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醜惡

年幼的許行站在冰冷而方正的碑面前，上面刻著很多他不認識的字，而認識的只有“父”這個字。按照母親的指示，他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渾濁的眼睛裏看不見任何天真。

那天父親說出去一趟，再也沒有回來，直到接到了出車禍的消息。倘若時間能倒回，他多麽渴望自己說出一切不舍的話，不管對方是驚訝或是難過。

他偏偏接受了分離。與父親的分離帶來的結果是遭受了母親偏激的毒打，在母親精神崩潰的時候他抱住母親，說出了不管你怎樣對我都不願分離這樣的話。

大人的一個舉動或者一句話語都將永遠烙印在孩子的心裏，每每撫摸都能夠想起那種不可挽回的痛苦。

許行就站在茶幾旁，魚缸裏的魚已經翻了肚皮，而他的母親吞了藥倒在地上永遠睡去。他空洞的雙眼盯著一切，已經失去了該有的悲哀和憤怒，也沒有得意和愉悅。

知道自己得到了解脫，可是也永遠沒有了親人。

母親的屍體留放在家中四天，而他每天出門都從那屍體上跨過。

直到江潮從窗戶爬進來找他，驚愕地指著地上的爛肉，面對的是許行深不見底又充滿絕望的雙眼。

“她沒死。我媽媽只是睡著了。”

江潮大哭起來，並親吻了他稚嫩的臉龐。從此以後，許行被江潮家收養了，好像那虛無的內心被關愛所填滿了。

人類總是覬覦一切，失去一切。直到他遇到謝絕，是一切絕望的開端。

那是謝絕第一次見到許行。

許行獨自坐在教室裏，熱鬧的體育課上有人做游戲有人奔跑說笑。忽然間一顆足球闖進了教室裏，許行擡眼看到穿著棕色毛衣戴著鮮艷紅領巾的謝絕探頭探腦。

許行將足球撿起來遞給了謝絕，立刻轉頭回到了座位上。謝絕比他高一點，許行本就對同齡同學沒有太多關註，更何況是比自己年齡大的孩子。

“你怎麽一個人啊？”謝絕把球扔在地上，走到許行的身邊。許行局促地盯著他胸前的紅領巾，說不出什麽話。

“我叫謝絕，四年級的，比你們大一歲。看你很孤單，一起出來玩吧。”謝絕那摸過足球的臟兮兮的手抓住了許行的手，將他拽出了班級。

謝絕那充滿灰泥和汗液的手和許行的手相握著一起奔跑和跳躍。“你叫什麽名字？”謝絕笑著問他。

“我叫…許行安……我的朋友今天沒來，我就……一個人了。”許行說完後低下頭了，似乎有些害羞。謝絕沒心沒肺的只是哈哈大笑：“許行安，我們做朋友吧，以後要是沒有人陪你就來找我玩！”

許行對他微微笑著，為自己收獲了簡單快樂的友誼而高興，甚至想到了江潮，謝絕一起和自己度過體育課時江潮也能在自己身邊。

謝絕的教室在學校遠處的教學樓裏，於是之後的每一個課間，謝絕都跨越半個學校奔跑來找許行。

甚至於小學在下午放學時，謝絕會牢牢抓緊他的手，開心地將許行帶到一個中年男人身邊。男人穿著藍色襯衫，雙手放在油肚上，頭上已經不剩多少頭發，他笑著摸了摸謝絕的頭：“你啊，這麽貪玩，你弟弟已經在家裏等你了。”目光轉向了許行看著那忸怩的神態。

謝絕拉住許行的手臂大聲說道：“爸，這是我新交的朋友，他叫許行安。”中年男人和藹地用胖乎乎的手摸了摸許行的頭：“你好啊許行安，歡迎常來我們家玩。”

許行感覺到溫暖在心底間流淌，憧憬著像這樣得到父母的關愛。他的眼睛始終盯著父子倆離去，直到謝絕的父親察覺到這一道目光後緩緩轉頭。

沒有了剛才的和藹與親切，謝絕父親看向許行銳利如刀的眼神似乎要把他剁碎了。許行也定在了原地，有種置身冰窟的寒冷從腳底躥上發絲。

他想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

那天是個夏日的雨天，江潮發燒在家。許行在下課鈴響起之後沒有動身收拾書包，側頭瞥了一眼身旁空著的座位。學生陸陸續續離開了，他不緊不慢收拾好東西離開了，也許是習慣了孤獨，內心也沒有責怪為什麽謝絕沒有來找自己。

而恰恰就是今天他忘記帶傘了。只好將書拿出來頂在頭上，雨越下越大，原本快走的步伐越來越急，最終奔跑了起來。

他在一個小賣部的門前停下，用兩角錢買了一根棒棒糖。小賣部的塑料頂棚遮擋了大雨點，同樣站在小賣部前的還有一位高大的男人。

男人戴著帽子和口罩，看不清臉。

許行心中湧上一股不安，本能告訴他應該快跑。就在他拔腿奮力向前沖的時候，巨大的硬物猛地撞擊到了許行的後腦勺，他跑了兩步後向前栽倒在地上。

男人將手裏提著的鋼管丟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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