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天剛剛蒙蒙亮, 王嬤嬤便傳了轎子。

車轍印深深淺淺，碾過官道，一炷香路程卻行駛許久，江綰綰手背掀開車帷, 原是不少同去坤寧門的車馬湧在一處, 卻堵在半道。

都是來?前來?選拔女官的官家小姐們, 只是這今年參考的人數似乎太多了點。

“無事，我走過去吧。”

這樣堵著也不是辦法, 江綰綰交代了王嬤嬤幾句就背著行囊下轎。

昨夜晚上也不知活閻王是要事在身, 還是死了, 竟奇跡般沒地?出?現在她的閨房內，得益於此，她終於難得睡了個好覺, 神清氣爽, 站在金碧輝煌的坤寧門下也毫不畏懼。

與?她一同參考的小姐們也掐著時辰紛紛了下了驕子, 身後各跟著一個宮女護送進宮, 江綰綰也領著娟兒?進了坤寧門。

青檐之下紅衣綠裙, 梳著雙髻的宮女們垂首快步跟在身後白色宮裝的女子身後，娟兒?趕忙握住她一雙柔荑：“娘子, 這一定就是六宮中的女官，好生氣派！今日?考試, 娘子一定可?以的，千萬別緊張。”

可?是娟兒?的掌心有點汗濕，看樣子倒是比她還緊張...

也難怪娟兒?緊張, 若說寒門子弟邁入官途的第一步乃是春闈, 女子也唯有四年一度的女官選拔。

江綰綰心中沒底，也被帶著緊張起來?, 原有時韞的卑劣手段可?以保她今日?只是來?此走個過場，可?自從去了太子寢宮一趟，活閻王就無時無刻不再跟她矯著暗勁。

她好言相?商，苦苦央求，就得他冷言冷語一句：“江娘子，不是最看不慣本?候'殘害忠良'的手段嗎？”

還幽幽給她了條明路：“也是，你還可?以去求最是清雅仁正?的太子殿下。”

江綰綰不是沒嘗試過，可?惜時溟就如?時韞所言那般仁正?，素著臉拒絕了她的請求，並罰抄她不下百遍‘公正?廉明’。

這倆人?...

奪嫡之爭，殃及池魚...

鑼身三響，選拔即將開始。

江綰綰也不敢延誤，匆匆趕到排在隊伍最末，看著最上首的崔掌事手拿戒尺輕輕拍在掌心，尖銳的聲音在空蕩的大殿中擲地?有聲：

“九嬪就是女官，世婦掌祭祀、賓客、喪紀，按照其職分又分為滌溉的帥女宮、掌諸王燕寢的女禦、負責祭司鬼神之事的女祝、還有掌王後之禮職女史。”

候選之中有人?發問：

“敢問嬤嬤，女禦今年招幾位？”

“別以為老朽看不懂你們的心思，女禦掌群王的燕寢，一個個賊狼的心思都不曉得收一收？”崔嬤嬤冷笑一聲，木尺高高揚起，嘴角的笑意不善：“餘有一名?。”

“敢問是哪位皇子？”

崔掌事：“太子和禮王的女禦已定，唯有今年重回周宮的淮安王至今尚缺一名?。”

...

話音一落，殿內雅雀無聲，江綰綰見剛剛發問的女子驚恐如?看見洪水猛獸就在身前一般，不只是她，其餘女子也被渾身戰栗不止，暗暗祈禱上蒼。

唯有她身邊有位年歲較小的林鞣不明所以，竊竊問著江綰綰：“這有何說法？為何人?人?都畏懼殿下？”

竟還有人?不識時韞的威名?？

江綰綰不免有些慨然，同為女子惺惺相?惜的情愫被激起來?，生動形象地?比劃出?了三大招，單手掐脖、手揚刑鞭，還有不讓睡覺!

“這麽可?怕！對女子竟然下如?此狠手？”

“閻王捉人?，還分男女嗎？”

得了江綰綰點頭如?波浪，林鞣更是後怕，她本?就沒有見過淮安王，只聽過傳言。腦子描繪出?這位‘戰神’的相?貌，必定是皮黑黝黑、身材魁梧，比留著絡腮胡的蠻族還要兇神惡煞，說不定臉上還要一道豎直劈下來?的刀疤，不然怎麽震懾敵軍。

她都不敢想若是不幸成了他的女禦，會不會被他強壓承寵，又會在榻上遭受何種慘不忍睹的...“哀嚎”

想想都後怕，前來?選拔的眾人?墮入恐慌。

崔管事眼看焉了一半，心念著也就這點膽子。手中的木尺重重鞭在桌案上，責令眾人?褪去外衫，又點了幾個激靈的女官拿著木尺一一量著候選者的三圍尺寸：

“向來?女官選拔，先是審查出?身門第，入坤寧門之前，老身已派人?核查過各位的腰牌，皆準確無疑，第一項便算過了。”

“緊接一項考核，便是相?貌。”

“膚色欺霜賽雪，纖薄如?紙，束腰一者留。”

江綰綰不由地?竊竊念著，這麽嚴，搞得跟選妃一樣？恰逢一位女官已拿著軟尺向她走來?，淺薄的束帶上標有一黑，滿則胖，虛則過關。有幾位候選者因為腰上多了二兩肉，就被崔掌事當眾折了顏面，毫不留情踢了出?去。

思及此，江綰綰有些心虛，這段時日?在東宮吃遍美味珍饈、燕窩鮑魚，哪個值銀子，就瘋狂往嘴裏塞，也不忌諱，現在才悄悄捏了捏腰上，果然藏著二兩肉。

女官也見怪不怪地?，拿著軟尺在腰上纏上一圈，交叉合上重點。江綰綰也時刻關註這那黑標，她狠狠吸氣，憋得面色通紅結果還是超了一點，這....

有些尷尬...豈不是，剛來?就要打道回府了？

“江氏，過了。”

女官的聲音溫柔迷人?，宛若浮雲。

又接著往下一位走去。

江綰綰楞了半晌，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正?當疑惑之時，那女官又接二連三拿著軟尺一個個丈量過去，素著臉說著不過。剛剛此舉絕不可?能是疏忽，看來?是有人?暗中與?她通氣，放自己一馬。

這人?是誰？

首先，絕不可?能是冷面冷心的活閻王！

那就只能是面癱時溟，沒想到他嘴上說著有違公正?廉明，私下還是想幫襯她的嘛！她的心不由暖了幾分。

百位候選人?一關過後，被刷下一半。

緊接著又被五位身著藍衣的女官帶往偏殿，每人?一席書案，兩兩之間還有山河屏風隔之，到了此地?，江綰綰就已猜到她最害怕的筆試到了。

日?冕斜指，限時一個時辰。

一聲開考聲令下，眾人?紛紛開始執起筆，江綰綰也添了點筆墨，靜得只能聞見落筆聲和雨水打落海棠花的沙沙聲，等殘花滿地?之時，她的試卷也已經呈上，她又見那位女官接過卷子，甚感欣慰地?笑了笑，讚道：“答得不錯。”

得了褒獎，猶如?飛天，幾夜不休不免的陰翳頓時一掃而空，可?能就連自己也沒想過自己也能有下筆如?神的時刻。

等再出?側殿之時，天色煙青。

崔掌事對著廊下為數不多的十人?說道，笑了笑：“恭喜諸位通過第二關，第三關則是各司主位挑選合適的人?選，若選中，便可?入宮成為女官。”

“還請諸位再稍等片刻，等我?合議結束。”

說罷，施施然再次進入側殿。

林鞣黛眉輕蹙，掏出?煙帕擦了擦臉上淌下的雨水，有些嗔怪：“站在雨中，也不知要等多久？”

相?反眾人?的厭煩，江綰綰倒是舒暢地?伸著懶腰，活絡著筋骨，璇璣聽到宮外時候一片騷動，嘶鳴聲，馬蹄聲錚錚踏來?，這動靜倒是不輕。

要不是還要留在廊下等結果，不然江綰綰高低都要出?去觀望一下。

好在沒有熱鬧看，還t?可?以聽個聲。

雨聲潺潺，卻遮不住少女漫開的聲音。

“起開！”

這聲音很是颯爽，沒有女子婉轉的嬌氣，渾是英氣，倒像是個女將軍。

太監：“嘉楠郡主啊，你怎麽闖到這來?了？深宮內苑，你不得擅闖啊。”

嘉楠群主顯然理直氣壯：“起開，我?來?尋人?。”

“咋家還不知道群主為何而來?嗎？”

“既然知道還敢攔著本?郡主？”

“群主，這婚不能退啊。”

退婚？和誰？

能與?郡主聯姻不是達官顯貴就是王侯？

接著說啊？怎麽忽然沒聲了？

樂子聽一半，戛然而止，白費了江綰綰剛剛挑起的興趣，不知何時雨勢逐漸變大，朦朦朧朧的水在青磚上滿開，接著傳來?木門輕叩聲，崔掌事熟悉的話音落了下來?:

“林鞣封為女祝。”

“景姒封為帥女官。”

....

雨勢漸漸縮小，崔掌事的聲音顯得格外大，與?之一同的還有上榜之人?的喜悅聲，唯有江綰綰始終眼睫垂落一片陰翳，等著崔管事停了話聲，眼底的失望徹底流露出?來?。

“今年特招已報完。”

“喊道名?字的，跟我?走。”

等著周圍人?動身，江綰綰才發覺這廊外竟然只有她一人?停留原處，悠悠嘆了口氣，提著衣擺不顧眾人?詫異的目光徑直走到崔女官身前。

崔管事明顯一駭：“你有何不滿？”

江綰綰：“沒有不滿。”

崔掌事眉頭一縮：“那便回去吧。”見著她臉色有些兇惡，心虛了幾分，沒了盛氣淩人?，反而寬慰道：“娘子前兩關都過了，奈何今年女官名?額有限，不過也別氣餒，四年後再戰。”

江綰綰：“別誤會，我?只說對你沒有不滿，沒說側殿一位。”

崔掌事詫異回望偏殿，瞳孔一縮，這不可?能，明顯看不到....

倏然，殿門被兩位女官推開，季晚眠幽幽理著身上的披帛，打著雨傘，雙眸透著病態般的偏執：“我?早就說了，不要與?我?鬥，周宮滿是天潢貴胃，就連今年入考的都皆是貴女，就你這個出?身，如?何能與?我?鬥？”

“跟你鬥？” 江綰綰垂眸一笑，譏諷道：“你乃執掌東宮三司的主司如?今卻能壓過掌六宮的崔掌事一頭，實屬讓民女匪夷所思。”

“不過，只是會拿家世欺小的拙劣伎倆罷了。”

“那又如?何？”季晚眠顏色晦暗，勾了勾唇：“你能如?何？”

碾碎一個人?所有的努力，足以讓她心中暢快，她看穿了江綰綰心中的不甘心和也知道清楚她無可?奈何的憤懣，不由得捂袖笑道。

得意之時，一個清亮的巴掌落在她的臉上。

季晚眠楞住了：“你敢打我?？”

江綰綰很是淡然：“打不得嗎？”

“你以為你是誰啊？還敢打我?？”季晚眠捂住臉頰，從小到大被長輩捧在掌心的至高感頭次被一個卑賤的人?碾碎在地?上，自小的建立尊卑觀念順然奔潰。

江綰綰強硬地?掰開季晚眠的手掌，再盯著紅腫下手。女官們一個個傻了眼，這溫溫柔柔的女子瞧不出?的一身刁蠻的勁到底是跟誰學?的？

季晚眠只敢罵，但不敢還手：“我?要告訴太子殿下！狠狠治你的罪！”

女官們則慌成一團，趕緊上去拉架：“別打了！別打了！”

江綰綰正?欲再打，忽然傳來?一身尖銳的聲音：“太子殿下到。”

眾人?紛紛望去，只見青玉緞帶，手執折扇立在垂花門那，貴氣逼人?，見著場面一片混亂，鬧得鬧，哭得哭，打得打，簡直不成體統，不禁肅了神情。

時溟在前，江綰綰有些沒底，停了手下的動作，季晚眠連忙摸爬滾打地?縮在時溟身後，面容怏怏，哭得梨花帶雨。

崔掌事自然是幫季晚眠，將過錯全?部推給江綰綰：“殿下見諒啊，江氏考核不及格，沒能中選女官便心生怨恨，便心生氣火，將一切都推在季女官頭上。”

季晚眠半跪在地?上，靠著時溟：“殿下，你可?要為妾身做主啊...指著廊下的江綰綰：“定不能輕易放了她。”

倏然，眼前大片光線被人?擋去，眼前男子一身玄衣，錦繡繁麗，微風浮動，繪著青龍的圖案栩栩如?生，在往上看去，墨深至極的眸子寒得滲人?。

此時，那太監才又不合時宜，後知後覺地?喊了一句：“淮安王到。”

季晚眠實在害怕時韞，只見他目光停留在自己臉上片刻，又不經意覷了一眼安然無事的江綰綰，嘴角似笑非笑。

她都快被江綰綰打得破了相?，這時韞竟還笑，難怪是群臣說他暴戾，兇殘無道？

時溟不禁蹙了眉頭：“皇弟，不在府中養病怎麽有空來?此？”

“自然是來?看東宮的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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