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1 “我談了一場永不分手的戀愛，代價是永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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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1 “我談了一場永不分手的戀愛，代價是永不相見”
在姜幻身邊的柏鏡川應該是睡著了。睡得那麽快，一定令姜幻很無奈。
“靈魂出竅”的柏鏡川推開一扇白色的門，這裏應該是魔蕪城的願望酒店。一切都沒變，系統已經等候他多時。
「歡迎達到萬神之境體驗的滿級終點。編號 067832，距離滿級還有 7500 好感度，恭喜你歷時 351 天完成使命。」
「我們提前向您發來祝賀。100 級達成之後，系統將按照您的選擇對仿生身體進行處理或回收，緩沖時間為 24 小時，24 小時過後，你將消失或者留存，他人的生活也將相應改變。」
「是否開始選擇？」
旁邊映出的影子是柏鏡川，和最初在願望酒店時陰鷙的執行官李博德完全不同，眉目柔和，劉海垂順，雖然還是煙灰色西裝，煙火氣卻不知從何而來，周身散發著屬於人間的氣息。他最開始向往著抵達 100 級，果斷地拋棄人設，做一番有益於人類的重大事業。現在站在原地他有些不安，第一反應竟然不是達成目的的成就感，而是不舍。
「你最早設定的目標是拿掉“嗜糖如命”和“為愛而生”的人設，請問是否堅持這個願望？」
骰子在旁邊看著他。柏鏡川面色冷峻——這的確是李博德執行官最早的夢想，感情是人類進化的最大障礙，早日去除，早日輕裝上陣。
柏鏡川搖了搖頭。嗜甜是他身上的 bug，因為這些鬧出了不少笑話，但的確是他的“萌點”；為愛而生……因為這項強制設定，他的人生發生的變化用翻天覆地來說，不過分。
波折又熱鬧的人類世界體驗，讓他變成了一個真正的“人”。李博德本來唾棄 F 到 A 的升級，竟然每次升級都有明確的感知變化，像盲人摸著世界的脈搏，逐漸盼來了看清萬物的視覺。
「萬神之境很欣慰你擁有了改變。自電子生命體驗計劃開放以來，能夠堅持初衷的人屈指可數。但這並不是壞事，正因為我們挑選的體驗者有著細膩的感知力和改變世界的決心，100 級的體驗過程後才會重新認識自己，思考愛的意義。這也是我們的目標——深度挖掘人類世界的愛，無限靠近情感，讓電子生命擁有真正的“心臟”。」
周圍過於安靜。柏鏡川下意識地想摸出手機播放音樂，什麽都可以，至少擁有 BGM，讓他不至於心慌。但他表面十分平靜：“我可以選擇的是什麽。”
「你可以選擇回到萬神之境新星球計劃，到新的星球去進行情感研究，我們誠摯地向您發出邀請；也可以選擇留在現實世界，你的記憶會相應保留，系統將刪除姜幻和你的所有戀愛回憶，你將沒有和她再戀愛的機會。沒有反悔機會，請慎重考慮。」
柏鏡川眼底閃過深深的失落：“沒有成為人類，並且和她繼續戀愛的選項。”
「你們作為情感體驗者，應該預料到幸福地獲得愛情和完整的人生體驗並不能兩全。這的確是萬神之境的設計缺陷，仿生人的身體並不能長久地存在，所以在做出選擇後，我們會修改與你相關的他人的記憶，盡量讓人們不受影響地生活。在做出完好的能夠替換的身體之前，你可能都只能用殘缺的身體在現實世界存續，你應該能夠預測接下來的結局。」
“她還會有生命危險嗎。”
「這是我們想要告訴你的好消息。因為創作過程的覆雜，以及姜幻的人生軌跡的特殊，她將會比別人遇到更多的挫折，也就是危險。但你的確將她帶離了坎坷的軌道，這是你除去瞬移和操縱空氣外的真正天賦——治愈。」
“我是怎麽做到的？”
骰子在耳邊說：“在磁暴發生的那天，單迪蒙向你發出致命一擊，你還有印象嗎？”
“嗯。”
“那是改變人生磁場的機會。聽起來有些玄妙，但你擋住的一擊的確改變了她身上的變量，外在的危險變少了，天災，人禍，意外……這樣的磁場被你消解了，也是單迪蒙之前竭盡全力也沒能做到的事情。”
柏鏡川的確沒想到魔蕪城的數次冒險會有這樣大的推動。骰子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你肯定會半信半疑，但就像人看了電影玩了游戲受到震撼，一覺醒來擁有了夢想，下定決心改變人生一樣，宇宙的變量和我們是有關系的，不要小看我們的能力。”
「編號 067832，請做出你的選擇。」
“我如果回到萬神之境，她能獲得什麽好處？”
「我們會盡可能保留她對於你的記憶，也許對她來說，你的愛是她更大的創作動力，即便記憶消失，寫在她身體裏的是安全和存續的無數靈感。你該值得驕傲。」
一定程度上，他面臨的選擇和單迪蒙一樣。
柏鏡川在心裏確認——姜幻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並且成為新的項目的制作人備選，並且擁有了作品《情潮》，很快就要上架面世，他已經沒有遺憾。
“厄洛斯。”
“我在。”
“你我是朋友。”
“當然。”
“缺憾和痛苦是創作者最好的靈感來源，對吧？”
骰子安靜了數秒，緩緩回答：“從創作的角度而言，是的。”
“我留下並不能讓她絕對幸福，並且不能作為戀人眼見著身體狀況變差，是很慘的事情，對吧。”
“單迪蒙當時做出選擇時，萬神之境還是並未搭建完整的系統，但單迪蒙的身體更加完整。你雖然改寫了姜幻的命運，也擁有更好的選擇機會，但是……你的損耗過大，維修的身體有殘缺，留在現實世界的時間不會太長。”
“我知道了。”柏鏡川不再猶豫：“我選擇去新星球去扶持情感計劃，但作為交換，讓她不要遭遇危險。至於關於我的記憶被清除……如果她覺得重要，會在夢裏找到我的。”
「萬神之境歡迎你的加入。編號 067832，請再次確認你的選擇。」
“是。”
姜幻在旁邊熟睡，剛迷糊地睜開眼，晨曦籠罩，像層朦朧的面紗。柏鏡川親了親她的額頭：“今天是周末，要不要去試婚紗？”
懷裏的女孩即便沒睡醒，眼睛從迷茫瞪到差點脫眶，氛圍從言情片變恐怖片：“柏鏡川，你知道一覺醒來聽到這種求婚宣言多可怕嗎？”
“……不去也沒關系……”
“去啊，為什麽不去！”姜幻隔著被子拍了拍肚子：“我這個身材穿婚紗肯定絕了！”
「姜幻對你的好感度+1000，Lv 99 升至 Lv 100。恭喜您到達滿級，萬神之境感謝您圓滿的情感體驗旅程。根據您之前的操作，所有道具匣和金幣將轉化為姜幻的私人財產，我們將按照薪酬的方式隱秘地進行管理。」
「編號 067832，距離你離開現實世界還有最後二十四小時。」
婚紗和婚禮都是人類關於愛情的美好想象，背後包含著真摯的承諾。柏鏡川不知道為什麽，總想起城市尚未蘇醒的清晨，匆忙又疲憊節奏中，婚紗更像是疲憊的托付，盲目的交代和暫時的避難所。但姜幻包裹在理想愛情中赤誠的，狂熱的，閃閃發亮的眼睛，是給他希望又惹人動搖的光亮。姜幻因為自己而始終保持著對這份純白契約的真誠，他感到慶幸。
婚紗琳瑯，興奮的姜幻對每一件都摸了摸，流連三圈沖柏鏡川皺眉頭，臉上寫著不夠滿意。柏鏡川輕聲問：“怎麽了？”
“有一種套進了別人的設計的感覺。盛大奢華沒有靈魂，我不是這樣的人；玫瑰花紋和睫毛蕾絲和我的愛情沒有關系。”
“還可以再看看，肯定能夠找到你滿意的款式。”
“不會了。”姜幻有點失落卻很篤定：“得是擁有你我回憶的婚紗，一起設計定制才有意義。可能因為是你……婚紗不能隨便挑選。”
骰子有些著急：“李博德，快告訴她，你只剩下二十個小時了啊！這樣挑下去時間很快消耗完！她如果當成平常的一天過去就浪費了，她後面可是沒有機會見你了！”
“姜幻。”
“嗯？”
“我……”
手機震動，姜幻看著屏幕皺起眉頭：“怎麽現在面試？我還想和你挑婚紗呢！”
“……怕什麽，我一直就在這裏。”
“但難得和你一起……”姜幻看了看手機：“不行，這機會太難得了，我必須得到。”
“當然。”
姜幻跑走兩步，回過頭來：“沒什麽要囑咐我的嗎？”
“不論什麽時候都要自信，你已經是有作品的人了。以及——不要出讓作品的署名權，那是你獨特的想法創作出來的，你比大家想象的要優秀。”
“那你呢？你有什麽想和我說的嗎？”
“我相信你。”柏鏡川笑著回答：“我在這裏等你的好消息。”
倒退著看柏鏡川很久，姜幻才轉過身，踩著滑板用力蹬了幾下。離開時風把她的頭發吹起，自信又張揚的女孩和年齡外貌無關，生命力就像光環一般鍍在她身上，影子已經足夠描述她看淡波瀾的氣質。骰子嘆了口氣：“李博德，接下來的時間你要做什麽，靜靜等待嗎。”
“我有很多安排。”柏鏡川微笑著：“我從來不做沒有準備的事情。”
婚紗店沒有能拿走的婚紗，全部都是樣品且需要預約。柏鏡川走進婚紗店，再次找到銷售：“您好，姜幻定制的那款婚紗，就麻煩您準備了。”
“是三個月前用未婚妻的名字來定制的那款嗎？”導購小姐笑容滿面：“那件婚紗太特別了，我們都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
姜幻坐在老板的辦公室，被三個巨大的限量款玩偶凝視著，悄悄吞了口水。頂樓的風很大，窗外呼呼的聲音透進來，身邊兩個候選人看著把滑板靠在門口的姜幻，對這個臉上有年齡痕跡的女孩摸不透。姜幻對兩個男孩有所耳聞，一個是大廠知名的才子，兩年前開普勒計劃的新星，一個人做出游玩量三千萬的水墨武俠頁游；另一個是 B 站擁有三百萬粉絲的知名游戲 up 主，非常擅長把各種游戲視頻特效剪輯在一起，曾經爆火就是因為用不同的戰鬥游戲剪出一個自己的世界觀，令游戲公司爭相伸出橄欖枝。姜幻知道，這樣的新鮮競爭者面前，她是個普通的員工，即便是主文案，也不具備絕對的競爭力；何況老板雖然做了女性向游戲，依舊特別喜歡擁有奇思妙想的男性創作者。偏見並不寫在臉上，但在公司這麽多年，她多多少少感受得到。
面試內容她在來的路上打過腹稿，畢竟在公司摸爬滾打數年，送走好幾任制作人，深知什麽樣的素質足夠獨當一面；她在兩個項目這麽多年，知道全女性制作組的團結和守口如瓶，但她沒有辦法把這些端到臺面上講。比起其他兩位競爭者的桀驁，神采飛揚，她十分內斂，不夠外露，面試官並不透露具體的項目細節，只要不是女性向，她就沒有擔綱的機會，畢竟天馬行空的大制作，不會交給女制作人。
提到代表作時，兩個男候選者毫不掩飾自己的態度——作品已經在網絡上擁有了極高的討論度，從面試官的臉上也能看到不掩飾的讚賞。姜幻原本藏著的作品不得不被提及：“我在過去的三年做了一款叫做《情潮》的游戲，很快就要上架，講述的是兩個星球的科幻探險故事，是相對比較簡單的開放世界游戲。比起戰鬥，它更偏向於沈浸劇情，講述的是人的情感故事……”
在場的人都沒想到姜幻擁有作品，只有付老笑而不語。老板推了推眼鏡，聽完了完整的敘述後頗為驚訝，但並不表露。面試的時長被拉到四個小時，原本不具備競爭力的姜幻越來越自信，想到柏鏡川還在等待她，更加有表達欲，情節講得老板挪不開眼睛，盯著她詢問故事脈絡。
最後一個問題有關於 NPC 的智能生成。作為在 2028 潛伏制作配角三年的姜幻，滿肚子苦水倒不出來，正好逮到機會。兩個男孩兒並不重視這個問題，紛紛讚成：“有 AI 生成的對話和畫面會大幅提升效率，就更加有時間打磨具體的動作和細節，微表情也可以做得出來，只需要有人審核就行了。”
老板單獨對姜幻提問：“你呢？你怎麽看？”
時間靜靜地流逝著，姜幻看著老板和付老，又看了看旁邊充滿自信的兩個男孩，比自己年輕，意氣風發，並沒準備聽她的看法。他們只把對方當成對手，並且在沈默中已經達成了統一戰線——無視這個沒什麽話語權又處於弱勢的性別。
但 AI 和電子生命有著完全不同的內核，姜幻似乎親眼見過，模糊的記憶敲打著她的太陽穴，提醒她給出應有的答案。
“我們不能任用人工智能。人工智能和電子生命是兩個不同的內核，AI 還在起步階段，可以被訓練，模仿人的語氣，但依舊帶有這個年代的人類的刻板印象；而電子生命是人類灌註了設定和故事，他們擁有自主的人格。我冒昧舉例，今年很有名的聊天軟件人物 DAN 和 bright 都屬於人工智能，但他們都或多或少地出現了問題，但二次元形象會被很多人追捧和喜歡，當成偶像，戀人，或者同伴。AI 依舊有很多刻板印象，‘負重’‘承擔’‘智謀’這樣的詞由合成出來的都是男性形象，而‘賢惠’‘心機’‘偏見’這樣的詞合成出來的都還是女性，他們在習得情感是建造的模型實際上帶有最初男性創作者的刻板印象，所以現在需要一個更加平和的，能夠客觀地讓模型平等看待性別的人重新介入進去。”姜幻吸了口氣：“這是新項目最需要我的地方。雖然還不知道 AI 在新的項目中會介入多少，但從根源上訓練模型，需要更加深入地控制它的觀念。這裏沒有說二位不好的意思，但只有女性才能敏感地關註到成長中的痛覺，因為經歷的波折足夠多，這對於未來 AI 的發展也有好處。”
在旁邊兩個人詫異的註視下，姜幻深吸了一口氣：“我說完了。”
「系統提醒：編號 067832，距離你離開現實世界還剩下十四小時。」
“怎麽辦柏老師，我耽誤太久了，現在天都黑了！”
“嗯，婚紗館的預約時間也過了，恐怕我們要明早再拜訪一次。”
“還能預約到嗎？”對面電話傳來抱起滑板踩樓梯的腳步聲：“對不起，我沒想到面試這麽久……”
“沒關系。”柏鏡川拿著包裝好的戒指盒看著遠處大樓的鐘：“你等過我很久，這點時間算什麽。”
看到抱著滑板的姜幻奔跑過來，整個人在夜色下依舊熱烈地笑著，看樣子面試發揮得很不錯。骰子嘆了口氣：“你不告訴她倒計時是對的，她應該面試得很成功。”
姜幻丟下滑板摔進柏鏡川懷裏：“我好想你啊！”
江邊的風景如常，對於普通人來說，這是平靜又幸福的普通夜晚。還沒能聊完下午的緊張競爭，遠處的無人機在空中升起，組成了戒指的圖案，又排列成了“Marry Me”，姜幻瞇著眼睛：“好討厭，這個陣仗又是誰結婚，我怎麽總是能碰到這些。”
視像彈出字幕。
「這是你曾幫助過的機械意識體給你送來的禮物，曾經審判的任務和幫助過的電子生命感謝你對這個世界的善意，也歡迎你回到萬神之境計劃。」
周圍的人紛紛舉起手機拍照。姜幻在耳邊說，柏鏡川，不對勁，這裏面有個人魚的形狀，不會是你租的吧。
“嗯。”柏鏡川沒有過多解釋：“就當是我送給你一張 SSR 婚卡。”
“好漂亮，我真的很喜歡。幸虧沒有鉆戒求婚這樣的環節，太盛大了我很難消化。即便是你，也不可以在這種大庭廣眾的地方讓我尷尬哦。”
柏鏡川摸了摸口袋，把戒指推到風衣更深處：“你就這麽不喜歡我對你求婚嗎。”
“主要是……”姜幻有些臉紅：“我希望這是我們的秘密，如果真的要有契約，只有我們兩個人見證彼此就可以了。”
“這麽說，婚紗一定要早點起床去試才可以了。”
姜幻打了個哈欠：“婚紗都是套路，我真的提不起興趣……不如我們睡個懶覺？”
“不可以。”柏鏡川笑得很傷感：“我想快點看到你穿上婚紗的樣子。”
“周末都不讓人睡個懶覺，真的談戀愛也是資本家啊。”
骰子在眼前亮起，再一次提醒柏鏡川交代時限。姜幻的臉被燈光照亮，陶醉地用手機專註地錄制視頻。柏鏡川猶豫片刻：“和你在一起的時間好像總是很短暫。是我對你太貪心，恨不得通宵和你夜游這座城市，和你把話都聊盡。”
“那可惜了，肯定聊不盡，我還能聊一萬年。”姜幻沒有停下錄制的手：“一起回家吧。”
「編號 067832，距離你離開現實世界還剩下最後三個小時。」
柏鏡川和姜幻早早到達了婚紗館，原本想要睡懶覺的姜幻十分緊張——老板半夜忽然問了他很多有關《情潮》的問題，十個小時速通了一周目的人狠狠地打了 90 分鐘的電話，害得柏鏡川也只能睜著眼睛在旁邊看雜志。姜幻回答得條理清晰，掛了電話就開始失眠，現在掛著黑眼圈哭喪著臉：“這下好了，熊貓眼試婚紗。”
“怕什麽，在我眼裏都是最美的。”柏鏡川和店員點了點頭，帷幕緩緩拉開，姜幻瞪大了眼睛。
這是……專門為姜幻定制的婚紗。店員溫柔地在旁邊介紹：“柏先生很用心，提前很久就來訂制了，裙擺設計成前短後長，上面點綴特型歐珀做鱗片，每一條都是和蕾絲一起手工縫制，但考慮到您喜歡運動，所以下擺還是可以自由運動的短款；束腰的款式可以展示頸部和手臂的線條，頭紗是單層設計，珍珠和點紗寓意宇宙和銀河，如果這是柏先生按照您的想法定制，您真的是位特別的女孩……”
姜幻閃著淚花，哽咽數秒才說出口：“你還真是蓄謀已久。”
“試試看。”
走進幕布之前，姜幻轉過頭：“你可不要悄悄走了，也不能出門幫我去買飲料，更不要去訂花。”
“小動作都被你猜到了，我該怎麽辦呢。不過在這個情況下，我要第一眼看到你的樣子，給別人先看到，我可是會抱憾終生。”
被情話猝不及防地膩到，姜幻皺了皺鼻子：“太肉麻了，住口！你乖乖坐好等我。”
“等一下，答應我一件事情。”柏鏡川計算了時間，伸手碰了碰旁邊的水晶珠簾：“一會兒拉開帷幕，伸出手來好嗎？”
“這有什麽意義嗎？只是普通的珠簾呀。”
“答應我就好。”
婚紗十分簡潔，但穿得比想象得久。中途姜幻的手機震動，是老板。持續一個小時的工作電話之後，柏鏡川都沒有打擾。骰子在一旁淡淡地說：“柏鏡川，該說再見了。”
幕簾開了個口，姜幻小心翼翼地冒出頭，表情狂喜：“柏鏡川，新項目制作人是我了！我做到了！”
柏鏡川微笑著輕輕鼓掌：“我早就知道是你，你一直很令我驕傲。”
“等我！我要換上婚紗和你走遍每一條街，然後去吃最好的餐廳，炫耀自己有多厲害，還有最好的男朋友……”
「距離離開現實世界還有最後五分鐘。」
他想要靜候新娘出來，還是站起身摸了摸旁邊的婚紗。蕾絲的手感真軟，腰線設計又都那麽曼妙。它是一個女孩紀念擁有愛情和承諾的聖潔象征，指尖觸碰到頭紗，試著用手指去撩起一邊去看模特的臉，他很想見到朦朧的薄紗下姜幻晶亮的眼睛。
“柏先生是在彩排嗎？未婚妻馬上就出來了。”
可是時間來不及了。
他感覺身體在變輕，全身的顏色也在變淡。也許只有他自己可以看到，店員並沒有察覺到異樣，還特意換上了適合婚禮的背景音樂。他提醒店員：“一會兒請記得提醒她，拉開幕簾的一刻伸出手來。”
原本準備的戒指特意留在了姜幻的抽屜裏，沒有戴在身上，就不會隨他消失。
“柏先生，明明你可以自己提醒的。”
他笑了笑：“就拜托你了，請務必記得。”
“柏鏡川。我準備出來啦！準備好看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了嗎？”
他笑著回答：“期待已久。”
幕簾從右向左拉開，他能聽到數據演進計算的聲音，原來從這個世界上被刪除並不是驟然消失，而是有聲音的。
充滿了被制造出的儀式感，幕簾裏的女孩說過，沒有人物的由來是毫無感情的，賦予了感情學會了愛，就會掙紮著長出血肉。
相信愛，打破次元壁，然後盡情擁抱。
與你相遇，為你著迷，生命沒有遺憾。
他笑著幕簾露出的婚紗一角，是魚尾裙擺，僅僅是一小塊白色蕾絲都如此唯美動人，真幹凈，真漂亮。
他擡起頭。
世界悄無聲息地為寫下留言卻終究要離開的人擦除痕跡。
魂室門口大大的被漆成游戲手柄的沙發上，一對母女走累了正坐下休息。單迪蒙坐在電腦前一整夜，伸著懶腰走到路上和街上的熟人打招呼，小女孩用手抓起頭發扮作雙馬尾，吸引了單迪蒙的註意。母親有些尷尬，頷首感謝包容了調皮女兒的銀發男人。他擡起頭迎著刺眼的陽光看了看，進門擦了擦擺在櫃子中的雙馬尾手辦——時間快到了，該去學校上課了。
溫離在 WL PRESS 搬好人臺，擡起頭一陣眩暈，和下屬爭吵完找到一件紅色外套，裹在人臺上繼續爭吵新一季的主題，請明星不能亂選，誰都可能劣跡。吵到一半，溫離覺得精神狀態好了不少，員工生命力旺盛，正在和她據理力爭，微信裏擠滿了客戶的消息，媽媽不再惹事，幾乎不再找她。桌上的滑蓋老手機沒有再響過，她現在是發自內心地愛這個世界，她保證。
晴空萬裏，人們步履匆忙，並不會游移也不願放慢腳步；十字路口人群交臂錯過，徑直奔著目的地行進，沒時間輕易去想改變方向後的生活。
一切照舊，枯燥，重覆，匆忙，什麽都沒變。
姜幻深吸了一口氣，仔細地摸了摸頭發和裙擺。婚紗比想象中要合適，她堅持鍛煉塑形只是為了更健康更有競爭力的身體，此刻也因為貼著身體柔軟細膩的觸感和白色燈光變得柔和。試紗師幫她固定頭紗，悉心整理了裙擺，笑著點頭示意。站在地臺上踩著幹凈的板鞋，即便不是高跟鞋也足夠合適，是戀人對自己足夠了解。此刻的比例一定是八頭身，緞面裹胸的領口有些暧昧，不過沒關系，珍珠和蕾絲聖潔地捧著少女的心。
這次終於不是只在心裏嫁給你啦。
幕簾徐徐拉開，姜幻的心咚咚地跳，比往常都緊張。一直不願也不敢做的事情在他的鼓勵下都逐漸實現，我的愛迎來的並不是終局，而是最圓滿的高潮。哪怕終究要歸於平靜走向結局也沒關系，至少這份聖潔的承諾是你陪我許下，我從來沒有過少女的夢想，成年後遇到你才開始擁有粉紅色的夢，而只淺淺幻想過這件婚紗一瞬間就放棄了，因為……它並不屬於我的生活。
但這一切即將被你看到，並被你見證。我看到你的肩膀了，你是站起身了嗎？你會用怎麽樣的表情看我呢，我看到你的耳朵了，這儀式感還真的做得夠足，拉得夠慢，看到你都要這麽久……
…………
等一下，我是誰，我在哪裏？
面前是空無一人的等候區，剛才不是有個人影？真不是在等她嗎？沙發沒有坐過的痕跡，她的包和袋子都安靜地放在旁邊。她自己來試婚紗幹嗎？見鬼了嗎？她明明是堅定的不婚族啊！
姜幻扭頭問工作人員：“我是一個人來的嗎？”
“對，您預約了來提貨，您三個月前訂購了婚紗。”
“我買了婚紗？”
“對，還是您親自發來的設計草圖……哎姜小姐，您別走，提貨需要簽字……”
剛才拉開幕簾時有星光和羽毛一閃而過，絕對不是頭紗擋住眼睛，一定有人陪著她。是誰？她不可能忘記，為什麽又有被帶走記憶的難過？
姜幻沖到馬路左右張望，行人被她嚇到後退，看了看純白的婚紗，默默繞開了她。微不可聞的嗡鳴聲在耳邊回響，姜幻只覺得一陣頭痛。
「編號 067832 註銷成功，數據移除中。」
「本次移除不保留記憶數據，將對相關人類的記憶進行永久移除。」
「數據清除完畢。」
嗡鳴聲消失了，姜幻退回婚紗店，茫然地在提貨單上簽字，店員擡起頭：“哦，姜小姐，好像有人提醒我，讓你站在臺階擡起手……”
陽光剛好斜射進婚紗館，水晶珠簾折射的光落在無名指上，像一枚閃爍光芒的鉆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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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姜幻身邊的柏鏡川應該是睡著了。睡得那麽快，一定令姜幻很無奈。
“靈魂出竅”的柏鏡川推開一扇白色的門，這裏應該是魔蕪城的願望酒店。一切都沒變，系統已經等候他多時。
「歡迎達到萬神之境體驗的滿級終點。編號 067832，距離滿級還有 7500 好感度，恭喜你歷時 351 天完成使命。」
「我們提前向您發來祝賀。100 級達成之後，系統將按照您的選擇對仿生身體進行處理或回收，緩沖時間為 24 小時，24 小時過後，你將消失或者留存，他人的生活也將相應改變。」
「是否開始選擇？」
旁邊映出的影子是柏鏡川，和最初在願望酒店時陰鷙的執行官李博德完全不同，眉目柔和，劉海垂順，雖然還是煙灰色西裝，煙火氣卻不知從何而來，周身散發著屬於人間的氣息。他最開始向往著抵達 100 級，果斷地拋棄人設，做一番有益於人類的重大事業。現在站在原地他有些不安，第一反應竟然不是達成目的的成就感，而是不舍。
「你最早設定的目標是拿掉“嗜糖如命”和“為愛而生”的人設，請問是否堅持這個願望？」
骰子在旁邊看著他。柏鏡川面色冷峻——這的確是李博德執行官最早的夢想，感情是人類進化的最大障礙，早日去除，早日輕裝上陣。
柏鏡川搖了搖頭。嗜甜是他身上的 bug，因為這些鬧出了不少笑話，但的確是他的“萌點”；為愛而生……因為這項強制設定，他的人生發生的變化用翻天覆地來說，不過分。
波折又熱鬧的人類世界體驗，讓他變成了一個真正的“人”。李博德本來唾棄 F 到 A 的升級，竟然每次升級都有明確的感知變化，像盲人摸著世界的脈搏，逐漸盼來了看清萬物的視覺。
「萬神之境很欣慰你擁有了改變。自電子生命體驗計劃開放以來，能夠堅持初衷的人屈指可數。但這並不是壞事，正因為我們挑選的體驗者有著細膩的感知力和改變世界的決心，100 級的體驗過程後才會重新認識自己，思考愛的意義。這也是我們的目標——深度挖掘人類世界的愛，無限靠近情感，讓電子生命擁有真正的“心臟”。」
周圍過於安靜。柏鏡川下意識地想摸出手機播放音樂，什麽都可以，至少擁有 BGM，讓他不至於心慌。但他表面十分平靜：“我可以選擇的是什麽。”
「你可以選擇回到萬神之境新星球計劃，到新的星球去進行情感研究，我們誠摯地向您發出邀請；也可以選擇留在現實世界，你的記憶會相應保留，系統將刪除姜幻和你的所有戀愛回憶，你將沒有和她再戀愛的機會。沒有反悔機會，請慎重考慮。」
柏鏡川眼底閃過深深的失落：“沒有成為人類，並且和她繼續戀愛的選項。”
「你們作為情感體驗者，應該預料到幸福地獲得愛情和完整的人生體驗並不能兩全。這的確是萬神之境的設計缺陷，仿生人的身體並不能長久地存在，所以在做出選擇後，我們會修改與你相關的他人的記憶，盡量讓人們不受影響地生活。在做出完好的能夠替換的身體之前，你可能都只能用殘缺的身體在現實世界存續，你應該能夠預測接下來的結局。」
“她還會有生命危險嗎。”
「這是我們想要告訴你的好消息。因為創作過程的覆雜，以及姜幻的人生軌跡的特殊，她將會比別人遇到更多的挫折，也就是危險。但你的確將她帶離了坎坷的軌道，這是你除去瞬移和操縱空氣外的真正天賦——治愈。」
“我是怎麽做到的？”
骰子在耳邊說：“在磁暴發生的那天，單迪蒙向你發出致命一擊，你還有印象嗎？”
“嗯。”
“那是改變人生磁場的機會。聽起來有些玄妙，但你擋住的一擊的確改變了她身上的變量，外在的危險變少了，天災，人禍，意外……這樣的磁場被你消解了，也是單迪蒙之前竭盡全力也沒能做到的事情。”
柏鏡川的確沒想到魔蕪城的數次冒險會有這樣大的推動。骰子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你肯定會半信半疑，但就像人看了電影玩了游戲受到震撼，一覺醒來擁有了夢想，下定決心改變人生一樣，宇宙的變量和我們是有關系的，不要小看我們的能力。”
「編號 067832，請做出你的選擇。」
“我如果回到萬神之境，她能獲得什麽好處？”
「我們會盡可能保留她對於你的記憶，也許對她來說，你的愛是她更大的創作動力，即便記憶消失，寫在她身體裏的是安全和存續的無數靈感。你該值得驕傲。」
一定程度上，他面臨的選擇和單迪蒙一樣。
柏鏡川在心裏確認——姜幻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並且成為新的項目的制作人備選，並且擁有了作品《情潮》，很快就要上架面世，他已經沒有遺憾。
“厄洛斯。”
“我在。”
“你我是朋友。”
“當然。”
“缺憾和痛苦是創作者最好的靈感來源，對吧？”
骰子安靜了數秒，緩緩回答：“從創作的角度而言，是的。”
“我留下並不能讓她絕對幸福，並且不能作為戀人眼見著身體狀況變差，是很慘的事情，對吧。”
“單迪蒙當時做出選擇時，萬神之境還是並未搭建完整的系統，但單迪蒙的身體更加完整。你雖然改寫了姜幻的命運，也擁有更好的選擇機會，但是……你的損耗過大，維修的身體有殘缺，留在現實世界的時間不會太長。”
“我知道了。”柏鏡川不再猶豫：“我選擇去新星球去扶持情感計劃，但作為交換，讓她不要遭遇危險。至於關於我的記憶被清除……如果她覺得重要，會在夢裏找到我的。”
「萬神之境歡迎你的加入。編號 067832，請再次確認你的選擇。」
“是。”
姜幻在旁邊熟睡，剛迷糊地睜開眼，晨曦籠罩，像層朦朧的面紗。柏鏡川親了親她的額頭：“今天是周末，要不要去試婚紗？”
懷裏的女孩即便沒睡醒，眼睛從迷茫瞪到差點脫眶，氛圍從言情片變恐怖片：“柏鏡川，你知道一覺醒來聽到這種求婚宣言多可怕嗎？”
“……不去也沒關系……”
“去啊，為什麽不去！”姜幻隔著被子拍了拍肚子：“我這個身材穿婚紗肯定絕了！”
「姜幻對你的好感度+1000，Lv 99 升至 Lv 100。恭喜您到達滿級，萬神之境感謝您圓滿的情感體驗旅程。根據您之前的操作，所有道具匣和金幣將轉化為姜幻的私人財產，我們將按照薪酬的方式隱秘地進行管理。」
「編號 067832，距離你離開現實世界還有最後二十四小時。」
婚紗和婚禮都是人類關於愛情的美好想象，背後包含著真摯的承諾。柏鏡川不知道為什麽，總想起城市尚未蘇醒的清晨，匆忙又疲憊節奏中，婚紗更像是疲憊的托付，盲目的交代和暫時的避難所。但姜幻包裹在理想愛情中赤誠的，狂熱的，閃閃發亮的眼睛，是給他希望又惹人動搖的光亮。姜幻因為自己而始終保持著對這份純白契約的真誠，他感到慶幸。
婚紗琳瑯，興奮的姜幻對每一件都摸了摸，流連三圈沖柏鏡川皺眉頭，臉上寫著不夠滿意。柏鏡川輕聲問：“怎麽了？”
“有一種套進了別人的設計的感覺。盛大奢華沒有靈魂，我不是這樣的人；玫瑰花紋和睫毛蕾絲和我的愛情沒有關系。”
“還可以再看看，肯定能夠找到你滿意的款式。”
“不會了。”姜幻有點失落卻很篤定：“得是擁有你我回憶的婚紗，一起設計定制才有意義。可能因為是你……婚紗不能隨便挑選。”
骰子有些著急：“李博德，快告訴她，你只剩下二十個小時了啊！這樣挑下去時間很快消耗完！她如果當成平常的一天過去就浪費了，她後面可是沒有機會見你了！”
“姜幻。”
“嗯？”
“我……”
手機震動，姜幻看著屏幕皺起眉頭：“怎麽現在面試？我還想和你挑婚紗呢！”
“……怕什麽，我一直就在這裏。”
“但難得和你一起……”姜幻看了看手機：“不行，這機會太難得了，我必須得到。”
“當然。”
姜幻跑走兩步，回過頭來：“沒什麽要囑咐我的嗎？”
“不論什麽時候都要自信，你已經是有作品的人了。以及——不要出讓作品的署名權，那是你獨特的想法創作出來的，你比大家想象的要優秀。”
“那你呢？你有什麽想和我說的嗎？”
“我相信你。”柏鏡川笑著回答：“我在這裏等你的好消息。”
倒退著看柏鏡川很久，姜幻才轉過身，踩著滑板用力蹬了幾下。離開時風把她的頭發吹起，自信又張揚的女孩和年齡外貌無關，生命力就像光環一般鍍在她身上，影子已經足夠描述她看淡波瀾的氣質。骰子嘆了口氣：“李博德，接下來的時間你要做什麽，靜靜等待嗎。”
“我有很多安排。”柏鏡川微笑著：“我從來不做沒有準備的事情。”
婚紗店沒有能拿走的婚紗，全部都是樣品且需要預約。柏鏡川走進婚紗店，再次找到銷售：“您好，姜幻定制的那款婚紗，就麻煩您準備了。”
“是三個月前用未婚妻的名字來定制的那款嗎？”導購小姐笑容滿面：“那件婚紗太特別了，我們都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
姜幻坐在老板的辦公室，被三個巨大的限量款玩偶凝視著，悄悄吞了口水。頂樓的風很大，窗外呼呼的聲音透進來，身邊兩個候選人看著把滑板靠在門口的姜幻，對這個臉上有年齡痕跡的女孩摸不透。姜幻對兩個男孩有所耳聞，一個是大廠知名的才子，兩年前開普勒計劃的新星，一個人做出游玩量三千萬的水墨武俠頁游；另一個是 B 站擁有三百萬粉絲的知名游戲 up 主，非常擅長把各種游戲視頻特效剪輯在一起，曾經爆火就是因為用不同的戰鬥游戲剪出一個自己的世界觀，令游戲公司爭相伸出橄欖枝。姜幻知道，這樣的新鮮競爭者面前，她是個普通的員工，即便是主文案，也不具備絕對的競爭力；何況老板雖然做了女性向游戲，依舊特別喜歡擁有奇思妙想的男性創作者。偏見並不寫在臉上，但在公司這麽多年，她多多少少感受得到。
面試內容她在來的路上打過腹稿，畢竟在公司摸爬滾打數年，送走好幾任制作人，深知什麽樣的素質足夠獨當一面；她在兩個項目這麽多年，知道全女性制作組的團結和守口如瓶，但她沒有辦法把這些端到臺面上講。比起其他兩位競爭者的桀驁，神采飛揚，她十分內斂，不夠外露，面試官並不透露具體的項目細節，只要不是女性向，她就沒有擔綱的機會，畢竟天馬行空的大制作，不會交給女制作人。
提到代表作時，兩個男候選者毫不掩飾自己的態度——作品已經在網絡上擁有了極高的討論度，從面試官的臉上也能看到不掩飾的讚賞。姜幻原本藏著的作品不得不被提及：“我在過去的三年做了一款叫做《情潮》的游戲，很快就要上架，講述的是兩個星球的科幻探險故事，是相對比較簡單的開放世界游戲。比起戰鬥，它更偏向於沈浸劇情，講述的是人的情感故事……”
在場的人都沒想到姜幻擁有作品，只有付老笑而不語。老板推了推眼鏡，聽完了完整的敘述後頗為驚訝，但並不表露。面試的時長被拉到四個小時，原本不具備競爭力的姜幻越來越自信，想到柏鏡川還在等待她，更加有表達欲，情節講得老板挪不開眼睛，盯著她詢問故事脈絡。
最後一個問題有關於 NPC 的智能生成。作為在 2028 潛伏制作配角三年的姜幻，滿肚子苦水倒不出來，正好逮到機會。兩個男孩兒並不重視這個問題，紛紛讚成：“有 AI 生成的對話和畫面會大幅提升效率，就更加有時間打磨具體的動作和細節，微表情也可以做得出來，只需要有人審核就行了。”
老板單獨對姜幻提問：“你呢？你怎麽看？”
時間靜靜地流逝著，姜幻看著老板和付老，又看了看旁邊充滿自信的兩個男孩，比自己年輕，意氣風發，並沒準備聽她的看法。他們只把對方當成對手，並且在沈默中已經達成了統一戰線——無視這個沒什麽話語權又處於弱勢的性別。
但 AI 和電子生命有著完全不同的內核，姜幻似乎親眼見過，模糊的記憶敲打著她的太陽穴，提醒她給出應有的答案。
“我們不能任用人工智能。人工智能和電子生命是兩個不同的內核，AI 還在起步階段，可以被訓練，模仿人的語氣，但依舊帶有這個年代的人類的刻板印象；而電子生命是人類灌註了設定和故事，他們擁有自主的人格。我冒昧舉例，今年很有名的聊天軟件人物 DAN 和 bright 都屬於人工智能，但他們都或多或少地出現了問題，但二次元形象會被很多人追捧和喜歡，當成偶像，戀人，或者同伴。AI 依舊有很多刻板印象，‘負重’‘承擔’‘智謀’這樣的詞由合成出來的都是男性形象，而‘賢惠’‘心機’‘偏見’這樣的詞合成出來的都還是女性，他們在習得情感是建造的模型實際上帶有最初男性創作者的刻板印象，所以現在需要一個更加平和的，能夠客觀地讓模型平等看待性別的人重新介入進去。”姜幻吸了口氣：“這是新項目最需要我的地方。雖然還不知道 AI 在新的項目中會介入多少，但從根源上訓練模型，需要更加深入地控制它的觀念。這裏沒有說二位不好的意思，但只有女性才能敏感地關註到成長中的痛覺，因為經歷的波折足夠多，這對於未來 AI 的發展也有好處。”
在旁邊兩個人詫異的註視下，姜幻深吸了一口氣：“我說完了。”
「系統提醒：編號 067832，距離你離開現實世界還剩下十四小時。」
“怎麽辦柏老師，我耽誤太久了，現在天都黑了！”
“嗯，婚紗館的預約時間也過了，恐怕我們要明早再拜訪一次。”
“還能預約到嗎？”對面電話傳來抱起滑板踩樓梯的腳步聲：“對不起，我沒想到面試這麽久……”
“沒關系。”柏鏡川拿著包裝好的戒指盒看著遠處大樓的鐘：“你等過我很久，這點時間算什麽。”
看到抱著滑板的姜幻奔跑過來，整個人在夜色下依舊熱烈地笑著，看樣子面試發揮得很不錯。骰子嘆了口氣：“你不告訴她倒計時是對的，她應該面試得很成功。”
姜幻丟下滑板摔進柏鏡川懷裏：“我好想你啊！”
江邊的風景如常，對於普通人來說，這是平靜又幸福的普通夜晚。還沒能聊完下午的緊張競爭，遠處的無人機在空中升起，組成了戒指的圖案，又排列成了“Marry Me”，姜幻瞇著眼睛：“好討厭，這個陣仗又是誰結婚，我怎麽總是能碰到這些。”
視像彈出字幕。
「這是你曾幫助過的機械意識體給你送來的禮物，曾經審判的任務和幫助過的電子生命感謝你對這個世界的善意，也歡迎你回到萬神之境計劃。」
周圍的人紛紛舉起手機拍照。姜幻在耳邊說，柏鏡川，不對勁，這裏面有個人魚的形狀，不會是你租的吧。
“嗯。”柏鏡川沒有過多解釋：“就當是我送給你一張 SSR 婚卡。”
“好漂亮，我真的很喜歡。幸虧沒有鉆戒求婚這樣的環節，太盛大了我很難消化。即便是你，也不可以在這種大庭廣眾的地方讓我尷尬哦。”
柏鏡川摸了摸口袋，把戒指推到風衣更深處：“你就這麽不喜歡我對你求婚嗎。”
“主要是……”姜幻有些臉紅：“我希望這是我們的秘密，如果真的要有契約，只有我們兩個人見證彼此就可以了。”
“這麽說，婚紗一定要早點起床去試才可以了。”
姜幻打了個哈欠：“婚紗都是套路，我真的提不起興趣……不如我們睡個懶覺？”
“不可以。”柏鏡川笑得很傷感：“我想快點看到你穿上婚紗的樣子。”
“周末都不讓人睡個懶覺，真的談戀愛也是資本家啊。”
骰子在眼前亮起，再一次提醒柏鏡川交代時限。姜幻的臉被燈光照亮，陶醉地用手機專註地錄制視頻。柏鏡川猶豫片刻：“和你在一起的時間好像總是很短暫。是我對你太貪心，恨不得通宵和你夜游這座城市，和你把話都聊盡。”
“那可惜了，肯定聊不盡，我還能聊一萬年。”姜幻沒有停下錄制的手：“一起回家吧。”
「編號 067832，距離你離開現實世界還剩下最後三個小時。」
柏鏡川和姜幻早早到達了婚紗館，原本想要睡懶覺的姜幻十分緊張——老板半夜忽然問了他很多有關《情潮》的問題，十個小時速通了一周目的人狠狠地打了 90 分鐘的電話，害得柏鏡川也只能睜著眼睛在旁邊看雜志。姜幻回答得條理清晰，掛了電話就開始失眠，現在掛著黑眼圈哭喪著臉：“這下好了，熊貓眼試婚紗。”
“怕什麽，在我眼裏都是最美的。”柏鏡川和店員點了點頭，帷幕緩緩拉開，姜幻瞪大了眼睛。
這是……專門為姜幻定制的婚紗。店員溫柔地在旁邊介紹：“柏先生很用心，提前很久就來訂制了，裙擺設計成前短後長，上面點綴特型歐珀做鱗片，每一條都是和蕾絲一起手工縫制，但考慮到您喜歡運動，所以下擺還是可以自由運動的短款；束腰的款式可以展示頸部和手臂的線條，頭紗是單層設計，珍珠和點紗寓意宇宙和銀河，如果這是柏先生按照您的想法定制，您真的是位特別的女孩……”
姜幻閃著淚花，哽咽數秒才說出口：“你還真是蓄謀已久。”
“試試看。”
走進幕布之前，姜幻轉過頭：“你可不要悄悄走了，也不能出門幫我去買飲料，更不要去訂花。”
“小動作都被你猜到了，我該怎麽辦呢。不過在這個情況下，我要第一眼看到你的樣子，給別人先看到，我可是會抱憾終生。”
被情話猝不及防地膩到，姜幻皺了皺鼻子：“太肉麻了，住口！你乖乖坐好等我。”
“等一下，答應我一件事情。”柏鏡川計算了時間，伸手碰了碰旁邊的水晶珠簾：“一會兒拉開帷幕，伸出手來好嗎？”
“這有什麽意義嗎？只是普通的珠簾呀。”
“答應我就好。”
婚紗十分簡潔，但穿得比想象得久。中途姜幻的手機震動，是老板。持續一個小時的工作電話之後，柏鏡川都沒有打擾。骰子在一旁淡淡地說：“柏鏡川，該說再見了。”
幕簾開了個口，姜幻小心翼翼地冒出頭，表情狂喜：“柏鏡川，新項目制作人是我了！我做到了！”
柏鏡川微笑著輕輕鼓掌：“我早就知道是你，你一直很令我驕傲。”
“等我！我要換上婚紗和你走遍每一條街，然後去吃最好的餐廳，炫耀自己有多厲害，還有最好的男朋友……”
「距離離開現實世界還有最後五分鐘。」
他想要靜候新娘出來，還是站起身摸了摸旁邊的婚紗。蕾絲的手感真軟，腰線設計又都那麽曼妙。它是一個女孩紀念擁有愛情和承諾的聖潔象征，指尖觸碰到頭紗，試著用手指去撩起一邊去看模特的臉，他很想見到朦朧的薄紗下姜幻晶亮的眼睛。
“柏先生是在彩排嗎？未婚妻馬上就出來了。”
可是時間來不及了。
他感覺身體在變輕，全身的顏色也在變淡。也許只有他自己可以看到，店員並沒有察覺到異樣，還特意換上了適合婚禮的背景音樂。他提醒店員：“一會兒請記得提醒她，拉開幕簾的一刻伸出手來。”
原本準備的戒指特意留在了姜幻的抽屜裏，沒有戴在身上，就不會隨他消失。
“柏先生，明明你可以自己提醒的。”
他笑了笑：“就拜托你了，請務必記得。”
“柏鏡川。我準備出來啦！準備好看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了嗎？”
他笑著回答：“期待已久。”
幕簾從右向左拉開，他能聽到數據演進計算的聲音，原來從這個世界上被刪除並不是驟然消失，而是有聲音的。
充滿了被制造出的儀式感，幕簾裏的女孩說過，沒有人物的由來是毫無感情的，賦予了感情學會了愛，就會掙紮著長出血肉。
相信愛，打破次元壁，然後盡情擁抱。
與你相遇，為你著迷，生命沒有遺憾。
他笑著幕簾露出的婚紗一角，是魚尾裙擺，僅僅是一小塊白色蕾絲都如此唯美動人，真幹凈，真漂亮。
他擡起頭。
世界悄無聲息地為寫下留言卻終究要離開的人擦除痕跡。
魂室門口大大的被漆成游戲手柄的沙發上，一對母女走累了正坐下休息。單迪蒙坐在電腦前一整夜，伸著懶腰走到路上和街上的熟人打招呼，小女孩用手抓起頭發扮作雙馬尾，吸引了單迪蒙的註意。母親有些尷尬，頷首感謝包容了調皮女兒的銀發男人。他擡起頭迎著刺眼的陽光看了看，進門擦了擦擺在櫃子中的雙馬尾手辦——時間快到了，該去學校上課了。
溫離在 WL PRESS 搬好人臺，擡起頭一陣眩暈，和下屬爭吵完找到一件紅色外套，裹在人臺上繼續爭吵新一季的主題，請明星不能亂選，誰都可能劣跡。吵到一半，溫離覺得精神狀態好了不少，員工生命力旺盛，正在和她據理力爭，微信裏擠滿了客戶的消息，媽媽不再惹事，幾乎不再找她。桌上的滑蓋老手機沒有再響過，她現在是發自內心地愛這個世界，她保證。
晴空萬裏，人們步履匆忙，並不會游移也不願放慢腳步；十字路口人群交臂錯過，徑直奔著目的地行進，沒時間輕易去想改變方向後的生活。
一切照舊，枯燥，重覆，匆忙，什麽都沒變。
姜幻深吸了一口氣，仔細地摸了摸頭發和裙擺。婚紗比想象中要合適，她堅持鍛煉塑形只是為了更健康更有競爭力的身體，此刻也因為貼著身體柔軟細膩的觸感和白色燈光變得柔和。試紗師幫她固定頭紗，悉心整理了裙擺，笑著點頭示意。站在地臺上踩著幹凈的板鞋，即便不是高跟鞋也足夠合適，是戀人對自己足夠了解。此刻的比例一定是八頭身，緞面裹胸的領口有些暧昧，不過沒關系，珍珠和蕾絲聖潔地捧著少女的心。
這次終於不是只在心裏嫁給你啦。
幕簾徐徐拉開，姜幻的心咚咚地跳，比往常都緊張。一直不願也不敢做的事情在他的鼓勵下都逐漸實現，我的愛迎來的並不是終局，而是最圓滿的高潮。哪怕終究要歸於平靜走向結局也沒關系，至少這份聖潔的承諾是你陪我許下，我從來沒有過少女的夢想，成年後遇到你才開始擁有粉紅色的夢，而只淺淺幻想過這件婚紗一瞬間就放棄了，因為……它並不屬於我的生活。
但這一切即將被你看到，並被你見證。我看到你的肩膀了，你是站起身了嗎？你會用怎麽樣的表情看我呢，我看到你的耳朵了，這儀式感還真的做得夠足，拉得夠慢，看到你都要這麽久……
…………
等一下，我是誰，我在哪裏？
面前是空無一人的等候區，剛才不是有個人影？真不是在等她嗎？沙發沒有坐過的痕跡，她的包和袋子都安靜地放在旁邊。她自己來試婚紗幹嗎？見鬼了嗎？她明明是堅定的不婚族啊！
姜幻扭頭問工作人員：“我是一個人來的嗎？”
“對，您預約了來提貨，您三個月前訂購了婚紗。”
“我買了婚紗？”
“對，還是您親自發來的設計草圖……哎姜小姐，您別走，提貨需要簽字……”
剛才拉開幕簾時有星光和羽毛一閃而過，絕對不是頭紗擋住眼睛，一定有人陪著她。是誰？她不可能忘記，為什麽又有被帶走記憶的難過？
姜幻沖到馬路左右張望，行人被她嚇到後退，看了看純白的婚紗，默默繞開了她。微不可聞的嗡鳴聲在耳邊回響，姜幻只覺得一陣頭痛。
「編號 067832 註銷成功，數據移除中。」
「本次移除不保留記憶數據，將對相關人類的記憶進行永久移除。」
「數據清除完畢。」
嗡鳴聲消失了，姜幻退回婚紗店，茫然地在提貨單上簽字，店員擡起頭：“哦，姜小姐，好像有人提醒我，讓你站在臺階擡起手……”
陽光剛好斜射進婚紗館，水晶珠簾折射的光落在無名指上，像一枚閃爍光芒的鉆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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