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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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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5 章

朝局近日肅然得緊張, 而諸臣不知發生了何事。

宰相趙銘和不上朝,太子暮遜被禁東宮。皇帝召見過的姜太傅和葉舍人什麽也未曾透露,朝中奏折重新送入禦書房不過幾日, 皇帝又病倒後,奏折只好交給中書省幾位相公群議。

人心惶惶之時,偏宮中已經?停了許久的“資善堂”重開講筵, 宗室子弟和長樂公主一道?由姜太傅授課。

如此詭異局面, 讓人不禁猜測是?否皇帝想要廢除儲君。可廢除儲君從來事大, 皇帝膝下並無其?他可當權的皇子, 何況太子太傅姜明潮還好端端地正常當值……

總之,傳言不斷, 人心惶惑。

時入九月, 一場葉落一場涼。

張寂從馬上躍下, 青色衣襟沾了霜寒。這樣眉目冷寂的人走路時袍袖鼓起,腰背挺直, 可見端正之身?。而一道?清婉的少女聲音喚住了他:“師兄。”

張寂側頭,看到一個纖細窈窕的白裙青帛小娘子從巷口的密樹後步出, 朝他婉婉而笑。正是?姜蕪。

看到她,他神色稍緩, 朝她走去。他習慣性地看她神色——

她一向纖弱,又多次遇難。如張寂這樣走路目不斜視、從不多看他人一眼的人,已養成觀察她是?否受辱的習慣。而今他看她,見她眉目清雅皎潔,並無憔悴虛弱之色。

可見她從上月的欺淩中,已經?緩了過來。

……大約, 他也有幾分功勞吧。

張寂道?:“你怎來了?”

他聲音稍溫和些,特意?走到靠著巷口的位置, 怕巷外有什麽沖撞到她。而姜蕪抿唇笑:“重陽節到了,要吃螃蟹。我爹近日忙得很,顧不上一家團聚,我方才去循循府上,給她送了些螃蟹,再來給師兄送一些。”

她朝身?後侍女望了一眼。

張寂看去,發現是?兩個不認識的侍女拎著食盒,乖巧地朝他行禮。

張寂道?:“你見到循循了?”

姜蕪失落搖頭:“她府邸外有守衛看著,問?我做什麽。我只說送螃蟹,他們把東西帶走,也不許我進去見循循。”

姜蕪知道?他一向冷淡,她主動朝他打聽:“上個月後,回到東京後,循循和江小世?子就都沒?露過面,太子也沒?有出面過,賀郎君被重新押入大牢後,消息也全然傳不出一點?……我爹肯定不告訴我原因,師兄,你知道?原因嗎?”

驛站雨夜,賀明?透露了很多消息。可對於一知半解的局外人來說,聽得十分糊塗。

但是?姜蕪起碼明?白,他們涉入了什麽嚴重的局面,導致所有人都不得在世?人面前?現身?。

姜蕪十分關心姜循和江鷺的安危。

那二人對她的意?義,到底不同尋常。她從驛站事情中強打起精神,便是?不願見到那二人出事。

她甚至嘗試過問?姜太傅,然而她在姜太傅眼中過於微弱,姜太傅什麽都不會告訴她。思來想去,姜蕪這一月以來,已經?尋各種借口來看望張寂好幾次。而張寂出於對她的某種奇怪的保護欲,竟讓她登堂入室。

張寂陪著姜蕪一道?入他那樸素至極的府邸,淡聲:“循循和江世?子都無事t?。他們配合調查一些事情……我雖有猜測,但我也不得涉身?,我知道?的並不多。不過……查此事的人,似乎是?葉郎君。葉郎君和循循的關系……你應當對循循的安危放下心才是?。”

姜蕪聞言悵然。

葉白葉郎君啊……

這恐怕是?她能?從張寂這裏問?出的唯一有用消息。

可是?姜蕪其?實非常糊塗:她始終不知葉白和姜循的關系,她偶爾嘗試詢問?,姜循的表情都很冷淡,似不願意?多提。

曾經?姜蕪誤以為姜循不願多說,是?因姜循和葉白關系暧、昧。暗夜行舟,自然知情者越少越好。可後來姜蕪意?識到姜循和江世?子不可告人的關系後,她便弄不懂葉郎君和姜循的關系了。

姜蕪輕輕嘆口氣。

張寂詢問?:“老師可還好?府中近日尚且平安?”

姜蕪抿唇:“我爹啊,他一直挺好的。府中也一切很好啊,就是?顏嬤嬤生了病。老人年紀大了,就病得多一些……不過循循把玲瓏派去照顧她娘了,應當沒?什麽事。”

張寂冷不丁問?:“那麽,綠露呢?”

姜蕪睫毛輕輕顫一下。

她眼睫顫那一下,適時地遮住她眼底的陰霾和嘲諷。她擡臉仰望張寂時,一派純然無辜:“啊?”

張寂:“她是?你的貼身?侍女,我卻好久沒?見到她,問?問?而已。”

姜蕪道?:“她娘病了,我放她回家看她娘去了。”

她如梨花般清秀純真,讓張寂不忍讓她沾染太多殘酷的事。

張寂當然也不知道?,綠露根本?沒?有回家去探病。綠露此時正惶然無比地被姜蕪關在自己屋舍中,毒啞她嗓子,用學女紅的針在她身?上玩弄……

她不會一下子殺死綠露,她要讓綠露受盡折磨再慘死。她非常確信自己和姜循的傳訊暗號,只有綠露知道?。綠露背叛了她,她要讓綠露付出代價。

一個主人想虐殺貼身?侍女,其?實方法有很多。沒?有人會為一個消失的侍女去質疑主人,除了張寂的疑惑。

張寂許久不見綠露,生出的一點?兒疑心,被姜蕪適時地打斷。他也許一直純白,但在張寂看不到的地方,姜蕪已然面目全非,不是?他記憶中的怯懦女孩兒。

--

當姜蕪找張寂打探消息的時候,東宮中先前?落水的阿婭已經?從病榻上起身?。

在東宮諸人眼中,醒來的阿婭變得十分奇怪。

陳醫官大約弄壞了阿婭的記憶,阿婭的記憶變成了一片空白。可此時這記憶空白的阿婭,言行舉止,和平時嬌憨單純的歌女全然不同。

她沈默,寡言,時時趴在窗邊望著天穹出神。

所有人都告訴她,說她是?歌女,說她和太子情深似海,說她已經?懷了太子的孩子。身?邊一切都彰顯宮人沒?有騙她,可是?阿婭似乎仍是?不信。

阿婭不信他們。

她醒來見到暮遜第一眼,身?體本?能?生出的恨意?,讓她始終在意?。即使之後暮遜的溫情和身?體中的另一重柔情,似乎在說服二人正是?一對情人的關系,可阿婭始終在意?起初的那一抹恨意?。

因為那重無緣無故的恨,她對周圍一切保持著警惕。

她偷偷倒掉宮人每天餵她喝的藥汁,她撫摸著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對周圍一切始終沒?有歸屬感。她想出去走走,然而暮遜被禁足,連累得她也只能?在院中晃兩步。

暮遜被禁足東宮,消息斷絕,本?應十分低迷。可他對阿婭表現出十萬分耐心,又常常望著阿婭尚且平坦的小腹微笑出神。

他雖然失去了一些東西,但他似乎又多了別的機會……這個孩子,也許會成為他的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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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被禁足的一月,幾乎與外消息完全斷絕。

但她的情況總比暮遜好一些,畢竟皇帝要查的那些事,和她無關。皇帝禁足她,不過是?不希望外界得知關於涼城的更多消息罷了。所以,雖然姜循本?人不得出府,她的仆從卻只要有光明?正大的借口,便能?出府。

姜府中的顏嬤嬤生了病,並非虛假。玲瓏以此為借口,頻頻出府探病。恰逢姜循派人去苗疆找的種蠱少年被找到了,玲瓏便帶苗疆少年一同去見顏嬤嬤。

那少年奇怪他們中原人怎麽一會兒種蠱一會兒解蠱,但姜循把他偷帶出家、還對他一路花銷大包大攬,少年便非常隨意?而痛快地跟著玲瓏去找顏嬤嬤解蠱。

顏嬤嬤年紀大了,病了好幾次。這一次病得更嚴重,玲瓏每次回來都眼圈通紅,微微出神。

而即使這般情況下,玲瓏仍從外面帶回了一個姜循在東宮安插的內應千辛萬苦送出的消息:

阿婭懷孕了。

姜循捏著這張紙條,心中念頭幾轉,神色有些僵硬。

……阿婭懷孕,暮遜卻封鎖消息,不讓外人知道?。他是?因為害怕阿婭受傷而封鎖消息呢,還是?他有了別的心思、想另起竈臺?

……而涼城那邊事情,有賀明?供詞,有趙銘和供詞,便多了很多線索。一月時間,應該查的差不多了吧?

怎麽消息仍被封著?

玲瓏進出府時,沒?有打探到任何消息。這實在太奇怪了:皇帝要查涼城舊事,為何朝臣不知,百姓不知?那皇帝到底是?在給誰查?

江鷺那邊為何也沒?有任何消息流出?

諸事神秘讓人不安。

姜循捏著“阿婭懷孕”的字條,將紙條在燭火下燒幹凈:“繼續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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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姜循猜的那樣,一月時間,供詞和證人都不隱瞞的情況下,想查什麽都可以查出來。

葉白的能?力毋庸置疑,一月時間,卷宗分外詳細地落在了老皇帝的案頭。

江鷺告訴他們,他因心愛女子病逝而去涼城,又在涼城出事後回去建康。他查涼城,是?為百姓不平。他隱瞞了“白鷺將軍”,隱瞞了他那心愛女子並未真正死去,隱瞞了他從涼城帶走了段楓。

查案之人既是?葉白,葉白便恰當地對其?作出修飾。

而即使這樣,南康世?子插手涼城事務,也惹得老皇帝起疑。江鷺被關在南康世?子府的這段時間,皇城司一片荒涼無人打理,便有人猜測,皇帝也許發現皇城司職務不明?,終於想廢了這個官署。

無論外人如何猜測,九月中旬,拿到所有卷宗的老皇帝沈默一整日後,召見了趙銘和。

查無可查,事入尾音。

老皇帝做出的決斷是?——

“沈英(趙銘和的字),給彼此留個體面吧。”

匍匐跪在青磚上的半百老人趙銘和,聞言,些許迷茫地擡頭,看向那案臺後的老皇帝。

老皇帝依然和顏悅色:“沈英,給彼此留個體面,給孩子們留條後路吧。”

老皇帝說話的語氣,一瞬間讓趙銘和想到昔日——

昔日大皇子病逝,趙銘和為之不安,心生絕望。趙銘和以為儲君之爭隨著大皇子之死而落幕,自此無人可束縛暮遜,而自己這個人盡皆知的大皇子的舅公,也日落中山,恐無好前?程。

而老皇帝在那時召見他,撫慰他:“子謙尚且年輕魯莽,這朝中之事,還需要沈英這樣的老人,幫朕看著。”

一言生,一言死。

是?皇帝將趙銘和扶持起來,和暮遜鬥;而今又是?皇帝說,“給孩子們留條後路”。

留什麽後路呢?

趙銘和仰望著老皇帝幽邃的眼睛,正如昔日他一瞬洞察皇帝對太子的打壓,他今日也明?白皇帝對太子的保護——

涼城諸事,趙銘和不無辜。可趙銘和也絕不是?主謀,絕不是?策劃全局將涼城送給阿魯國?的那個人。

可皇帝分明?要保護暮遜,皇帝分明?要讓趙銘和認下所有。

皇帝不打算公布涼城事變的真相,也不打算告訴世?人涼城發生過什麽。和盟已成,皇帝要守住那和盟,但皇帝又需要給幾個知情人一個說法,需要撫慰那幾個知情者:

皇帝需要有人擔責。

那麽,趙銘和自然也不會告訴皇帝——江鷺不單純,南康世?子和涼城的牽扯非常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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悶雷滾滾,秋雨徹涼。

趙銘和不知自己是?怎麽回到府邸的。

朝堂之上只有君。那位君王,從來只暗示諸事,絕不會明?確告訴你應當如何做。可趙銘和心神恍惚,他知道?如果?自己做的不好,趙家上下皆受其?累。

一切恩寵仰仗於君,那給予他榮華權勢的人,也同樣會送他入地獄。

昔日趙銘和拉攏諸臣,在朝上和暮遜扯開大旗時,他便知道?一旦太子羽翼成,便是?自己落敗之時。可趙銘和一直以為那一天會很遠——起碼、起碼也應當到太子登基之時。

未曾想到、未曾想到……

多年經?營,其?實不過是?皇權工具而已。

趙銘和搖搖晃晃地行走,忽而聽到婉婉女聲:“趙公,趙公?”t?

趙銘和擡頭。

他發現自己已經?置身?在自己府中,他心神恍惚地在走向書閣的那條路上。而出現在他的府邸、疑惑喚他的人,是?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杜家那位三娘子杜嫣容。

趙銘和出神地看著撐傘立在雨中的杜嫣容。

他神色變得十分奇怪。

他已決意?順從陛下之意?,卻不想自己會在自家府邸見到杜嫣容。

杜嫣容站在樹後小徑上,朝他行了一禮,俯首淺笑:“相公,侄女是?為侄女家中事而來。先前?侄女年少無知,處事不當,為相公惹了些麻煩。我爹已罵我許久,責令我向相公致歉。侄女先前?寫過許多帖子,相公大約公務繁忙,沒?看到……侄女只好趁府中小郎君抓周之日,來府中親自向相公致歉了。

“是?侄女稚嫩荒唐……”

趙銘和渾濁的目光盯著杜嫣容。

他恍惚問?:“抓周?”

杜嫣容赧笑:“是?……相公勿怪……”

此女口齒伶俐,和趙銘和印象中能?說會道?的另一女能?力相類。而今那女大約得償所願正兀自得意?,此女又為杜家事而來。是?了,趙銘和此時才模糊想起,杜家不理會他的命令,和他對著幹,他用自己的權勢,很是?折騰了杜家一通。

權勢當真是?好工具。

看,杜嫣容不是?來求和了?

杜家這位三娘子真是?聰慧啊……無論是?先前?的得罪還是?今日的賠罪,她都親自出面。她以年少無知和婦人之見當借口,好讓他人不與她計較。若趙銘和今日奚落,想必他日杜公會親自登門?。

真是?好算盤。

在趙銘和看來,杜家那幾個年輕孩子都不成器,真正適合在朝中當官的,只有杜嫣容。可惜了,可惜……

趙銘和微微笑出聲。

杜嫣容立在雨中,雨絲順著傘沿飛斜沾衣,弄濕她面頰。她有些不解地看著趙銘和……杜一平根本?應付不來朝中事,趙相對杜家的打壓報覆,讓杜家到了強弩之末。

杜嫣容親自來求和,哪怕趙銘和嘲諷她戲弄她呢,她也做好唾面自幹的覺悟。可這位相公為何一副神魂不守的模樣,又莫名其?妙地發笑?

趙銘和說:“不用了。”

杜嫣容怔忡。

不用什麽?

趙銘和慢慢說:“以後,杜家不用畏懼我,我也不會再和你們有什麽瓜葛了。回去吧,替我向你爹問?好。同朝三十年……可惜我已很久沒?見你爹了。

“還是?你爹聰明?啊,抽身?抽得早……或者說,聰明?的孩子,其?實是?你?日後,請杜三娘子看在我今日之面上,有閑暇的時候,多照拂一下趙氏子弟……不,算了。你又能?照拂誰呢?你只是?一介小女子,你不在朝,你不當官,你什麽都不知道?啊,哈哈。”

杜嫣容凝望著趙銘和,半晌道?:“相公,可要我為你喚來幾位郎君?”

趙銘和搖頭。

杜嫣容走向他,將手中傘遞去。那老人並不接,杜嫣容便擡手舉傘,將傘罩在趙銘和頭頂。趙銘和困惑地看她,她微笑:“相公要去哪裏?侄女送你一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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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銘和拒絕,杜嫣容仍堅持相送。

杜嫣容示意?仆從們去喚趙府那些郎君過來,她自己安靜地陪趙銘和走一段路,心中猜測連連。

雨水嘩嘩。

趙銘和忽然開口:“小三娘……我和你爹同朝數十年,你既然自稱‘侄女’,我便和你爹一樣,叫你一聲‘三娘’吧。你說實話吧,你覺得我朝朝局如何?”

杜嫣容心知他今日情形有異,便也謹慎非常:“在相公和殿下聯手相治下,國?泰民?安,是?子民?之福。”

趙銘和冷笑。

趙銘和面無表情:“元月,孔益死;二月,章淞死;三月,喬世?安死;四月,杜一平遇刺;五月,太子遇刺;六月,流民?入京,賀家入獄;七月,太子生辰夜,地龍爆發,東京受天責;八月,我和太子各被禁足……你說國?泰民?安?哪來的泰哪來的安?

“再往遠的說。流民?為什麽流入東京?因為活不下去啊。北方涼城被割給阿魯國?後,涼城將士滅門?後,北方諸鎮諸州,官府和將士皆不敢作為,怕落到程段二家那樣的地步……百姓活不下去了,就往東京逃。逃到東京,本?以為朝廷會給口飯吃,朝廷給他們的,是?‘神仙醉’,又死了一批人。

“活下來的人,在地龍中再死一批。天災人難……做我大魏朝民?,實在可憐。”

杜嫣容無言。

她捏緊傘柄,垂下頭顱。這不是?她該聽到的話,也不是?她該插手的話。

她無言以對,而趙銘和冷笑三聲:“杜三娘子,你是?杜家最聰慧、最適合當官的那個。可是?那有什麽用?朝廷不會用女官,用女官的年代距今過了很久。世?家出不了頭,你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也不過是?在此昏昏朝堂下,保你全家平安。

“你只保得住你一家,你保不住旁人。有能?力者皆避世?,無能?者在朝得意?張狂。而你知道?,是?誰造成今日這種局面嗎——

“是?君主。”

杜嫣容輕聲:“趙公,慎言。”

雨水順著趙銘和臉頰向下滑落,二人站在書房前?,趙銘和仰望著書房那懸著“蘭桂敷榮”的匾額。

趙銘和面上神色抽搐,字字誅心:“你不覺得大魏朝堂,已經?十分扭曲了嗎?

“自古朝堂,從沒?有明?目張膽分黨爭的道?理,從沒?有把自己隸屬什麽掛在明?面上的道?理。從沒?有大臣敢說自己是?什麽黨,對方又是?什麽黨!可我朝不一樣……我朝朝臣公然黨爭,公然伐敵。何故?官家默許!

“禮樂崩壞黨爭橫行,置身?其?中,意?識不到我朝如此畸形,皆是?陛下之好。我能?做什麽,你能?做什麽?君主早已背棄,我等凡人,各求生路吧。”

他愴然憤怒,甩開黑傘進入書房,留杜嫣容煞白著臉站在雨中,怔怔看著那道?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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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趙銘和自盡。

趙家上下不知緣故,朝堂上下不知緣故。姜循和江鷺的禁足被廢除,暮遜的禁足也被廢除。

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時,杜嫣容得了風寒,連病三日。

杜一平來探望這個妹妹,見一場病,讓杜嫣容消瘦許多。她仍在病榻上,卻倚著案幾,持筆凝思。

杜一平沒?好氣:“再愛讀書也看看時間吧。我早說讓你不要去趙家,這不就淋雨生病了?其?實你沒?必要去趙家求趙公,那趙公忽然死了……沒?人報覆咱們家了。”

杜一平樂觀無比:“船到橋頭自然直嘛。公平正義在人心。你看,趙銘和不就沒?了?”

杜嫣容幽幽看著杜一平。

在杜一平困惑中,杜嫣容輕聲:“哥哥,我知道?我整日在家中讀書,是?打算做什麽了。我想寫史。”

話題轉化太快,杜一平茫然:“什麽?”

那倚著案幾的消瘦少女青絲拂面,側臉望著窗外蕭瑟秋景,緩緩道?:

“我想寫史。記錄平庸,記錄偉壯。記錄背叛,記錄隱秘。我是?女子,我之史記不會為當朝人所忌所顧,我可以憑一支筆,記下我眼所見,我心所察。待千百年後,平庸也罷偉壯也罷,皆青史有痕。

“縱君主背棄,青史亦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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