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臉面具
關燈
小
中
大
人臉面具
風吹古木晴天雨, 夜照平沙夏夜霜。
行宮中人頭攢動，喧鬧嘈雜。
方才在院中被拿住的宮女此刻因為受了杖刑，背部被血漬浸濕, 再帶到宋宛辛面前來時已經氣息奄奄。
箏箏被少女抱在懷裏, 臉被她緊緊地貼在自己臂彎之中, 盡量不想讓懷中人瞧見。原本她是打算讓人把箏箏帶走後再開始審問那名下毒的宮女, 但思來想去，這行宮裏竟沒有一個她信得過之人。
她不在乎別人怎麽對她, 阿諛奉承也好, 私下詆毀也罷。可是她的女兒不行。
動箏箏, 等同於要她的命。
“說吧，誰讓你下毒的。”
趴在地上的宮女氣若游絲，勉強撐起身子，低聲答道：“奴婢沒有下毒……請娘子明察……”
“沒有？”宋宛辛一使眼色, 湘兒便將那盤山藥餅端至宮女面前, “那你吃給我看看。”
見她不動, 少女怒氣更重, 眼冒兇光。
“來人, 給我餵。”
一直站在宋宛辛身後的啞巴侍衛得令, 立即走上前來, 扒開宮女的嘴往裏面塞山藥餅。
看著她邊吃邊吐，啞巴侍衛毫不心軟，又餵了兩三個進去，直到宮女口吐黑色的沫子才停手。
宋宛辛居高臨下的看著，眼神停留在啞巴侍衛身上片刻, 又轉回宮女身上。
“我知道你下的是血府淤毒，這藥就算吃不死, 也會讓女子無法有孕。可見命你下毒之人真真是狠毒的心腸。如今你也中了此毒，不如將幕後主使告訴我，我還可以拿出解藥，救你一命。”
不一會兒，藥力發作，宮女開始吐出更多的黑色沫子，她掙脫開侍衛們的束縛，開始在地上痛苦抽搐。
李公公帶著人從宮女的房間趕回來，捧著大量的藥盒子到少女面前。
宋宛辛一個個打開，柳眉蹙起。
“這麽多麝香和藏紅花，看來就算今日沒把我或者箏箏毒死，以後我的餐食裏，也註定少不了這些毒物了。你的主子就這麽怕我懷孕生下皇子？看來我已經知道是誰了。你現在說，我還能留你一命，否則，就算你死了，你的主子也一樣會被我揪出來。”
見她如此說，地上宮女的最後一道防線終於被擊潰，她強撐著痙攣不已的身子俯跪在地，哆哆嗦嗦著說道：“是……是楊昭儀娘娘。”
段檀越登基三年，這個楊昭儀原本是驃騎護衛楊遠的嫡女，按理說一個護衛之女，怎麽也不可能嫁給皇帝做九嬪之首。但因他在先帝駕崩時護駕有功，誓死擁護段檀越，平定了諸多叛亂，所以在少年皇帝登基後，便將其嫡女額外給了殊榮，封做昭儀，與另一位自小服侍段檀越，被如今的皇太後特地納進皇帝後宮的胡淑儀一起，成為段檀越後宮中唯二的兩名嬪妃。
只是少女沒想到，平日裏在她面前總是默默不語，看上去一臉淡漠的楊昭儀，私下裏竟如此狠毒。
宋宛辛抱著箏箏站起來，從宮女身邊跨過，語氣冷漠。
“拖下去，亂棍打死。”
“宋娘子饒命啊！宋娘子不是說奴婢說出幕後主使，就饒奴婢一命嗎？”
見她想要撲上來，啞巴侍衛率先一步跨到中間，擋在宋宛辛面前。轉過身，往日清麗明媚的少女此刻渾身散發著寒氣，她像一只護食的母豹子，對著掠奪者露出了尖利無比的牙齒。
“若是你在看見箏箏動口的那一瞬間制止住她，我都不會殺你。”
此時，亭外已經下起綿綿細雨。少女說完，帶著箏箏轉身走入雨中。一旁的湘兒還楞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啞巴侍衛搶先一步，撐開傘追上去，默默跟在宋宛辛身後隨她離開。
見撐傘的人是他，少女沒什麽反應，只輕輕拍打著箏箏的背，小心翼翼地詢問道：“箏箏，剛才娘親說的話你怕不怕？”
靠在少女懷裏，箏箏有些犯困，她搖搖頭，伸手摟住少女的脖子。
“不認錯，會挨罰……箏箏就會認錯……”
看來，她還不懂。宋宛辛有些慶幸，將懷中女兒抱得更緊。
“你哪裏會認錯了？不是次次都只知道哭？”
箏箏睡眼惺忪，突然擡起手指著啞巴侍衛道：“箏箏沒哭……是他哭了……”
身側，撐傘走在一旁的啞巴侍衛突然一顫，瞪大雙眼不知如何回答，宋宛辛也是一楞，不知道箏箏為何會莫名其妙說到他身上來。
再問，懷中女孩已經傳來起伏均勻的呼吸聲。
回寢殿的路上，雨越下越大，宋宛辛側目而視，見啞巴侍衛整個人露在雨中，已經渾身濕透，鬢角的青絲貼在臉頰兩側，整個人顯得狼狽而淒涼，她忍不住開口：“傘下面空，你站進來些。”
侍衛看她一眼，像是在極力地忍耐著什麽。他說不了話，只能擡起另一只手搖了搖，卻因為這一搖，將水漬又灑到宋宛辛身上。
他眼色更顯焦急，擡起袖子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憋得耳朵通紅。
少女見狀，噗嗤一笑，抱著箏箏退後兩步，貼著他在雨中站定。
“我如今在這宮裏能信得過的，唯你一人，所以你一定不能病倒了，到時候，誰來保護我和箏箏？”
這話果然管用，啞巴侍衛喉結上下動了動，回頭見沒人跟著，便低下頭與宋宛辛並肩走在雨中，一路回到寢殿。
經過白天的折騰，少女有些疲累，安置好箏箏後，她臨窗坐下，聽著雨聲發呆。
見門口的啞巴侍衛渾身還在滴水，她喚了他兩聲，伸手扔過一條擦身用的巾帕，示意他擦擦水漬。
“不是我不願意放你去沐浴更衣，只是離了你，我總是不安心。要不，我點個爐子，你進來烤一烤？”
一抹意味不明的幽暗爬上啞巴眼眸，他拿住巾帕，下意識想要去擦臉，又忽然停下，片刻後只擡手擦了擦頭發，緩緩搖頭。
“怕什麽？怕我把你吃了？”
見她蔥白玉嫩的小手還要來拉他，侍衛躲閃不及，只好一步一停頓地進了寢殿，坐在爐子邊烤火。明艷的火苗倒映在侍衛眼中，他卻只敢偷偷瞧著眼前少女，只要她一擡頭，他就將頭狠狠地低下去。
宋宛辛見他如此模樣，促狹一笑，拿起書桌上的筆墨紙硯，放到啞巴侍衛身前的小幾上，示意他以寫代答。
“你不用怕我，我只是覺得你與一位故人有兩分相似，加上你應該也看出來了，在這不大的行宮裏，其實並沒有能讓我安心的地方，所以倒願意跟你交個朋友。你叫什麽名字？”
他頓首，略停住片刻後，提筆緩緩寫下兩個字。
少女望去，明麗的眼眸中閃著精光。
“斐弈？”
這字體雖然蒼勁有力，卻無甚筆法。少女收回目光，在他旁邊坐下。
“那又為何成了啞巴？”
幽暗的光線下，他似乎有些為難，提筆又只寫了兩個字：
天生。
“是嗎？那倒苦了你，如今還能練成一身武藝，進宮當差，其過程一定十分艱難。”
看他臉色依舊蒼白，宋宛辛有些不忍，提筆開始在紙頁上畫起了什麽。
少女眉目低垂，濃密的睫毛不時閃動，更襯得她鼻尖微翹，朱唇瑩潤飽滿。她認真的畫著，全然不顧鬢角碎發掉落，遮住了視線。
正是這一低頭的溫柔，嬌俏嫵媚，溫婉動人，侍衛怔怔地看著她，滿眼柔情蜜意好似著了魔一般，就好像他已經做過無數次似的，擡起手，將那一縷碎發撩起，繞至少女耳後。
等他回過神時，宋宛辛已經將手中筆停在原處，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接著，少t女手中的筆已經向啞巴侍衛砸了過來，筆上墨水濺了他一身，連同袍子上的雨滴一起，不斷滴落在地毯上。
“大膽！”
他先是一楞，隨即立刻起身跪在地上，一個頭磕下去，不敢再擡頭。
不知過了多久，宋宛辛滿腹的怒氣終於下去，她雙眼泛紅，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轉過身走進內室。
“你出去吧，今夜換其他人來守著。”
說著她喚來李公公，吩咐他調換了今日值守的侍衛，便回寢殿熄燈歇下。
下人房中，悶熱潮濕。
啞巴侍衛進門後遲遲沒有點燭，楞楞地靠在門上，垂目沈思。不知過了多久，藏在暗處的阿律看見房中終於亮起燭光，才翻窗而入，坐在條凳上擰衣服。
“該死的夏雨，連聲招呼都不打，屬下伏在墻頭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被淋了個正著。”
正說著，瞥眼卻瞧見啞巴侍衛還站在門邊，渾身上下衣衫未幹，方才沒烤著的地方還在滴水。
“殿下怎麽也淋雨了？說起來，今日殿下回來得頗晚，可是遇到有人刁難？”
半晌，啞巴搖頭，只覺心頭煩躁不已，他伸出手指抓住自己下顎的皮膚，一用力，整張人臉瞬間被揭了下來。
昏暗的光線下，裴宴臨臉頰泛紅，剛才被雨水和面具上的膠水粘合住的地方泛著紅疹，他刺癢難耐，拿過架子上的藥水悉數塗抹在臉部四周。
“無事，只是頂著這面具淋了雨，實在難受。”
自那日聽到段檀越說要送少女出宮避暑，裴宴臨就打起了去行宮見她的主意。為了掩人耳目，先是花重金與招進行宮的侍衛調換了身份與名字，又從番邦商人處購得這皮質極好的人臉面具戴上。知道少女嗅覺靈敏，又特意花了三天時間，用其他的熏香將少年往日身上帶著的沈木香氣盡數遮蓋。為了怕被少女聽出來，他甚至迫不得已裝成啞巴，連方才提筆寫字都提前加以練習過。
“屬下聽說今日在園中，有宮女往小辛娘子的餐食裏投毒被當場抓住，可有問出幕後主使？”
“一個小小的昭儀罷了，她那點伎倆，上不了臺面，更何況是小辛那樣辦案經驗豐富，嗅覺靈敏的人。
不過，她此舉差點害了箏箏，就算小辛肯饒了她，我也斷不會放過她。”
看著裴宴臨褪下衣衫，露出布滿傷痕的胸膛，阿律竊笑。
“殿下倒是挺喜歡箏箏。”
換衣服的手停在半空，裴宴臨回想起方才箏箏靠在少女懷中指著他的模樣，又驚又喜，眼神裏完全掩蓋不住對她的喜歡。
“那孩子似乎認出我來了……說起來，她既然是小辛的孩子，那以後自然也是我的孩子。老子疼閨女，天經地義。”
“殿下不在乎她有可能是大理皇帝的……”
話沒說完，裴宴臨瞪他一眼，硬生生逼得他把後半句話憋了回去。阿律咽了咽口水，岔開話題。
“咳……殿下可逮著機會，向小辛娘子表明心意了？”
“這……”
少年脫衣服的手又頓住，他轉了轉眼珠，表情苦惱。
“這幾日好不容易才調到裏面來值守，算是能離她更近些……明日、明日再說吧。”
裴宴臨這副情竇初開的羞澀模樣，差點讓阿律一口茶水噴了出來。他裝作沒有看出少年的羞怯模樣，將近日調查進展的書信掏出來放在桌上，躬身行禮退了出去。
泡在浴桶裏，裴宴臨有些懊惱。
原本他是打算接近她之後，立即表明心意然後逼她做選擇的。可是到了跟前，看著她近在遲尺的模樣，看著箏箏牽著他的手，掌心傳來柔軟的觸感，他好似終於得償所願，只想沈醉其中，無法自拔。
方才兩人近距離接觸，他的失態，他的情不自禁，差點就要將他暴露。不知道她可有起疑？他不想失去任何一次靠近她的機會，也想徹底搞清楚箏箏到底是誰的孩子。
是他的，自然最好；不是他的，也沒關系，少女所珍視的一切他都可以視如己出。只要少女心裏有他。
不，只要讓她知道，他心裏有她就行了。
看孩子的模樣，若箏箏的生辰對得上，說不定真的是他的孩子。
想到這裏，少年薄唇抿成一線。
他一定要弄清楚。
**
翌日。
還好，一切如常，裴宴臨戴著面具站在少女門外，看著她起床洗漱，走出房門曬太陽，偶有打盹，就坐在窗前閉目小憩，全程沒有看他一眼。
倒是箏箏，看著娘親睡著，她悄悄走出房門，踮起腳尖抓起裴宴臨的手，把他往院子裏帶。
她要做甚？
一路彎腰跟著她，裴宴臨的腰有些受不了，他想出聲又不敢，直到來到花園僻靜處一個無人的石橋下，小女孩才停下來，轉過身看著他。
“我知道你會說話。”
什麽？難道她真認出自己來了？連曾經日夜相對的少女都沒有認出他來，怎的面前這個僅有幾面之緣的女娃就能輕易將他認出？
裴宴臨蹲下身，正猶豫到底該不該開口，只聽見箏箏又說道：“你與那日長得不一樣了，是不是因為哭太多了？”
這……她果然認出來了！
裴宴臨在心裏苦笑，環視一周無人後，小聲開口。
“你怎麽認出我的？”
箏箏湊過去臉，在他胸膛上使勁聞了聞，伸手從裴宴臨懷中掏出墨青色的香包，臉上很是得意。
“聞到的。”
看著箏箏手上抓著的證據，裴宴臨無話可說。
這孩子的鼻子，說不定比她娘親還靈。
幸好少女從未見過他這個香包，否則就昨天兩人離得這麽近，多半也是要被她識破的！
接過香包放進懷中，裴宴臨忍俊不禁，眼裏滿是對她的喜愛。
“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訴別人？”
“可以。你幫我把那個拿下來。”
裴宴臨擡頭，才看見一旁的樹上又夾著一只蹴鞠，不知是何時踢上去的。他笑著搖頭，墊腳跳起，輕而易舉的將蹴鞠拍下來，遞給箏箏，伸出手指道：“我已經做到了，我們拉鉤。”
一個大人一個小孩伸出手指勾了勾，箏箏歪頭，看著他又說道：“那你是誰？”
對上箏箏認真且疑惑的眼神，裴宴臨沈住氣，把這當成一次機會，他捉住箏箏雙臂，鄭重其事答道：“箏箏，我是爹爹。”
“爹爹？可皇帝舅舅也說他是爹爹。”
“不，”少年搖頭，一本正經地開始胡謅，“這個世上，只有最愛你娘親的人才能做你爹爹，而那個人是我，不是你的皇帝舅舅。”
面對裴宴臨的懇切，箏箏聽不太懂，但她也曾聽娘親提起過愛。
眼前這個人愛娘親？和自己一樣愛娘親嗎？
看著箏箏似懂非懂點點頭，裴宴臨大喜過望，摟過女孩抱在懷中，愛不釋手。
“但這件事，只有你知道，這是我們倆的秘密，好嗎？”
“好。”
帶著箏箏回到寢殿，裴宴臨擡頭瞧見段檀越的身影，臉色刷的就沈下來。
只是隔著面具，他的臉色依舊如常。
見啞巴侍衛帶著箏箏取完蹴鞠回來，宋宛辛不甚在意，招招手將箏箏喚到近前。段檀越一把抱起她，捏著她的小鼻子問道：“箏箏這是又跑到哪裏去玩了？也不跟娘親和爹爹說一聲？”
“拿蹴鞠……娘親知道，”說著，箏箏的眼神越過段檀越的肩，落在裴宴臨身上繼續說道，“皇帝舅舅不用知道。”
聽她仍是喊段檀越“舅舅”，裴宴臨心裏加了蜜似的，內心一陣狂喜。段檀越則是呆楞片刻，臉色有些不好。
順著箏箏的目光，宋宛辛自然也將小孩和不遠處那個大人之間的小動作全看在眼裏，她收起溫順的笑意，低頭看著地面。
“讓箏箏習慣改口還要一陣，她這幾日鬧脾氣，可能也是昨日楊昭儀派來的宮女投毒一事，害她受了驚嚇。”
一提起這件事，段檀越略有些不滿的情緒立刻消下去，只剩滿滿的歉意。他一手抱著箏箏，另一只手將宋宛辛摟進懷裏，低聲細語道：“朕這不是一聽聞此事就立刻趕來了嗎？你放心，朕已經連夜處置了楊昭儀，將她打入冷宮。
以後，朕絕不再叫你和箏箏陷入危險。”
被他擁在懷裏，宋宛辛悶悶地應答著，卻絲毫沒有把這幾句保證放進心裏。
男人t的話都只有一時作數，管不了多久的。
但若換作是那個人……
不遠處，裴宴臨看著三人抱在一起，氣得墨眉倒豎，一呼一吸之間，胸膛上下起伏。
越過段檀越的肩膀，宋宛辛自然也看到了門口那個侍衛氣鼓鼓的模樣。雖然他臉色如常，一雙憋得通紅的耳朵和脖頸處暴起的青筋卻將他出賣。
他在生氣什麽？
少女杏眼微瞇，不動聲色地推開段檀越，拉起他的手來到庭院中。
“今日陽光溫和，陛下陪我在這院中曬曬太陽吧。湘兒，你帶箏箏下去午睡，斐弈，你去把我方才沏好的茶端到這石桌上。”
“斐弈？”
宋宛辛與段檀越並肩坐下，莞爾一笑道：“陛下招來的侍衛，陛下自己還不知道名字嗎？”
難得能靠少女如此之近，段檀越聞著宋宛辛發間頭油的香氣，一切雜事都拋之腦後。
“新招進宮的侍衛哪有都知道的？不過既然聽上去得你幾分任用，也算是他用心服侍了。”
側目看著啞巴侍衛端著茶水逐漸走近，少女突然將眼睛閉上，用手捂住，輕呼一聲。
“哎呀。”
段檀越立即靠過來，掰開少女的手，往她臉上瞧：“怎麽了？”
“有東西飄進眼睛裏了。”
“別動，朕給你吹吹。”
眼看著少女閉上雙眸，仰起面龐的嬌俏模樣，又看見一旁段檀越將少女臉龐捧起，越湊越近，裴宴臨急了眼，端著茶水就朝段檀越倒了過去。
他這一倒，滾燙的茶水頃刻間全部溢出，一部分灑到段檀越的袍子上，發出“滋滋”的聲響。
正在吹眼睛裏灰塵的兩人立刻分開，三喜沖上去，顧不得燙手，將段檀越的袍子撈起來，避免滾燙的茶水傷及皇帝。
裴宴臨見計謀得逞，不太情願地跪在地上，裝作失手燙傷皇帝，害怕得渾身顫抖的模樣。
“大膽奴才！竟敢燙傷陛下！你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三喜帶著幾個奴才手忙腳亂地處理著段檀越袍子上的茶水，片刻後看裴宴臨仍不說話，目光都齊刷刷朝他看過來。
“好大的膽子！問你話竟敢不答！”
這時候，裴宴臨才擡起頭來，裝作說不了話的模樣，伸出兩只手亂在空中比劃。
段檀越看在眼裏，隨即明白過來，心裏默默地將“斐弈”這個名字記下開口道：“手腳不利索，拖出去，杖責五十。”
什麽？他堂堂北宋太子，還要為這點小事挨打？
可是若想繼續留在宋宛辛身邊，這頓板子就非挨不可。
裴宴臨心裏正憋屈，忽聽得站在一旁許久未出聲的宋宛辛開了口。
她張口對段檀越說話，目光卻落在裴宴臨身上。
“他之前並未在跟前行走，做這些伺候人的事兒生疏些也是有的。這下打翻茶水將陛下燙傷實屬無意，還請陛下原諒他這一回。”
這話明裏暗裏透著維護，裴宴臨心裏受用，忍不住得意。
就在他以為自己可以免去刑罰，起身離開之時，頭頂又傳來少女的聲音。
這嗓音清潤，細細聽來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怒氣。
“念在他是初犯，只打三十大板就可以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風吹古木晴天雨, 夜照平沙夏夜霜。
行宮中人頭攢動，喧鬧嘈雜。
方才在院中被拿住的宮女此刻因為受了杖刑，背部被血漬浸濕, 再帶到宋宛辛面前來時已經氣息奄奄。
箏箏被少女抱在懷裏, 臉被她緊緊地貼在自己臂彎之中, 盡量不想讓懷中人瞧見。原本她是打算讓人把箏箏帶走後再開始審問那名下毒的宮女, 但思來想去，這行宮裏竟沒有一個她信得過之人。
她不在乎別人怎麽對她, 阿諛奉承也好, 私下詆毀也罷。可是她的女兒不行。
動箏箏, 等同於要她的命。
“說吧，誰讓你下毒的。”
趴在地上的宮女氣若游絲，勉強撐起身子，低聲答道：“奴婢沒有下毒……請娘子明察……”
“沒有？”宋宛辛一使眼色, 湘兒便將那盤山藥餅端至宮女面前, “那你吃給我看看。”
見她不動, 少女怒氣更重, 眼冒兇光。
“來人, 給我餵。”
一直站在宋宛辛身後的啞巴侍衛得令, 立即走上前來, 扒開宮女的嘴往裏面塞山藥餅。
看著她邊吃邊吐，啞巴侍衛毫不心軟，又餵了兩三個進去，直到宮女口吐黑色的沫子才停手。
宋宛辛居高臨下的看著，眼神停留在啞巴侍衛身上片刻, 又轉回宮女身上。
“我知道你下的是血府淤毒，這藥就算吃不死, 也會讓女子無法有孕。可見命你下毒之人真真是狠毒的心腸。如今你也中了此毒，不如將幕後主使告訴我，我還可以拿出解藥，救你一命。”
不一會兒，藥力發作，宮女開始吐出更多的黑色沫子，她掙脫開侍衛們的束縛，開始在地上痛苦抽搐。
李公公帶著人從宮女的房間趕回來，捧著大量的藥盒子到少女面前。
宋宛辛一個個打開，柳眉蹙起。
“這麽多麝香和藏紅花，看來就算今日沒把我或者箏箏毒死，以後我的餐食裏，也註定少不了這些毒物了。你的主子就這麽怕我懷孕生下皇子？看來我已經知道是誰了。你現在說，我還能留你一命，否則，就算你死了，你的主子也一樣會被我揪出來。”
見她如此說，地上宮女的最後一道防線終於被擊潰，她強撐著痙攣不已的身子俯跪在地，哆哆嗦嗦著說道：“是……是楊昭儀娘娘。”
段檀越登基三年，這個楊昭儀原本是驃騎護衛楊遠的嫡女，按理說一個護衛之女，怎麽也不可能嫁給皇帝做九嬪之首。但因他在先帝駕崩時護駕有功，誓死擁護段檀越，平定了諸多叛亂，所以在少年皇帝登基後，便將其嫡女額外給了殊榮，封做昭儀，與另一位自小服侍段檀越，被如今的皇太後特地納進皇帝後宮的胡淑儀一起，成為段檀越後宮中唯二的兩名嬪妃。
只是少女沒想到，平日裏在她面前總是默默不語，看上去一臉淡漠的楊昭儀，私下裏竟如此狠毒。
宋宛辛抱著箏箏站起來，從宮女身邊跨過，語氣冷漠。
“拖下去，亂棍打死。”
“宋娘子饒命啊！宋娘子不是說奴婢說出幕後主使，就饒奴婢一命嗎？”
見她想要撲上來，啞巴侍衛率先一步跨到中間，擋在宋宛辛面前。轉過身，往日清麗明媚的少女此刻渾身散發著寒氣，她像一只護食的母豹子，對著掠奪者露出了尖利無比的牙齒。
“若是你在看見箏箏動口的那一瞬間制止住她，我都不會殺你。”
此時，亭外已經下起綿綿細雨。少女說完，帶著箏箏轉身走入雨中。一旁的湘兒還楞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啞巴侍衛搶先一步，撐開傘追上去，默默跟在宋宛辛身後隨她離開。
見撐傘的人是他，少女沒什麽反應，只輕輕拍打著箏箏的背，小心翼翼地詢問道：“箏箏，剛才娘親說的話你怕不怕？”
靠在少女懷裏，箏箏有些犯困，她搖搖頭，伸手摟住少女的脖子。
“不認錯，會挨罰……箏箏就會認錯……”
看來，她還不懂。宋宛辛有些慶幸，將懷中女兒抱得更緊。
“你哪裏會認錯了？不是次次都只知道哭？”
箏箏睡眼惺忪，突然擡起手指著啞巴侍衛道：“箏箏沒哭……是他哭了……”
身側，撐傘走在一旁的啞巴侍衛突然一顫，瞪大雙眼不知如何回答，宋宛辛也是一楞，不知道箏箏為何會莫名其妙說到他身上來。
再問，懷中女孩已經傳來起伏均勻的呼吸聲。
回寢殿的路上，雨越下越大，宋宛辛側目而視，見啞巴侍衛整個人露在雨中，已經渾身濕透，鬢角的青絲貼在臉頰兩側，整個人顯得狼狽而淒涼，她忍不住開口：“傘下面空，你站進來些。”
侍衛看她一眼，像是在極力地忍耐著什麽。他說不了話，只能擡起另一只手搖了搖，卻因為這一搖，將水漬又灑到宋宛辛身上。
他眼色更顯焦急，擡起袖子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憋得耳朵通紅。
少女見狀，噗嗤一笑，抱著箏箏退後兩步，貼著他在雨中站定。
“我如今在這宮裏能信得過的，唯你一人，所以你一定不能病倒了，到時候，誰來保護我和箏箏？”
這話果然管用，啞巴侍衛喉結上下動了動，回頭見沒人跟著，便低下頭與宋宛辛並肩走在雨中，一路回到寢殿。
經過白天的折騰，少女有些疲累，安置好箏箏後，她臨窗坐下，聽著雨聲發呆。
見門口的啞巴侍衛渾身還在滴水，她喚了他兩聲，伸手扔過一條擦身用的巾帕，示意他擦擦水漬。
“不是我不願意放你去沐浴更衣，只是離了你，我總是不安心。要不，我點個爐子，你進來烤一烤？”
一抹意味不明的幽暗爬上啞巴眼眸，他拿住巾帕，下意識想要去擦臉，又忽然停下，片刻後只擡手擦了擦頭發，緩緩搖頭。
“怕什麽？怕我把你吃了？”
見她蔥白玉嫩的小手還要來拉他，侍衛躲閃不及，只好一步一停頓地進了寢殿，坐在爐子邊烤火。明艷的火苗倒映在侍衛眼中，他卻只敢偷偷瞧著眼前少女，只要她一擡頭，他就將頭狠狠地低下去。
宋宛辛見他如此模樣，促狹一笑，拿起書桌上的筆墨紙硯，放到啞巴侍衛身前的小幾上，示意他以寫代答。
“你不用怕我，我只是覺得你與一位故人有兩分相似，加上你應該也看出來了，在這不大的行宮裏，其實並沒有能讓我安心的地方，所以倒願意跟你交個朋友。你叫什麽名字？”
他頓首，略停住片刻後，提筆緩緩寫下兩個字。
少女望去，明麗的眼眸中閃著精光。
“斐弈？”
這字體雖然蒼勁有力，卻無甚筆法。少女收回目光，在他旁邊坐下。
“那又為何成了啞巴？”
幽暗的光線下，他似乎有些為難，提筆又只寫了兩個字：
天生。
“是嗎？那倒苦了你，如今還能練成一身武藝，進宮當差，其過程一定十分艱難。”
看他臉色依舊蒼白，宋宛辛有些不忍，提筆開始在紙頁上畫起了什麽。
少女眉目低垂，濃密的睫毛不時閃動，更襯得她鼻尖微翹，朱唇瑩潤飽滿。她認真的畫著，全然不顧鬢角碎發掉落，遮住了視線。
正是這一低頭的溫柔，嬌俏嫵媚，溫婉動人，侍衛怔怔地看著她，滿眼柔情蜜意好似著了魔一般，就好像他已經做過無數次似的，擡起手，將那一縷碎發撩起，繞至少女耳後。
等他回過神時，宋宛辛已經將手中筆停在原處，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接著，少t女手中的筆已經向啞巴侍衛砸了過來，筆上墨水濺了他一身，連同袍子上的雨滴一起，不斷滴落在地毯上。
“大膽！”
他先是一楞，隨即立刻起身跪在地上，一個頭磕下去，不敢再擡頭。
不知過了多久，宋宛辛滿腹的怒氣終於下去，她雙眼泛紅，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轉過身走進內室。
“你出去吧，今夜換其他人來守著。”
說著她喚來李公公，吩咐他調換了今日值守的侍衛，便回寢殿熄燈歇下。
下人房中，悶熱潮濕。
啞巴侍衛進門後遲遲沒有點燭，楞楞地靠在門上，垂目沈思。不知過了多久，藏在暗處的阿律看見房中終於亮起燭光，才翻窗而入，坐在條凳上擰衣服。
“該死的夏雨，連聲招呼都不打，屬下伏在墻頭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被淋了個正著。”
正說著，瞥眼卻瞧見啞巴侍衛還站在門邊，渾身上下衣衫未幹，方才沒烤著的地方還在滴水。
“殿下怎麽也淋雨了？說起來，今日殿下回來得頗晚，可是遇到有人刁難？”
半晌，啞巴搖頭，只覺心頭煩躁不已，他伸出手指抓住自己下顎的皮膚，一用力，整張人臉瞬間被揭了下來。
昏暗的光線下，裴宴臨臉頰泛紅，剛才被雨水和面具上的膠水粘合住的地方泛著紅疹，他刺癢難耐，拿過架子上的藥水悉數塗抹在臉部四周。
“無事，只是頂著這面具淋了雨，實在難受。”
自那日聽到段檀越說要送少女出宮避暑，裴宴臨就打起了去行宮見她的主意。為了掩人耳目，先是花重金與招進行宮的侍衛調換了身份與名字，又從番邦商人處購得這皮質極好的人臉面具戴上。知道少女嗅覺靈敏，又特意花了三天時間，用其他的熏香將少年往日身上帶著的沈木香氣盡數遮蓋。為了怕被少女聽出來，他甚至迫不得已裝成啞巴，連方才提筆寫字都提前加以練習過。
“屬下聽說今日在園中，有宮女往小辛娘子的餐食裏投毒被當場抓住，可有問出幕後主使？”
“一個小小的昭儀罷了，她那點伎倆，上不了臺面，更何況是小辛那樣辦案經驗豐富，嗅覺靈敏的人。
不過，她此舉差點害了箏箏，就算小辛肯饒了她，我也斷不會放過她。”
看著裴宴臨褪下衣衫，露出布滿傷痕的胸膛，阿律竊笑。
“殿下倒是挺喜歡箏箏。”
換衣服的手停在半空，裴宴臨回想起方才箏箏靠在少女懷中指著他的模樣，又驚又喜，眼神裏完全掩蓋不住對她的喜歡。
“那孩子似乎認出我來了……說起來，她既然是小辛的孩子，那以後自然也是我的孩子。老子疼閨女，天經地義。”
“殿下不在乎她有可能是大理皇帝的……”
話沒說完，裴宴臨瞪他一眼，硬生生逼得他把後半句話憋了回去。阿律咽了咽口水，岔開話題。
“咳……殿下可逮著機會，向小辛娘子表明心意了？”
“這……”
少年脫衣服的手又頓住，他轉了轉眼珠，表情苦惱。
“這幾日好不容易才調到裏面來值守，算是能離她更近些……明日、明日再說吧。”
裴宴臨這副情竇初開的羞澀模樣，差點讓阿律一口茶水噴了出來。他裝作沒有看出少年的羞怯模樣，將近日調查進展的書信掏出來放在桌上，躬身行禮退了出去。
泡在浴桶裏，裴宴臨有些懊惱。
原本他是打算接近她之後，立即表明心意然後逼她做選擇的。可是到了跟前，看著她近在遲尺的模樣，看著箏箏牽著他的手，掌心傳來柔軟的觸感，他好似終於得償所願，只想沈醉其中，無法自拔。
方才兩人近距離接觸，他的失態，他的情不自禁，差點就要將他暴露。不知道她可有起疑？他不想失去任何一次靠近她的機會，也想徹底搞清楚箏箏到底是誰的孩子。
是他的，自然最好；不是他的，也沒關系，少女所珍視的一切他都可以視如己出。只要少女心裏有他。
不，只要讓她知道，他心裏有她就行了。
看孩子的模樣，若箏箏的生辰對得上，說不定真的是他的孩子。
想到這裏，少年薄唇抿成一線。
他一定要弄清楚。
**
翌日。
還好，一切如常，裴宴臨戴著面具站在少女門外，看著她起床洗漱，走出房門曬太陽，偶有打盹，就坐在窗前閉目小憩，全程沒有看他一眼。
倒是箏箏，看著娘親睡著，她悄悄走出房門，踮起腳尖抓起裴宴臨的手，把他往院子裏帶。
她要做甚？
一路彎腰跟著她，裴宴臨的腰有些受不了，他想出聲又不敢，直到來到花園僻靜處一個無人的石橋下，小女孩才停下來，轉過身看著他。
“我知道你會說話。”
什麽？難道她真認出自己來了？連曾經日夜相對的少女都沒有認出他來，怎的面前這個僅有幾面之緣的女娃就能輕易將他認出？
裴宴臨蹲下身，正猶豫到底該不該開口，只聽見箏箏又說道：“你與那日長得不一樣了，是不是因為哭太多了？”
這……她果然認出來了！
裴宴臨在心裏苦笑，環視一周無人後，小聲開口。
“你怎麽認出我的？”
箏箏湊過去臉，在他胸膛上使勁聞了聞，伸手從裴宴臨懷中掏出墨青色的香包，臉上很是得意。
“聞到的。”
看著箏箏手上抓著的證據，裴宴臨無話可說。
這孩子的鼻子，說不定比她娘親還靈。
幸好少女從未見過他這個香包，否則就昨天兩人離得這麽近，多半也是要被她識破的！
接過香包放進懷中，裴宴臨忍俊不禁，眼裏滿是對她的喜愛。
“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訴別人？”
“可以。你幫我把那個拿下來。”
裴宴臨擡頭，才看見一旁的樹上又夾著一只蹴鞠，不知是何時踢上去的。他笑著搖頭，墊腳跳起，輕而易舉的將蹴鞠拍下來，遞給箏箏，伸出手指道：“我已經做到了，我們拉鉤。”
一個大人一個小孩伸出手指勾了勾，箏箏歪頭，看著他又說道：“那你是誰？”
對上箏箏認真且疑惑的眼神，裴宴臨沈住氣，把這當成一次機會，他捉住箏箏雙臂，鄭重其事答道：“箏箏，我是爹爹。”
“爹爹？可皇帝舅舅也說他是爹爹。”
“不，”少年搖頭，一本正經地開始胡謅，“這個世上，只有最愛你娘親的人才能做你爹爹，而那個人是我，不是你的皇帝舅舅。”
面對裴宴臨的懇切，箏箏聽不太懂，但她也曾聽娘親提起過愛。
眼前這個人愛娘親？和自己一樣愛娘親嗎？
看著箏箏似懂非懂點點頭，裴宴臨大喜過望，摟過女孩抱在懷中，愛不釋手。
“但這件事，只有你知道，這是我們倆的秘密，好嗎？”
“好。”
帶著箏箏回到寢殿，裴宴臨擡頭瞧見段檀越的身影，臉色刷的就沈下來。
只是隔著面具，他的臉色依舊如常。
見啞巴侍衛帶著箏箏取完蹴鞠回來，宋宛辛不甚在意，招招手將箏箏喚到近前。段檀越一把抱起她，捏著她的小鼻子問道：“箏箏這是又跑到哪裏去玩了？也不跟娘親和爹爹說一聲？”
“拿蹴鞠……娘親知道，”說著，箏箏的眼神越過段檀越的肩，落在裴宴臨身上繼續說道，“皇帝舅舅不用知道。”
聽她仍是喊段檀越“舅舅”，裴宴臨心裏加了蜜似的，內心一陣狂喜。段檀越則是呆楞片刻，臉色有些不好。
順著箏箏的目光，宋宛辛自然也將小孩和不遠處那個大人之間的小動作全看在眼裏，她收起溫順的笑意，低頭看著地面。
“讓箏箏習慣改口還要一陣，她這幾日鬧脾氣，可能也是昨日楊昭儀派來的宮女投毒一事，害她受了驚嚇。”
一提起這件事，段檀越略有些不滿的情緒立刻消下去，只剩滿滿的歉意。他一手抱著箏箏，另一只手將宋宛辛摟進懷裏，低聲細語道：“朕這不是一聽聞此事就立刻趕來了嗎？你放心，朕已經連夜處置了楊昭儀，將她打入冷宮。
以後，朕絕不再叫你和箏箏陷入危險。”
被他擁在懷裏，宋宛辛悶悶地應答著，卻絲毫沒有把這幾句保證放進心裏。
男人t的話都只有一時作數，管不了多久的。
但若換作是那個人……
不遠處，裴宴臨看著三人抱在一起，氣得墨眉倒豎，一呼一吸之間，胸膛上下起伏。
越過段檀越的肩膀，宋宛辛自然也看到了門口那個侍衛氣鼓鼓的模樣。雖然他臉色如常，一雙憋得通紅的耳朵和脖頸處暴起的青筋卻將他出賣。
他在生氣什麽？
少女杏眼微瞇，不動聲色地推開段檀越，拉起他的手來到庭院中。
“今日陽光溫和，陛下陪我在這院中曬曬太陽吧。湘兒，你帶箏箏下去午睡，斐弈，你去把我方才沏好的茶端到這石桌上。”
“斐弈？”
宋宛辛與段檀越並肩坐下，莞爾一笑道：“陛下招來的侍衛，陛下自己還不知道名字嗎？”
難得能靠少女如此之近，段檀越聞著宋宛辛發間頭油的香氣，一切雜事都拋之腦後。
“新招進宮的侍衛哪有都知道的？不過既然聽上去得你幾分任用，也算是他用心服侍了。”
側目看著啞巴侍衛端著茶水逐漸走近，少女突然將眼睛閉上，用手捂住，輕呼一聲。
“哎呀。”
段檀越立即靠過來，掰開少女的手，往她臉上瞧：“怎麽了？”
“有東西飄進眼睛裏了。”
“別動，朕給你吹吹。”
眼看著少女閉上雙眸，仰起面龐的嬌俏模樣，又看見一旁段檀越將少女臉龐捧起，越湊越近，裴宴臨急了眼，端著茶水就朝段檀越倒了過去。
他這一倒，滾燙的茶水頃刻間全部溢出，一部分灑到段檀越的袍子上，發出“滋滋”的聲響。
正在吹眼睛裏灰塵的兩人立刻分開，三喜沖上去，顧不得燙手，將段檀越的袍子撈起來，避免滾燙的茶水傷及皇帝。
裴宴臨見計謀得逞，不太情願地跪在地上，裝作失手燙傷皇帝，害怕得渾身顫抖的模樣。
“大膽奴才！竟敢燙傷陛下！你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三喜帶著幾個奴才手忙腳亂地處理著段檀越袍子上的茶水，片刻後看裴宴臨仍不說話，目光都齊刷刷朝他看過來。
“好大的膽子！問你話竟敢不答！”
這時候，裴宴臨才擡起頭來，裝作說不了話的模樣，伸出兩只手亂在空中比劃。
段檀越看在眼裏，隨即明白過來，心裏默默地將“斐弈”這個名字記下開口道：“手腳不利索，拖出去，杖責五十。”
什麽？他堂堂北宋太子，還要為這點小事挨打？
可是若想繼續留在宋宛辛身邊，這頓板子就非挨不可。
裴宴臨心裏正憋屈，忽聽得站在一旁許久未出聲的宋宛辛開了口。
她張口對段檀越說話，目光卻落在裴宴臨身上。
“他之前並未在跟前行走，做這些伺候人的事兒生疏些也是有的。這下打翻茶水將陛下燙傷實屬無意，還請陛下原諒他這一回。”
這話明裏暗裏透著維護，裴宴臨心裏受用，忍不住得意。
就在他以為自己可以免去刑罰，起身離開之時，頭頂又傳來少女的聲音。
這嗓音清潤，細細聽來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怒氣。
“念在他是初犯，只打三十大板就可以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