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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此刻, 凡岐才從留樂口中,對風暴眼組織的基本情況有點了解。

現在的領主在十幾年前也僅僅是一個從淪陷區逃亡出來的小孩子,之所以如此仇視南方基地, 留樂講到這裏時, 微微頓住, 苦笑道:“其實再具體一點的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 只知道領主是因為有人背叛了組織,選擇投奔南方基地。”

凡岐有些詫異地微挑起眉,覺得這個理由聽上去很像是胡編亂造來敷衍她的,光是她就不得已在各個□□來回反水好幾次來保全自己,更別說每天都有人因為所在的居住地淪為淪陷區而不得不輾轉於各基地。

只是因為背叛,會產生如此大的恨意嗎?

可留樂也沒必要杜撰一個這麽漏洞百出的謊言來敷衍自己, 她是仿生人,想要編造一個合情合理又符合邏輯的完美故事是非常簡單的。

留樂:“聽起來很荒謬,對吧?”

“我剛剛不是告訴你,這裏的居民都是仿生人, 但他們的面部和各自的性格都是從原有所屬的基因庫所提取出來的, 也就是說, 這些人曾經都活生生存在過。”

領主的念舊已經達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基地將近十幾年沒有絲毫變化,連居民也永遠停留在了那天。

曾經存在過,換種說法就是現在已經死了。

否則待在基地的這些居民也不會是仿造出來的仿生人了,留樂微蹙起眉,同樣身為仿生人, 她在陷入痛苦的自我反思時, 用人類的話說,就是她也會“感同身受”地覺得那些作為居民而存在的仿生人可憐。

想到這裏, 她自嘲地笑笑,感、同、身、受,說出來也是荒謬,零件和芯片堆積出來的器械工具,怎麽可能會產生只有人類才擁有的細膩感情,就算有,那也只是機械大腦在運行時產生的信息處理錯誤。

要是哪天人類真的相信仿生人已經和他們沒什麽兩樣了,也許會銷毀掉所有已經投入使用的仿生人。

像是十八年前的大清洗運動那樣。

凡岐在認真地觀察這裏的一切,發現比起其他有名的基地,風暴眼組織的生活環境實在是過於“艱苦”了,和淪陷前的十九區有異曲同工之處,比如這隨處可見的休眠艙。

“這裏的居民,都是在休眠艙裏睡覺?”凡岐問身側站著的留樂,“但是以我的判斷,風暴眼不像是缺錢缺資源的組織。”

否則也不會隨隨便便把既昂貴又難買的車輛棄在潭底,又能調出人手支持孟莘的計劃,無聲無息地就控制住了幾處重要的區域。

況且能夠讓孟莘與之合作的組織,能是什麽良善的地方。

“對。”留樂輕擡唇角,擡起下巴示意她看最遠處懸有長旗的那座休眠艙,看起來似乎比其他的要寬敞一些,“那就是領主住的地方。”

見凡岐神色奇怪,她問:“是不是很難理解,領主她這個人,放在別人眼裏只有怪異兩個字可以形容她,當然,也許是我這個仿生人理解不了。”

“這和仿生人有什麽關系。”凡岐說:“但凡是個會喘氣的,都理解不了你們的領主。”

她話語間是毫不掩飾的嘲意和不耐,對於如此強烈的情感流露,留樂倒是有些意外,因為凡岐一向是吝於表達情緒的,恨意和好感都不濃烈,包括那次在車上想要拉她們同歸於盡,也僅僅是報覆欲。

凡岐的性格從某方面來講有點像思維還未發育成熟的孩子,什麽讓她感到愉悅,便會不顧形勢甚至不惜毀掉自己,報覆欲也純粹是因為她受到了傷害,所以要以相同的代價還回去。

這其中,恨意是很微小的,凡岐只不過是在維持某種她認為的平衡,亦或是公平。

所以在凡岐淡淡反駁了自己後,她有種微妙的感覺,就好像是眼睜睜看著一具泥偶突然就生動了起來,不對,其實在北方基地再遇到凡岐時,她就察覺到了些許不同。

“你似乎,更像個人了。”留樂道。

身後傳來付澗毫不收斂的笑聲,“哈哈哈哈留樂,原來你也覺得她不像個人啊。”

要她說凡岐就是個會流血的怪物。

還是非常記仇沒有人性的那種。

凡岐:“什麽意思。”什麽叫更像個人,難道從前就不是人了。

“不是在罵你。”留樂沒忍住,也短促地發出一聲笑,見她面容冷淡微凝,不由得也態度端肅起來,認認真真地說:“你自己沒發現嗎,比起剛見你的時候,你似乎更真實了。”

“如果是從前的你,你百分之八十的概率會說,不理解,而不是 “但凡是個會喘氣的,都理解不了你們的領主”。”

說完,留樂無奈地揉了揉眉心,這樣逐字逐句地給她講解,t不知道的還以為凡岐才是那個仿生人。

“有嗎。”凡岐怔楞住,眼睫微微垂下,她在心裏默默覆述了一遍剛剛自己說過的話,似乎,確實不像自己會說的話。

“煩不煩吶,你們廢話怎麽那麽多。”付澗原本一直在無所事事地擺弄手裏的通訊器,見她們聊起來還沒完沒了了,忍不住出口嘲諷,“你和她說那麽多幹什麽,人家也不一定會留在這裏,畢竟前科在那放著,你看有哪個基地她好好待著過。”

留樂溫和一笑,說:“你忘了,我也是背叛南方基地來的這裏。”

付澗從前也用差不多的話對她冷嘲熱諷過,這會倒是把她劃進自己人裏了。

被這話一堵,付澗哽住,反應過來後惱羞成怒地摔了手裏嶄新的通訊器,力氣之大,裝置摔成幾塊,連裏面的芯片都彈了出來。

凡岐:……看來組織是真的不缺錢。

付澗擡高聲音,甚至驚動了不遠處的居民,紛紛面露驚訝地看過來。

“你才和凡岐認識多久,就幫著她嗆我,到底是我是你搭檔還是她是你搭檔!”

留樂楞了片刻,仿佛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人,有些無語地皺起眉,“你沒事吧。”

平日裏也沒見她對自己多上心,關系最惡劣的時候付澗也不是沒想過冒著受處罰的風險在任務中悄無聲息地處理掉自己,留樂就是對此一清二楚,才會被她突如其來的責難氣到。

人類簡直莫名其妙。

“我先去見領主。”付澗像是不願意再和她們多說半句話,靴底碾過已經壞掉的通訊器,光是背影都能看出來她的煩躁與不爽。

凡岐剛來組織,去見一見她們的領主也是理所應當的。

一隊披著白袍的巡邏人員從她們身旁目不斜視地經過,臉覆面具,從頭到腳都遮得嚴嚴實實,畏光一般。

餘光瞥到其中一人隱約蔓延至手背的圖案,墨色線條攀結纏繞,可以看出大致的輪廓,似乎是某種花,她眸光微動,是刺青。

到休眠艙前,裏面的人似是已經察覺到她們的到來,艙門自動打開,待凡岐跟著留樂邁步走進,門又緩緩閉合了。

這裏真的只是間和它的外形一樣樸素的休眠艙,除了面積大了點,銀發高高束起的女人坐在皮沙發上,翹著腿姿態閑適地翻閱著一本書。

而剛剛還氣勢洶洶滿身刺的付澗已然收斂幹凈身上的銳氣,恭恭敬敬站在那裏,緩聲匯報著這次支援北方基地的具體情況。

見她們進來,女人擡了擡手,付澗立刻便停下了聲音,神情頗有些不自在地往一邊挪了挪。

“這次任務辛苦了。”女人說話的時候語氣溫柔,似是疲憊地輕摁了下額頭,冷不丁扯下自她們進門起,始終覆遮住左眼的黑色眼罩。

凡岐對上一只純黑的眼睛,被瞳仁占滿了眼眶,絲毫眼白都看不出來,被盯的時間一長,會讓人油然而生一種悚然的恐懼感。

“很可怕嗎?”領主輕笑著撫上自己的左眼,說:“我的這只眼睛裏寄居了一只汙染物,所以才會變成這副樣子。”

她眨眨眼,問:“聽留樂說,你來這裏是為了治療汙染物提取液產生的副作用,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留在這裏,條件是為我所用,當然,有什麽要求你盡管提,只要是能力範圍之內,無論是軍/火還是財寶,組織都可以提供給你。”

沒想到對方如此直截了當,條件也足夠吸引人,凡岐微揚起眉,說:“說實話,我一直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麽價值可以吸引到風暴眼組織,還有,上次在南方基地也是,為什麽要強行給我註射提取液?”

付澗忍不住插嘴道:“提取液那麽寶貴的東西別人想要都沒有,你還嫌這嫌那。”

“付澗。”領主嗓音微微沈下,語氣依舊輕柔,卻無端讓人生出不安的冷顫,好像面對的是陰狡狠毒的獸類,只有身上披的皮是道貌岸然的。

被連名帶姓地警告了一次,付澗不得不強行按下對凡岐的敵意和不滿,領主合膝間放的書,帶著歉意對凡岐說:“這件事確實是我考慮不妥當。”

迎著凡岐明顯不信任的眼神,她輕咳一聲,呷了口茶,口中吐出的話卻讓在場的所有人面色一變,“實不相瞞,我是為了確認你的身份。”

“領主——”

付澗大驚失色。

銀發女人淡淡掃過去一眼,左眼的黑色瞳仁驟然緊縮,直至變成微小的一個點,像是被抽走了意識,付澗雙目無神地楞在原地無措地張了張口,突然一頭栽倒在地。

聽起來就疼的悶響聲讓凡岐蹙起眉。

留樂及時垂下眼睛,沒有看領主的眼睛,逃過一劫的同時也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領主的精神控制和付澗的汙染物形態的精神控制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

她可不想一覺醒來渾身疼痛難忍。

“你看,你也發現了。”領主微笑著走近凡岐,那只可以擾亂人精神的純黑色眼瞳盯獵物一般鎖定住她,“我的精神控制對你沒有任何作用,不僅僅是我,任何精神控制類汙染物,無論是哪個級別,都不能對你產生影響,你就沒想過為什麽嗎?”

“你知道我是誰。”

“自然知道。”銀發女人笑了笑,“否則我也不會站在這裏同你說話,上次在十九區見到你,我就開始派人查詢你身邊的所有關系網,發現有個叫阿紅的仿生人。”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說:“差點忘記了,應該說阿紅這個假名字,是她把你養大的,只是,我查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覺得你應該對它感興趣。”

自從提及阿紅這個名字,凡岐神色一凜,擡眸用探究的眼神看向領主,她雖然言辭間和緩溫和,卻極善於抓住人心底的薄弱處。

凡岐確實很想知道關於自己的事情。

“你需要什麽條件?”

“很簡單。”領主說:“你必須為我所用,最短期限半年。”

凡岐:“可以。”

她答應得幹脆,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同意了合作,銀發女人心情愉悅地晃了晃翹起的腿,笑了,“你的性格很合我胃口,合作愉快。”

凡岐微微垂下眼睫,擡手和女人遞過來的手隨意地碰了一下。

“十八年前的大清洗運動,相信你也有所耳聞,我記得沒錯的話,你應該也是在那兩年出生被阿紅領養的。”

大清洗運動,十八年前,公元3160年,那年各基地爆發極其嚴重的大規模集體游行,向總基地提出訴求,要求集中銷毀已經投入使用的一代仿生人。

雖然總基地以違反人類宣言的理由駁回了請願,但實際上人類對仿生人的捕殺和銷毀就沒有停止過。

“十八年前,風暴眼還不存在,我彼時也只是個流亡到這裏的淪陷區逃民。”領主往後輕靠在椅背上,重新戴上眼罩遮住那只眼睛。

*

夜色深重,沙塵被人疾跑過去的動作掀起嗆鼻的塵煙,一道矮小瘦削的身影腳步輕悄地掠過半人高的草叢,前方不遠處延綿的深灰色石壁阻擋住她的去路。

已經行至窮途了。

她心臟砰砰跳得飛快,幾欲沖破薄薄的耳膜,確認身後對她窮追不舍的汙染物已經因為嚴重缺少而逐漸失去活性,混著沙土軟趴趴蜷成拳頭大小。

這才放心地貼著路邊高大的杉樹慢慢坐下來,到這裏就安全了,繃緊的弦突然松懈下去,女孩後知後覺感到恐懼和後怕,又不敢哭得太大聲,抱著膝蓋發出幼獸般的嗚咽聲。

好累,腿好疼,長途跋涉不敢松懈分毫的精神已經脫離於麻木的軀殼,猛地停下腳步,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餓得頭暈目眩,胃酸也隱隱上翻。

就在這時,一把泛著銀光的匕首輕輕貼在了她後頸。

刃面鋒利,微微陷下皮肉就滲出一道細細的血線。

疼痛感來得遲鈍,女孩呆若木雞地楞住,也不管有沒有匕首擱在她脖子上,放開嗓子就哭嚎起來。

持匕首的人面色微變,對事情突如其來的變化感到失措,她只得收了匕首,怔然眼看著女孩哭了半個小時。

她像是有無窮無盡的委屈,後頸處的那道血痕帶來的輕微痛楚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導火線,皆在剎那間爆發了。

哭累之後,她抽抽噎噎地看向身側始終沈默著的人,正對上女人頰邊猙獰如同蜈蚣的疤痕,被她不善的眼神嚇得一哆嗦,腫成細縫的眼角又有滾燙的淚水落下。

“別哭了。”女人不耐道,聲音喑啞難聽,像是喉間塞了一把粗沙礫。

她的t目光掃過女孩一頭銀白的蓬亂打結的頭發,因為長時間的跋涉,沒有條件用幹凈的水洗漱,再加上酸臭的輻射雨淋了又悶幹,女孩渾身都散發著陳年的酸味。

“我不怕你。”女孩抽噎著擡頭瞪她,眼淚源源不斷糊了滿臉,狼狽又可憐,眼神卻透出一股不服的狠勁。

女人淡淡哦了一聲,揚眉笑了笑。

“我、我好不容易走到這裏。”

“從哪來的?”

女孩看起來有點兇,但眼前的女人是她這麽多天來遇到的唯一一個活人,她既害怕又下意識地依賴,實則是有問必答,“第三區。”

“第三區啊……”女人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睛,一周前廣播裏提到的最新淪陷區就是第三區,幾層防線都被水淹沒了,甚至還引來了不遠處海裏被感染的汙染物。

“我不殺你。”女人突然說。

女孩徹底楞住,努力用腫成細縫的眼睛去觀察眼前的這個人,見女人頰邊雖然有可怖猙獰的疤痕,但目光中隱隱有淡淡的笑意,莫名讓她感到安心。

“為什麽……”

女人反問道:“我有什麽理由殺你?”

女孩頓時卡殼,抹了把臉上的鼻涕和縱橫的眼淚,眼淚汪汪地笑出一個鼻涕泡,見狀,女人嫌棄地皺起眉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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