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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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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空拋出一張銀行卡。

啪嗒掉在地上, 男人看一眼慌忙撿起。

“密碼六個零。”周嶼程半冷不熱說。

姜洵登時反應過來:“不行!”

周嶼程力道?禁錮著不讓她?走。

手掌扣住她?後腦,揉了一把:“別鬧。”

男人警惕,瞧名堂似的反覆翻轉卡片:“這卡裏有沒有八十萬?不會騙人的吧?”

周嶼程一記淡漠眼風掃過去。

那幫人有點發怵, 前腳攆後腳:“走了走了......”

分秒漸過,走廊落針可聞。

姜洵從手腕麻木到指尖, 聽覺有點模糊。

離她?最近的是周嶼程沈穩的心跳聲,像倒計時, 一下又一下,她?默數著。

“沒事?兒了。”周嶼程摸摸她?頭發, 還是以前那幅漫不經?心的樣?子,“餓不餓, 給你帶碗餛飩?”

她?靜默許久, 搖頭。

周嶼程松開力道?,退了些?距離低身看她?:“那就喝粥?”

姜洵緩緩擡眸。

情緒毫無起伏:“我給你寫欠條。”

周嶼程面無表情, 後槽牙磨了磨。

“姜洵你什?麽毛病。”

音落, 她?無言垂下眼睫,下一秒被他扣著下巴逼她?直視。

一雙漆黑眼眸倒映她?神情裏的失落木然。

他冷聲:“你是不是覺得我沒資格管你?”

姜洵依舊沈默。

周嶼程把她?摁到椅子上,原地站了會兒,拿起手機看眼時間, 沈聲叮囑她?:“老實坐著, 我去給你買吃的,一會兒過來。”

“不餓。”她?聲音虛浮。

周嶼程燥意漸起。

壓著脾氣:“一天沒吃東西,你胃是鐵打的?早上賴床緊趕慢趕連杯水都沒喝, 吐司咬一口就放回盤子裏, 怕我不樂意還硬說自己?吃飽了, 當我不知道?你那點兒心思?”

姜洵低眸,掐了掐指尖。

周嶼程耐著性子走上前, 將她?垂落臉側的長發撩至耳後。

“有事?兒給我打電話。”

“聽見沒?”

姜洵慢半拍點頭。

周嶼程闊步離開,穿過來往醫患趕到付款櫃臺詢問。

護士查了查系統,說:“是的,已經?線上支付過了。”

周嶼程壓著眉眼:“她?用的什?麽付款渠道??”

護士為?難一笑:“抱歉,這個就不清楚了。”

...

手術室的燈還亮著。

姜洵翻開通訊錄,撥去一個電話。

那邊許久才接。

她?先說話:“姜硯鴻,你還是人嗎?”

聽筒裏沒聲。

她?如鯁在喉:“你要害人害己?到什?麽時候,一天不賭就要了你的命嗎?是不是要等那群討債的往我們?家潑油漆送花圈你才滿意?”

不得回應。

“你別裝啞,我知道?你在聽。”她?攥緊手機,幾乎要捏碎,“媽生病了你知道?嗎?”

許久,聽筒裏傳出一聲心虛的單音節,姜硯鴻問:“你媽她?......生什?麽病啊?”

姜洵虛望著冰冷墻面。

平靜說出口:“要是還有良心,你就過來看她?。”

一句話仿佛石沈大海,得到的又是沈默。

她?掐緊指尖。

“還是你一直盼著她?早點死?,好分她?名下那套房?”

“姜硯鴻,我再也不想承認你是我爸。”

-

揚城石橋底下有個摸骨算命的,說林燕芳腕骨硬,這輩子沒什?麽好,就是命大。

術中經?歷一場大出血,病危通知書已經?下達,卻憑最後一口氣,出乎意料地轉危為?安。

成功切除病竈,術後一直昏迷,全身插著醫療管。

姜洵學?校醫院兩頭跑,有時顧不上課程,蘇禾就幫她?簽假條交作業,讓她?安心。

期末考那周她?每天睡不足四小時,腦子亂糟糟,背過的書轉頭就忘。

周嶼程給她?做的東西她?吃兩口就吃不下,眼周泛起青紫。

淩晨,她?坐在臥室窗臺覆習藝術史,半晌才翻了一頁。

周嶼程倒了杯溫水,遞到她?嘴邊。

“喝一口。”

她?搖搖頭。

周嶼程把水杯放回去,將她?抱過來,讓她?岔開腿坐他身上。

拿過她?的書:“別看了,睡覺。”

她?低垂著眼,睫毛顫了顫,沒頭沒腦問一句:“煙有用嗎?”

周嶼程安靜看她?一會兒。

片刻,他拿過煙盒摸了根煙點燃,面無表情遞給她?。

灰白色煙霧輕緩散逸。

姜洵盯著煙尾那點猩紅,慢慢把煙拿過來,不太熟練地夾在指間。

拿近,微微濕潤的唇邊含住煙身,氣息流動,火光閃了閃。

不到一秒,喉嚨像過了把刀,她?猛地咳嗽起來,香煙掉落。

周嶼程不動聲色,拾起那支煙抵著窗玻璃掐滅。

煙草味緩緩散盡。

她?眼角溢出眼淚,不願體會第二遍。

周嶼程給她?揩掉淚水,眼底毫無波瀾,一幅早有預料的模樣?。

她?緩了會兒,像憋悶已久的控訴:“這麽難受,為?什?麽會上癮。”

周嶼程氣息微沈。

“這不一直在戒麽。”

周嶼程往後靠著窗玻璃,給她?扯了條空調毯,嚴嚴實實蓋著她?後背。

關?了落地燈,不說話,陪她?在月光裏沈默。

許久,她?輕聲說:“我媽不抽煙,但也得了肺癌。因為?被油煙味熏了二十幾年?。”

“我煎的蛋,沒我媽煎的好。因為?我不敢放太多油,怕濺到手。其?實煎蛋炒菜總是會濺油的,她?不是不怕,她?是習慣了。”

“她?愛幹凈,一周要拖好幾次地,嫌我一回家就掉頭發。我頭發長,掃起來一大團,全部沾在掃把上,要一撮一撮扯下來。浴室的地漏也是,被我掉的頭發堵了好幾回t?。”

“她?是很?嫌棄我。但我住宿的時候,她?其?實很?想我。放假回到家,我的床單總是很?香,她?洗過也曬過。知道?我怕蟲,每次都給我掖好蚊帳邊角,一只小飛蛾都鉆不進去。”

“不過在家待久了,她?又開始嘮叨我。有時她?說話很?難聽,我特別煩,心想她?要是少說兩句就好了。”

她?好像自言自語,聲音越來越弱:“要是少說兩句就好了......”

周嶼程捧起她?的臉,指腹輕輕撫過她?眼角,帶下一點濡濕。

“不早了,睡覺。”

“明天就好了,嗯?”

“聽話。”

姜洵時常覺得這像一場夢,不知何時是終點。

十六歲的時候渴望離他近一些?,最好能抱抱他,祝他畢業快樂。

現在他就在眼前,眼裏倒映著她?,褪了一些?強勢,溫柔地吻住她?。

卻不知為?什?麽,預感要離他越來越遠。

期末考結束,林燕芳從重?癥病房轉到普通病房。

生命體征平穩,睜了眼,也能說話,問她?期末考考得怎樣?,有沒有馬虎的題。

“還可以,我都寫了。”

姜洵站在床邊把人扶起來一些?,拿著醫院的小垃圾袋貼到人嘴邊,接下林燕芳咳出來的術後痰液。

一切照常處理完,姜洵坐下來調整病床高低。

床頭慢慢升起,林燕芳有氣無力喊停:“行了行了,就這樣?。”

姜洵固定?好高度,手背摸了摸林燕芳額頭。

還好,今天沒發燒。

林燕芳術後沒什?麽胃口,姜洵在家裏熬了點青菜粥,帶過來餵她?吃。

緩緩咽下一口,林燕芳眉頭皺起。

姜洵疑惑:“燙嗎?”

林燕芳一言難盡地瞥她?:“你加糖了?”

她?一楞。

“沒啊,我放的是鹽。”

自己?嘗了一口。

還真有點甜。

無奈:“......那就不吃了,我到醫院食堂看看。”

說著把勺子放回去,開始找粥盒的蓋子。

“店裏怎樣?了?”林燕芳問。

“關?了,等你好了再開。”

“那幫人把玻璃砸壞了,安好沒?”

“嗯。”

“花了多少?”

“不多。”

“你啊......”林燕芳半耷著眼,對著天花板悠悠道?,“小時候背不好乘法表,現在也算不清楚賬。心肺機開一天,好幾萬就沒了。有這錢,你不如去買塊墓地,橫豎都比它劃算。”

姜洵擰著眉瞪她?:“你別亂說。”

林燕芳病懨懨瞪回來:“你就是趁我病,跟我頂嘴是吧。”

“......沒有。”

林燕芳收回視線。

“我手機呢?拿來。”

姜洵找了找,把她?手機拿過來,插上數據線充電,開機。

“然後呢?你要幹什?麽?”

林燕芳閉上眼。

“翻翻短信,自己?看吧。”

姜洵反應幾秒,臉上有淺淺的怔。

指尖扣了扣音量鍵。

林燕芳淡淡提醒:“看吧,第一條就是。”

姜洵垂眸點開,指尖有點僵。

那條短信在手術前就發了。

「阿姨您好,或許您不知道?,您的女兒姜洵瞞著你做了些?什?麽事?,我來告訴您。

她?跟大她?兩屆的學?長周嶼程談戀愛,利用他的家世背景和人脈資源,讓宋明藝術展延期舉行,就因為?她?在規定?時間內完不成作品,所以要通過這種方式謀私。

那麽我想問,她?得到的獎項算不算摻水呢?

您以為?她?假期都在圖書館奮筆疾書嗎?

當然不是,她?跟他的富二代男友進出高檔夜場,一待就是一整夜,跟他那些?闊少兄弟喝酒玩游戲,她?多開心呢?學?業算什?麽,您每年?給她?交的上萬塊的藝術學?費又算什?麽。

她?二十歲不到,就跟男朋友開房、同居,您知情嗎?

周嶼程給她?送了一堆奢侈品,出門豪車不重?樣?。在一起快一年?,他砸在她?身上的錢不止幾十萬。

以您的生活經?驗來看,覺得她?像不像被包.養的小情人?

此條無需回覆,號碼我會註銷。」

姜洵看著屏幕字眼,仿佛在看一條網絡帖子。

只是它沒有發布在論壇。

發送者沒有選擇把它公之於眾,或許是知道?輿論千變萬化,爭論再多也不過一時消遣,時間一長,大家都會忘。

只有最親近的人,他們?的想法和偏見才會將人牢牢困住,系個死?結。

她?難以形容這種感覺,就好像小時候寫日記,被父母翻開查閱。

又好像青春期躲在床上看愛情小說,猝不及防被家長掀開被子。

信息不止文字,還有一堆圖片。

畫面裏她?吻向周嶼程,像一份不容置喙的證據。

姜洵久久不語。

林燕芳慢悠悠地說:“你學?美術,看看吧,這圖是不是p的。”

她?放下手機。

“不是。”

一口承認,連辯駁都沒有。

林燕芳輕嘆,覆又笑了笑。

像聽之任之,已經?對結果無力:“那些?客人來店裏,問起你,我總跟他們?說,我女兒懂事?,乖得很?。現在看來,好像是我錯了。”

姜洵無話可說。

長輩的期望是種很?奇怪的東西。

是愛的載體,也是難以具象化的束縛與暴力。

“就那麽喜歡他?”林燕芳問。

“嗯。”她?沒有擡眼,字字清晰,“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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