你可以派人可以把宮中身高差不多的人都先聚集起來問一問，兩件案子發生的時候他們都在哪。”
“我派人？”裴宴臨坐下，不顧少女的掙紮將她抱在懷裏，感覺她身上仍是涼涼的，又伸手把窗戶關上，“那你呢？”
**
翌日，一身男裝打扮的少女神清氣爽，帶著屈少瑾出現在了皇宮最北側，汴京城內汴河以北盡頭的皇家船舫。
少瑾此時已經調任到大理寺任職，一身紅色束口勁裝，黑色腰帶，蹬鹿皮官靴，意氣風發更甚從前。兩人邁步進了船舫，開始四處查看。
“小辛，之前這船我都跟著陳大人來看過了，現場那些發現也都寫進卷宗了，你還來這做甚？”
站在船上一樓的甲板上，宋宛辛擡頭翻看那些花燈。
“你們少寫了一樣東西。”
“何物？”
“兇器。”
“兇器？劍嗎？我們在河裏撈了三天，什麽都沒有撈到，所以猜測是賊人帶走了。”
“可是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什麽？”
少女轉過身，眼神裏充滿疑惑。
“賊人既然手裏有劍，為何還要選擇在兩名侍衛和船夫的月餅裏下毒呢？直接動手殺了他們不是更方便嗎？”
經她這麽一說，少瑾也覺得邪門。確實，根據大理寺的調查，被發現死在船上的兩名侍衛和當時掌舵的船夫身上沒有任何外傷，嘴唇卻發紫，可見都是毒死。
“那你怎麽想的？”
若是能想到，就不用大老遠來這一趟了。少女搖頭，轉過身去繼續查看。
走到船尾，幾個紅柚木的箱子吸引了少女視線。
“這是什麽？”
“裝花燈的箱子。當時為了裝飾兩艘副船，禮部吩咐宮中的工匠制作了許多花燈，光祿寺也從宮外尋摸了許多能人制作，經過層層篩選挑出的宮燈，裝箱送到船上。再在船只出發之前由宮人開箱一一掛起。”
宋宛辛蹲下身，將箱子一個個打開來看。原本上面三個四方的箱子都一切正常，裏面只有殘存的花燈蠟燭、銅絲、紙片之類，但最下方一個長條形的箱子卻引起了她的主意。
這個箱子不但呈長條形，還略高於其他箱子，將之打開來，一股濃濃的紙墨味襲來。
“這個箱子也是裝花燈的？”
“不錯，”少瑾蹲下來，同少女一起往箱子裏看去，“船頭那個衣袂飄飄的嫦娥仙子燈，是宮裏的匠人做的，所以這個箱子額外大。”
再湊近，箱內的氣味在少女聞來愈發不對勁。她似乎在濃濃的紙墨味中聞到了血腥氣。帶著懷疑，她幹脆爬了進去，跪在箱子裏四處找血跡。
“你在找什麽？誒，你還別說，小辛，你裝進去也合適。”
少女耳朵貼在箱底，敲敲打打。她聽出這聲響的異常，又從箱子裏站起來，隨手抽出少瑾腰間的佩刀，一刀砍在箱子底。
“你做什麽？”
這一刀砍下去，刀刃沒入箱體裏面，卻沒有觸及甲板。少女見狀大喜，趕緊從箱子裏走出來說道：“箱子有夾層！少瑾，快來！”
兩人將箱子轉了個圈，終於發現箱子其中一側的木板上有一條平整的縫隙，順著縫隙抽開來，剛好是像抽屜一樣的箱底空間出現在兩人眼前。
更甚者，此刻夾層裏真正的箱底木板上，有幾條早已幹透的血漬，已經發黑。
“這這這……這是什麽意思？難道當時賊人沒有跳河，而是藏在了這裏？”
“有可能……拿這個箱子一定跟賊人有關，你盡快找人去查這個箱子的來歷。”
少瑾擡起頭，眼中都是讚嘆。
“太厲害了，小辛，你還是趁早會大理寺或者提刑司報到吧，別去做什麽勞什子聖人了。”
少女輕笑，不甚在意。
“有你，我在一旁不過幫個小忙。走吧，上二樓。”
上樓的階梯上，少女摸著木質扶手一路上樓，忽然一個特別的觸感讓她停下腳步。順著視線看去，一截白色的棉線掛在扶手上。
將棉線拿在手上，少瑾也湊過來。
“宮人那日掛花燈費了不少功夫，三艘船上都有很多棉線的繩頭。”
“是嗎。”
相比一樓的發現，二樓反而什麽都沒有。
八角亭中地板上、桌布上無頭屍的血跡還在，兩人擡頭看去，那頂花燈也沒什麽特別。
與少瑾分開回到皇宮，宋宛辛在禦書房找到了少年。
看著那個戴白玉冠，著白衣麻衫的俊朗少年坐在龍椅之上，伏案批閱手中金黃色的奏折文時，恍若隔世。
上一次少女走進禦書房，那個位置坐著的還是裴慶。沒想到，他如今坐上那個位置，竟意外的合適。
擡頭看見宋宛辛，裴宴臨放下奏折，招手示意她過來。
“如何？四年未見，少瑾可有長進？”
“自然。”
將兩人在船上的發現一一道來，裴宴臨莞爾，隨手遞給少女一份密函。
“這是……”
“我找人調查了坤寧宮裏所有人在這一兩月裏的往來宮人名單和不同尋常之處。”
展信看來，密密麻麻寫滿了中秋前後顧聖人的飲食起居。
“鬧鬼？”
“不錯，聖人死後，頻頻傳出坤寧宮中有人看到無頭女鬼的身影在宮中飄來蕩去，嚇得宮中其他人紛紛敬而遠之，除了每天白日來吊唁以外，絕不輕易踏足這裏。”
翻到另一張，上面則是密密麻麻寫滿了顧聖人死前的各種異常舉動。少女一點點看來，柳眉蹙起。
“殿下。”
“嗯？”
“我還是想開棺驗屍。”
**
出殯前夜，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寢殿，準備休整一夜後，第二日送靈出殯。
寂靜無人的垂拱殿內，幾個白色的身影繞過殿外把守的侍衛，閃身進到殿中。
裴宴臨、宋宛辛與仲軒都以白醋滴布蒙在面上，借著一排排白色燈籠的燭光，墊腳朝靈堂靠近。
“你們開棺驗屍，為何非要叫上我啊？”
宋宛辛盯著前方，專註非常。
“棺蓋沈重，需要人搭把手。”
“那讓阿律來也行啊，為何非得……”
“噓，”恍惚中，少女忽然發現兩具棺槨前有人影閃過，“有人。”
此言一出，三人的精神都繃緊，仲軒想起宮中鬧鬼傳言，更是嚇得彎腰躲在了裴宴臨身後。
漸漸走近，宋宛辛認出來那是顧聖人身邊的錦慧，她此刻正墊著腳，扶在聖人的棺槨上不知在做著什麽。
被身後腳步聲驚動，錦慧轉過身，看見了靈堂前逐步靠近的三人。
“錦慧，你為何在此？”
與宋宛辛四目相對，她先是慌張，隨後眼含熱淚，眼露決絕，退後兩步後又低頭朝著棺槨的一角撞過去。
“咚”的一聲，錦慧的頭狠狠的撞在楠木棺材上，她表情痛苦，滿頭是血，順著棺槨的邊緣逐漸滑到地上。
“錦慧！”
她竟然想殉葬？
少女率先一步沖上前去扶起她，將她抱在懷裏，擦試著她臉上的血漬。
“你怎麽這麽傻？”
錦慧閉著眼，氣若游絲。
“娘娘待奴婢恩重如山……如今她駕鶴仙去，奴婢也想隨她而去……好繼續服侍她……”
“娘娘屍骨未寒，沈冤莫白，你也要等到我們將賊人抓住之後，你再好安心地去到聖人面前去告訴她這個好消息才是。”
將她放到一旁，少女臉色凝重。
“既然來了，還是要把正事做了才行。錦慧，你就在此不要動，我們待會兒找人送你回去。”
進到靈堂，開棺。
棺中，本該放著顧聖人頭顱的地方只放了一個木質的雕塑，酷似顧蕊之面容的木雕透露面色安詳，五官精致。
少女突然有一絲心痛。
貴為一國之母，少女卻覺得她這一生太苦了。
極為不忍的將手伸進去，宋宛辛按耐住心中的動容，將脖子處的斷裂口從層層包裹起來的衣領裏翻開。
極其不工整的切口，可以看出賊人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將聖人的頭顱割下來。
比起劍，更像是用刀割下來的。
那就更奇怪了。
賊人用毒月餅殺了侍衛和船夫，卻用劍殺了聖人，又改用刀割下她的頭顱。
是不是太過繁覆多餘？
“殿下，把錦慧帶過來。”
“好。”
因為頭部受創，錦慧昏昏沈沈被扶到棺槨旁，眼中滿是恐懼。
“娘子要奴婢做甚？”
“你來，幫我看看這具屍體是不是顧聖人？”
此言一出，裴宴臨和仲軒皆是一驚，但裴宴臨知道她一定發現了什麽，於是仍是伸手扶著錦慧往棺中探進頭。
錦慧渾身發抖，嘴緊緊地抿成一線，分明極為抗拒卻又不敢表明，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好似看到了什麽地獄餓鬼一般大吼。
“是！是娘娘！娘娘您死得好慘啊！”
看她歇斯底裏的反應，又看看棺中一寸皮膚都沒有露出的屍體，宋宛辛面色更加疑惑。
兩個男人蓋上棺蓋，看向仍在沈思的宋宛辛。
“接下來做甚？”
“去坤寧宮。”
**
坤寧宮中，陰風陣陣。
白色的娟花和陰幡還未撤走，迎風在廊檐上翻飛，顯得陰森可怖。
對於裴宴臨深夜前來，此刻所有宮人都貴在幾人面前，將錦慧交給同在坤寧宮服侍的錦秀，裴宴臨卻沒有要放他們都離開的意思。
“將錦慧交給侍衛扶去太醫署，沒有本宮的命令，不準她尋死。”
“是。”
少女數了數跪在地上的宮人，突然開口。
“錦秀，我記著坤寧宮服侍的人員一共應該是16人，怎的此刻算上錦慧一共才十五人？還有一個人呢？”
錦秀不敢擡頭，想了想，又一個頭磕在地上答道：“回娘子，是……是玉露不在……十日前她打翻了娘娘的茶，當日就被逐出宮去了……”
“那之前，聖人突然改了膳房的吃食要求，又是為何？”
“奴婢……奴婢聽娘娘說起，近日口幹上火，夜裏總是睡不好，就吩咐廚房把往日辛辣性寒的菜色全部換了。”
“把她換過的菜色都有哪些，報來聽聽。”
廚子一個響頭磕在地上，開始報菜名。所有人靜靜地聽著，不知道少女要做什麽。
搖曳的燭火下，宋宛辛的眼神逐漸清亮起來。
眾人散去後，宮中恢覆了寂靜。
深夜，二更的宮漏聲響起。
坤寧宮中，一個宮女打扮的身影穿過漆黑的走廊，一路越過正殿，回到側殿旁下人的房中。
這個身影打開錦慧房間的門，一貓腰鉆了進去。
她剛關上門，身後的燭火忽然亮起，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錦慧，怎麽回來這麽晚？東西拿到了嗎？”
聽見這個聲音的一瞬間，她後背僵直，隱隱有些發抖。
見她不回答，這個聲音又著急地問道：“怎麽不說話？我方才聽前殿吵鬧了好一陣才靜下來，難道是出了什麽事嗎？”
話音落，房中又是一片寂靜。見她靠仍在門邊默不作聲，這個聲音徹底坐不住，站起來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說話啊，錦慧，錦慧你……”
扳過宮女的身體，宋宛辛穿著錦慧的衣服站在門前，將眼前人盯住，神色覆雜。
少女一轉身，立刻提醒了守在門外的裴宴臨等人，他們推門而入，將眼前人團團圍住。
看著眼前人楞在當場，眾人亦是前所未有的驚訝。宋宛辛走上前來，淡淡開口。
“好久不見，聖人娘娘。”
**
錦慧宮女的房中，此刻燈火通明。
裴宴臨與仲軒帶著侍衛將房門口團團守住，宋宛辛站在最前，與面前的顧蕊之靜靜對視。
看見他們的一瞬間，顧蕊之先是單眉挑起，眼露玩味，隨後恢覆了平淡的表情。
“宋大人，沒想到臨兒能將你帶回……”
裴宴臨聞言上前，不動聲色地擋在兩人之間。
看著兩人明顯已經摒棄前嫌，心意相通，顧蕊之面露譏諷，滿是不屑。
“你是怎麽發現我的？”
“殺人的方法。”
“方法？”
“不錯，你替罪的那具屍體先是被利劍刺死，又被亂刀割去頭顱，可船上其他人又死於毒藥，如此覆雜，實在說不通。加上甲板上有一口可以藏身的木箱，那就只有一個可能——
——這一切都是娘娘自導自演的詐死戲碼。
娘娘先隨便找了個替死鬼，現在看來便是玉露，尋了個由頭將她打發走，卻避開所有人，在中秋夜游前夜私下與她見面，趁她不備將她殺死，砍下頭顱後，單獨將她的屍體留下。
我問過宮中準備花燈的匠人，嫦娥仙子的燈籠是娘娘欽點要做的，最後驗收也是由娘娘親自驗收，所以那時候娘娘便趁機將那具無頭屍藏進箱子夾層，被宮人送上了副船。
時辰到了，娘娘就可以找借口離開主船，坐小船來到副船，將帶來的毒月餅賜給侍衛和船夫後，順勢以拿月餅為由支開錦慧。待侍衛和船夫毒發倒地，娘娘便從箱子裏挪出無頭屍體放到二樓，用棉線綁住濕手絹，從並排的花燈中一一穿過後，一路延伸至二樓來。最後娘娘借案桌的錦布將自己身體遮住，把自己的頭露在桌臺之上。
做完這一切，娘娘只要拉動棉線，沾滿水漬的手帕便會一個個打滅花燈裏的蠟燭，整個游船面向主船這一側所有的花燈都會逐個熄滅，在昏暗的二樓頂光花燈和一側躺著的無頭屍體映襯下，所有人都會條件反射的認為案桌上是娘娘您屍身分離的頭顱。
而你在確定所有人都看到這一切之後，將頭頂花燈熄掉，再從案桌裏爬出來，隨便扔個什麽東西進河裏，偽造賊人跳河逃走的假象後，收起棉線上的手帕藏進箱子夾層就可以。
此刻副船已經遠遠駛離主船，不管是坐船還是游水，主船的人都無法在短時間內登上副船，即使上了船，也沒人會去懷疑地上屍體的身份，不會有人放著滿河滿大街的人不找，而去註意甲板上最不起眼的箱子會不會有夾層這些事情了。
剩下的，娘娘只需要等一切塵埃落定，再從箱子夾層裏爬出來即可逃脫。”
“是啊，可惜，我沒想到他會在當夜命人把船駛回了皇宮。”
裴宴臨聽完，看著眼前雲淡風輕的顧聖人，想去裴慶的死，眼眶泛紅。
“為何殺爹爹？”
這個問題終於讓顧蕊之平靜的情緒有了一絲起伏，她低下頭，退後兩步緩緩坐下。
“我最開始沒想殺他，我只想離開皇宮。可惜……我說了，原本他們放棄那艘船回宮，我只需要等所有人都離開以後，就可以徹底擺脫皇宮和聖人的身份了，可是當我等到一切歸於平靜後從箱子裏爬出來，才發現我還是回到了宮裏！為什麽、為什麽就算我死了也沒辦法離開這裏。我不甘心……
於是我找到錦慧，告訴她我想離開這裏，讓她先將我藏起來。所以坤寧宮開始鬧鬼，沒人敢多來……我也算暫時安全……可是我後來發現，陛下他竟然要將那把赤金短刀放進玉露的棺槨裏給她陪葬！那是我當年打造送給宴和的禮物，那個小宮女怎麽配？所以頭七那晚，我去到靈堂，想將短刀偷走……我沒想到陛下會來……他不會放我走的……所以……”
原來是這樣，顧蕊之會殺裴慶，完全是因為意外。
就在所有人都知道了真相時，卻看著顧蕊之伸手撫上自己的肚子，面帶笑容繼續說道：“還好……現在想來……去父留子也是命中註定……聽說你也有孩子，應該懂我……”
“什麽去父留……留……”
喃喃自語著，宋宛辛反應過來，眼睛忽的睜大，隨眾人一起死死的盯住顧蕊之的肚子。
“娘娘你……你當真……”
“沒錯，”顧蕊之撫摸著自己的肚子，神色充滿期待，“聽你的口氣，難道早就知曉了？”
“娘娘之前所改的菜式，都是補身養胎，有利於懷有身孕之人滋補養生之用的。那既然娘娘有了身孕，為何還要費盡心思離開呢？”
“你若是被夫君身邊的侍妾所害，在短短幾十年裏接連兩次失去了自己的孩子，看著他還在不斷納妾娶新，你還願意帶著孩子留在他身邊嗎？”
兩次？宋宛辛突然想起，之前在王府聽春桃提起，早在先帝還只是王爺的時候，顧聖人的孩子就疑似被王爺納的一個妾室害死，加上裴宴和又是被妖妃馬氏和她情夫聯手殺死，換做任何人都是無法接受的。
聽著顧蕊之剜心掏肺的言詞，原本憤慨不已的裴宴臨心中動容，緩緩低下頭來。
三哥的死，沒想到她至今耿耿於懷，往日她寬厚慈愛的面容背後，竟不知藏著她多少的淚水。
少女越過裴宴臨，蹲下來向顧蕊之問道：“我能給你看看脈嗎？不用怕，只是擔心你腹中孩子受了驚嚇。”
一說到孩子，顧蕊之立刻緊張起來，她伸出右手，將潔白的手腕露出來。
探脈問診，宋宛辛的表情漸漸凝重。她放開手，又不動聲色地退回少年身後，淡色道：“娘娘，你並沒有懷孕。”
簡短一句，卻如孤雲迎旱雷，顧蕊之“噌”的從凳子上站起，沖過來就要抓宋宛辛，被裴宴臨擋住。
“不可能，我生養過兩個孩子，有無懷孕，我自己最是清楚！”
“宮中新人有了孩子，讓娘娘你精神備受煎熬，因此出現了疑似月信停滯、惡心嘔吐的癥狀，加上娘娘應該也十分希望再擁有自己的孩子，所以更會放大這些癥狀。
此刻娘娘下腹墜痛，如果我沒判斷錯誤，娘娘遲來的月信應該已經到了，且此刻娘娘您應該是知曉的。”
“我不知曉！我知曉什麽？我只想逃出這個囚籠，離這個讓我一再絕望的夫君遠一點，帶著我的孩子遠走高飛而已！為什麽就是不讓我走呢？為什麽？！”
看著她的模樣，眾人便知顧蕊之此刻精神已經崩潰，裴宴臨護著宋宛辛默默地退出來，揮手讓侍衛進去將顧蕊之抓捕關押。
回東宮的路上，兩人一直默默無言。
誰也沒想到，事情的結果竟是這樣。
擡頭看向無垠的天空，宋宛辛突然有點想箏箏。
“裴郎，我想箏箏了。”
“我也是，”伸手將少女擁進懷中，裴宴臨亦是擡頭看月，滿目蒼涼，“我們明日就把箏箏接回宮裏可好？”
“好。”
**
翌日，皇後出殯儀式被取消。
涉嫌假死後殺害先帝的前聖人顧氏已被逮捕，將於三日後斬首示眾。
因其神智不清，瘋瘋癲癲，特赦其家人免受牽連，罷免族人一切官職，永世不得入京。
待先帝停靈滿七七四十九天後，由太子裴宴臨為首，帶領妃嬪及皇子皇女扶靈出殯，奉還神主。
再一月後，太子裴宴臨登基稱帝，號珩帝。同時北宋與大理發布詔令，將大理國永安公主嫁北宋皇帝為正妻聖人，於三年孝期滿後舉行冊立大典。
側妃方氏禦前失言，撤去妃位，發往禪心寺帶發修行，為國祈福。
側妃雲氏系罪人顧氏前立，亦撤去妃位，與其親眷一同逐出京城，永世不得回京。
一切塵埃落定，愛恨都歸於塵土。
**
三年後，又一年立春。
皇後冊立大典前夜，坤寧宮。
東宮裏移栽過來的杏樹滿樹雪白，無數杏花正隨著微風撲簌簌往下落。
宋宛辛剛從提刑司回來，此刻風塵仆仆地邁步進了寢殿。
還沒看清架子上金絲繡線的大婚朝服，就被身後人一把抱住。
裴宴臨等了她一夜，此刻鐵青著一張臉，語氣不甚好的模樣。
“你還知道回來？這都什麽時辰了？”
少女轉過身，嬌笑著伸手摟住少年皇帝的脖子說道：“提刑司最近來了一具四分五裂的屍體，我去瞧了，竟是由四五個不同人的屍塊組成，便當即判斷這是個連環殺人案，正加派人手去查呢。這不才耽誤了回來的時辰嗎？”
“耽誤？你再耽誤一些，明日的冊立大典也別參加了罷。”
“那可不行，”少女媚眼含羞，伏在皇帝耳邊柔聲道，“這是我好不容易要來的名頭，豈會拱手讓與他人？”
她說得坦然，裴宴臨氣極，這麽多年來卻一點辦法也沒有，氣得他伸手將她一把抱起來，快走兩步扔在鸞床上，自己脫鞋上榻，高大的身影將少女籠罩。
“如今木已成舟，你連裝都懶得裝了。當初你用氣我、騙我、毒我、背叛我、離開我，才換得這宋朝聖人的位置，可真是不辭勞苦呢，現在回想，當初我從賊人手上救下你，你願意委身於我怕都是假的，心裏憋著壞要殺我是吧？”
聽他如此說，少女別嘴不理他。
近日提刑司案子頗多，她白日裏基本都在宮外，日子一久，這廝就開始不滿。每日有意無意地開始翻起舊帳來。
伸手撫上皇帝的胸膛，宋宛辛仰起頭，十分理直氣壯。
“是啊，那你還要不要娶我？”
“……要。”
後槽牙幾乎咬碎，不行，他得留著力氣咬她。裴宴臨一把抓住那只不安分的小手，氣息逐漸粗重。
兩人在床上溫存一陣，裴宴臨撐起上身，看向一側架子上巧奪天工的婚服。他起身下榻，將衣服取下來拿到床前。
“乖，穿給我看。”
“明日再穿嘛。”
“不行。”
他雙手溫柔，一點點將宋宛辛身上的衣衫一件件褪下，再是將青藍色的大婚朝服一件件為她穿上。
少女坐在床邊，杏面桃腮，雙瞳剪水。
順著視線往下，肩若削成，腰若約素。
裴宴臨楞楞地瞧著她，見她嘴角上揚，湊近將她擁入懷中。
“小辛，往後餘生，多多指教。”
伸手回抱皇帝，少女亦是淚目。
“裴郎，執子之手，且共從容。”
溫吞燭火下，終於能靜享此刻溫柔的兩人緊緊相擁，裴宴臨萬般柔情藏於心中，順勢將她按倒在床，解衣帶的大手開始變得急不可耐。
“當心些，扯壞了我可不嫁了。”
她越是如此說，裴宴臨就越是手笨，幾次三番將她扒幹凈，皇帝覆身上來，眸色深深。
“小辛，給我生個孩子罷。”
“啊？”
把臉埋在少女胸前，裴宴臨嗓音低沈，卻帶著委屈和試探。
“箏箏永遠會是我的心頭肉，可我還是希望能擁有你和我的孩子。可以嗎？”
恍惚間，少女突然反應過來，忍不住嬌笑連連。
“哈哈哈哈……陛下，既然明日是你的大好日子，臣妾再送陛下一份禮物如何？”
“何禮？”
微微仰頭，少女薄唇貼在皇帝耳垂，軟聲說道：“其實……箏箏是你的孩子。”
“什……”
看著她壞笑的模樣，皇帝再也沒了耐心，他一把捏住少女下顎，將她餘下的笑聲吞入腹中。
青紗帳落，將一室春光掩落在杏花雨下。
如此看來，明日一定會是個晴朗的好日子罷。
——————正文完結———————
【作者有話說】
完結！撒花！《宰輔他初為人夫》再見！求個收藏呀！！！全訂的寶寶幫我打個分吧！全訂的寶寶你們在哪裏啊！麽麽麽麽麽麽猛猛親！感謝在2024-03-03 23:27:47~2024-03-04 20:59:4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XVV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還要不要娶我？”◎
朗空星垂, 深秋的東宮冷風陣陣。
看著像是從王府裏挪過來的桂樹開得正好，花堆簇簇，濃香四溢, 隨著一陣陣秋風吹進太子寢殿之中。
宋宛辛剛沐浴完出來, 滿頭青絲松松挽就，臨窗坐在書桌旁，就著明亮的燭火看仲軒送來的卷宗。
雖然這還是裴宴臨成為太子之後，她第一次來到東宮, 但還是熟悉的陳設, 同樣的花香。春桃和春玫一臉喜出望外的將她迎進來，帶著進屋歇息、洗漱沐浴。
倏忽間，又一陣冷風吹過，裴宴臨推門進來, 將一件小絨鑲裘毛領的羅衫披在少女肩頭，隨後略帶緊張地看著她。
燭光下，少女只顧著看手裏的卷宗, 只伸手拍了拍他的手, 並未出聲。裴宴臨看她專註的模樣, 察覺她應當是沒有在生氣，才略寬了心。
方才回宮前，仲軒的那句“別讓側妃看見”算是徹底提醒了他。
對啊，事發突然, 他想都沒想便帶著母女二人往回趕，怎麽就忘了先把這兩個住在東宮的陌生女娘處理掉呢？兩人一進門，兩道白色的身影便帶著春桃春玫一前一後迎了上來。
大家都穿著喪服, 裴宴臨卻瞧見跑在最前面的女娘滿頭金銀珠釵, 生怕自己此刻太過素凈一般, 提裙一路小跑到了少年面前，開口就哭得梨花帶雨。
“殿下總算是回來了，這一路上真叫臣妾擔心！沒盼到殿下平安歸來的每一天，臣妾都茶不思飯不香，滿心滿懷皆是對殿下的思念之情……加上宮裏又出了天大的事情，臣妾整日憂思傷感，腰都瘦了……啊初次與殿下見面就說這些真是失禮，臣妾是方氏……”
她呱噪得很，也顧不上裴宴臨身邊此刻還站著一個宋宛辛。眼看她還想說下去，身後另一位著喪服的年輕女娘已經走到跟前，頭上、耳上一件首飾也無，只有兩根細細的白色發帶綁住頭發。
她並未擡頭，行禮時，態度恭敬中帶著疏離。
“見過東宮，臣妾是雲氏。”
清冷的雲氏引起了宋宛辛的興趣，她看她一臉不情願的模樣，又想起薛家那位女娘。
春桃春玫跟上來，看見宋宛辛時別提有多高興了。
若日後服侍的主子還是她，她倆的苦日子總算是熬到頭了。
“見過殿下、公主。”
宮女們的一聲“公主”提醒了兩個女娘，她們看著宋宛辛雖然同樣一身喪服麻衣，舉手投足間卻隱隱散發著慵懶和端莊，明明是一樣的年紀，明明也是素面朝天，少女看上去卻皎若秋月，占盡這濃濃夜色的風流之氣。
雲氏最先反應過來，俯下身又對宋宛辛施施然行禮道：“見過永安公主。”
一旁的方氏自然也知道她，別別嘴跟著一並行禮，目光仍是不停地瞟向她身側的裴宴臨。
宋宛辛沒心思陪她們演出這場鬧劇，腦子裏只惦記著顧氏和裴慶的案子，嘴角勾笑看了又是不耐煩又是略帶緊張的裴宴臨一眼開口道：“我就先去沐浴了，殿下，兩位娘娘，先告辭。”
說罷，笑著招呼春桃過來，帶著她往前走。
什麽叫請她們自便？這東宮說到底還是裴宴臨和她們兩位名正言順納進來的側妃的地盤，怎麽她倒一副主人的模樣。而且她初來乍到，這宮裏連她的房間都沒有，她此刻告辭去哪裏？
方氏轉過身去，卻瞧見宋宛辛大大方方的進了裴宴臨的寢殿，更是氣得皺眉。
看來往年傳聞，這宋娘子行為浪蕩，將裴宴臨魂都勾走了的事兒也不全是胡說。
聽出少女話中的譏諷，裴宴臨苦笑，也不理睬面前兩個女娘，負手走在前頭，把幾人帶進了前殿大堂。
此刻他一切處理妥當，推門進來，就看見少女已經沐浴更衣，正穿著單薄的寢衣坐在風口看卷宗。
宋宛辛此刻也看累了，揉揉眉心將卷宗放下。
“殿下這是把人都打發走了？”
裴宴臨脫掉沾滿灰塵的外衣，伸手想把她抱起來，被她一把推開。
“臭烘烘的別來抱我。”
“又叫我殿下又不讓我抱，可見還是生氣了。”
耐著性子靠過來，裴宴臨指尖纏繞少女發絲，好聲好氣的繼續解釋道：“我這三年做什麽去了，她們多多少少都是有所耳聞的，所以講起道理來並不困難。我直說了目前大喪未過，我不會休妾，但也讓她們不要妄想這東宮，甚至是以後的後宮會有她們的一席之地。永安公主在府裏時，他們要盡可能的回避，不該做的，不該想的，都不要越矩。”
這話聽著，怎麽這麽耳熟？
少女失笑，從他手裏奪過自己的發絲，怒嗔道：“我可沒有這麽霸道，你這樣說，她們又該說我恃寵而驕，不知道對你施了什麽迷魂咒了。”
“是我霸道，一切可能會讓你不高興的人和事，我都要從根本上杜絕……如何，卷宗可都看了？”
宋宛辛心裏受用，淺笑嫣然，伸手將一旁的卷宗攤開來。
“跟仲先生說得差不多，賊人確實不太可能從主船跳過去，加上提刑司的驗屍官所言，聖人胸口致命的一劍和先帝胸口那一刀的插入角度幾乎一樣，可以判斷就是同一人所為。卷宗上根據這個線索倒推回來，判斷出了兇手的身高，明日你可以派人可以把宮中身高差不多的人都先聚集起來問一問，兩件案子發生的時候他們都在哪。”
“我派人？”裴宴臨坐下，不顧少女的掙紮將她抱在懷裏，感覺她身上仍是涼涼的，又伸手把窗戶關上，“那你呢？”
**
翌日，一身男裝打扮的少女神清氣爽，帶著屈少瑾出現在了皇宮最北側，汴京城內汴河以北盡頭的皇家船舫。
少瑾此時已經調任到大理寺任職，一身紅色束口勁裝，黑色腰帶，蹬鹿皮官靴，意氣風發更甚從前。兩人邁步進了船舫，開始四處查看。
“小辛，之前這船我都跟著陳大人來看過了，現場那些發現也都寫進卷宗了，你還來這做甚？”
站在船上一樓的甲板上，宋宛辛擡頭翻看那些花燈。
“你們少寫了一樣東西。”
“何物？”
“兇器。”
“兇器？劍嗎？我們在河裏撈了三天，什麽都沒有撈到，所以猜測是賊人帶走了。”
“可是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什麽？”
少女轉過身，眼神裏充滿疑惑。
“賊人既然手裏有劍，為何還要選擇在兩名侍衛和船夫的月餅裏下毒呢？直接動手殺了他們不是更方便嗎？”
經她這麽一說，少瑾也覺得邪門。確實，根據大理寺的調查，被發現死在船上的兩名侍衛和當時掌舵的船夫身上沒有任何外傷，嘴唇卻發紫，可見都是毒死。
“那你怎麽想的？”
若是能想到，就不用大老遠來這一趟了。少女搖頭，轉過身去繼續查看。
走到船尾，幾個紅柚木的箱子吸引了少女視線。
“這是什麽？”
“裝花燈的箱子。當時為了裝飾兩艘副船，禮部吩咐宮中的工匠制作了許多花燈，光祿寺也從宮外尋摸了許多能人制作，經過層層篩選挑出的宮燈，裝箱送到船上。再在船只出發之前由宮人開箱一一掛起。”
宋宛辛蹲下身，將箱子一個個打開來看。原本上面三個四方的箱子都一切正常，裏面只有殘存的花燈蠟燭、銅絲、紙片之類，但最下方一個長條形的箱子卻引起了她的主意。
這個箱子不但呈長條形，還略高於其他箱子，將之打開來，一股濃濃的紙墨味襲來。
“這個箱子也是裝花燈的？”
“不錯，”少瑾蹲下來，同少女一起往箱子裏看去，“船頭那個衣袂飄飄的嫦娥仙子燈，是宮裏的匠人做的，所以這個箱子額外大。”
再湊近，箱內的氣味在少女聞來愈發不對勁。她似乎在濃濃的紙墨味中聞到了血腥氣。帶著懷疑，她幹脆爬了進去，跪在箱子裏四處找血跡。
“你在找什麽？誒，你還別說，小辛，你裝進去也合適。”
少女耳朵貼在箱底，敲敲打打。她聽出這聲響的異常，又從箱子裏站起來，隨手抽出少瑾腰間的佩刀，一刀砍在箱子底。
“你做什麽？”
這一刀砍下去，刀刃沒入箱體裏面，卻沒有觸及甲板。少女見狀大喜，趕緊從箱子裏走出來說道：“箱子有夾層！少瑾，快來！”
兩人將箱子轉了個圈，終於發現箱子其中一側的木板上有一條平整的縫隙，順著縫隙抽開來，剛好是像抽屜一樣的箱底空間出現在兩人眼前。
更甚者，此刻夾層裏真正的箱底木板上，有幾條早已幹透的血漬，已經發黑。
“這這這……這是什麽意思？難道當時賊人沒有跳河，而是藏在了這裏？”
“有可能……拿這個箱子一定跟賊人有關，你盡快找人去查這個箱子的來歷。”
少瑾擡起頭，眼中都是讚嘆。
“太厲害了，小辛，你還是趁早會大理寺或者提刑司報到吧，別去做什麽勞什子聖人了。”
少女輕笑，不甚在意。
“有你，我在一旁不過幫個小忙。走吧，上二樓。”
上樓的階梯上，少女摸著木質扶手一路上樓，忽然一個特別的觸感讓她停下腳步。順著視線看去，一截白色的棉線掛在扶手上。
將棉線拿在手上，少瑾也湊過來。
“宮人那日掛花燈費了不少功夫，三艘船上都有很多棉線的繩頭。”
“是嗎。”
相比一樓的發現，二樓反而什麽都沒有。
八角亭中地板上、桌布上無頭屍的血跡還在，兩人擡頭看去，那頂花燈也沒什麽特別。
與少瑾分開回到皇宮，宋宛辛在禦書房找到了少年。
看著那個戴白玉冠，著白衣麻衫的俊朗少年坐在龍椅之上，伏案批閱手中金黃色的奏折文時，恍若隔世。
上一次少女走進禦書房，那個位置坐著的還是裴慶。沒想到，他如今坐上那個位置，竟意外的合適。
擡頭看見宋宛辛，裴宴臨放下奏折，招手示意她過來。
“如何？四年未見，少瑾可有長進？”
“自然。”
將兩人在船上的發現一一道來，裴宴臨莞爾，隨手遞給少女一份密函。
“這是……”
“我找人調查了坤寧宮裏所有人在這一兩月裏的往來宮人名單和不同尋常之處。”
展信看來，密密麻麻寫滿了中秋前後顧聖人的飲食起居。
“鬧鬼？”
“不錯，聖人死後，頻頻傳出坤寧宮中有人看到無頭女鬼的身影在宮中飄來蕩去，嚇得宮中其他人紛紛敬而遠之，除了每天白日來吊唁以外，絕不輕易踏足這裏。”
翻到另一張，上面則是密密麻麻寫滿了顧聖人死前的各種異常舉動。少女一點點看來，柳眉蹙起。
“殿下。”
“嗯？”
“我還是想開棺驗屍。”
**
出殯前夜，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寢殿，準備休整一夜後，第二日送靈出殯。
寂靜無人的垂拱殿內，幾個白色的身影繞過殿外把守的侍衛，閃身進到殿中。
裴宴臨、宋宛辛與仲軒都以白醋滴布蒙在面上，借著一排排白色燈籠的燭光，墊腳朝靈堂靠近。
“你們開棺驗屍，為何非要叫上我啊？”
宋宛辛盯著前方，專註非常。
“棺蓋沈重，需要人搭把手。”
“那讓阿律來也行啊，為何非得……”
“噓，”恍惚中，少女忽然發現兩具棺槨前有人影閃過，“有人。”
此言一出，三人的精神都繃緊，仲軒想起宮中鬧鬼傳言，更是嚇得彎腰躲在了裴宴臨身後。
漸漸走近，宋宛辛認出來那是顧聖人身邊的錦慧，她此刻正墊著腳，扶在聖人的棺槨上不知在做著什麽。
被身後腳步聲驚動，錦慧轉過身，看見了靈堂前逐步靠近的三人。
“錦慧，你為何在此？”
與宋宛辛四目相對，她先是慌張，隨後眼含熱淚，眼露決絕，退後兩步後又低頭朝著棺槨的一角撞過去。
“咚”的一聲，錦慧的頭狠狠的撞在楠木棺材上，她表情痛苦，滿頭是血，順著棺槨的邊緣逐漸滑到地上。
“錦慧！”
她竟然想殉葬？
少女率先一步沖上前去扶起她，將她抱在懷裏，擦試著她臉上的血漬。
“你怎麽這麽傻？”
錦慧閉著眼，氣若游絲。
“娘娘待奴婢恩重如山……如今她駕鶴仙去，奴婢也想隨她而去……好繼續服侍她……”
“娘娘屍骨未寒，沈冤莫白，你也要等到我們將賊人抓住之後，你再好安心地去到聖人面前去告訴她這個好消息才是。”
將她放到一旁，少女臉色凝重。
“既然來了，還是要把正事做了才行。錦慧，你就在此不要動，我們待會兒找人送你回去。”
進到靈堂，開棺。
棺中，本該放著顧聖人頭顱的地方只放了一個木質的雕塑，酷似顧蕊之面容的木雕透露面色安詳，五官精致。
少女突然有一絲心痛。
貴為一國之母，少女卻覺得她這一生太苦了。
極為不忍的將手伸進去，宋宛辛按耐住心中的動容，將脖子處的斷裂口從層層包裹起來的衣領裏翻開。
極其不工整的切口，可以看出賊人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將聖人的頭顱割下來。
比起劍，更像是用刀割下來的。
那就更奇怪了。
賊人用毒月餅殺了侍衛和船夫，卻用劍殺了聖人，又改用刀割下她的頭顱。
是不是太過繁覆多餘？
“殿下，把錦慧帶過來。”
“好。”
因為頭部受創，錦慧昏昏沈沈被扶到棺槨旁，眼中滿是恐懼。
“娘子要奴婢做甚？”
“你來，幫我看看這具屍體是不是顧聖人？”
此言一出，裴宴臨和仲軒皆是一驚，但裴宴臨知道她一定發現了什麽，於是仍是伸手扶著錦慧往棺中探進頭。
錦慧渾身發抖，嘴緊緊地抿成一線，分明極為抗拒卻又不敢表明，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好似看到了什麽地獄餓鬼一般大吼。
“是！是娘娘！娘娘您死得好慘啊！”
看她歇斯底裏的反應，又看看棺中一寸皮膚都沒有露出的屍體，宋宛辛面色更加疑惑。
兩個男人蓋上棺蓋，看向仍在沈思的宋宛辛。
“接下來做甚？”
“去坤寧宮。”
**
坤寧宮中，陰風陣陣。
白色的娟花和陰幡還未撤走，迎風在廊檐上翻飛，顯得陰森可怖。
對於裴宴臨深夜前來，此刻所有宮人都貴在幾人面前，將錦慧交給同在坤寧宮服侍的錦秀，裴宴臨卻沒有要放他們都離開的意思。
“將錦慧交給侍衛扶去太醫署，沒有本宮的命令，不準她尋死。”
“是。”
少女數了數跪在地上的宮人，突然開口。
“錦秀，我記著坤寧宮服侍的人員一共應該是16人，怎的此刻算上錦慧一共才十五人？還有一個人呢？”
錦秀不敢擡頭，想了想，又一個頭磕在地上答道：“回娘子，是……是玉露不在……十日前她打翻了娘娘的茶，當日就被逐出宮去了……”
“那之前，聖人突然改了膳房的吃食要求，又是為何？”
“奴婢……奴婢聽娘娘說起，近日口幹上火，夜裏總是睡不好，就吩咐廚房把往日辛辣性寒的菜色全部換了。”
“把她換過的菜色都有哪些，報來聽聽。”
廚子一個響頭磕在地上，開始報菜名。所有人靜靜地聽著，不知道少女要做什麽。
搖曳的燭火下，宋宛辛的眼神逐漸清亮起來。
眾人散去後，宮中恢覆了寂靜。
深夜，二更的宮漏聲響起。
坤寧宮中，一個宮女打扮的身影穿過漆黑的走廊，一路越過正殿，回到側殿旁下人的房中。
這個身影打開錦慧房間的門，一貓腰鉆了進去。
她剛關上門，身後的燭火忽然亮起，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錦慧，怎麽回來這麽晚？東西拿到了嗎？”
聽見這個聲音的一瞬間，她後背僵直，隱隱有些發抖。
見她不回答，這個聲音又著急地問道：“怎麽不說話？我方才聽前殿吵鬧了好一陣才靜下來，難道是出了什麽事嗎？”
話音落，房中又是一片寂靜。見她靠仍在門邊默不作聲，這個聲音徹底坐不住，站起來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說話啊，錦慧，錦慧你……”
扳過宮女的身體，宋宛辛穿著錦慧的衣服站在門前，將眼前人盯住，神色覆雜。
少女一轉身，立刻提醒了守在門外的裴宴臨等人，他們推門而入，將眼前人團團圍住。
看著眼前人楞在當場，眾人亦是前所未有的驚訝。宋宛辛走上前來，淡淡開口。
“好久不見，聖人娘娘。”
**
錦慧宮女的房中，此刻燈火通明。
裴宴臨與仲軒帶著侍衛將房門口團團守住，宋宛辛站在最前，與面前的顧蕊之靜靜對視。
看見他們的一瞬間，顧蕊之先是單眉挑起，眼露玩味，隨後恢覆了平淡的表情。
“宋大人，沒想到臨兒能將你帶回……”
裴宴臨聞言上前，不動聲色地擋在兩人之間。
看著兩人明顯已經摒棄前嫌，心意相通，顧蕊之面露譏諷，滿是不屑。
“你是怎麽發現我的？”
“殺人的方法。”
“方法？”
“不錯，你替罪的那具屍體先是被利劍刺死，又被亂刀割去頭顱，可船上其他人又死於毒藥，如此覆雜，實在說不通。加上甲板上有一口可以藏身的木箱，那就只有一個可能——
——這一切都是娘娘自導自演的詐死戲碼。
娘娘先隨便找了個替死鬼，現在看來便是玉露，尋了個由頭將她打發走，卻避開所有人，在中秋夜游前夜私下與她見面，趁她不備將她殺死，砍下頭顱後，單獨將她的屍體留下。
我問過宮中準備花燈的匠人，嫦娥仙子的燈籠是娘娘欽點要做的，最後驗收也是由娘娘親自驗收，所以那時候娘娘便趁機將那具無頭屍藏進箱子夾層，被宮人送上了副船。
時辰到了，娘娘就可以找借口離開主船，坐小船來到副船，將帶來的毒月餅賜給侍衛和船夫後，順勢以拿月餅為由支開錦慧。待侍衛和船夫毒發倒地，娘娘便從箱子裏挪出無頭屍體放到二樓，用棉線綁住濕手絹，從並排的花燈中一一穿過後，一路延伸至二樓來。最後娘娘借案桌的錦布將自己身體遮住，把自己的頭露在桌臺之上。
做完這一切，娘娘只要拉動棉線，沾滿水漬的手帕便會一個個打滅花燈裏的蠟燭，整個游船面向主船這一側所有的花燈都會逐個熄滅，在昏暗的二樓頂光花燈和一側躺著的無頭屍體映襯下，所有人都會條件反射的認為案桌上是娘娘您屍身分離的頭顱。
而你在確定所有人都看到這一切之後，將頭頂花燈熄掉，再從案桌裏爬出來，隨便扔個什麽東西進河裏，偽造賊人跳河逃走的假象後，收起棉線上的手帕藏進箱子夾層就可以。
此刻副船已經遠遠駛離主船，不管是坐船還是游水，主船的人都無法在短時間內登上副船，即使上了船，也沒人會去懷疑地上屍體的身份，不會有人放著滿河滿大街的人不找，而去註意甲板上最不起眼的箱子會不會有夾層這些事情了。
剩下的，娘娘只需要等一切塵埃落定，再從箱子夾層裏爬出來即可逃脫。”
“是啊，可惜，我沒想到他會在當夜命人把船駛回了皇宮。”
裴宴臨聽完，看著眼前雲淡風輕的顧聖人，想去裴慶的死，眼眶泛紅。
“為何殺爹爹？”
這個問題終於讓顧蕊之平靜的情緒有了一絲起伏，她低下頭，退後兩步緩緩坐下。
“我最開始沒想殺他，我只想離開皇宮。可惜……我說了，原本他們放棄那艘船回宮，我只需要等所有人都離開以後，就可以徹底擺脫皇宮和聖人的身份了，可是當我等到一切歸於平靜後從箱子裏爬出來，才發現我還是回到了宮裏！為什麽、為什麽就算我死了也沒辦法離開這裏。我不甘心……
於是我找到錦慧，告訴她我想離開這裏，讓她先將我藏起來。所以坤寧宮開始鬧鬼，沒人敢多來……我也算暫時安全……可是我後來發現，陛下他竟然要將那把赤金短刀放進玉露的棺槨裏給她陪葬！那是我當年打造送給宴和的禮物，那個小宮女怎麽配？所以頭七那晚，我去到靈堂，想將短刀偷走……我沒想到陛下會來……他不會放我走的……所以……”
原來是這樣，顧蕊之會殺裴慶，完全是因為意外。
就在所有人都知道了真相時，卻看著顧蕊之伸手撫上自己的肚子，面帶笑容繼續說道：“還好……現在想來……去父留子也是命中註定……聽說你也有孩子，應該懂我……”
“什麽去父留……留……”
喃喃自語著，宋宛辛反應過來，眼睛忽的睜大，隨眾人一起死死的盯住顧蕊之的肚子。
“娘娘你……你當真……”
“沒錯，”顧蕊之撫摸著自己的肚子，神色充滿期待，“聽你的口氣，難道早就知曉了？”
“娘娘之前所改的菜式，都是補身養胎，有利於懷有身孕之人滋補養生之用的。那既然娘娘有了身孕，為何還要費盡心思離開呢？”
“你若是被夫君身邊的侍妾所害，在短短幾十年裏接連兩次失去了自己的孩子，看著他還在不斷納妾娶新，你還願意帶著孩子留在他身邊嗎？”
兩次？宋宛辛突然想起，之前在王府聽春桃提起，早在先帝還只是王爺的時候，顧聖人的孩子就疑似被王爺納的一個妾室害死，加上裴宴和又是被妖妃馬氏和她情夫聯手殺死，換做任何人都是無法接受的。
聽著顧蕊之剜心掏肺的言詞，原本憤慨不已的裴宴臨心中動容，緩緩低下頭來。
三哥的死，沒想到她至今耿耿於懷，往日她寬厚慈愛的面容背後，竟不知藏著她多少的淚水。
少女越過裴宴臨，蹲下來向顧蕊之問道：“我能給你看看脈嗎？不用怕，只是擔心你腹中孩子受了驚嚇。”
一說到孩子，顧蕊之立刻緊張起來，她伸出右手，將潔白的手腕露出來。
探脈問診，宋宛辛的表情漸漸凝重。她放開手，又不動聲色地退回少年身後，淡色道：“娘娘，你並沒有懷孕。”
簡短一句，卻如孤雲迎旱雷，顧蕊之“噌”的從凳子上站起，沖過來就要抓宋宛辛，被裴宴臨擋住。
“不可能，我生養過兩個孩子，有無懷孕，我自己最是清楚！”
“宮中新人有了孩子，讓娘娘你精神備受煎熬，因此出現了疑似月信停滯、惡心嘔吐的癥狀，加上娘娘應該也十分希望再擁有自己的孩子，所以更會放大這些癥狀。
此刻娘娘下腹墜痛，如果我沒判斷錯誤，娘娘遲來的月信應該已經到了，且此刻娘娘您應該是知曉的。”
“我不知曉！我知曉什麽？我只想逃出這個囚籠，離這個讓我一再絕望的夫君遠一點，帶著我的孩子遠走高飛而已！為什麽就是不讓我走呢？為什麽？！”
看著她的模樣，眾人便知顧蕊之此刻精神已經崩潰，裴宴臨護著宋宛辛默默地退出來，揮手讓侍衛進去將顧蕊之抓捕關押。
回東宮的路上，兩人一直默默無言。
誰也沒想到，事情的結果竟是這樣。
擡頭看向無垠的天空，宋宛辛突然有點想箏箏。
“裴郎，我想箏箏了。”
“我也是，”伸手將少女擁進懷中，裴宴臨亦是擡頭看月，滿目蒼涼，“我們明日就把箏箏接回宮裏可好？”
“好。”
**
翌日，皇後出殯儀式被取消。
涉嫌假死後殺害先帝的前聖人顧氏已被逮捕，將於三日後斬首示眾。
因其神智不清，瘋瘋癲癲，特赦其家人免受牽連，罷免族人一切官職，永世不得入京。
待先帝停靈滿七七四十九天後，由太子裴宴臨為首，帶領妃嬪及皇子皇女扶靈出殯，奉還神主。
再一月後，太子裴宴臨登基稱帝，號珩帝。同時北宋與大理發布詔令，將大理國永安公主嫁北宋皇帝為正妻聖人，於三年孝期滿後舉行冊立大典。
側妃方氏禦前失言，撤去妃位，發往禪心寺帶發修行，為國祈福。
側妃雲氏系罪人顧氏前立，亦撤去妃位，與其親眷一同逐出京城，永世不得回京。
一切塵埃落定，愛恨都歸於塵土。
**
三年後，又一年立春。
皇後冊立大典前夜，坤寧宮。
東宮裏移栽過來的杏樹滿樹雪白，無數杏花正隨著微風撲簌簌往下落。
宋宛辛剛從提刑司回來，此刻風塵仆仆地邁步進了寢殿。
還沒看清架子上金絲繡線的大婚朝服，就被身後人一把抱住。
裴宴臨等了她一夜，此刻鐵青著一張臉，語氣不甚好的模樣。
“你還知道回來？這都什麽時辰了？”
少女轉過身，嬌笑著伸手摟住少年皇帝的脖子說道：“提刑司最近來了一具四分五裂的屍體，我去瞧了，竟是由四五個不同人的屍塊組成，便當即判斷這是個連環殺人案，正加派人手去查呢。這不才耽誤了回來的時辰嗎？”
“耽誤？你再耽誤一些，明日的冊立大典也別參加了罷。”
“那可不行，”少女媚眼含羞，伏在皇帝耳邊柔聲道，“這是我好不容易要來的名頭，豈會拱手讓與他人？”
她說得坦然，裴宴臨氣極，這麽多年來卻一點辦法也沒有，氣得他伸手將她一把抱起來，快走兩步扔在鸞床上，自己脫鞋上榻，高大的身影將少女籠罩。
“如今木已成舟，你連裝都懶得裝了。當初你用氣我、騙我、毒我、背叛我、離開我，才換得這宋朝聖人的位置，可真是不辭勞苦呢，現在回想，當初我從賊人手上救下你，你願意委身於我怕都是假的，心裏憋著壞要殺我是吧？”
聽他如此說，少女別嘴不理他。
近日提刑司案子頗多，她白日裏基本都在宮外，日子一久，這廝就開始不滿。每日有意無意地開始翻起舊帳來。
伸手撫上皇帝的胸膛，宋宛辛仰起頭，十分理直氣壯。
“是啊，那你還要不要娶我？”
“……要。”
後槽牙幾乎咬碎，不行，他得留著力氣咬她。裴宴臨一把抓住那只不安分的小手，氣息逐漸粗重。
兩人在床上溫存一陣，裴宴臨撐起上身，看向一側架子上巧奪天工的婚服。他起身下榻，將衣服取下來拿到床前。
“乖，穿給我看。”
“明日再穿嘛。”
“不行。”
他雙手溫柔，一點點將宋宛辛身上的衣衫一件件褪下，再是將青藍色的大婚朝服一件件為她穿上。
少女坐在床邊，杏面桃腮，雙瞳剪水。
順著視線往下，肩若削成，腰若約素。
裴宴臨楞楞地瞧著她，見她嘴角上揚，湊近將她擁入懷中。
“小辛，往後餘生，多多指教。”
伸手回抱皇帝，少女亦是淚目。
“裴郎，執子之手，且共從容。”
溫吞燭火下，終於能靜享此刻溫柔的兩人緊緊相擁，裴宴臨萬般柔情藏於心中，順勢將她按倒在床，解衣帶的大手開始變得急不可耐。
“當心些，扯壞了我可不嫁了。”
她越是如此說，裴宴臨就越是手笨，幾次三番將她扒幹凈，皇帝覆身上來，眸色深深。
“小辛，給我生個孩子罷。”
“啊？”
把臉埋在少女胸前，裴宴臨嗓音低沈，卻帶著委屈和試探。
“箏箏永遠會是我的心頭肉，可我還是希望能擁有你和我的孩子。可以嗎？”
恍惚間，少女突然反應過來，忍不住嬌笑連連。
“哈哈哈哈……陛下，既然明日是你的大好日子，臣妾再送陛下一份禮物如何？”
“何禮？”
微微仰頭，少女薄唇貼在皇帝耳垂，軟聲說道：“其實……箏箏是你的孩子。”
“什……”
看著她壞笑的模樣，皇帝再也沒了耐心，他一把捏住少女下顎，將她餘下的笑聲吞入腹中。
青紗帳落，將一室春光掩落在杏花雨下。
如此看來，明日一定會是個晴朗的好日子罷。
——————正文完結———————
【作者有話說】
完結！撒花！《宰輔他初為人夫》再見！求個收藏呀！！！全訂的寶寶幫我打個分吧！全訂的寶寶你們在哪裏啊！麽麽麽麽麽麽猛猛親！感謝在2024-03-03 23:27:47~2024-03-04 20:59:4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XVV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