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觸碰到它的那瞬間, 凡岐如同發條轉到頭的機械裝置,頓時失去了意識。

凡岐感覺自己像是被泡進了溫暖的水波中,光怪陸離的景象走馬觀花般飛掠在其中, 隔著一層模糊的壁壘, 她看見了南方基地居民區的一條普通街道。

約莫是入了秋, 街景顯得有些蕭瑟冷然, 晚上的時候家家戶戶都亮著燈,從凡岐的視角看過去就像是一幅靜默的油畫。

再然後,油畫動了起來。

“我們這裏暫時不接收任何人,對不起。”門吝嗇的只開了一條縫,淡黃色燈光傾瀉出來,年輕女人愧疚的聲音緩緩響起, “真的很抱歉,我也想幫助你們,但是我不能。”

現如今的特殊時期,幾乎沒有人類敢冒著被判刑驅逐出基地的風險, 放逃亡的仿生人躲進自己家裏。

“求求你!救救我們吧。”用長長的厚圍巾包裹住自己面容的仿生人不甘心就這樣被巡邏隊拉走銷毀, 用盡力氣捶著門。

視線一轉, 到了屋內。

“和他們廢話那麽多做什麽?”見年輕女子滿面愁緒,似乎在因為沒能幫上那些仿生人而自責,坐在方桌前吃飯的男人頓時不耐煩起來。

咽下最後一口溫熱的湯,他從口袋裏掏出自己從黑市淘來的二手通訊器,撥通了一串爛熟於心的號碼,“餵, 您好, 是巡邏隊嗎,這裏是第四居民區L半區的412號, 在我家門口有幾個逃竄出來想讓我收留的仿生人……”

剛坐下的女子因為他這番舉動,原本低沈失落的情緒陡然一轉,語氣激動嚴厲,起身隔著方桌奪他的通訊器,“你幹什麽!你瘋了嗎?”

男人躲開她意欲搶奪通訊器的動作,做出主動向巡邏隊舉報仿生人行蹤的惡意舉動,竟也完全沒有一絲愧疚之意,反而得意道:“長官,不用在意我妻子的瘋話,她什麽都不懂。”

事已至此,擔心那幾個仿生人因為舉報被抓,女子只好奔至門口,打開防盜門往外張望,只有一道粗鐵鏈拴在門前,門外空空蕩蕩無一人。

那些走投無路的仿生人已經離開了。

街道冷清,枯黃的落葉堆積在路兩側,天陰沈沈的,不遠處有厚厚的積雨雲層,明明還沒到晚上,整個居民區卻籠罩著一股哀沈的氣氛,凜冽的秋風一道耳光似的刮過她臉頰。

*

在觸碰到那雙詭異眼睛的實體後,凡岐的軀體便如同被抽幹了靈魂的空殼,在眾人震驚的目光註視下倒下,沒有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眼,凡岐看到薛潮朝自己的方向跑了過來。

她不能說話也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畫面轉變的速度快成了殘影。

“現在是公元3160年12月7日晚上八點十分,由群眾自發組織的大清洗運動已經持續了九天……”

廣播裏傳出日常的新聞播報,聽到這裏,在游騎軍團大門口值班的人員關掉廣播,和窗戶外的年輕女人對上視線,“你好女士,需要幫忙嗎?”

女人臉頰上有道猙獰的長疤痕縱橫到下巴處,配合一張平和清秀的臉顯得有些怪異不和諧,t正是老桑。

看到這張臉的那瞬間,凡岐立刻就回憶起談堯向她敘述老桑臉上那道疤時用的形容詞,像是猙獰的蜈蚣,她當時也在腦海裏想象過。

仿佛是已經習慣了旁人打量的目光,老桑笑了笑,並不在意地說:“我是基地的生物實驗室新招的預備研究員。”

這次生物實驗室總共招聘了十名預備研究員,現在還不到七點,她是第一個來這裏報到的。

大約半個月前,總基地最高立法機關以嚴重違反了人類宣言的平等原則為由駁回了將南方基地作為進行“大清洗運動”的投放試驗點的提議。

即便如此,針對仿生人這一族群的圍捕以及獵殺也從未停止過,基地各地區不斷爆發小規模的抗議游/行。

局勢愈發緊張。

風暴眼在成立之初也招攬了不少仿生人,因為開出的薪酬比其他基地要高,現在人類和仿生人這樣一觸即發的緊張局勢,倘若大清洗運動真的開始,首當其沖就是處於風口浪尖的風暴眼。

自從桑禹養精蓄銳叛出北方基地,成立新的安全區組織,風暴眼組織便成為了眾矢之的。

刊登有她個人信息和照片的通緝令遍布各地,每一個角落,所有通訊網都記錄了下來她的種種“罪行”。

但就是這樣一個臭名昭著的叛逃者、背離者,在建立起屬於自己的新基地後,又毫無預兆地離開,接下了南方基地生物實驗室的留致和教授遞出的橄欖枝。

這件事當初鬧得沸沸揚揚,甚至導致了南北兩方基地矛盾的激化,而位於風暴中心的風暴眼組織,更是人心惶惶,桑禹這個首領一走,組織裏只剩下一大群仿生人和年紀尚小的談堯。

不明真相的談堯直到現在也還懷有強烈的憎惡感,十幾年從未和南方基地的兩個人聯系過,在桑禹舊部的幫助下穩固了組織的地位。

至於留教授為什麽會對這個桑禹通緝犯青睞有加,眾人就無從得知了,人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從此桑禹這個人就如同人間蒸發,消失不見蹤影了。

凡岐想不通,桑禹背叛北方基地是事出有因,她尚且可以理解,但風暴眼是桑禹費了幾年時間才壯大起來的,究竟是什麽原因能讓她斟酌利弊後還是選擇離開。

或許答案就在後面,凡岐想。

本來還在打瞌睡的工作人員在看清她的容貌後精神一振,實在是桑禹被掛出通緝的那張照片很好記,又經過北方基地大張旗鼓的傳播,很難不留下印象,瞥到她身份卡上的已經耳熟於心的個人信息,工作人員迷迷瞪瞪地想。

工作人員自認為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十分淡定地說:“好的,麻煩你錄入一下生物信息進行核實。”

連接著計算機的黑殼指紋機被工作人員從防彈玻璃櫃臺推出,老桑按照要求錄入生物信息,工作人員核對了一遍名字,瞇著眼費力地找那一行細小的字,“桑禹是吧?”

“對。”

桑禹順利被放行。

按照指示燈標識的指引,她很快就找到了生物實驗室總負責人的辦公室,辦理好手續,再熟悉一下宿舍所處的位置。

在這期間,她不由得感嘆,南方基地不愧是人人趨之若鶩的地方,光是新鮮的食物和價格低廉的水電資源這兩點就要甩其他基地幾條街。

初到基地的新人,還是個無關緊要的替補,在實驗室裏可以說是不被人所註意的透明人。

留致和教授是個滿頭銀發看起來和藹可親的中年女人,做事嚴謹而有條理,桑禹是她破例主動邀請來的,但在實驗室魚龍混雜的情況裏,她並沒有表現出對桑禹的刻意關照。

桑禹每天需要做的事很多,且繁冗,大部分是打雜的活,一天下來疲憊不堪是自然的,但這個不起眼的身份也讓她更容易得到想要的信息,半日內便弄清楚了整個基地的路線構造。

桑禹之前在傭兵團待過,毫無做實驗鉆研生物科學的能力和天賦,留致和教授之所以指定桑禹這個人,是因為她不信任基地和其他所有人,而在這之前,桑禹和南方基地沒有任何接觸,社會關系相較於基地的人更為幹凈。

南方基地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不惜以女兒的安全為威脅恐嚇、威逼利誘他們夫妻倆,甚至還將他們唯一的孩子留樂調去當隨軍醫護員。

當留致和教授親自去尋游騎軍團負責人希望她可以給桑禹一個進隊的機會時,圍觀的群眾恍然大悟,原來這個桑禹是來當私衛的。

留致和作為基地最有名望貢獻最大的教授,這樣一個不痛不癢的要求,基地自然會滿足她,更何況桑禹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再然後,畫面一轉,不知道是過去了多久,凡岐看到了游騎軍團負責人親自把印著轉正通知幾個大字的文件遞到桑禹手心裏,在短短一個月內擊敗所有對手成為唯一一個替補轉正式的成員,她可以說是獨一份。

也就是這個時候,桑禹提出想把薛潮接到基地。

基地重視人才的培養,因此也爽快的答應桑禹的要求,給尚是小孩子的薛潮也註冊了生物信息。

南方基地資源豐富,不至於連一個小孩子都養不起。

“我現在是南方基地的居民,對嗎?”一道穩重老成的聲音拽回凡岐的思緒,原來是她的視角又一次發生了改變。

這回的場景是在一個寬敞明亮的房間裏。

和之前懸浮的視角不同,她現在是通過桑禹的眼睛來觀察周圍的一切,簡而言之,是從觀賞變成了體驗,凡岐的意識直接附著在了她身上,

凡岐此刻就待在居民區的一家出租房內,樓層較高,所以她很清楚地目睹了仿生人求助被拒不得不離開繼續躲避獵捕的場景,是她初次看到的那個場面。

唯一不同的是,視角變了。

原來在這個時間點,桑禹和薛潮就已經來到了南方基地,甚至就在極近的地方默默觀察著周遭。

然後,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動了,走到窗邊緊閉上厚重的窗簾,有人走近她身側,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視線隨之扭轉變化,凡岐看清了這人的樣貌,應該還是個小孩子,頭發剃得極短,幾乎露出來頭皮,此刻她正一言不發地呆坐在原地,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薛潮,怎麽了?”

聽到喚自己的名字,女孩擡起眼看向老桑,目光澄澈,猶豫不決地問:“我們不和談堯一起走嗎?”

與此同時,凡岐的視野開始有了變化,原來是她意識寄托的這副身軀,——也就是桑禹站了起來,又回到窗邊不知道在觀察什麽,片刻才回答她,“我沒有辦法帶上所有人。”

女人語氣中有無奈,但更多的是擔憂,她不知道自己這麽做是對還是錯,如果可以的話,她並不希望這兩個孩子因為她的計劃偏離自己原來的軌道。

單從表層看,人類和仿生人的關系可以說是勢如水火,相互仇視。

但事實上如果真的從街上隨便抓一個人問他為什麽如此仇視仿生人,他也總是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說來說去還是仿生人身上存在的不可控隱患。

而那些上街游/行的居民,裏面很多人的身份存疑,並不能代表絕大多數人類的意見,簡言之,就是有人在攪混水。

那麽又是誰這麽處心積慮,只為了要激化人類和仿生人的矛盾,讓兩者之間的關系劍拔弩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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