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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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凰
禦書房, 燈火暄明，時逢入秋，金瓦紅墻外涼風陣陣。裴宴臨吩咐阿律先行離開。
“你不用跟著, 去替我查一件事。”
“是, 不知殿下要查何事？”
裴慶的那句“這件衣服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穿”, 引起了裴宴臨的註意。
“你去查查今日顧聖人給小辛換上的那身碧色衣裳有何特殊, 切莫讓人知曉。”
“是。”
言罷，他轉身跟在擒燈的太監身後, 款步朝禦書房走去。
與方才在宮宴上不同, 裴慶一身明黃色袖臥龍暗珠海浪紋常服, 披著大氅在龍椅上看奏折。少年想起他方才對著宋宛辛說的那句詩，臉上沒有太多表情，漠然拱手道：“爹爹，今日中秋宮宴, 爹爹應是疲累了, 不知深夜召兒前來, 有何事交代？”
裴慶銳利的目光盯在奏折的某一段文字上, 並未擡眼瞧案桌對面俯身行李的裴宴臨, 等到他將奏折看完, 才輕眨眼皮, 沈聲開口。
“聽顧聖人言，你好似一再有意避開薛家選來與你定親的女娘？怎麽，是對她的樣貌不滿意？”
“非薛家娘子不好，只是兒對她並無情意，若是將她娶進家門, 豈不是耽誤了她？”
龍椅上的男子看他一眼，起身繞到案桌前, 手上菩提串的穗子在明燈下晃動不止。裴慶瞧著眼前自己的兒子，表情嚴肅。他素來知曉他的弱點，感情用事。
“皇族姻親，情意是最不要緊的東西，聖人膝下無子，你娶了薛家女，也算是寬慰她的一番苦心，只當做好這個兒子。”
少年聞言，悄然在寬大的衣袖裏攥緊了拳。裴慶見他不語，又轉過身來問道：“薛家女你不娶，為何夏將軍的女兒你也不娶？她可是你師父的女兒，總沒有推脫之理了。”
屏氣凝神片刻，似是下了決心般，裴宴臨後退兩步，甩開身前衣袍，跪在地上鄭重開口道：“兒此生但求保衛北宋江山、護百姓安寧，不管兒是否婚娶，聖人娘娘都是兒的嫡母；夏將軍待兒寬厚，兒不願苛待他的女兒，斷了師徒之恩，求爹爹成全！”
“荒唐！”將一本奏折扔在裴宴臨身上，裴慶怒目而視，眼裏是冷若冰霜的薄怒，“你的意思，我待你不夠寬厚？”
“不是的……”
“身為臣子，不遵皇令，是為不忠；身為兒子，違背父命，是為不孝，你今日是鐵了心要做不忠不孝之人！若是宴和還在世，我與聖人眼裏，哪裏還容得下你？”
是啊，戍守邊關多年，立下赫赫戰功，就因為娶親一事沒能如他們所願，自己就成了不忠不孝之人，裴宴臨在心裏苦笑，卻無法反駁。
“兒拙姿泥相，自是不及三哥萬分之一，惹爹爹生氣，自知有罪，兒，跪領責罰。”
一旁趙福全見裴慶氣得吹胡子瞪眼，剛想上來奉茶勸慰，明黃色衣袍直接將趙福全手中滾茶掀翻，他負手邁步，離開禦書房。
“你要跪就跪著吧。”
趙公公緊隨其後：“陛下……”
“讓他跪著！”
宮人魚貫而出，頃刻間，偌大的禦書房就只剩兩盞孤燈和臺階下跪著的高瘦身影。
裴宴臨臉上盡是失落之色，背卻挺得筆直，他目光鑿鑿，毫無怯色。
此刻風大，宮人將禦書房門關上，也將那一抹孤獨的背影關在了房中。
**
入秋時節，收成漸豐，汴京又迎來了秋收交易的繁茂時期，不少宵小鼠輩提早打起了農戶和商販的心思，想趁機撈一筆。屆時，京城裏偷摸拐騙，犯案之人一時間多了起來。
衙門忙著捉賊尋臟，這查案斷案之事，就落了不少到提刑司頭上。
這日，宋宛辛正與呂懷一在牢房裏審犯人，門口官兵突然進來一個，朝宋宛辛抱拳說道：“宋大人，衙門那邊傳來口信，說是屈捕頭有急事要您去一趟。”
“少瑾？”
難道是楚夢那邊有進展？
呂懷一這幾日粘著宋宛辛，白日裏一同吃喝，傍晚出了提刑司還可以一道回家，此刻見少女略有踟躕，爽快地接過她手中毛筆，示意她趕緊去。
“好，我這就去。”
騎馬到了汴京府衙門，少女擡腳進來便瞧見楚夢被幾個衙差圍著，坐在地上正哭。屈少瑾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看見宋宛辛來了，趕緊將她帶過來。
“小辛，你可算來了，快救救老子吧。”
宋宛辛瞧一眼地上痛哭不止的楚夢，不是太明白他們此刻在做什麽。
“怎麽了？怎的將她帶到衙門來了？”
“上次不是跟你說，老子派了人蹲守這姑娘，勢必要驗證一下，她到底有沒有雙生姐妹嗎？為了辦案，我專門買了松香和檀香，和兄弟們悶在班房裏天天聞，總算是把這兩種氣味給記住了。今日手底下一個兄弟把她帶回來，說是今日終於逮著個‘檀香氣味’的楚夢，我湊近一問，確實不是松香的香氣，可她死活不認，還說要告我們胡亂抓人，欺壓百姓。”
地上哭得梨花帶雨的楚夢此刻消停了一些，邊哭邊斜眼看向屈少瑾這邊，似是認出了宋宛辛便是弦斷那日在她面前的女娘，臉色略微發白，有些膽怯。宋宛辛轉過身去，一屁股坐在楚夢身邊，輕輕一嗅，心裏有了主意。
“楚娘子今日身上這香，倒與那日彈奏《蕊宮春》時氣味相同。”
楚夢擦擦眼淚，心中暗自懷揣著一絲僥幸說道：“方才來的路上，我都已經同幾位衙差大哥說過了，檀香與松香都是我平日裏喜歡的香，總焚一種，未免單調，再說，身上味道不一樣是犯了哪條哪律，值得你們這樣抓我？”
見她嘴硬，宋宛辛也不再廢話，伸手握住了楚夢的手，指尖在她左手指肚輕輕摩挲，再看向楚夢，少女眼中閃著銳利的精光。
“楚娘子常年彈琴，我記著那日登門拜訪，摸到你手上這繭子甚厚，怎麽今日卻摸不著了？”
“這……”楚夢花容失色，低下頭，眼珠飛快地轉動著，“我嫌這繭子不雅，便用搓石將它磨去了。”
“胡說！你在撒謊！常年撫弄琴瑟弦樂之人，需要用左手指腹按弦，時間長了難免疼痛難忍，只有長出繭子，才能在琴藝上有所進益。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哪位琴師為了手指的美觀就將繭子磨去之理。楚娘子想要撒謊，也深思熟慮些再開口。”
楚夢見言多必失，幹脆擦幹眼淚，抱膝坐在地上耍賴說道：“反正我就是我，這世上就我一個楚夢，你們若是不信，就留我在這裏關十年又何妨。”
看來在她身上是套不到真話了，可她不是犯人，打不得關不得，屈少瑾一時怒火攻心，逮著地上的女娘就要開罵，宋宛辛伸手將他帶到一旁，伏在少年耳邊悄聲：“你還記不記得，楚夢房中那些字畫和松香？”
“記得，寫挺好的，好多字我都不認識……那些字畫怎麽了？”
“那些字畫所抄的內容都是佛經，且檀香和松香一般都是寺廟中常用的熏香，我猜測經常使用這房間之人必定想留下與自己有關的事物，若假的楚夢經常代替真的楚夢來表演，心裏一定會驚恐不安，若真楚夢嗜琴，房中那些琴是真楚夢的，那麽房中那些字畫應該就是假楚夢掛的。楚夢在城中的住所附近剛好有一處尼姑庵，說不定能找到線索。”
屈少瑾聽懂了七八分，眼神有些為難：“可照你這麽說，尼姑庵裏那個應該就是咱們眼前這個假楚夢才是，如果假的就在這，真楚夢又去哪找呢？”
“呵，”少女眼帶笑意，精明的目光落在抱膝耍賴的女娘身上，“若是這個假的不見了，你猜真楚夢會去哪兒等她？”
“哦！原來如此！小辛啊小辛，還是你小子……唔……”
少年嘴被捂住，宋宛辛示意他不要聲張，跟著自己去尼姑庵蹲守，為了以防萬一，她吩咐少瑾把眼前這個假楚夢藏起來之後，再派一隊人去茶坊t也守著。
第一次做這種奇異想法的驗證，宋宛辛興奮極了，與屈少瑾換了一身粗布麻衣，佯裝進香的香客進了尼姑庵。
這尼姑庵著實簡陋，僅有前廳兩座佛像和一個供奉長明燈的側殿，裏面三間尼姑的住舍，一覽無餘。
守著廟前唯一的一道墨漆小門，宋宛辛和屈少瑾躲在離門不遠處的一處水塘後面，冷風刺骨，少女抱緊雙臂蹲在原地冷得發抖。屈少瑾原本還大大咧咧準備從身後抱住她，不知想到了什麽，觸電般收回手，將自己的衣服脫下來披在宋宛辛身上。
此時天色漸暗，不到酉時，天上烏雲陣陣，似有下雨的征兆。
就在兩人的興致逐漸消失之時，一個灰色的身影匆匆越過出廟的香客，並沒有邁步進大殿，而是徑直轉向一側師父們的住舍。
那人身著灰色鬥篷，帽兜將整個臉部遮得嚴嚴實實，蹲守了一下午的兩個人見狀立即起身，穿過人群跟了上去。
灰色身影似乎對這裏十分熟悉，她進了三間住舍裏正當間的一道門，主持靜方師太正在裏面冥思參禪，見來人也不慌張，似是與灰色身影相熟。
“師太，舍妹今日可曾回來過？”
此言一出，趴在門後面的兩人立即反應過來，宋宛西推門走進來說道：“娘子想見楚夢，可以跟我們聊一聊。”
灰色聲音沒有摘下帽兜，而是側身準備往靜方師太身後的內屋逃去，屈少瑾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此人胳膊，宋宛辛上前摘下帽兜，一張無比熟悉的臉出現在二人面前。
少女莞爾，朱唇微啟。
“我們又見面了，楚夢，哦不，你是誰？”
**
回到衙門，兩個楚夢站在一起，同時出現在眼前時，眾人皆是倒吸一口涼氣。
“像，太像了！不，是完全一樣啊！”
屈少瑾坐在板凳上，愉悅之情溢於言表，他示意身邊衙差研墨浣筆，準備開始寫招狀紙。
“說吧，你倆誰是楚夢，另外一個又叫什麽？”
身上有檀香氣息，且手上沒有繭子的女娘擡起頭，弱弱的說了一句“我是楚夢”。
“你呢，你叫什麽？”
擅琴的“楚夢”沈著許多，眉宇間神色淡然，她將楚夢抱在懷中，一邊輕聲安慰，一邊向屈少瑾說道：“我是楚凰，是楚夢的姐姐。”
聽他們一點點說來，宋宛辛神清氣爽，很高興自己又算立下小功一件。這時一個剛被嚴刑拷打的犯人被兩個衙差架住帶進監牢，準備扔進牢房時，楚凰看了一眼滿身是血的犯人，突然眼露驚恐，腿腳一軟，倒了下去。
“姐姐！姐姐！”
宋宛辛連忙走過來與其他人一同將楚凰扶起來，見方才還神態自若的女娘這時臉色蒼白，楚夢帶著哭腔說道：“姐姐她怕血，一見血就會頭暈。”
輕飄飄的幾個字進了宋宛辛耳朵，惹得她大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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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慶的那句“這件衣服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穿”, 引起了裴宴臨的註意。
“你去查查今日顧聖人給小辛換上的那身碧色衣裳有何特殊, 切莫讓人知曉。”
“是。”
言罷，他轉身跟在擒燈的太監身後, 款步朝禦書房走去。
與方才在宮宴上不同, 裴慶一身明黃色袖臥龍暗珠海浪紋常服, 披著大氅在龍椅上看奏折。少年想起他方才對著宋宛辛說的那句詩，臉上沒有太多表情，漠然拱手道：“爹爹，今日中秋宮宴, 爹爹應是疲累了, 不知深夜召兒前來, 有何事交代？”
裴慶銳利的目光盯在奏折的某一段文字上, 並未擡眼瞧案桌對面俯身行李的裴宴臨, 等到他將奏折看完, 才輕眨眼皮, 沈聲開口。
“聽顧聖人言，你好似一再有意避開薛家選來與你定親的女娘？怎麽，是對她的樣貌不滿意？”
“非薛家娘子不好，只是兒對她並無情意，若是將她娶進家門, 豈不是耽誤了她？”
龍椅上的男子看他一眼，起身繞到案桌前, 手上菩提串的穗子在明燈下晃動不止。裴慶瞧著眼前自己的兒子，表情嚴肅。他素來知曉他的弱點，感情用事。
“皇族姻親，情意是最不要緊的東西，聖人膝下無子，你娶了薛家女，也算是寬慰她的一番苦心，只當做好這個兒子。”
少年聞言，悄然在寬大的衣袖裏攥緊了拳。裴慶見他不語，又轉過身來問道：“薛家女你不娶，為何夏將軍的女兒你也不娶？她可是你師父的女兒，總沒有推脫之理了。”
屏氣凝神片刻，似是下了決心般，裴宴臨後退兩步，甩開身前衣袍，跪在地上鄭重開口道：“兒此生但求保衛北宋江山、護百姓安寧，不管兒是否婚娶，聖人娘娘都是兒的嫡母；夏將軍待兒寬厚，兒不願苛待他的女兒，斷了師徒之恩，求爹爹成全！”
“荒唐！”將一本奏折扔在裴宴臨身上，裴慶怒目而視，眼裏是冷若冰霜的薄怒，“你的意思，我待你不夠寬厚？”
“不是的……”
“身為臣子，不遵皇令，是為不忠；身為兒子，違背父命，是為不孝，你今日是鐵了心要做不忠不孝之人！若是宴和還在世，我與聖人眼裏，哪裏還容得下你？”
是啊，戍守邊關多年，立下赫赫戰功，就因為娶親一事沒能如他們所願，自己就成了不忠不孝之人，裴宴臨在心裏苦笑，卻無法反駁。
“兒拙姿泥相，自是不及三哥萬分之一，惹爹爹生氣，自知有罪，兒，跪領責罰。”
一旁趙福全見裴慶氣得吹胡子瞪眼，剛想上來奉茶勸慰，明黃色衣袍直接將趙福全手中滾茶掀翻，他負手邁步，離開禦書房。
“你要跪就跪著吧。”
趙公公緊隨其後：“陛下……”
“讓他跪著！”
宮人魚貫而出，頃刻間，偌大的禦書房就只剩兩盞孤燈和臺階下跪著的高瘦身影。
裴宴臨臉上盡是失落之色，背卻挺得筆直，他目光鑿鑿，毫無怯色。
此刻風大，宮人將禦書房門關上，也將那一抹孤獨的背影關在了房中。
**
入秋時節，收成漸豐，汴京又迎來了秋收交易的繁茂時期，不少宵小鼠輩提早打起了農戶和商販的心思，想趁機撈一筆。屆時，京城裏偷摸拐騙，犯案之人一時間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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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宋宛辛正與呂懷一在牢房裏審犯人，門口官兵突然進來一個，朝宋宛辛抱拳說道：“宋大人，衙門那邊傳來口信，說是屈捕頭有急事要您去一趟。”
“少瑾？”
難道是楚夢那邊有進展？
呂懷一這幾日粘著宋宛辛，白日裏一同吃喝，傍晚出了提刑司還可以一道回家，此刻見少女略有踟躕，爽快地接過她手中毛筆，示意她趕緊去。
“好，我這就去。”
騎馬到了汴京府衙門，少女擡腳進來便瞧見楚夢被幾個衙差圍著，坐在地上正哭。屈少瑾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看見宋宛辛來了，趕緊將她帶過來。
“小辛，你可算來了，快救救老子吧。”
宋宛辛瞧一眼地上痛哭不止的楚夢，不是太明白他們此刻在做什麽。
“怎麽了？怎的將她帶到衙門來了？”
“上次不是跟你說，老子派了人蹲守這姑娘，勢必要驗證一下，她到底有沒有雙生姐妹嗎？為了辦案，我專門買了松香和檀香，和兄弟們悶在班房裏天天聞，總算是把這兩種氣味給記住了。今日手底下一個兄弟把她帶回來，說是今日終於逮著個‘檀香氣味’的楚夢，我湊近一問，確實不是松香的香氣，可她死活不認，還說要告我們胡亂抓人，欺壓百姓。”
地上哭得梨花帶雨的楚夢此刻消停了一些，邊哭邊斜眼看向屈少瑾這邊，似是認出了宋宛辛便是弦斷那日在她面前的女娘，臉色略微發白，有些膽怯。宋宛辛轉過身去，一屁股坐在楚夢身邊，輕輕一嗅，心裏有了主意。
“楚娘子今日身上這香，倒與那日彈奏《蕊宮春》時氣味相同。”
楚夢擦擦眼淚，心中暗自懷揣著一絲僥幸說道：“方才來的路上，我都已經同幾位衙差大哥說過了，檀香與松香都是我平日裏喜歡的香，總焚一種，未免單調，再說，身上味道不一樣是犯了哪條哪律，值得你們這樣抓我？”
見她嘴硬，宋宛辛也不再廢話，伸手握住了楚夢的手，指尖在她左手指肚輕輕摩挲，再看向楚夢，少女眼中閃著銳利的精光。
“楚娘子常年彈琴，我記著那日登門拜訪，摸到你手上這繭子甚厚，怎麽今日卻摸不著了？”
“這……”楚夢花容失色，低下頭，眼珠飛快地轉動著，“我嫌這繭子不雅，便用搓石將它磨去了。”
“胡說！你在撒謊！常年撫弄琴瑟弦樂之人，需要用左手指腹按弦，時間長了難免疼痛難忍，只有長出繭子，才能在琴藝上有所進益。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哪位琴師為了手指的美觀就將繭子磨去之理。楚娘子想要撒謊，也深思熟慮些再開口。”
楚夢見言多必失，幹脆擦幹眼淚，抱膝坐在地上耍賴說道：“反正我就是我，這世上就我一個楚夢，你們若是不信，就留我在這裏關十年又何妨。”
看來在她身上是套不到真話了，可她不是犯人，打不得關不得，屈少瑾一時怒火攻心，逮著地上的女娘就要開罵，宋宛辛伸手將他帶到一旁，伏在少年耳邊悄聲：“你還記不記得，楚夢房中那些字畫和松香？”
“記得，寫挺好的，好多字我都不認識……那些字畫怎麽了？”
“那些字畫所抄的內容都是佛經，且檀香和松香一般都是寺廟中常用的熏香，我猜測經常使用這房間之人必定想留下與自己有關的事物，若假的楚夢經常代替真的楚夢來表演，心裏一定會驚恐不安，若真楚夢嗜琴，房中那些琴是真楚夢的，那麽房中那些字畫應該就是假楚夢掛的。楚夢在城中的住所附近剛好有一處尼姑庵，說不定能找到線索。”
屈少瑾聽懂了七八分，眼神有些為難：“可照你這麽說，尼姑庵裏那個應該就是咱們眼前這個假楚夢才是，如果假的就在這，真楚夢又去哪找呢？”
“呵，”少女眼帶笑意，精明的目光落在抱膝耍賴的女娘身上，“若是這個假的不見了，你猜真楚夢會去哪兒等她？”
“哦！原來如此！小辛啊小辛，還是你小子……唔……”
少年嘴被捂住，宋宛辛示意他不要聲張，跟著自己去尼姑庵蹲守，為了以防萬一，她吩咐少瑾把眼前這個假楚夢藏起來之後，再派一隊人去茶坊t也守著。
第一次做這種奇異想法的驗證，宋宛辛興奮極了，與屈少瑾換了一身粗布麻衣，佯裝進香的香客進了尼姑庵。
這尼姑庵著實簡陋，僅有前廳兩座佛像和一個供奉長明燈的側殿，裏面三間尼姑的住舍，一覽無餘。
守著廟前唯一的一道墨漆小門，宋宛辛和屈少瑾躲在離門不遠處的一處水塘後面，冷風刺骨，少女抱緊雙臂蹲在原地冷得發抖。屈少瑾原本還大大咧咧準備從身後抱住她，不知想到了什麽，觸電般收回手，將自己的衣服脫下來披在宋宛辛身上。
此時天色漸暗，不到酉時，天上烏雲陣陣，似有下雨的征兆。
就在兩人的興致逐漸消失之時，一個灰色的身影匆匆越過出廟的香客，並沒有邁步進大殿，而是徑直轉向一側師父們的住舍。
那人身著灰色鬥篷，帽兜將整個臉部遮得嚴嚴實實，蹲守了一下午的兩個人見狀立即起身，穿過人群跟了上去。
灰色身影似乎對這裏十分熟悉，她進了三間住舍裏正當間的一道門，主持靜方師太正在裏面冥思參禪，見來人也不慌張，似是與灰色身影相熟。
“師太，舍妹今日可曾回來過？”
此言一出，趴在門後面的兩人立即反應過來，宋宛西推門走進來說道：“娘子想見楚夢，可以跟我們聊一聊。”
灰色聲音沒有摘下帽兜，而是側身準備往靜方師太身後的內屋逃去，屈少瑾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此人胳膊，宋宛辛上前摘下帽兜，一張無比熟悉的臉出現在二人面前。
少女莞爾，朱唇微啟。
“我們又見面了，楚夢，哦不，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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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衙門，兩個楚夢站在一起，同時出現在眼前時，眾人皆是倒吸一口涼氣。
“像，太像了！不，是完全一樣啊！”
屈少瑾坐在板凳上，愉悅之情溢於言表，他示意身邊衙差研墨浣筆，準備開始寫招狀紙。
“說吧，你倆誰是楚夢，另外一個又叫什麽？”
身上有檀香氣息，且手上沒有繭子的女娘擡起頭，弱弱的說了一句“我是楚夢”。
“你呢，你叫什麽？”
擅琴的“楚夢”沈著許多，眉宇間神色淡然，她將楚夢抱在懷中，一邊輕聲安慰，一邊向屈少瑾說道：“我是楚凰，是楚夢的姐姐。”
聽他們一點點說來，宋宛辛神清氣爽，很高興自己又算立下小功一件。這時一個剛被嚴刑拷打的犯人被兩個衙差架住帶進監牢，準備扔進牢房時，楚凰看了一眼滿身是血的犯人，突然眼露驚恐，腿腳一軟，倒了下去。
“姐姐！姐姐！”
宋宛辛連忙走過來與其他人一同將楚凰扶起來，見方才還神態自若的女娘這時臉色蒼白，楚夢帶著哭腔說道：“姐姐她怕血，一見血就會頭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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