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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
大理皇宮。
後花園中, 滿園牡丹荼蘼芬芳，天香池中粉荷含苞，馥郁待放。
如此幽靜恬然之地, 突然傳出一陣孩童銀鈴般的笑聲。守在園中的宮人被這笑聲驚醒, 紛紛站直了身子, 往聲音的來處望去。
花叢中, 一個身高將將兩尺，圓臉粉裙、頭紮揪揪的小女孩從青石板路跑過來, 一路上了園中連廊。她“咯咯”地笑著, 不時轉頭回望。綠意在她身後肆意鋪展, 一直延綿到朱紅色的宮墻下。
“小主子！別跑了！”
女孩身後的宮女一路彎腰追來，剛邁步上了臺階，前面小女孩一個趔趄，撲倒在連廊平坦的石磚上。
此時正值暮春初夏時節, 小女孩身上薄衣薄裙, 摔在硬邦邦的地上, 膝蓋有些疼。等宮女走到面前將她抱起來, 她才“哇”的一聲哭出來。
“小主子！小主子哪裏摔疼了嗎？奴婢給你揉揉。”
小女孩仰頭大哭, 邊抹眼淚邊揪著菊之的頭發不撒手。
“疼……娘親……嗚嗚我要娘親……”
“這……”
見小女孩吵著找娘親, 負責照看她的菊之和桃之面面相覷, 有些為難。
“今日有新進宮的女醫們研習，宋娘子此刻應該還在太醫署。怎麽辦啊？”
桃之瞧瞧菊之懷裏的小女孩，伏在菊之耳邊悄悄說道：“先帶小霸王四處玩，玩累了就不找了。”
兩人四目相對，嘆一口氣, 菊之又繼續哄懷裏的小女孩道：“宋娘子很快就會回來，小主子莫急, 奴婢先帶小主子去看池塘裏的小蝌蚪可好？”
“小蝌蚪？”
三人到了池塘邊上，小女孩看著水裏游來游去的青蛙幼蟲，目不轉睛，這哭聲終於算是止住了。
“會動的墨點……要，箏箏要。”
啊？
看著小女孩對蝌蚪伸出手去抓，桃之無奈撫額。
“小主子可是要水裏的蝌蚪？”
“要……快抓來給箏箏。”
桃之知道，小女孩只要認準了什麽，今日得不到是不會罷休的。正當她提起裙子，褪下鞋襪準備下池塘撈蝌蚪時，身後一只圓滾滾的小手突然推了桃之一把，她蹲在石階上搖晃幾下，終是往前一撲，掉進池塘。
“桃之！”
菊之抱住一把小女孩，滿臉焦急地看著水裏撲騰的桃之，附近侍衛聞聲趕來，過了好一陣才將桃之撈出來。
看著滿園的寧靜被打破，亂哄哄一片，小女孩終於盡興了，抱著菊之的脖子“咯咯咯”笑起來t。
桃之渾身濕透，無可奈何地看了小霸王一眼，正欲轉身回去換衣服，一個清甜嫵媚，卻又帶著幾分威嚴的女聲自園門口傳來。
“怎麽了？”
眾人聽見，紛紛俯身行禮。桃之低著頭，看著桃粉色衣裙的一角從身前劃過，再擡頭，宋宛辛白色輕紗披帛，下著桃粉色並蒂蓮繡方棋紋白羅衫，長長的珍珠耳掛一直墜到鎖骨，酥沈沈如海棠醉日，柔楚楚似遠山芙蓉。
她款步行至菊之跟前，伸手將小女孩抱過來。一見著她，小女孩立刻乖巧起來，甜甜地靠在女娘懷中，不再胡鬧。
“宋娘子。”
宋宛辛低頭瞧了瞧渾身濕透的桃之，再看向懷中女娃時，漂亮的杏眼裏帶著責備。
“箏箏，你又胡鬧了？”
被喚箏箏的小女孩裝聽不懂，別過臉去，把頭埋在宋宛辛頸窩，半晌才奶聲奶氣地答道：“她罵我……”
“嗯？”
桃之一聽，滿臉慌張地轉過身來，搖頭咋舌道：“奴婢沒有、奴婢不敢，請娘子明鑒！”
再看箏箏，圓臉小粉團子一臉無辜，半天憋出一句：“箏箏、箏箏不是小霸王……”
話音剛落，眾人又是一怔，桃之懊惱低頭，菊之心有戚戚，站在一旁不做聲，倒是宋宛辛，微楞片刻後突然朗聲大笑，捏著箏箏粉嘟嘟的小臉，滿是寵溺。
“哈哈哈哈，桃之姑姑可沒有說錯，箏箏就是小霸王！你這樣淘氣，以後誰還敢帶你玩呀？”
箏箏不理，抱著宋宛辛打起了瞌睡。抱著她回寢殿路上，少女側目，一路都是嬌養的各類草植，郁郁蔥蔥地開著，美則美矣，毫無生氣。
懷裏睡得正香的女兒，她這個睚眥必報，調皮搗蛋的小霸王性格，不用想也知道遺傳了誰。宋宛辛看著她每每露出圓幼的稚齒，張牙舞爪的模樣，腦海裏都會閃過裴宴臨氣鼓鼓的表情。箏箏和他一樣都有兩幅面孔，只不過他這個閨女剛好相反，除了只在自己面前極盡乖巧與懂事，出去到了誰跟前都能把人折磨得叫苦連天。
三年前，宮裏人人都知道，皇帝帶回來養在宮中的美人生下一名女嬰，竟然不跟皇帝姓段，而是跟了娘親姓宋，取妙儀二字，小字箏箏。
這宋妙儀來得蹊蹺，奈何少年皇帝都沒有說什麽，整天寶貝似的捧著抱著，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妄加議論。眼看著箏箏虛歲已經滿三歲半，身邊照顧她的宮女和嬤嬤換了又換，始終沒有找到能制得住她的人。
踏進寢殿，宋宛辛將她放在榻上。箏箏睡得極香，吹著鼻涕泡在少女耳邊小聲呼呼。
回想三年前的寒冬，少女與段檀越拉扯之間動了胎氣，早半個月生下了箏箏。她自己則是因為生產時大出血，臥床將養許久才恢覆過來。
可是看著懷中嬰孩熟睡的面孔，宋宛辛心中只有慶幸與感恩。
萬幸，萬幸她的孩子平安降世。
段檀越走進寢殿時，剛好看到少女陪箏箏伏在床頭，溫聲細語哄女孩入睡的場景。
大理國先帝薨逝至今，少年皇帝三年孝期已到，段檀越又到了被催立新後的時期。
上次的問詢讓她動了胎氣，段檀越一直心懷愧疚。礙於少女心冷面冷，他也不敢再提。但自那次試探，他便知道，用名聲和愛意留不住她，能讓她動搖的，只有箏箏。
“箏箏睡了嗎？”
“嗯。”
見他進來，宋宛辛淡然起身給他倒了一杯茶，覆坐在段檀越身邊。
“奴奴，箏箏最近可有跟你念叨什麽？”
少女眼波流轉，低頭吹了吹茶碗裏滾燙的茶水，臉色淡然。
“她念叨的事情多了，不知陛下說的哪一樁？”
看著箏箏惹人憐愛的睡顏，少年皇帝眼中閃著光。
“她不止一次在朕跟前問起爹爹是誰，爹爹在哪。”
少女垂目，裝聽不懂他話中深意。
“大概還是那些還是好事兒的宮人多嘴，我改日把他們揪出來，全打發了就完了。陛下不會介意吧？”
“自然不會，只是宮人永遠換不完，箏箏的爹爹一日找不到，這宮人的嘴就沒有堵上的一天。”說著，段檀越坐近一步，將少女的手攏在掌心，眼神溫柔，“奴奴，說到底，還是該給箏箏一個完整的家。”
宋宛辛靜靜地聽著，心裏卻悸動不已。箏箏大了，此前也靠在她懷裏問過一次。
————————
“娘親，她們說小娃娃都該跟爹爹姓，只有箏箏跟娘親姓。那爹爹呢？箏箏的爹爹在哪裏？”
牽著箏箏蹲下身，宋宛辛臉上的笑意卻未達眼底。
“別聽他們亂講，小娃娃也有跟娘親姓的。因為他們都像箏箏一樣更愛娘親，知道嗎？”
“那箏箏的爹爹在哪裏？箏箏想見一見。”
————————
聰明如她，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從段檀越掌中抽回手，少女的回答終於有些動搖。
“是我對不起箏箏……陛下再容我想想。”
見她終於不再是一口回絕，段檀越心潮澎湃，仿佛是已經聽見她答應了一般。
他欣然起身，只覺身心都舒暢。
“無妨，朕三年孝期剛過，要冊立新後也不急這在一時。你且先帶著箏箏好好休息，朕還有奏折沒看完，就先走了。
晚上來陪你和箏箏用膳。”
“恭送陛下。”
傍晚，日暮將整個寢殿外墻染紅，斜靠在軟榻之上，宋宛辛閉眼沈思。
那個總是冷著一張臉的黑衣郎君……他若是知曉箏箏的存在，會不會很高興？是寵著她，讓著她，任她欺負，還是決心做一個嚴父，要好好的管著她？
等她大了，是會教她騎馬射箭，還是舞文弄墨？
箏箏呢？她會喜歡他這個時而嚴肅，時而幼稚的爹爹嗎？
思緒正煩亂著，門口林公公手持一封書信走進來，彎腰行禮道：“宋娘子，外頭送進來一封信，說是娘子的故人從北宋京城送來的。”
是少瑾的書信！她有了精神，眼神示意菊之接過書信遞給她。
去年年末，宋宛辛曾給遠在京城的屈少瑾寄去一封信報平安，順便囑咐他切莫跟任何人提起自己在大理國的消息。一來一往，每隔三個月都能收到他的回信。
“是少瑾的信，快給我。”
展信讀來，少瑾還是從前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樣，心裏鐘意夏家女娘卻苦於家世懸殊，遲遲不敢表白心意。接著又說了一堆升職進遷的計劃，仕途上打算再往上走一走。最後開始罵起了裴宴臨。
宋宛辛只看了幾行，臉色逐漸不好。
原來這兩年，裴宴臨已經納了兩位側妃，二人奉林淑妃和顧聖人的意思先後進門，照顧太子的飲食起居。
少瑾字裏行間都在說著他怎麽不好，對於上面的意思不知道拒絕之類的話。宋宛辛看得胸口一陣悶疼，便將書信擱置一旁，不願再看。
兩位側妃？那便真真是開始享齊人之福了。不對，將來登上帝位，後宮三千猶嫌不足，區區兩人算不了什麽。宋宛辛越想越生氣，一巴掌拍在桌上站起身，把信揉成一團扔了出去。
箏箏不會認這種人做爹爹，他不配。
“來人，皇上來之前，替我好好梳妝。”
到了用晚膳的時辰，段檀越邁步進來，立刻被裝扮一新的少女驚艷。她換了一身衣衫，鵝黃色百疊裙上滿墜珠串，水青色抹胸勾勒出她傲人的曲線，斜偎寶鴨襯香腮，眼波才動被人猜。
她抱來箏箏坐到一旁，在眾人看來，好似九重天上玄女下凡，攜善財童子臨門而顧，只是稍微離近些，便已經是天大的恩賜。
少女眼波流轉，媚目如絲。偶爾裝作不經意的擡頭，正好與段檀越的眼神撞上，她也不躲，而是低頭淺笑。
餐畢，段檀越隨手折了只紙船逗箏箏，眼神時不時看向一旁的少女。
她知道，他在等她的回答。
輕搖團扇，宋宛辛俯身過來，用手接過紙船，逗著箏箏。
“陛下之前說的娶我，可還作數？”
少女嗓音清甜，一字字落在段檀越耳裏猶如陳釀的酒，百花的蜜，叫他一時甜進心頭，沈醉不已。
盡力控制住自己激動的心情，段檀越喜上眉梢，怔怔地瞧著眼前還在逗小孩的少女答道：“自然作數！君無戲言。”
話還沒說完，他突然覺得，就這半天的時候，她為何突然就轉了心思，莫不是在逗他？於是又沈下聲音，試探開口。
“奴奴怎的突然就改了心意？”
看著紙船被箏箏扯爛，撕成碎片掉落在地，宋宛辛眼裏沒什麽t情緒。她擡起頭，看向窗外。
明月高懸，夏夜無風。
若幹年後再回想起今晚，也只道是個尋常的夜晚罷。
“也沒什麽，只是突然覺得女官做膩了，想要個皇後來當一當。”
**
四月初六，大理國皇帝宣布冊立新後，選三個月後，擇定七月初八的吉日吉時，入宗廟舉行冊立大典，特昭告天下，舉國同慶。
此消息一路被大理國商人傳至梵城時，裴宴臨剛好帶著阿律準備離開。
自從知曉宋宛辛從前每年都會在三月春歸時與裴宴臨約好的日子到麓山深林裏等他之後，他即便將一整年的時間都花在去江南各處尋找她的事上，也會在每年這個時間來到麓山等她。
他心裏懷揣著念想，希望能在麓山之上再見到她。
然而三年過去了，即便知道她活著，他搜遍整個江南十四城、三十六縣、無數村莊，仍不見她蹤影。裴宴臨整整在麓山裏待了兩天兩夜才出來，待回到梵城，他又帶著律把梵城四處尋了個遍。
此刻坐在曾經與她暢飲暢談的喜合齋中，阿律瞧著裴宴臨仍是一臉失魂落魄的模樣，只能嘆氣。
有別於少年曾經意氣風發的模樣，這幾年來，他看著裴宴臨衣衫不整，胡子拉碴，白天帶著畫像四處奔走，晚上就在房中借酒消愁。除了找她，其餘事情都交給仲軒和夏將軍，他一概不管。官家只道他是個“扶不起的阿鬥”，便也再不將之放在心上，由得他去。
“殿下，酒多傷身，少喝些吧。”
“少管我，讓你去打聽的事兒都問了嗎？”
“回殿下，都問了，鄰裏四舍都說小辛娘子不曾回來過。”
“三年了……她到底躲到哪裏去了……”
想到近日又接到林淑妃從宮中傳來，催少年回京的書信，阿律急得抓耳撓腮，忍不住又說道：“殿下，淑妃娘娘已經寫了好幾封信催殿下回京，殿下宮裏的兩位側妃過門都已有大半年之久，您至今連面都不曾見過，這……”
這叫林淑妃和顧聖人的面子往哪裏擱？
“啪”的一聲，酒杯被裴宴臨摔在桌上。他喝了點酒，情緒有些煩躁。
“見她們做甚？惹人煩厭。”
“那接下來，殿下打算去哪？”
是啊，江南已經找遍了，接下來還能去哪裏找她呢？
少年低頭，正滿是悲痛地看著桌上從酒杯裏灑出來的酒漬，突然聽見隔壁桌幾人正把酒言歡，議論紛紛。
為首的男子商人打扮，正笑得一臉春風得意，他舉杯同眾人說道：“兄弟們，大理國皇帝守孝這三年難熬的日子終於結束了，接下來便是咱們大展拳腳，狠狠賺上一筆的好時候！來，我們幹了這杯，趁著這次冊立新後，舉國歡慶，好好地賺上一筆！”
一聽到大理國皇帝這幾個字，裴宴臨的酒立刻醒了五分。
冊立新後？段檀越要娶親了？
那商人右手邊帶襆頭帽的男子亦是激動萬分，站起身來附和道：“是啊，皇上冊立皇後，陳老爺包辦了皇都裏不下二十場慶賀表演，到時候萬民同樂，陳老爺也能帶著咱們兄弟幾個賺得盆滿缽滿。沒想到皇帝娶嬌娘，咱們也跟著沾喜氣了！”
“蘇兄此話有異，你怎知那新冊立的皇後就一定是美嬌娘，我聽說皇室立後講究娶妻立賢，那些個太後啊太妃啊，最討厭長得好看的女子入宮。皇室姻親從來都只是他們皇室貴族之間利益的糾纏與交換，往往娶的都是些虛有賢惠之名的歪瓜裂棗，哪比得上青樓裏那些貌美如花的行首啊？哈哈哈哈！”
聽了這話，被喚蘇兄的襆頭帽男子將酒杯放下，湊到眾人面前，故作神秘地說道：“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我有個遠親表兄，家中世代向宮裏提供各類花植，算半個皇商。聽他所言，那新上任的少年皇帝要娶的女娘早就已經在宮裏住了好幾年了。聽說先帝駕崩不到半年，他就將心愛的女娘接了回去，就等著孝期一過，立她為後呢。”
“做了皇帝還這麽著急？那個皇後不得是個天仙似的模樣？”
“哎，這誰知道？可惜我表兄只能在宮中外圍行走，不能到深宮內苑一窺這天仙的容貌，不過跟他手上接貨的太監倒是提起過，那位皇後容姿冠絕，較貂蟬西施猶過不及，性子也十分好相與，還通曉醫理，幫著太醫署培養了一批女醫進宮。”
“如此說來，倒真擔得起國母一職了。咱們這錢賺得不虧心，來來來，繼續喝！”
眾人舉杯正要同飲時，旁邊一直沈默不語的黑衣少年突然拍桌而起，火急火燎地推開面前擋著的人沖下樓去，留下眾人罵罵咧咧。
“誒！幹嘛這麽推推搡搡的？”
“是啊，誒你別走啊！”
阿律也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一邊賠笑道歉，一邊追著裴宴臨走出喜合齋。
少年快步走在街上，臉上神情早已是悲喜交加。
三年，他又被她騙了三年。
什麽游遍江南，什麽逐風化影，全是謊話，她在大理皇宮，她要做皇後了。
兩人一路走出街角，裴宴臨牽過馬就準備騎上去，被阿律攔住。
“殿下且慢！”
“慢什麽，你沒聽到他們的話嗎？她在大理國，她要做皇後了……哈哈哈哈哈……不愧是小辛，這麽久了，我竟然還是相信了她的話，我沒想到，她連鄰舍都要騙！”
看著裴宴臨又有些瘋癲的模樣，阿律著急地抓住他，耐心勸誡道：“幾個市井鄉紳閑聊，殿下切莫聽之信之，待屬下去調查清楚再動身也不遲。”
“這世上，讓段檀越心心念念，又精通醫理的女娘天底下還有幾個？還不遲？再晚一點，她就要嫁了！給我閃開！”
被裴宴臨一把推開，阿律實在沒辦法，跪下來抱住他的腿，任他拳打腳踢都不放手。
“大理皇宮不可說去就去！屬下一定要保證殿下的安全！請殿下少安毋躁！”
裴宴臨瘋了似的，一拳拳打在阿律身上，腳下一個不穩，跌坐在地。看著過往人群紛紛矚目，他終於回過神來，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淚水湧出眼眶。
見他不再掙紮，阿律松開手，只聽得少年喃喃自語，好似被人抽去魂魄一般呆楞在原地，眼裏滿是頹然和挫敗。
“她就這麽不想讓我找到她……”
**
三日後，大理皇宮。
即便是日落後，玉舒殿中也不甚涼爽，四面的宮墻將宋宛辛的寢殿圍得死死的，她靠在廊下看書，身側的菊之一直不住地替她扇風降暑。
生完箏箏之後，段檀越將她照顧得很好，以至於她又恢覆到了從前十幾歲時，身強體壯，還十分怕熱的時候。
“宋娘子，陛下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自從宋宛辛答應嫁給段檀越後，他便日日都到玉舒殿陪她們母女倆用膳。專註於手中的詩集，少女眼皮都沒擡一下。
“知道了，你通知廚房備下吧。”
“是。”
既要為皇帝一家三口準備晚膳，宋宛辛身邊的宮人陸陸續續走了一半，只留下近前的菊之和門口不遠處值守的侍衛。
正殿屋頂上，一個黑色的高大身影突然出現，他一路輕盈地翻過宮墻，躍上房頂，將廊下那個慵懶嫵媚的倩影收入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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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
大理皇宮。
後花園中, 滿園牡丹荼蘼芬芳，天香池中粉荷含苞，馥郁待放。
如此幽靜恬然之地, 突然傳出一陣孩童銀鈴般的笑聲。守在園中的宮人被這笑聲驚醒, 紛紛站直了身子, 往聲音的來處望去。
花叢中, 一個身高將將兩尺，圓臉粉裙、頭紮揪揪的小女孩從青石板路跑過來, 一路上了園中連廊。她“咯咯”地笑著, 不時轉頭回望。綠意在她身後肆意鋪展, 一直延綿到朱紅色的宮墻下。
“小主子！別跑了！”
女孩身後的宮女一路彎腰追來，剛邁步上了臺階，前面小女孩一個趔趄，撲倒在連廊平坦的石磚上。
此時正值暮春初夏時節, 小女孩身上薄衣薄裙, 摔在硬邦邦的地上, 膝蓋有些疼。等宮女走到面前將她抱起來, 她才“哇”的一聲哭出來。
“小主子！小主子哪裏摔疼了嗎？奴婢給你揉揉。”
小女孩仰頭大哭, 邊抹眼淚邊揪著菊之的頭發不撒手。
“疼……娘親……嗚嗚我要娘親……”
“這……”
見小女孩吵著找娘親, 負責照看她的菊之和桃之面面相覷, 有些為難。
“今日有新進宮的女醫們研習，宋娘子此刻應該還在太醫署。怎麽辦啊？”
桃之瞧瞧菊之懷裏的小女孩，伏在菊之耳邊悄悄說道：“先帶小霸王四處玩，玩累了就不找了。”
兩人四目相對，嘆一口氣, 菊之又繼續哄懷裏的小女孩道：“宋娘子很快就會回來，小主子莫急, 奴婢先帶小主子去看池塘裏的小蝌蚪可好？”
“小蝌蚪？”
三人到了池塘邊上，小女孩看著水裏游來游去的青蛙幼蟲，目不轉睛，這哭聲終於算是止住了。
“會動的墨點……要，箏箏要。”
啊？
看著小女孩對蝌蚪伸出手去抓，桃之無奈撫額。
“小主子可是要水裏的蝌蚪？”
“要……快抓來給箏箏。”
桃之知道，小女孩只要認準了什麽，今日得不到是不會罷休的。正當她提起裙子，褪下鞋襪準備下池塘撈蝌蚪時，身後一只圓滾滾的小手突然推了桃之一把，她蹲在石階上搖晃幾下，終是往前一撲，掉進池塘。
“桃之！”
菊之抱住一把小女孩，滿臉焦急地看著水裏撲騰的桃之，附近侍衛聞聲趕來，過了好一陣才將桃之撈出來。
看著滿園的寧靜被打破，亂哄哄一片，小女孩終於盡興了，抱著菊之的脖子“咯咯咯”笑起來t。
桃之渾身濕透，無可奈何地看了小霸王一眼，正欲轉身回去換衣服，一個清甜嫵媚，卻又帶著幾分威嚴的女聲自園門口傳來。
“怎麽了？”
眾人聽見，紛紛俯身行禮。桃之低著頭，看著桃粉色衣裙的一角從身前劃過，再擡頭，宋宛辛白色輕紗披帛，下著桃粉色並蒂蓮繡方棋紋白羅衫，長長的珍珠耳掛一直墜到鎖骨，酥沈沈如海棠醉日，柔楚楚似遠山芙蓉。
她款步行至菊之跟前，伸手將小女孩抱過來。一見著她，小女孩立刻乖巧起來，甜甜地靠在女娘懷中，不再胡鬧。
“宋娘子。”
宋宛辛低頭瞧了瞧渾身濕透的桃之，再看向懷中女娃時，漂亮的杏眼裏帶著責備。
“箏箏，你又胡鬧了？”
被喚箏箏的小女孩裝聽不懂，別過臉去，把頭埋在宋宛辛頸窩，半晌才奶聲奶氣地答道：“她罵我……”
“嗯？”
桃之一聽，滿臉慌張地轉過身來，搖頭咋舌道：“奴婢沒有、奴婢不敢，請娘子明鑒！”
再看箏箏，圓臉小粉團子一臉無辜，半天憋出一句：“箏箏、箏箏不是小霸王……”
話音剛落，眾人又是一怔，桃之懊惱低頭，菊之心有戚戚，站在一旁不做聲，倒是宋宛辛，微楞片刻後突然朗聲大笑，捏著箏箏粉嘟嘟的小臉，滿是寵溺。
“哈哈哈哈，桃之姑姑可沒有說錯，箏箏就是小霸王！你這樣淘氣，以後誰還敢帶你玩呀？”
箏箏不理，抱著宋宛辛打起了瞌睡。抱著她回寢殿路上，少女側目，一路都是嬌養的各類草植，郁郁蔥蔥地開著，美則美矣，毫無生氣。
懷裏睡得正香的女兒，她這個睚眥必報，調皮搗蛋的小霸王性格，不用想也知道遺傳了誰。宋宛辛看著她每每露出圓幼的稚齒，張牙舞爪的模樣，腦海裏都會閃過裴宴臨氣鼓鼓的表情。箏箏和他一樣都有兩幅面孔，只不過他這個閨女剛好相反，除了只在自己面前極盡乖巧與懂事，出去到了誰跟前都能把人折磨得叫苦連天。
三年前，宮裏人人都知道，皇帝帶回來養在宮中的美人生下一名女嬰，竟然不跟皇帝姓段，而是跟了娘親姓宋，取妙儀二字，小字箏箏。
這宋妙儀來得蹊蹺，奈何少年皇帝都沒有說什麽，整天寶貝似的捧著抱著，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妄加議論。眼看著箏箏虛歲已經滿三歲半，身邊照顧她的宮女和嬤嬤換了又換，始終沒有找到能制得住她的人。
踏進寢殿，宋宛辛將她放在榻上。箏箏睡得極香，吹著鼻涕泡在少女耳邊小聲呼呼。
回想三年前的寒冬，少女與段檀越拉扯之間動了胎氣，早半個月生下了箏箏。她自己則是因為生產時大出血，臥床將養許久才恢覆過來。
可是看著懷中嬰孩熟睡的面孔，宋宛辛心中只有慶幸與感恩。
萬幸，萬幸她的孩子平安降世。
段檀越走進寢殿時，剛好看到少女陪箏箏伏在床頭，溫聲細語哄女孩入睡的場景。
大理國先帝薨逝至今，少年皇帝三年孝期已到，段檀越又到了被催立新後的時期。
上次的問詢讓她動了胎氣，段檀越一直心懷愧疚。礙於少女心冷面冷，他也不敢再提。但自那次試探，他便知道，用名聲和愛意留不住她，能讓她動搖的，只有箏箏。
“箏箏睡了嗎？”
“嗯。”
見他進來，宋宛辛淡然起身給他倒了一杯茶，覆坐在段檀越身邊。
“奴奴，箏箏最近可有跟你念叨什麽？”
少女眼波流轉，低頭吹了吹茶碗裏滾燙的茶水，臉色淡然。
“她念叨的事情多了，不知陛下說的哪一樁？”
看著箏箏惹人憐愛的睡顏，少年皇帝眼中閃著光。
“她不止一次在朕跟前問起爹爹是誰，爹爹在哪。”
少女垂目，裝聽不懂他話中深意。
“大概還是那些還是好事兒的宮人多嘴，我改日把他們揪出來，全打發了就完了。陛下不會介意吧？”
“自然不會，只是宮人永遠換不完，箏箏的爹爹一日找不到，這宮人的嘴就沒有堵上的一天。”說著，段檀越坐近一步，將少女的手攏在掌心，眼神溫柔，“奴奴，說到底，還是該給箏箏一個完整的家。”
宋宛辛靜靜地聽著，心裏卻悸動不已。箏箏大了，此前也靠在她懷裏問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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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她們說小娃娃都該跟爹爹姓，只有箏箏跟娘親姓。那爹爹呢？箏箏的爹爹在哪裏？”
牽著箏箏蹲下身，宋宛辛臉上的笑意卻未達眼底。
“別聽他們亂講，小娃娃也有跟娘親姓的。因為他們都像箏箏一樣更愛娘親，知道嗎？”
“那箏箏的爹爹在哪裏？箏箏想見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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聰明如她，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從段檀越掌中抽回手，少女的回答終於有些動搖。
“是我對不起箏箏……陛下再容我想想。”
見她終於不再是一口回絕，段檀越心潮澎湃，仿佛是已經聽見她答應了一般。
他欣然起身，只覺身心都舒暢。
“無妨，朕三年孝期剛過，要冊立新後也不急這在一時。你且先帶著箏箏好好休息，朕還有奏折沒看完，就先走了。
晚上來陪你和箏箏用膳。”
“恭送陛下。”
傍晚，日暮將整個寢殿外墻染紅，斜靠在軟榻之上，宋宛辛閉眼沈思。
那個總是冷著一張臉的黑衣郎君……他若是知曉箏箏的存在，會不會很高興？是寵著她，讓著她，任她欺負，還是決心做一個嚴父，要好好的管著她？
等她大了，是會教她騎馬射箭，還是舞文弄墨？
箏箏呢？她會喜歡他這個時而嚴肅，時而幼稚的爹爹嗎？
思緒正煩亂著，門口林公公手持一封書信走進來，彎腰行禮道：“宋娘子，外頭送進來一封信，說是娘子的故人從北宋京城送來的。”
是少瑾的書信！她有了精神，眼神示意菊之接過書信遞給她。
去年年末，宋宛辛曾給遠在京城的屈少瑾寄去一封信報平安，順便囑咐他切莫跟任何人提起自己在大理國的消息。一來一往，每隔三個月都能收到他的回信。
“是少瑾的信，快給我。”
展信讀來，少瑾還是從前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樣，心裏鐘意夏家女娘卻苦於家世懸殊，遲遲不敢表白心意。接著又說了一堆升職進遷的計劃，仕途上打算再往上走一走。最後開始罵起了裴宴臨。
宋宛辛只看了幾行，臉色逐漸不好。
原來這兩年，裴宴臨已經納了兩位側妃，二人奉林淑妃和顧聖人的意思先後進門，照顧太子的飲食起居。
少瑾字裏行間都在說著他怎麽不好，對於上面的意思不知道拒絕之類的話。宋宛辛看得胸口一陣悶疼，便將書信擱置一旁，不願再看。
兩位側妃？那便真真是開始享齊人之福了。不對，將來登上帝位，後宮三千猶嫌不足，區區兩人算不了什麽。宋宛辛越想越生氣，一巴掌拍在桌上站起身，把信揉成一團扔了出去。
箏箏不會認這種人做爹爹，他不配。
“來人，皇上來之前，替我好好梳妝。”
到了用晚膳的時辰，段檀越邁步進來，立刻被裝扮一新的少女驚艷。她換了一身衣衫，鵝黃色百疊裙上滿墜珠串，水青色抹胸勾勒出她傲人的曲線，斜偎寶鴨襯香腮，眼波才動被人猜。
她抱來箏箏坐到一旁，在眾人看來，好似九重天上玄女下凡，攜善財童子臨門而顧，只是稍微離近些，便已經是天大的恩賜。
少女眼波流轉，媚目如絲。偶爾裝作不經意的擡頭，正好與段檀越的眼神撞上，她也不躲，而是低頭淺笑。
餐畢，段檀越隨手折了只紙船逗箏箏，眼神時不時看向一旁的少女。
她知道，他在等她的回答。
輕搖團扇，宋宛辛俯身過來，用手接過紙船，逗著箏箏。
“陛下之前說的娶我，可還作數？”
少女嗓音清甜，一字字落在段檀越耳裏猶如陳釀的酒，百花的蜜，叫他一時甜進心頭，沈醉不已。
盡力控制住自己激動的心情，段檀越喜上眉梢，怔怔地瞧著眼前還在逗小孩的少女答道：“自然作數！君無戲言。”
話還沒說完，他突然覺得，就這半天的時候，她為何突然就轉了心思，莫不是在逗他？於是又沈下聲音，試探開口。
“奴奴怎的突然就改了心意？”
看著紙船被箏箏扯爛，撕成碎片掉落在地，宋宛辛眼裏沒什麽t情緒。她擡起頭，看向窗外。
明月高懸，夏夜無風。
若幹年後再回想起今晚，也只道是個尋常的夜晚罷。
“也沒什麽，只是突然覺得女官做膩了，想要個皇後來當一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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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六，大理國皇帝宣布冊立新後，選三個月後，擇定七月初八的吉日吉時，入宗廟舉行冊立大典，特昭告天下，舉國同慶。
此消息一路被大理國商人傳至梵城時，裴宴臨剛好帶著阿律準備離開。
自從知曉宋宛辛從前每年都會在三月春歸時與裴宴臨約好的日子到麓山深林裏等他之後，他即便將一整年的時間都花在去江南各處尋找她的事上，也會在每年這個時間來到麓山等她。
他心裏懷揣著念想，希望能在麓山之上再見到她。
然而三年過去了，即便知道她活著，他搜遍整個江南十四城、三十六縣、無數村莊，仍不見她蹤影。裴宴臨整整在麓山裏待了兩天兩夜才出來，待回到梵城，他又帶著律把梵城四處尋了個遍。
此刻坐在曾經與她暢飲暢談的喜合齋中，阿律瞧著裴宴臨仍是一臉失魂落魄的模樣，只能嘆氣。
有別於少年曾經意氣風發的模樣，這幾年來，他看著裴宴臨衣衫不整，胡子拉碴，白天帶著畫像四處奔走，晚上就在房中借酒消愁。除了找她，其餘事情都交給仲軒和夏將軍，他一概不管。官家只道他是個“扶不起的阿鬥”，便也再不將之放在心上，由得他去。
“殿下，酒多傷身，少喝些吧。”
“少管我，讓你去打聽的事兒都問了嗎？”
“回殿下，都問了，鄰裏四舍都說小辛娘子不曾回來過。”
“三年了……她到底躲到哪裏去了……”
想到近日又接到林淑妃從宮中傳來，催少年回京的書信，阿律急得抓耳撓腮，忍不住又說道：“殿下，淑妃娘娘已經寫了好幾封信催殿下回京，殿下宮裏的兩位側妃過門都已有大半年之久，您至今連面都不曾見過，這……”
這叫林淑妃和顧聖人的面子往哪裏擱？
“啪”的一聲，酒杯被裴宴臨摔在桌上。他喝了點酒，情緒有些煩躁。
“見她們做甚？惹人煩厭。”
“那接下來，殿下打算去哪？”
是啊，江南已經找遍了，接下來還能去哪裏找她呢？
少年低頭，正滿是悲痛地看著桌上從酒杯裏灑出來的酒漬，突然聽見隔壁桌幾人正把酒言歡，議論紛紛。
為首的男子商人打扮，正笑得一臉春風得意，他舉杯同眾人說道：“兄弟們，大理國皇帝守孝這三年難熬的日子終於結束了，接下來便是咱們大展拳腳，狠狠賺上一筆的好時候！來，我們幹了這杯，趁著這次冊立新後，舉國歡慶，好好地賺上一筆！”
一聽到大理國皇帝這幾個字，裴宴臨的酒立刻醒了五分。
冊立新後？段檀越要娶親了？
那商人右手邊帶襆頭帽的男子亦是激動萬分，站起身來附和道：“是啊，皇上冊立皇後，陳老爺包辦了皇都裏不下二十場慶賀表演，到時候萬民同樂，陳老爺也能帶著咱們兄弟幾個賺得盆滿缽滿。沒想到皇帝娶嬌娘，咱們也跟著沾喜氣了！”
“蘇兄此話有異，你怎知那新冊立的皇後就一定是美嬌娘，我聽說皇室立後講究娶妻立賢，那些個太後啊太妃啊，最討厭長得好看的女子入宮。皇室姻親從來都只是他們皇室貴族之間利益的糾纏與交換，往往娶的都是些虛有賢惠之名的歪瓜裂棗，哪比得上青樓裏那些貌美如花的行首啊？哈哈哈哈！”
聽了這話，被喚蘇兄的襆頭帽男子將酒杯放下，湊到眾人面前，故作神秘地說道：“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我有個遠親表兄，家中世代向宮裏提供各類花植，算半個皇商。聽他所言，那新上任的少年皇帝要娶的女娘早就已經在宮裏住了好幾年了。聽說先帝駕崩不到半年，他就將心愛的女娘接了回去，就等著孝期一過，立她為後呢。”
“做了皇帝還這麽著急？那個皇後不得是個天仙似的模樣？”
“哎，這誰知道？可惜我表兄只能在宮中外圍行走，不能到深宮內苑一窺這天仙的容貌，不過跟他手上接貨的太監倒是提起過，那位皇後容姿冠絕，較貂蟬西施猶過不及，性子也十分好相與，還通曉醫理，幫著太醫署培養了一批女醫進宮。”
“如此說來，倒真擔得起國母一職了。咱們這錢賺得不虧心，來來來，繼續喝！”
眾人舉杯正要同飲時，旁邊一直沈默不語的黑衣少年突然拍桌而起，火急火燎地推開面前擋著的人沖下樓去，留下眾人罵罵咧咧。
“誒！幹嘛這麽推推搡搡的？”
“是啊，誒你別走啊！”
阿律也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一邊賠笑道歉，一邊追著裴宴臨走出喜合齋。
少年快步走在街上，臉上神情早已是悲喜交加。
三年，他又被她騙了三年。
什麽游遍江南，什麽逐風化影，全是謊話，她在大理皇宮，她要做皇後了。
兩人一路走出街角，裴宴臨牽過馬就準備騎上去，被阿律攔住。
“殿下且慢！”
“慢什麽，你沒聽到他們的話嗎？她在大理國，她要做皇後了……哈哈哈哈哈……不愧是小辛，這麽久了，我竟然還是相信了她的話，我沒想到，她連鄰舍都要騙！”
看著裴宴臨又有些瘋癲的模樣，阿律著急地抓住他，耐心勸誡道：“幾個市井鄉紳閑聊，殿下切莫聽之信之，待屬下去調查清楚再動身也不遲。”
“這世上，讓段檀越心心念念，又精通醫理的女娘天底下還有幾個？還不遲？再晚一點，她就要嫁了！給我閃開！”
被裴宴臨一把推開，阿律實在沒辦法，跪下來抱住他的腿，任他拳打腳踢都不放手。
“大理皇宮不可說去就去！屬下一定要保證殿下的安全！請殿下少安毋躁！”
裴宴臨瘋了似的，一拳拳打在阿律身上，腳下一個不穩，跌坐在地。看著過往人群紛紛矚目，他終於回過神來，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淚水湧出眼眶。
見他不再掙紮，阿律松開手，只聽得少年喃喃自語，好似被人抽去魂魄一般呆楞在原地，眼裏滿是頹然和挫敗。
“她就這麽不想讓我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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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大理皇宮。
即便是日落後，玉舒殿中也不甚涼爽，四面的宮墻將宋宛辛的寢殿圍得死死的，她靠在廊下看書，身側的菊之一直不住地替她扇風降暑。
生完箏箏之後，段檀越將她照顧得很好，以至於她又恢覆到了從前十幾歲時，身強體壯，還十分怕熱的時候。
“宋娘子，陛下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自從宋宛辛答應嫁給段檀越後，他便日日都到玉舒殿陪她們母女倆用膳。專註於手中的詩集，少女眼皮都沒擡一下。
“知道了，你通知廚房備下吧。”
“是。”
既要為皇帝一家三口準備晚膳，宋宛辛身邊的宮人陸陸續續走了一半，只留下近前的菊之和門口不遠處值守的侍衛。
正殿屋頂上，一個黑色的高大身影突然出現，他一路輕盈地翻過宮墻，躍上房頂，將廊下那個慵懶嫵媚的倩影收入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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