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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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 溫苒淡定地翻開賬本。
大事小事吧，跟她這個五塊錢的會計應該關系不大。
“同志？”
見溫苒沒應聲，白秋茹敲了兩下窗戶, “同志？”
溫苒扭頭，把外面的女同志和昨天的三位知青對上號，“白知青？”
白秋茹沖她笑笑, “能出來說嗎？”
溫苒合上賬本, 出來朝病房裏瞧，“是不是潘知青有什麽問題？”
“沒有沒有, 潘慧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白秋茹攔住她, “我想跟你打聽點事。”
溫苒反應了兩秒，“我也是剛來的。”
白秋茹楞了楞，隨即扯起嘴角笑著道：“這個我知道。之前我沒在衛生所見過你, 你是新來的知青？”
她話是這樣問，但心裏卻覺得應該不是。
知青點剛擴建過，屋子絕對夠住。
除了傅決明，和幾個早就結婚的知青自己蓋了房子，其他單身知青都住在知青點。
不可能新來一個知青，還是這麽漂亮的女同志, 大家都不知道。
溫苒搖頭, “我不是知青。”
白秋茹看著她, 等著她接著往下介紹自己, 沒想到這句後就沒了。
她沒多少耐心, 直接問：“你是衛生所的護士？衛生所還招人嗎？我是高中畢業，會識字會算術, 學東西也快，照顧病人打掃衛生我都能做。”
衛生所再累能累到哪兒去？只要不下地, 讓白秋茹來衛生所打雜洗床單都行。
“可我……”溫苒剛張口，就被屋外齊勝男一聲高喊打斷：“小苒！出來一下！”
“哎！”溫苒同樣高聲回應，急忙往外走，一邊跟白秋茹道：“所長叫我，先不說了。”
“我跟你一起！”白秋茹想著好好表現，擡腳就跟上去。
院裏，齊勝男揮舞手臂，吆喝著嗓子指揮幾個青壯：“就在這兒，到時候砌三個大竈，分開點別湊在一起。”
一扭頭瞧見倆人從屋裏出來，她解下腰上的鑰匙，“小苒你去把倉庫門打開，帶他們把幾口大鍋搬出來。”
溫苒接過鑰匙，聽她接著說道：“給大隊部記賬，記上二百個工分！”
齊勝男隨手點了兩個男青年，“你倆去搬鍋，其他人一人一把鐵鍬挖土，動作都快點！”
看起來真的有大事，溫苒不敢耽擱，進屋打開隔壁倉庫的門。
衛生所三間屋子，只有中間的診室有個兩開的大門，診室西間是倉庫，東間是病房。
倉庫門常年鎖著，甫一打開，迎面就是騰起的塵土。
溫苒遮住鼻子，揮揮土朝裏看了眼，裏面亂糟糟的，桌椅板凳木架子之類的都隨意堆在一起。
沒瞧見鐵鍋，倒是見了一摞鐵桶，在一口大缸上擱著，她讓開位置，讓兩個男同志去裏頭搬鍋。
她身後，白秋茹湊上來，“這是要做什麽？”
“熬藥吧。”
溫苒想起昨天潘慧中暑被送過來，六奶提了一嘴。剛才在外頭，六奶還讓她給大隊部記賬。
白秋茹眼睛一亮，抓著溫苒就問：“衛生所現在是不是需要人手？你說我去找齊大夫，說我想來衛生所上工，她會同意嗎？”
她也不需要溫苒的回答，自己說完自己點頭，然後轉身激動地跑出去了。
溫苒顧不上她，等那一摞鐵桶搬出來，她鎖上門，一起去找六奶。
齊勝男在應付白秋茹：“所裏工作不多，再請一個也開不起工資。”
這是實話，衛生所全年無休，多個人哪怕只有幾塊錢工資，一年十二個月加起來也不是個小數。
隊小只發八個月的工資都發不起，衛生所有錢，但沒有有錢到可以大手大腳的程度。
“我可以不要工資，給工分就行。”白秋茹忙道。
“那也不成，咱們衛生所沒那麽多工作。”說完齊勝男不再看她，沖溫苒招手，“跟我去後頭，咱們把藥桶刷幹凈，等小傅t帶人買藥回來就開始熬藥。”
白秋茹不甘心地追上去，“齊所長，那給我半天工分就行！我能幹臟活累活，我字也寫得好，我還能記賬！”
“記賬用不著你，小苒就是會計。”齊勝男停下來，看著白秋茹嘆氣，“你說你這孩子，我要真給你半天工分，那不成欺負你們城裏孩子了嗎？”
白秋茹擰著手，嗓音帶著哭腔，“齊奶奶，下地幹活太累了，我幹不了。”
她是五月份來的，剛來不到三天，手上腳上磨了泡，胳膊擡不起來，吃吃不飽睡睡不好。
這一個多月她絞盡腦汁裝病偷懶，實在沒辦法了才去上工。
前段時間隊小招老師，白秋茹也報名了，但誰知道人早就內定了？是大隊會計的閨女。
下鄉前她就聽人說，鄉下人排外，不待見知青，沒想到這麽不待見。
“哎喲你這，先把眼淚擦擦。”齊勝男掏出手絹遞過去，看孩子哭得可憐，她也不忍心，“幹不了你也得幹啊。”
“給你們知青分的都是隊裏最輕省的活計，拔草、捉蟲還有澆水，你現在是做什麽的？”
白秋茹擦了擦眼淚，不好意思地垂下腦袋，“我怕蟲子，力氣也不大，拔草拔不幹凈，澆水拎不動水桶。”
齊勝男：“……”
溫苒也：“……”
不過溫苒是在想，這不妥妥世界上另一個自己嗎？讓她下地，她可能還比不上白秋茹呢。
“先別跟這兒幹站著了，還有活等著呢。”齊勝男抹起袖子，“秋茹是吧？你也過來幫忙，完事給你開工分，跟前頭那幾個社員一樣。”
衛生所的水井沒有安壓水機，要拿繩子綁住桶，吊下去再撈上來打水。
鐵桶擱置的時間太長，裏頭生了銹，得拿抹布可勁兒搓才能搓幹凈。
溫苒使上了吃奶的勁兒一頓搓，搓完就直接攤那兒了。
白秋茹都比她表現好，看溫苒的眼神滿是震驚，可能是沒想到有人比自己還菜。
好在齊勝男沒想指望溫苒，她老早叫了人，等那頭兒活幹完了人就過來幫忙。
不過她也沒讓溫苒歇著，領著人到傅決明宿舍外的火竈跟前，起火燒水，“你在這兒看著火，水開了就喊人。”
溫苒看火，白秋茹刷桶，齊勝男打水，然後送到前頭拌泥巴用。
上午的太陽沒那麽熱，但溫苒守著火，不多會兒就開始出汗。
她把手絹沾濕了，一邊擦汗一邊舉著漏風的蒲扇扇風。
這破舊的蒲扇就放在竈臺上，可能是傅決明用來扇火的。
半上午時，前頭院裏突然一陣熱鬧，像是來了許多人。
溫苒伸著脖子張望，當然什麽也沒看到。
倒是白秋茹的位置能看到，她回頭告訴溫苒：“來人了，應該是來幫忙的。”
有餵完豬的申桂枝、侯春花等人，也有隔壁隊小上完課的女主田盼陽，更有本來該在地裏上工的霍建設等一隊青壯。
齊勝男把人領過來，有條不紊地吩咐：“二嫂子、五嫂子你帶咱們婦女同志燒水刷桶。”
“盼陽，你也在這兒刷桶。你記著，下午上課前，先領著孩子們過來排隊喝藥。上學的沒上的都來，你到時候維持秩序，喝完藥再帶孩子們回學校。”
“還有建設，來都來了，正好所裏的倉庫有時間沒收拾，那些桌椅板凳都搬出來擦幹凈，趁天氣好暴曬袪袪黴。”
大家都是做慣了活兒的，知道了工作內容，立馬就擼起袖子上手。
隔著人群，溫苒朝申桂枝揮手，“奶！”
申桂枝拍拍侯春花，跟她示意一下，快步過來，“在這兒燒火熱不熱？不用你不錯眼地盯著，你添上火就躲陰涼裏坐著。”
她讓溫苒起一邊，蹲下添了幾根柴火，拍拍手帶人回到井邊，“你就給我涮抹布，也註意點水，等冒汽兒了就是開了。”
井邊現在全是一盆盆的水，可比竈火旁涼快多了。
“驍北媳婦兒，你也給我涮一下抹布。”侯春花說著話，拽上一盆水到墻角，“你過來坐，還有那個白知青和盼陽，嫌日頭下熱就過來。”
溫苒一馬當先地搬著小板凳過去。
白秋茹和田盼陽跟著過來。
還在井邊的只剩上了年紀的幾個人，邊幹活邊嘴不停地嘮嗑。
刷完桶的抹布全是鐵銹，就扔過來給溫苒涮幹凈，再接回去繼續刷。
霍建設領著人把倉庫裏的東西搬出來，櫃子桌子椅子板凳，還有幾個大泥缸，都是先搬來後院擦洗，擦幹凈再搬去前院暴曬。
冷水擦完，熱水消毒，這不大小的院裏，一群人忙得熱火朝天。
忙著忙著忙成了大掃除，連病房裏的床單被套都給扯下來打算洗一遍。
忙成這樣，溫苒光涮抹布就不夠了，擦桌子擦櫃子她都得上。
明明女主田盼陽就在旁邊，還跟她擦了同一個櫃子，她都顧不上拉關系。
所有人都忙得腳不沾地，到下工哨響了三聲，還有兩個櫃子沒擦。
井邊那塊地根本不能看了，灑了滿地的水，泥濘不堪，上頭是密密麻麻的腳印。
傅決明買藥還沒回來，齊勝男讓大家先散了，回家吃個午飯，下午早點過來幫忙。
溫苒累得腰都直不起來，坐著緩了好半天才跟申桂枝一起回家。
路上，申桂枝慢下腳步等著孫媳，“下午晌就是熬藥了，回去多吃兩碗飯，瞇個覺，咱就得過去幫忙。”
“今天忙成這樣，估摸熬完藥齊妹子就得讓你下工，你跟她請兩天假，在家裏歇歇。”
溫苒蔫蔫點頭。
回到家，霍驍北也不在，這才知道跟傅決明去市裏買藥的人就是他和田會計的二兒子。
他雖然不在，不過昨天說好了要吃炒餅，霍瑩就沒改別的，揉面烙餅，然後切土豆切白菜燜了一鍋。
還有早上熬的綠豆粥，放到現在正好放涼。
一碗粥，一盤餅，再加上一盆涼菜，沒有丁點葷腥，溫苒卻覺得比炸雞紅燒肉還好吃！
果然人餓瘋了，吃什麽都是山珍海味。
吃完飯洗把臉，往炕上一躺，溫苒秒睡。
進城買藥的三人晌午過半才回大隊，一齊把藥送到衛生所。
衛生所，齊勝男、霍晉章、霍家昌和田會計、田盼月父女都在。
等仨人把自行車停下，起身迎上去。
霍晉章：“藥都買全了？”
“買了五十份，所裏沒有的藥都在這裏。”傅決明推推眼鏡，“我馬上配藥。”
“別馬上了，飯還沒吃呢吧？”齊勝男看著仨人說道：“偉松你跟你爹你妹回家吃飯，小傅我給你帶了自家蒸的包子，你趕緊墊吧點。”
接著她看向霍驍北，“你呢？”
霍驍北把筐卸下來，“家裏留了飯，自行車我先騎走了，”
“成！”霍晉章拍拍侄孫肩膀，“趕緊回去，吃上口熱乎飯歇一歇。”
霍驍北騎上車，沒先走，喊了聲齊勝男，“六奶，下午溫苒不來上工。”
“有事兒啊？”齊勝男正朝屋裏去，聞言轉過身來，“不來也行，我看她上午時候累夠嗆。頭一個月不給她開工資，不來上工那就不計工分了。”
“知道。”
應這一聲，霍驍北蹬著自行車離開了。
田家三人先他一步離開，田家和霍家兩條道，在這條道上遠遠能瞧見他騎車的身影。
田偉松跟家裏人感嘆，“這回買藥多虧了驍北兄弟，不然咱們不定能買到呢。”
現下這暑熱天，頂著日頭種莊稼的社員們忍不了，在車間裏四班倒的工人也受不了。
市裏的醫院和藥房都優先保證工廠工人的供應，對外零售的數量只能一降再降，大家都搶著買，搶也搶不到。
田衛國搖搖頭，“他爹比他能耐，咱村買藥一直都走他爹的路子。你們這次去的哪兒？市藥房？”
“不是，是二十六院，找的是個女大夫，姓馮，像是昨天來咱家和盼陽相親的那個馮辛同志的姐姐。”田偉松一邊說，一邊偷看他小妹。
一旁田盼陽終於擡起眼，看了眼自己親二哥。
“二哥你看人家這麽順眼，不如自己嫁？”
田偉松一個腦崩兒彈過去，“嘿你這丫頭！”
“二哥這是為你好，前頭幾個你看不上就看不上吧，我也看不上。”
“這陣子這幾個我都覺得不錯了，你咋還看不上呢？”
他是覺得自己妹子萬般好，再優秀的男同志都配得上。但考慮到t實際情況，兩家差距也不能太大了不是？
不然以後妹子在婆家受委屈，他們想替妹子出頭都難。
這個馮辛條件太好，沒成就沒成吧。
前頭那個小幹事就不錯，文化人，性子溫和，家裏事也少。倆人要是成了，最好一輩子和和美美的。
一提起閨女找對象這事，田衛國能把頭發愁白了。
他嘆聲氣，對兒子揮揮手，“你先回去吃飯，我跟盼陽溜達著往回走。”
田偉松早餓得前胸貼後背，聽見這話，撒丫子就跑開了。
等人沒了影兒，田衛國才問閨女，“盼陽，你跟爹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衛生所的傅知青？”
田盼陽神情一怔，抿著唇，低下頭輕點了點。
“那爹……”
“爹您別往出說！”
田衛國剛要狠心說什麽，田盼陽卻立時打斷他，“爹，您別跟別人說，尤其是我娘。”
“我不瞞您，我之前……之前問過傅知青，他沒這個意思。”
田衛國又嘆了聲，卻是如釋重負的嘆氣。
還好小傅同志沒答應！
小傅同志醫術好，模樣長得好，性格冷了點，但不是無禮的人。再看他平時吃的穿的用的，想來家世也不錯。
什麽都好，就一點，他是知青。
知青總要回城的。
他們是無根的浮萍，哪怕在這裏有了牽絆，也很容易就能舍棄。
“那你跟爹交個底，你啥時候能放下傅知青，下定心相親結婚？”
田衛國愁得忍不住去摸耳朵上的煙，被閨女一個眼神嚇得收回手，裝作撓癢癢撓了撓後腦勺。
田盼陽清清嗓子，“我想當隊小的校長，辦校招生，投身教育事業！為之可以拋頭顱，灑熱血，再苦再難永不放棄！”
她說著，兩腳叉開斜向前站立，同時一只手臂端在身前，拳頭向著心臟，另一只手臂向後擺直，微仰起頭目光堅定地望向遠處天空。
田衛國：“……”
他抹把臉，頭一次有了想揍閨女的沖動。
真的，誰也別攔他！
這糟心姑娘就是欠缺貧下中農教育，往地裏一扔，保管再沒心思想什麽拋頭顱灑熱血。
“啥意思？”田衛國終究沒壓住暴脾氣，“你一輩子不結婚了唄？到時候你讓人戳脊梁骨說你腦子有病你就樂意了？”
“再說咱隊小那工資都發不起的寒磣樣，你拿什麽發展教育事業？你當校長，你當校長你是能多領塊八毛還是咋地？”
“還再苦再難？那是只有苦只有難！”
田盼陽收回動作，站好嗤笑一聲：“田衛國同志，你這想法太功利了。就是因為大隊領導都是你這樣的想法，隊小才一直發展不起來。”
田衛國瞪著閨女，大吼：“回家！”
“我就不回！”田盼陽比他吼得還大聲。
吼完，跺著腳噔噔蹬往另一個方向跑了。
田衛國氣得腦袋瓜子嗡嗡的，見閨女不回家，忙擔心地追上去，“你去哪兒？”
“我去找金桂！”田盼陽大聲道。
晌午過後，第一聲上工的哨子吹響後，大隊部一年開不了幾次的大喇叭開始廣播：
“建設大隊的社員們註意嘍！建設大隊的社員們註意嘍！下午上工，咱們衛生所按照順序派發防暑藥，各社員務必自帶喝藥的碗，衛生所和大隊不負責這個記住了！一個人只有一碗，多了絕對沒有……”
相當口語化，且帶著濃濃鄉音的廣播一連重覆了七八遍。
大隊長霍家昌嘹亮的嗓門傳入霍家的院子，嚇得兩只雞哦哦亂叫，縮成一團。
廣播停下，掀起的餘韻卻久久不息。
溫苒沒叫廣播吵醒，被受驚的兩只雞吵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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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 溫苒淡定地翻開賬本。
大事小事吧，跟她這個五塊錢的會計應該關系不大。
“同志？”
見溫苒沒應聲，白秋茹敲了兩下窗戶, “同志？”
溫苒扭頭，把外面的女同志和昨天的三位知青對上號，“白知青？”
白秋茹沖她笑笑, “能出來說嗎？”
溫苒合上賬本, 出來朝病房裏瞧，“是不是潘知青有什麽問題？”
“沒有沒有, 潘慧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白秋茹攔住她, “我想跟你打聽點事。”
溫苒反應了兩秒，“我也是剛來的。”
白秋茹楞了楞，隨即扯起嘴角笑著道：“這個我知道。之前我沒在衛生所見過你, 你是新來的知青？”
她話是這樣問，但心裏卻覺得應該不是。
知青點剛擴建過，屋子絕對夠住。
除了傅決明，和幾個早就結婚的知青自己蓋了房子，其他單身知青都住在知青點。
不可能新來一個知青，還是這麽漂亮的女同志, 大家都不知道。
溫苒搖頭, “我不是知青。”
白秋茹看著她, 等著她接著往下介紹自己, 沒想到這句後就沒了。
她沒多少耐心, 直接問：“你是衛生所的護士？衛生所還招人嗎？我是高中畢業，會識字會算術, 學東西也快，照顧病人打掃衛生我都能做。”
衛生所再累能累到哪兒去？只要不下地, 讓白秋茹來衛生所打雜洗床單都行。
“可我……”溫苒剛張口，就被屋外齊勝男一聲高喊打斷：“小苒！出來一下！”
“哎！”溫苒同樣高聲回應，急忙往外走，一邊跟白秋茹道：“所長叫我，先不說了。”
“我跟你一起！”白秋茹想著好好表現，擡腳就跟上去。
院裏，齊勝男揮舞手臂，吆喝著嗓子指揮幾個青壯：“就在這兒，到時候砌三個大竈，分開點別湊在一起。”
一扭頭瞧見倆人從屋裏出來，她解下腰上的鑰匙，“小苒你去把倉庫門打開，帶他們把幾口大鍋搬出來。”
溫苒接過鑰匙，聽她接著說道：“給大隊部記賬，記上二百個工分！”
齊勝男隨手點了兩個男青年，“你倆去搬鍋，其他人一人一把鐵鍬挖土，動作都快點！”
看起來真的有大事，溫苒不敢耽擱，進屋打開隔壁倉庫的門。
衛生所三間屋子，只有中間的診室有個兩開的大門，診室西間是倉庫，東間是病房。
倉庫門常年鎖著，甫一打開，迎面就是騰起的塵土。
溫苒遮住鼻子，揮揮土朝裏看了眼，裏面亂糟糟的，桌椅板凳木架子之類的都隨意堆在一起。
沒瞧見鐵鍋，倒是見了一摞鐵桶，在一口大缸上擱著，她讓開位置，讓兩個男同志去裏頭搬鍋。
她身後，白秋茹湊上來，“這是要做什麽？”
“熬藥吧。”
溫苒想起昨天潘慧中暑被送過來，六奶提了一嘴。剛才在外頭，六奶還讓她給大隊部記賬。
白秋茹眼睛一亮，抓著溫苒就問：“衛生所現在是不是需要人手？你說我去找齊大夫，說我想來衛生所上工，她會同意嗎？”
她也不需要溫苒的回答，自己說完自己點頭，然後轉身激動地跑出去了。
溫苒顧不上她，等那一摞鐵桶搬出來，她鎖上門，一起去找六奶。
齊勝男在應付白秋茹：“所裏工作不多，再請一個也開不起工資。”
這是實話，衛生所全年無休，多個人哪怕只有幾塊錢工資，一年十二個月加起來也不是個小數。
隊小只發八個月的工資都發不起，衛生所有錢，但沒有有錢到可以大手大腳的程度。
“我可以不要工資，給工分就行。”白秋茹忙道。
“那也不成，咱們衛生所沒那麽多工作。”說完齊勝男不再看她，沖溫苒招手，“跟我去後頭，咱們把藥桶刷幹凈，等小傅t帶人買藥回來就開始熬藥。”
白秋茹不甘心地追上去，“齊所長，那給我半天工分就行！我能幹臟活累活，我字也寫得好，我還能記賬！”
“記賬用不著你，小苒就是會計。”齊勝男停下來，看著白秋茹嘆氣，“你說你這孩子，我要真給你半天工分，那不成欺負你們城裏孩子了嗎？”
白秋茹擰著手，嗓音帶著哭腔，“齊奶奶，下地幹活太累了，我幹不了。”
她是五月份來的，剛來不到三天，手上腳上磨了泡，胳膊擡不起來，吃吃不飽睡睡不好。
這一個多月她絞盡腦汁裝病偷懶，實在沒辦法了才去上工。
前段時間隊小招老師，白秋茹也報名了，但誰知道人早就內定了？是大隊會計的閨女。
下鄉前她就聽人說，鄉下人排外，不待見知青，沒想到這麽不待見。
“哎喲你這，先把眼淚擦擦。”齊勝男掏出手絹遞過去，看孩子哭得可憐，她也不忍心，“幹不了你也得幹啊。”
“給你們知青分的都是隊裏最輕省的活計，拔草、捉蟲還有澆水，你現在是做什麽的？”
白秋茹擦了擦眼淚，不好意思地垂下腦袋，“我怕蟲子，力氣也不大，拔草拔不幹凈，澆水拎不動水桶。”
齊勝男：“……”
溫苒也：“……”
不過溫苒是在想，這不妥妥世界上另一個自己嗎？讓她下地，她可能還比不上白秋茹呢。
“先別跟這兒幹站著了，還有活等著呢。”齊勝男抹起袖子，“秋茹是吧？你也過來幫忙，完事給你開工分，跟前頭那幾個社員一樣。”
衛生所的水井沒有安壓水機，要拿繩子綁住桶，吊下去再撈上來打水。
鐵桶擱置的時間太長，裏頭生了銹，得拿抹布可勁兒搓才能搓幹凈。
溫苒使上了吃奶的勁兒一頓搓，搓完就直接攤那兒了。
白秋茹都比她表現好，看溫苒的眼神滿是震驚，可能是沒想到有人比自己還菜。
好在齊勝男沒想指望溫苒，她老早叫了人，等那頭兒活幹完了人就過來幫忙。
不過她也沒讓溫苒歇著，領著人到傅決明宿舍外的火竈跟前，起火燒水，“你在這兒看著火，水開了就喊人。”
溫苒看火，白秋茹刷桶，齊勝男打水，然後送到前頭拌泥巴用。
上午的太陽沒那麽熱，但溫苒守著火，不多會兒就開始出汗。
她把手絹沾濕了，一邊擦汗一邊舉著漏風的蒲扇扇風。
這破舊的蒲扇就放在竈臺上，可能是傅決明用來扇火的。
半上午時，前頭院裏突然一陣熱鬧，像是來了許多人。
溫苒伸著脖子張望，當然什麽也沒看到。
倒是白秋茹的位置能看到，她回頭告訴溫苒：“來人了，應該是來幫忙的。”
有餵完豬的申桂枝、侯春花等人，也有隔壁隊小上完課的女主田盼陽，更有本來該在地裏上工的霍建設等一隊青壯。
齊勝男把人領過來，有條不紊地吩咐：“二嫂子、五嫂子你帶咱們婦女同志燒水刷桶。”
“盼陽，你也在這兒刷桶。你記著，下午上課前，先領著孩子們過來排隊喝藥。上學的沒上的都來，你到時候維持秩序，喝完藥再帶孩子們回學校。”
“還有建設，來都來了，正好所裏的倉庫有時間沒收拾，那些桌椅板凳都搬出來擦幹凈，趁天氣好暴曬袪袪黴。”
大家都是做慣了活兒的，知道了工作內容，立馬就擼起袖子上手。
隔著人群，溫苒朝申桂枝揮手，“奶！”
申桂枝拍拍侯春花，跟她示意一下，快步過來，“在這兒燒火熱不熱？不用你不錯眼地盯著，你添上火就躲陰涼裏坐著。”
她讓溫苒起一邊，蹲下添了幾根柴火，拍拍手帶人回到井邊，“你就給我涮抹布，也註意點水，等冒汽兒了就是開了。”
井邊現在全是一盆盆的水，可比竈火旁涼快多了。
“驍北媳婦兒，你也給我涮一下抹布。”侯春花說著話，拽上一盆水到墻角，“你過來坐，還有那個白知青和盼陽，嫌日頭下熱就過來。”
溫苒一馬當先地搬著小板凳過去。
白秋茹和田盼陽跟著過來。
還在井邊的只剩上了年紀的幾個人，邊幹活邊嘴不停地嘮嗑。
刷完桶的抹布全是鐵銹，就扔過來給溫苒涮幹凈，再接回去繼續刷。
霍建設領著人把倉庫裏的東西搬出來，櫃子桌子椅子板凳，還有幾個大泥缸，都是先搬來後院擦洗，擦幹凈再搬去前院暴曬。
冷水擦完，熱水消毒，這不大小的院裏，一群人忙得熱火朝天。
忙著忙著忙成了大掃除，連病房裏的床單被套都給扯下來打算洗一遍。
忙成這樣，溫苒光涮抹布就不夠了，擦桌子擦櫃子她都得上。
明明女主田盼陽就在旁邊，還跟她擦了同一個櫃子，她都顧不上拉關系。
所有人都忙得腳不沾地，到下工哨響了三聲，還有兩個櫃子沒擦。
井邊那塊地根本不能看了，灑了滿地的水，泥濘不堪，上頭是密密麻麻的腳印。
傅決明買藥還沒回來，齊勝男讓大家先散了，回家吃個午飯，下午早點過來幫忙。
溫苒累得腰都直不起來，坐著緩了好半天才跟申桂枝一起回家。
路上，申桂枝慢下腳步等著孫媳，“下午晌就是熬藥了，回去多吃兩碗飯，瞇個覺，咱就得過去幫忙。”
“今天忙成這樣，估摸熬完藥齊妹子就得讓你下工，你跟她請兩天假，在家裏歇歇。”
溫苒蔫蔫點頭。
回到家，霍驍北也不在，這才知道跟傅決明去市裏買藥的人就是他和田會計的二兒子。
他雖然不在，不過昨天說好了要吃炒餅，霍瑩就沒改別的，揉面烙餅，然後切土豆切白菜燜了一鍋。
還有早上熬的綠豆粥，放到現在正好放涼。
一碗粥，一盤餅，再加上一盆涼菜，沒有丁點葷腥，溫苒卻覺得比炸雞紅燒肉還好吃！
果然人餓瘋了，吃什麽都是山珍海味。
吃完飯洗把臉，往炕上一躺，溫苒秒睡。
進城買藥的三人晌午過半才回大隊，一齊把藥送到衛生所。
衛生所，齊勝男、霍晉章、霍家昌和田會計、田盼月父女都在。
等仨人把自行車停下，起身迎上去。
霍晉章：“藥都買全了？”
“買了五十份，所裏沒有的藥都在這裏。”傅決明推推眼鏡，“我馬上配藥。”
“別馬上了，飯還沒吃呢吧？”齊勝男看著仨人說道：“偉松你跟你爹你妹回家吃飯，小傅我給你帶了自家蒸的包子，你趕緊墊吧點。”
接著她看向霍驍北，“你呢？”
霍驍北把筐卸下來，“家裏留了飯，自行車我先騎走了，”
“成！”霍晉章拍拍侄孫肩膀，“趕緊回去，吃上口熱乎飯歇一歇。”
霍驍北騎上車，沒先走，喊了聲齊勝男，“六奶，下午溫苒不來上工。”
“有事兒啊？”齊勝男正朝屋裏去，聞言轉過身來，“不來也行，我看她上午時候累夠嗆。頭一個月不給她開工資，不來上工那就不計工分了。”
“知道。”
應這一聲，霍驍北蹬著自行車離開了。
田家三人先他一步離開，田家和霍家兩條道，在這條道上遠遠能瞧見他騎車的身影。
田偉松跟家裏人感嘆，“這回買藥多虧了驍北兄弟，不然咱們不定能買到呢。”
現下這暑熱天，頂著日頭種莊稼的社員們忍不了，在車間裏四班倒的工人也受不了。
市裏的醫院和藥房都優先保證工廠工人的供應，對外零售的數量只能一降再降，大家都搶著買，搶也搶不到。
田衛國搖搖頭，“他爹比他能耐，咱村買藥一直都走他爹的路子。你們這次去的哪兒？市藥房？”
“不是，是二十六院，找的是個女大夫，姓馮，像是昨天來咱家和盼陽相親的那個馮辛同志的姐姐。”田偉松一邊說，一邊偷看他小妹。
一旁田盼陽終於擡起眼，看了眼自己親二哥。
“二哥你看人家這麽順眼，不如自己嫁？”
田偉松一個腦崩兒彈過去，“嘿你這丫頭！”
“二哥這是為你好，前頭幾個你看不上就看不上吧，我也看不上。”
“這陣子這幾個我都覺得不錯了，你咋還看不上呢？”
他是覺得自己妹子萬般好，再優秀的男同志都配得上。但考慮到t實際情況，兩家差距也不能太大了不是？
不然以後妹子在婆家受委屈，他們想替妹子出頭都難。
這個馮辛條件太好，沒成就沒成吧。
前頭那個小幹事就不錯，文化人，性子溫和，家裏事也少。倆人要是成了，最好一輩子和和美美的。
一提起閨女找對象這事，田衛國能把頭發愁白了。
他嘆聲氣，對兒子揮揮手，“你先回去吃飯，我跟盼陽溜達著往回走。”
田偉松早餓得前胸貼後背，聽見這話，撒丫子就跑開了。
等人沒了影兒，田衛國才問閨女，“盼陽，你跟爹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衛生所的傅知青？”
田盼陽神情一怔，抿著唇，低下頭輕點了點。
“那爹……”
“爹您別往出說！”
田衛國剛要狠心說什麽，田盼陽卻立時打斷他，“爹，您別跟別人說，尤其是我娘。”
“我不瞞您，我之前……之前問過傅知青，他沒這個意思。”
田衛國又嘆了聲，卻是如釋重負的嘆氣。
還好小傅同志沒答應！
小傅同志醫術好，模樣長得好，性格冷了點，但不是無禮的人。再看他平時吃的穿的用的，想來家世也不錯。
什麽都好，就一點，他是知青。
知青總要回城的。
他們是無根的浮萍，哪怕在這裏有了牽絆，也很容易就能舍棄。
“那你跟爹交個底，你啥時候能放下傅知青，下定心相親結婚？”
田衛國愁得忍不住去摸耳朵上的煙，被閨女一個眼神嚇得收回手，裝作撓癢癢撓了撓後腦勺。
田盼陽清清嗓子，“我想當隊小的校長，辦校招生，投身教育事業！為之可以拋頭顱，灑熱血，再苦再難永不放棄！”
她說著，兩腳叉開斜向前站立，同時一只手臂端在身前，拳頭向著心臟，另一只手臂向後擺直，微仰起頭目光堅定地望向遠處天空。
田衛國：“……”
他抹把臉，頭一次有了想揍閨女的沖動。
真的，誰也別攔他！
這糟心姑娘就是欠缺貧下中農教育，往地裏一扔，保管再沒心思想什麽拋頭顱灑熱血。
“啥意思？”田衛國終究沒壓住暴脾氣，“你一輩子不結婚了唄？到時候你讓人戳脊梁骨說你腦子有病你就樂意了？”
“再說咱隊小那工資都發不起的寒磣樣，你拿什麽發展教育事業？你當校長，你當校長你是能多領塊八毛還是咋地？”
“還再苦再難？那是只有苦只有難！”
田盼陽收回動作，站好嗤笑一聲：“田衛國同志，你這想法太功利了。就是因為大隊領導都是你這樣的想法，隊小才一直發展不起來。”
田衛國瞪著閨女，大吼：“回家！”
“我就不回！”田盼陽比他吼得還大聲。
吼完，跺著腳噔噔蹬往另一個方向跑了。
田衛國氣得腦袋瓜子嗡嗡的，見閨女不回家，忙擔心地追上去，“你去哪兒？”
“我去找金桂！”田盼陽大聲道。
晌午過後，第一聲上工的哨子吹響後，大隊部一年開不了幾次的大喇叭開始廣播：
“建設大隊的社員們註意嘍！建設大隊的社員們註意嘍！下午上工，咱們衛生所按照順序派發防暑藥，各社員務必自帶喝藥的碗，衛生所和大隊不負責這個記住了！一個人只有一碗，多了絕對沒有……”
相當口語化，且帶著濃濃鄉音的廣播一連重覆了七八遍。
大隊長霍家昌嘹亮的嗓門傳入霍家的院子，嚇得兩只雞哦哦亂叫，縮成一團。
廣播停下，掀起的餘韻卻久久不息。
溫苒沒叫廣播吵醒，被受驚的兩只雞吵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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