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門欄窗閣皆朱紅貴氣, 玉石臺階上的眾人福身跪拜在兩位皇子腳下，女官們垂著頭相覷著，這是什?麽?情況？

百聞難一見的兩位皇子今日撞大運，竟然都碰上?了。

不是說。

太子殿下深居簡宮, 就連休沐都在宮中批閱奏折。

而時淮安王自從重回朝堂之後?, 就行蹤不定, 更是聽聞前些日子重病一場，可瞧著那冷峻的神色看不出一絲初愈的病態。

雨滴沿著屋脊緩緩落下, 天色初霽。

兩位皇子對?立而戰, 雖隔數尺, 可卻讓身後?兩位持著油傘的小黃門心跳得七上?八下的，嗅著無聲的壓迫、暗流，默默祈禱千萬別打起來。

魏循也是見過大場面的。

黑眸微微顫著, 看著兩位倩麗的娘子, 都是東宮之人, 一位是太子殿下最為倚重的女官, 另一位是最近風頭正盛的‘新歡’。

他?也想曾想過這兩位會爭風吃醋, 只是沒?料到今日鬧得這麽?難看，還鬧到宮裏來了。

兩人出在?東宮, 若繼續僵在?這裏，指不定叫眾人怎麽?笑話殿下, 說她們為奪寵愛不惜大打出手。

為了保全二位女子，更是太子殿下的顏面，魏循踹了一腳還呆楞的小黃門：

“楞著幹什?麽?？先帶回?去再說。”

小黃門如夢初醒, 連忙去扶在?跪地啜泣的季晚眠, 可這女子好大的手勁，怎麽?拉也拉不起, 只是一個勁的猛哭，恨不得把滿腔委屈都發洩出來，小黃門茫然無措楞在?原地。

魏循蹙著眉頭，一刀下去，女子的心思他?也參透一半，無非是想讓太子殿下當眾評定此事，好掂量一下她與江綰綰在?殿下心中的份量。

雖是一步險棋，也是好謀算，殿下今日偏向哪位，哪位就可以揚眉吐氣，順道還可以博個無聲的‘位份’，以後?在?宮中就無人敢不尊敬了。

果?然，女人心算不得。

小黃門又收到魏循的指示，去規勸江綰綰，誰料她和?季女官是一副德行，巋然不動。

當然，江綰綰的心思和?季晚眠不同。

她要的是一個可以昭告的公正，不想讓此事就在?無聲無息中悄然了之，不想讓其?餘女子因迫於強權而被糊了眼，塞了口，發不了聲，只能任人宰割。

魏循也無可奈何，幽幽地嘆了口氣，只好打量著殿下的神色。

時溟還是依舊面無表情，低看了一眼哭得梨花帶雨的季晚眠，又凝著正在?氣頭上?的江綰綰，最後?目光落在?似笑非笑淮安王上?。

隱隱騰起煩躁的情緒。

梨花於雨水溶在?一處。

雅香四溢。

時韞命人搬來禪椅布在?正中，舒坦著往後?靠著，斜眼睨著季晚眠，看著她長發洩在?肩上?，半遮住紅腫的臉頰，惶恐不安還未褪去，輕笑一聲。

這一笑不知為何有些讓季晚眠後?怕，倏然，自己的下頜被他?手中的鞭柄揚起，見他?的眼神是在?始終落在?紅腫左頰上?，雙肩有些發顫：“淮安王殿下……女訓有衣冠不整乃女子大辱，妾身也知道今這副樣子簡直可笑至極，晚上?就尋口井跳了。”

“怕是跳不成。”

“沒?準你投井時見水波倒影，會泣極而喜。”

“畢竟如此可笑。”

時韞的聲音瞬間讓季晚眠哭聲一停，清麗的臉上?寫滿了茫然，卻又害怕他?周身的淩厲不敢發聲，直到淚珠沁入鞭柄，他?好似嫌棄地翻了手背，這才松開桎梏。

噗呲一聲，無聲的現場唯有江綰綰笑出聲來。

今日倒是讓她發現個時韞的優點，這嘴怎麽?這麽?毒啊，殺人無形。

明明是女子博取憐愛的手段，硬生生閻王當個樂子一笑。

突兀的笑聲，打破僵持，江綰綰笑夠了，才發現在?場眾人只有自己一人在?開懷，不由得讚道宮人們的定力高強，還能面不改色垂首跪著，倒是顯得自己格格不入。

果?不其?然，時韞和?時韞皆面色凝重地看著自己，而魏循更是蹙著眉頭示意靜聲。

時韞微不可查地餘光t?打量著偷笑之人，微微側頭，臉上?滿是冷峻之色。

“押過來。”

須臾，江綰綰則被五花大綁壓至時韞跟前。

聽他?男音清貴：“皇兄身邊之人的好生有趣，一個可笑...”

見他?眼神有瞬流轉在?自己燒紅的手心之上?，剛剛過於氣悶，想也沒?想如莽夫一樣直接動手，打在?她臉上?，也疼在?自己掌心，聽他?又說：“一個愚笨。”

“按本?候來說，此事損了皇家?顏面各挨五十板，此事就算了了。”

五十板？？

這時韞是在?趁機公報私仇吧！

她眼含恨意覷著時韞，他?依然氣定神閑，好像事不關己，默了一瞬，而後?幽幽說道：“罷了，季氏五十板。”

這還差不多。

江綰綰剛慶幸，誰料這活閻王鳳目微擡，眼裏嘲意顯露：“江氏一百板。”

？？？

心底火氣倏然竄天高，如火如荼地燒著。

正欲理論，忽然肩上?一沈，擡眼望去，才發現時溟修長的手按在?肩上?，他?松開衣袍，也命魏循尋了個太師椅與時韞並坐：

“東宮事，本?王的人，還不用皇弟代勞處置。”

時韞眼神陡然晦暗，冷笑一聲。

若不是他?故意挑起事端，怕是時溟早就將?季晚眠和?江綰綰帶回?，私自壓在?東宮審理。

季家?在?周朝世代承襲，官位顯赫，縱使時溟也有心想保江綰綰，也要顧忌季家?的面子，避重就輕。

能各挨五十大板已算江綰綰的幸事。

當然這並不是他?想要的。

時韞心煩季家?許久，今日順勢挑起爭端，無非是想逼時溟出面。

只是他?沒?預料到江綰綰不知為何開罪了季晚眠，鬧得如此難看，也算無形之中助自己成事。若時溟能重罰季晚眠，便傷了季家?的心，兩家?分崩，自己便得了利。

他?滿心謀算已成一半，可在?聞時溟一句“本?王的人”時不由得面色一凜。

心中隱有不爽。

東宮事，本?王的人。

盡管只說了一遍，都如此吵耳。

縱使生母不同，也連著同一血脈，縱使時韞面色不顯，時溟也隱隱察覺到了這位皇弟的情緒，手心推開折扇：“你們二人尚且說說今日為何事廝打？”

兩位皇子心照不宣暫時休沐，而廊下的女子已經心中暗有較量。

“民女已過女官前兩試，為何名單上?沒?有我？”江綰綰：“季女官不合時宜出現此地，真的很難不讓我多想。”

時溟問崔管事：“可是如此？”

季晚眠眼淚仍簌簌往下落，止不住似的， 背在?腰後?的手已經不耐煩擺著手勢，崔管事立馬踉蹌回?話：“江氏考核不過，乃是初審就不過，下官查了她的戶籍，小戶出生，還成過一次婚，怎能放入朝為女官？”

此話將?了江綰綰一軍，初審乃是時溟暗相幫襯，若自己當眾坦白，豈不是說大周未來的儲君不尊條例，罔視公正，替自己專門開小路。

而且時溟最重視百官讚譽，絕不會任自己說出口，為保小命，江綰綰垂首不語。

崔掌事見她不言，漲了氣勢：“太子殿下，你看她不辯了，便是認了。”

“她當然辯不了，因為是本?王助她的。”

時溟的聲線透著暗啞，在?場眾人無不吃驚，崔管事雖早就聽季女官講過此事，卻不想時溟竟然當眾會認。

就連時韞都難掩錯愕，嗤笑一聲似是此舉在?他?意料之外，而後?眸底騰起一星半點的戲謔，這可不是他?熟稔的時溟和?江綰綰。

這二人，現下，在?他?眼皮底下，兮兮相惜，互相袒護...

他?擡手按住眉心，闔眼，試圖消散心中騰起的煩絮。

可千愁百味，剪不斷，理還亂。

時溟又言：“唯有良家?女子才能入選女官，此條規矩早該變了。本?王不是特例為江綰綰，而是為大周所有女子，不論出身門第?，皆可像男子般入仕。”

話音甫落，時韞見江綰綰展顏一笑，乖巧得安分，他?心中的不爽更上?一層樓，蹙著眉頭輕咳兩聲，冷聲說道：“崔掌事還有何話說？”

崔掌事一時無措，腦海零零落落湊不出句整話，季晚眠原按兵不動，見情形不對?特意挑明：“太子殿下愛民仁政，可以不論出身，可為女官者都是未曾婚娶的女子，皆是完整之身，這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可壞不得。”

此規矩乃玄武帝所創，前朝宮闈作風開放，不少女官仗著姿色不錯，又仗著能時刻入宮，流轉於世貴的床，私活成迷，後?宮風波不斷，更有女官和?太監私相授受的不雅事發生。玄武帝聽聞勃然大怒，親自提筆寫下這條規矩。

這下輪到江綰綰揉了揉突突的眉心。

這....真是....尷尬....

季晚眠：“江綰綰，這你有何辨？有沒?有成過婚？”

江綰綰緘默不語，畢竟她的亡夫就活生生坐在?眼前，審問著她。嘴皮子動了動，終是一言不發。

“既如此，崔掌事和?我也就不算冤枉了你。”季晚眠又嗚咽著，用憐色乞求時溟的庇護：“江氏因為選上?女官心生不滿，對?上?階者大打出手，此乃不敬的重罪，還望太子殿下為我做主。”

崔女官也見縫插針：“對?啊，若是誰都效仿江氏目無宮規，違背組訓，那下官又如何統禦三司六宮呢？老身無力，還望殿下準老身告老還鄉。”

時溟輕蹙著眉頭，而時韞則是淡淡地轉著手中的九節鞭，修長的手劃過鋒利的鏢頭，若有所思，剛想放下心中芥蒂，替她出口。

就聽著女子清亮的聲音穿過層層宮苑。

“殿下明鑒，民女完全符合祖訓。”

季晚眠沒?想到如此不要臉，惱羞成怒：“你在?胡說什?麽??”

江綰綰別過臉，不敢與那駭人的目光對?視，一片雲霞早已染紅雙頰：“亡夫玹澈是個書生，體?柔多病，走?兩步就氣喘籲籲。”

話說一半，點到為止，其?餘懂得都懂。

崔掌事蹙著柳眉：“可別告訴我，你到現在?還是完璧之身？！”

江綰綰旋即低垂下眸子，小聲嘟囔：“真的。”

季晚眠：“二位殿下定是她的鬼話，江氏定是覺得死?無對?證，隨口胡謅。”

時韞俊冷的臉上?終於顯出幾分慍色，果?然，自己對?她過於心慈手軟...以致她的謊話裝就就來。

又觀望到正坐一旁的時溟，憶起江綰綰被召幸那晚，竟然心中竟生出佛經裏講的‘怖’，害怕崔管事口中的答案。

煩躁的心緒讓理智早就四散出無數青煙，飄入江綰綰所在?寢宮的窗欞，都不甚在?意鏢頭劃出兩道血口。

....

一炷香過後?，崔掌事掀開帷幕走?了出來，而後?是面色紅潤的江綰綰，娉娉婷婷跟著後?面，時韞垂下半眸，季晚眠連忙催問結果?：“怎樣？”

崔管事遺憾地搖搖頭。

季晚眠黃蓉失色軟在?地上?，抿著沒?了血色的唇，呆呆望著上?首二位皇子，只見他?們如有默契相視一眼。

少頃，時韞微微挑眉。

時溟嘴角挑起一個細微的弧度。

季晚眠：？？

她實在?看不懂...

他?們似乎在?互相挑釁？

唯有江綰綰還沈浸在?自己的情緒裏，假模假意哭著：“現在?季女官可信了吧，亡夫性.欲寡淡，房事不舉，夫妻之間連親都不曾親過。”

時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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