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2 不要遺憾和我相見恨晚，你見到我並且愛上我的一刻，就是我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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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2 不要遺憾和我相見恨晚，你見到我並且愛上我的一刻，就是我的意義
按照刻板印象，姜幻算不上是有架子的制作人，才華出眾的人要麽恃才傲物，要麽穩重自持，而姜幻是個踩著滑板到樓下，再在排隊的時候豎著滑板進電梯的女孩。身後兩個其他部門的同事在小聲嘀咕，這個就是 13 號項目的制作人，叫姜幻。
“什麽來頭？”13 號是公司未命名的項目，用數字代稱，一切保密。
“原來 2028 的人啊，很邊緣，不知道怎麽頂掉兩個很牛的候選人的。”
“這麽厲害？果然不能小看我司的任何一個女人。”
“她最大的特點是精力旺盛，覺睡得少，很難背著她摸魚。而且她有個傳說，四個小時面試放大招直接掏出成品獨立游戲，打敗了兩個很有名的男候選人，第二天穿著自己設計的婚紗在大街上發呆，但沒有男朋友也沒結婚。”
“謔？那我知道她是怎麽勝出成為制作人了。”
“怎麽做到的。”
“要麽是情聖隱瞞了戀愛史，要麽是真的老天爺賞飯吃，這麽癲的性格才能贏得過那兩個天馬行空的大佬啊！但她真的毫不起眼，並且看起來家庭也不幸福……”
直到姜幻下電梯都沒能想通自己為什麽會成為謠言的主角。但有了傳說在身上，《情潮》的預約量已經有快六萬，很快就能和玩家見面了。每放出一個預告都有人追捧，也有善妒的人罵她炒作，因為女制作人的身份，又有獨立游戲作品，她還真出名了。雜志約她做采訪，問到她這個故事從何而來，她如實回答，像是做了個很長的夢，醒來時這個故事已經擺在她面前。
采訪的電子版無論在哪個平臺發布，評論區都有人說她裝腔作勢；還有人想要挖掘她的黑歷史，沒有，兢兢業業在崗位工作，內容也找不到抄襲借鑒的痕跡；只能說精神的確不正常，畢竟穿著造型獨特的婚紗在街對面被拍到，沒有幾個人會專門給自己設計婚紗，穿出門又像失心瘋一樣站在馬路中間。
當沒有汙點可以冠名一個人，“不正常”就成了新的帽子。原本低調的姜幻越來越不好意思露面，怎麽都盯著她，當年自己不還是厄運掃把星嗎？
她坐在辦公室裏，熟悉的悲傷的氣息又一次包裹了她。桌上擺著《銀河系漫游指南》和《艾比斯之夢》，還有新拆開的《來自新世界》，她本想努力培養愛好，但興致缺缺，很快就厭倦了。老同事阿基拉送了她一年的花卉禮盒，本周是秀雅小巧的白色鈴蘭花，修剪完放在她桌上：“姜幻，你看看別人的桌子，盲盒玩偶周邊擺得滿滿的，你放幾本文學作品在桌上，辦公室裏就一個滑板……你到底怎麽寫出這些戀愛故事的啊？”
“你怎麽也開我玩笑？”姜幻皺了皺眉頭：“我把愛好忘了，能理解嗎？就是這種感覺。”
“這太玄乎了，你也沒有什麽疾病啊？”
“抽屜裏還有我的檢查報告，要看嗎。”
氣氛變得悲傷起來。阿基拉前一陣剛剛結婚，手捧花在大家逃竄的情況下，順利地落在了姜幻的手上。但姜幻正在發呆，條件反射地伸出手而已。為了不掃興，她被請上臺客套地送上祝福，但阿基拉作為朋友，覺得她的靈魂沒了。
“說真的姜幻，我是個極度 J 人，腦子裏有 excel 那種，你肯定是愛過誰的，但我想不起來。為什麽看到你就會煩躁，總覺得在你身上有些事情被我忘了，空落落的，真的很難受……”
因為放花瓶，旁邊的棕色的小兔玩偶被碰倒，隱隱的傷感讓姜幻心情也變差了。天氣開始變熱，空調吹不到身上，打開小風扇，書頁輕輕翻動，煩躁到靜不下心來。姜幻看著阿基拉給鈴蘭花拍照，語氣有點撒嬌：“幸虧你還在我的制作組裏，有個能聊天的朋友真好。我也記得自己送過別人植物，送過毛絨小玩偶，但都很快忘記了，腦子裏像有沼澤，記憶拔不出來又陷入其中，非常痛苦。”
“所以才這麽喜歡看科幻小說嗎？”阿基拉指了指桌上的小說：“你給我的感覺像是戀人被發配到外太空去了，此生永不相見一樣。”
姜幻伸手鼓掌，並不反駁阿基拉，阿基拉亮著的屏幕：“又記錄靈感了？讓我看看。”
“不行！”姜幻撲過去護住電腦，阿基拉笑著搖頭：“哎呀，不就是肉麻情話嗎？上次不是投屏了，我們又不是沒見過。”
姜幻當然記得社死的瞬間。投屏數據線連接手機，備忘錄記錄的失眠日常全都投在墻上，當時同事無論男女，都是先定睛看字，努力憋笑，更有甚者看不下去捂住眼睛或者別過頭。
“可惜，我過目不忘，所以你說過的每一句話，看向我的眼神，碰過我的觸感，都被我存在心動字典裏，風吹動，書頁就會掉出你的聲音，聽見你在喚我名字，讓我走慢一點，不要熬夜，要記得愛你……”
“我當然願意做你的白雪公主，至於你說的王子的闖關之路過於順暢，躺著的公主詭計多端，要深吻才能醒來，我有點不懂，我可以理解為你很喜歡我，所以為了白雪王子戰鬥的過程也不覺得辛苦嗎？”
“我很喜歡被你觸碰。這讓我有燃燒的感覺，讓我真實地感受到活在真實的世界裏，感受到……在你身邊。”
姜幻盡可能地面無表情地把屏幕切換掉，但那個瞬間第一次明白了“高處不勝寒”的含義，堪比暴露隱秘 XP，午夜想到都要社死到睜眼看天花板。
“但姜幻，如果沒有記憶了，你是怎麽寫出這些的？”
姜幻也解釋不了——情話總是不經意地冒出來，像條件反射一樣進入大腦，完全不受控制。但她清楚，她寫進游戲的是一份“通感”，幾個男主角的故事和臺詞都是專門定制，腦海中浮出的話都和自己有關，這種私人的情緒，她搞不懂，只能匆匆地單獨存在一個文檔裏，反反覆覆拿出來冥思苦想。
這是有關於她的記憶嗎？是她曾經經歷過的事嗎？她曾經……有過很喜歡的人？
阿基拉推了推她：“說起來，2028 內測結束有個傳說。”
“什麽傳說。”
“App 測試結束不是不能再運行了嘛，但手機上還能收到消息，短信啊，或者 iMessage，或者是其他 app 的私信……是之前 NPC 和玩家互動過的話。最離奇的是，都和一些玩家日思夜想的人有關，可能是二次元戀人，也可能是寄托思念的情人啊，小寵物啊……現在這事情有點沒法收拾了。”
姜幻聽了若有所思：“我之前負責 NPC 的，但我都嚴格控制過，絕對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AI 是不能這樣使用的，就是怕有死亡誘導和產生依賴。”
“不是啦，姜幻，你沒懂嗎？你看看你的手機呀！你肯定下載了 2028，沒有人給你發消息嗎？”
“我不信這個。”姜幻試圖說服自己：“但怎麽可能有電子生命成真，那豈不是我也能收到我媽給我的短信，這太離譜了。”
她倒是也想收到這樣的短信，但即便翻了郵箱的垃圾桶都沒有，並沒有陌生人的問候。她也聽說過類似的傳言，包括溫離收到過“i find you：）”，但姜幻從來沒有。
如果缺失的記憶和相信虛擬生命存在有關，那麽至少接收過這樣的信息，才能成功說服她。
所以簡單而言，沒有電子生命愛她。
推開魂室的門，單迪蒙難得沒有去隔壁煮面條——饗現在擁有了更專業的煮面師傅，喜歡一言不發在後廚聽年輕人八卦，已經不需要單迪蒙戴著墨鏡拎著長筷子忙活。姜幻偶爾覺得單迪蒙是因為當年她喜歡吃面，在公司附近找不到面館才開了店，不然怎麽會午休時間打了招呼就肯定能看到他拿著長筷子在後廚忙活，但想想又覺得自作多情。單迪蒙笑著打招呼：“聽說你在公司又多了個稱號。”
“什麽。”姜幻條件反射地畏懼幾秒，有種班主任被學生起外號的窘迫。
“說你是情聖，肯定是因為特別會談戀愛特別有才華才成為制作人。”
“都傳到你這兒了？”姜幻撓了撓頭：“我讀書的時候被全家人嘲笑選了最沒用的專業，現在反倒成了不可替代的存在了。”
“嗯，的確，現在學校裏也流傳著一個笑話，選專業越沒用的越好，越有模式越需要思考的東西越會被 AI 取代。”
姜幻舉起雙手：“真沒想到我是因為這句話獲得了被老板認可的機會。只是在人強大到不被取代之前還是會繼續當牛做馬。”
“別這麽說。”單迪蒙拿起姜幻的專訪雜志，並不看姜幻：“你的觀點都很好，怪不得一直令我驕傲。”
“單迪蒙。”姜幻湊到他面前認真問：“你坦誠告訴我，我談戀愛又失憶的對象你認識嗎？”
單迪蒙的目光閃爍了一下：“怎麽這麽問？”
“這句話好熟悉，肯定也有別人說過‘你一直令我驕傲’這種話。”
“如果是因為這個，那我要傷心了。我難道沒有以你為驕傲嗎？”
姜幻不說話了。門上的藍色風鈴叮當，沒有風的室內聽到這個，像是心動的信號。姜幻心底隱隱覺得，現在令她心底抽痛的對象雖然不是單迪蒙，但她和單迪蒙之間的氣場，不是一句朋友可以概括。似近非近，像磁鐵控制著自己不吸在一起，而單迪蒙克制得久了已經駕輕就熟，只在很少的時刻，眼神會越過友誼。
推開門的是溫離，動作風風火火語氣氣急敗壞：“真是受不了這些婊裏婊氣的客戶了！能不能直接大家扇耳光！臺面上的話不要說，有本事當面跟我對峙！走，上天臺！”
天臺本來是姜幻和單迪蒙聊天的地方，溫離有一次發現了頂樓的樓梯，硬是闖入了夜話的浪漫地盤，戲稱“落寞的人一起上天臺”。樓下的酒吧有音樂傳來，還有年輕人在歡呼，仁武路一直很像個有賽博傳說的街道。姜幻趴在臺上往下望，老板用推車拖著喝醉的人上車，車上的人爛醉如泥，像……賽博異變南瓜車。
“你的婚紗展出完畢，很成功，可以還給你了。”溫離從包裏遞給姜幻一盒巧克力，算禮物。
“好的，周末給我打電話。”提到婚紗姜幻又開始頭疼。
“我都羨慕你的品位了，什麽時候設計的，哪裏來的靈感？”
又來了。姜幻翻了個白眼雙手合十，語氣像在念經：“你懂得那種不勞而獲天降一套婚紗的感覺嗎？我是不會舍得花幾萬塊給自己買這種東西的，我都不想結婚啊！”
“這麽說有點嚇人了。”溫離和單迪蒙面面相覷，單迪蒙聳了聳肩膀，狀況外的樣子很討打。
“當然可怕。我現在像個初始設定的新手玩家，對周遭的一切一無所知，你們都是 NPC，所有東西都待我解密。”
“哪有人會失憶啊，你沒去過醫院嗎？”
當然去過！姜幻拍了 CT，去掛了精神科，還專門做了幾個情緒軀體化的測試，結果是——正常，非常正常。完全沒有戀愛念頭並且一心努力工作的人，穿上婚紗的那天起，每天都在心絞痛，她是被魂穿了嗎？
溫離喝完酒很快睡著，只剩下姜幻繼續向下望，試圖再從尋常風景裏尋找一些熟悉的感覺。
“姜幻。”
“嗯？”
“如果有機會，你會想要知道從前的戀愛嗎。”
“會的。”姜幻捏緊拳頭：“我是一個在創作情感類故事的人，沒有記憶相當於沒有來路。我需要知道我的來路。”
“但你的來路已經成就你成為制作人，也有一部很滿意的作品了，你不想往前走嗎？我們這些朋友都會支持你。”
姜幻很努力地在思考。天臺把年輕人在店鋪的喧鬧推至很遠，只面對星雲，仿佛更有助於清醒地聽到心裏的聲音。
“你不能太較真了。”單迪蒙站在陰影裏：“弄清真相只會讓自己痛苦。”
“我不能接受這是一張白紙，單迪蒙，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要把紙揉成一團，皺巴巴的，不用扯破也不用撕碎，他會痛就夠了，我也會跟著心疼，我要看到紙緩緩展開卻再也不是原來的形狀，然後讓我產生負罪感，我永遠要揉這張紙。這就是我對愛的態度，我要讓它因為我皺，不再是光潔的為他人所用，也不能讓它在我面前，僅僅是一張白紙。而這是相互的，我現在就是一張白紙，我曾經是皺的，我的紋路，我變得面目全非的時候是什麽樣子的呢？我肯定是充滿故事才變成現在的樣子的，但白紙上什麽都沒有，這令我痛苦，我沒有來路。”
單迪蒙微微皺著眉頭，像是盡力掩飾秘密，又坦然笑了笑：“你如果每次都這麽刨根問底就好了。”
姜幻沒有聽懂。
溫離歸還回來的婚紗配了漂亮的古董模特人臺，客廳連帶著充滿了藝術氣息。姜幻抱著手臂站在婚紗前，骨頭裏莫名發癢。元素如果是自己設計的，那麽這些雜糅的東西能集合成一件婚紗，理由只有這是自己經歷過的故事。她的確會避開下雪的城市，在意白雪公主和人魚的童話，對穿西裝戴眼鏡的有智慧的男性心有餘悸。就像過敏，不經意地出現在身上，定期覆發，每次都令人心情不悅。
但這件婚紗的確……很美。姜幻靠在凳子上望著婚紗，沒開燈的夜晚她點亮星空燈，是很貼合《情潮》主題的婚紗，戀人的愛意在遍布星辰的頭紗和粼粼光亮的魚尾上隱藏，漏出的線條又是她經常運動時十分驕傲的部分。是她自戀才有這樣的婚紗嗎？她不是浪漫到亂花錢的人。
畫板的筆掉到書櫃後，需要把抽屜搬開才能拿得出來。她半夜鉆在桌子下挪了半天，退回抽屜裏看到個絲絨盒子。打開盒子看到鉆戒的時候，心臟痛得想被雙手攥緊，這顆水滴形鉆石閃著光亮，像是沒有說出口的告白。
轉頭再看到婚紗，姜幻不敢睡了。
她肯定被愛過，並且十分珍視。姜幻走到陽臺惡狠狠閉上眼睛大喊：“我不管你是誰，你要是真的想我，你給我發信號，我不怕你！”
睜開眼時她對著隔壁的陽臺——見鬼！她什麽時候轉身的？
部門裏有職員排擠的情況發生，幾個策劃向老板反饋很多次，姜幻的帶隊模式令人不舒服，工作進度很難推進。姜幻被老板叫到頂樓，仔細盤問了一小時，緩緩嘆了口氣：“你們團隊情緒不穩定可以理解，但風氣很差。這樣下去進度停滯，我會繼續找你算賬。”
姜幻不是被動等待事情發生的人，作為制作人後她能聽到的聲音很少，但不影響她查清辦公室的小團體。策劃團隊的問題就從策劃團隊入手，單獨找到工作得很不順利的小策劃，得知團隊裏有人偷偷錄音，並且用錄音找到把柄告狀讓同事被辭退，已經快要換掉整個策劃組。姜幻連夜開除一個不留，回頭看簡歷發現是同一個大廠出來的老混混，和自己年齡相仿但熱衷於搞幫派鬥爭，拉攏了幾個策劃一同在組內攪渾水。推動整個游戲進程的就是主策劃，姜幻手起刀落換了人，即便對方走勞動仲裁也耗得起，第二天就召開了大會——她並不是只踩著滑板不做事的制作人，並且殺伐果斷，絕對不手軟。
“我們即便在試錯，也要一直推進，讓老板看到我們的成果。我是制作人就意味著，洛瑞有機會做出一個女性向項目，這在之前並沒有。”她頓了頓：“也許有過，但我記不清了。”
她發現長桌對面坐著的幾乎都是女性員工。她心底微微有了些底氣。
“這不僅是我們的工作，更是我們該為之努力的，每一個角色，每一個劇情，真正地為女孩服務，成為真正詮釋女性的平臺。這裏是女孩的迪士尼，可以獲得快樂，也可以無條件地被愛。我們要相信女性的消費能力，即便總是被人評價為不起眼的蛋糕，即便我們要經歷無數次懷疑自己，但用真心換真心，讓她們獲得陪伴和鼓勵，更加愛這個世界，我們這個掌心裏游樂園就有它的價值。我可以做你們的底氣，有我做制作人，會全力為項目上線保駕護航，你們只需要盡情施展才華。”
話說完時收到了掌聲和讚許的目光，姜幻覺得這一幕也很眼熟，但她又記不得。
雖然事情已經解決，姜幻惴惴不安，去郊區的天文館走走。進了展廳繞開冬令營的學生，直到在展區看到星群，心才終於平靜下來。
她是一夜之間變成這樣的嗎？絕對不是。
到底是誰讓她成為今天的樣子？有決斷力，有堅持，大膽用人，在遇到職場問題的時候直接站出來，不在乎得罪他人，任用和袒護欣賞後輩，靠能力取勝。
現在很多人都愛戴她，後輩女孩們把她當成傳說，她之前會顧慮的“三十歲會被職場當成無用的存在被淘汰”隨著站著的位置消失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社會隱形地給了很多女性情緒壓力，而事實上三十歲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只要積累的經驗和能力足夠，視野能讓她們看到更大的舞臺。
而她二十六七歲開始究竟是誰啟發了她？這不僅僅是自己的感悟，肯定有人在這之前親手帶領她，讓她知道自己的價值。畢竟從前的她內耗，焦慮，被男制作人語言霸淩後就很難入睡，在媽媽去世之後一度輕生……難道是那段時間召喚了什麽特殊的人嗎？記憶被打亂了，但姜幻依舊止不住地回想。
單迪蒙是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人，永遠溫柔，永遠值得信任，永遠都站在她這一邊。但僅僅只有他一個嗎？
墻上的星幕中有字飄過：“2023 年 4 月 1 日，X5.7 級太陽耀斑爆發，C/2023 號非周期彗星（西村彗星）途徑地球，地球磁層和電離層收到強烈幹擾，人體和電子產品都會收到相應影響。這次磁暴帶來極端天氣，臺風地震，同時也在我國東北和美國，古巴，牙買加等地產生極光。在這次磁暴後 C/2023 號彗星難以探測，但最後一次探測記錄有生命跡象。電磁暴紅色預警發布有高緯度生命和物種向地球傳達信息的詩意，也許在磁暴背後，數千萬生命的軌跡發生改寫，也許這是宇宙強行送來的詩意，希望曾經放棄希望的人向死而生。”
雖然手機並沒有收到任何陌生消息，面前的星幕裏這段話卻像是為她而來——最後一段話不可能是天文館的官方闡釋。姜幻攥緊拳頭，心止不住地狂亂跳動，另一扇門的位置一定也有人曾經和她一起看過面前的璀璨星幕，像一同眺望宇宙中有所牽掛的靈魂。
有風吹過身體，姜幻慢慢閉上眼睛，也許是來自二進制生命的擁抱，但它那麽真切，讓她微微顫抖。她也發自真心地愛過一個人，體會過忘情的吻和難耐的思念，即便記憶不在，身體都牢牢記得。
《情潮》即將上線。
“業務能力能打啊，《情潮》預約都破 10 萬了吧，很了不起了。當年我們姜幻是個楞頭青，被制作人呼來喝去，改一版是一版做唯命是從的軟柿子，熱血不知道該往哪裏撒，的確是做不了靈魂人物的。”
“這麽殘忍就別說出來了吧。”嘴上這麽說，姜幻卻總覺得她沒說錯，就像是在她身上發生過。現在她是制作人，懷著滿腔熱血，以及失去記憶的巨大痛苦。她從來沒想過辭職專心去經營情潮，制作人的機會太難得，女性有能力做出好的游戲，想象力本就十分震撼，如果這件事情領導者不做，普通人更不敢去嘗試。《情潮》雖然備受爭議，但她做出來了，被人喜歡，就會有更多年輕女孩被感動，女性能嘗試的路就會變得更寬。
只要點擊“上架”，姜幻成為獨立制作人的第一部作品《情潮》將在各大游戲平臺發售。在點擊確認上架的按鈕時，她突然又被一陣奇怪的感覺籠罩，再擡起頭時，她的作者名已經被擦去。她以為自己記錯了便又打了一遍，光標退回，“姜幻”二字又一次消失。
電腦壞了？
她試著關機重啟，屏幕黑掉後，面前映出自己的影子和一行字。
「請不要害怕：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
誰在旁白？
扭過頭看向旁邊，嚇得心跳漏了一拍。文字還在眼前，是只有 VR 游戲才會出現的視像。
「我們終於見面了。歡迎來到“萬神之境”。」
哈？
這不可能，開玩笑吧？她沒有戴眼鏡，身邊也沒有 VR 頭顯，掐了自己一下，更沒有出現幻覺。沒有鍵盤，也沒有對講機，姜幻問，你是誰。
「我是游戲的執行系統，你不必知道我是誰。你擁有制作游戲的能力，可以在《萬神之境》中利用“創造者”的身份獲得獨特的玩家體驗機會。」
“什麽意思？”
“‘萬神之境’是電子生命的意識體集合，你可以理解為廢棄的人工智能和廢棄的二次元人物組成的群體，雖然沒有生命，但都保留著原始的設定。我們現在已經有了棲息之所，進化也比人類想象得要順利。你想見的人也在這裏。”
姜幻一知半解：“那怎麽會找到我。”
“你優秀的感知力和虛構能力可以為我們提供諸多情感價值和人性關懷。我們一直在尋找擁有創作又同時對世界保持悲憫，主張平等自由創作的人加入我們，同時也會邀請已經關服或被淘汰的游戲人物成為玩家進入現實世界。他們擁有同樣的生活和居住的權利，也能自行建造自己的家園，尋找戀人，在現實世界紮根。總之，你和你的戀人一樣，對我們有巨大價值。”
“你的意思是，讓我付出一些東西來加入你們？”
“只要同意加入計劃就可以。我們會保證你的安全，但並不保證你不會有負面情緒，比如心痛，抑郁，失落。”
聽起來不太靠譜，加入了就得哭。但姜幻無法克制好奇：“我能獲得什麽？”
“你可以帶著《情潮》回到過去的某個時間點，找尋回丟失的記憶，重新啟動這段人生，和想要見到的人再次相遇。虛擬生命的權限很低，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而人類有重置時間的權限，只要供我們采集你的情感。”
“重置只能與自己體驗過的游戲角色相關？”
“是的，這也是您能被《萬神之境》選中的理由，您的一生與游戲密切相關，游戲是您重要的組成部分，為此收獲並付出代價。中選並不容易，請珍惜參與機會。”
姜幻簡直要笑出聲了：“真好笑，你覺得我會願意轉讓我的心血嗎？惡作劇好逼真，再見。”
這不是一般的惡作劇，是真正的視像，像 VR 一樣直接投射在眼前；和她說話的也不是人類操縱的，是有自我意識的……人工智能。是怎麽找到她的？
最令她在意的是那句“您的一生與游戲密切相關，游戲是您重要的組成部分”。她的確對游戲有很深的感情，能知道這一點的一定知曉更多她的秘密。
她低下頭，視像又一次出現了，是一個手機大小的人物的虛影在眼前，隨著視線移動而移動，像是在站著看她。這個大小……她拿起手機調整距離，人物站在手機中的一刻像是動了起來，走過來貼著屏幕，親昵地和她“十指相扣”。
仿佛有海嘯從心裏轟轟烈烈地襲來，近乎不可能的推測從心底浮出，她搖搖頭，再看手機，上面的人已經消失，面前的投影只閃現了一瞬。
而她一下午都在看手機，期待人影再次出現。是個寬肩膀的男人，身材標準，氣質有點溫柔。更多的看不出了，再美化下去會讓第一印象模糊。
這下姜幻懂了——她並不是沒有戀愛過，是戀人不存在於現實世界。
她再一次回到了婚紗店。接待她的還是上次的店員，對她再次來訪很困惑。姜幻反覆確認：“我真的是一個人來的嗎？沒有人在門外等我嗎？”
“的確，是一個人。”
“那您記得我怎麽設計這套婚紗的嗎？”
“嗯……我也印象不深，像被糊住了記憶似的。但記得您說過，婚紗上的每個元素都要和戀愛的故事相關才可以，這樣的設計才有意義。”
寶貴的信息——她絕對不是一個人來的。她問：“試婚紗呢？也是我一個人嗎？”
“當時有人讓我對你說，出來之後在原地擡起手。
如果猜想沒錯，不出意外的話，她眼前很快又要有字了。
走出婚紗店，視像果然再一次出現——像全息游戲一樣的體驗很新鮮。
「是否選擇加入萬神之境？」
“你們不是誘惑，是在要挾——你們帶走了我最重要的人。”
「我們只征集頂尖的創作者進行合作，同理，也只有極少的受到情感召喚的廢棄游戲主人公成為玩家。」
“不止我一個創作者的話，你們在布很大的局。你們這樣難道不是讓普通人的生活變得混亂嗎？”
「沒有人能逃出游戲，人們本來就在很多被創造出的新場景中度過人生，是真實還是虛擬，肉眼是分不清的。」
“如果我回到三年前，或者你們要求的日期，現在制作人的位置豈不是空了？你們覺得我會放棄自己現在的事業嗎？”
「您可能聽說過世界游戲理論。在你出現的位置，世界正常運轉，而你沒有出現的位置，為了節能，一切都是暫停運行的。萬神之境為您倒轉時間方式也是如此——您依舊在制作人的位置上，只是倒轉到故事開始的時間，也並不帶回現在的經驗和閱歷，相當於您帶著《情潮》這部作品回到 2021 年。
“我那會兒才二十六歲，還是個廢柴文案，怎麽可能有《情潮》這樣的作品……”可惡，被帶著思考了！
「《情潮》帶回 2021 年，會歸屬於另一個人。你會忘記《情潮》是你的作品，但因為這部作品，你會更快找到他。你們共同制作了這部作品，所以這是你們記憶共同的鑰匙。」
她永遠是獨立且勇敢的，並非沒有戀愛不可。但她需要知道被刪除的究竟是什麽。她穿著婚紗掀開簾子時感受到了第一次痛楚，她只是普通游戲公司的職員，沒有談過戀愛也沒有結婚的欲望，為什麽會在婚紗店？而且她沒有談過戀愛，為什麽會在游戲公司做戀愛向的文案？難道是游戲刪檔一樣，刪除掉了這段記憶？
她孤獨了二十幾年，連親人都拋棄了她，從苦難的少女時代變成正常的成年人已經十分不易，這段回憶一定改寫了她的人生，不然不會做出《情潮》，也不會在獲得了成功之後還會這樣痛楚。
她需要找回戀人。愛是她的靈感源泉，是組成她的一部分。無論這個選擇擺在面前多少次，只要有這個機會，她都會本能地選擇他。
“我接受。”
「確定將時間倒轉回 2021 年？」
“我有個問題。”
「請講。」
“這部作品不是我一個人完成的，對不對？有我，有我即將找到的那個人，以及——”姜幻頓了頓：“還有你。不出意外的話，我知道你背後是誰。”
視像前沒有出現文字，也沒有傳出聲音，像在思考。姜幻又一次意識到了人工智能的進化，它在自己面前，像是 AI，又像是在思考的人。
而最終它也沒有給出答覆，只彈出邀請——「是否將時間倒轉回 2019 年？」
她毫不猶豫選擇“確定”。
「已建立連接，檔案讀取中……」
“早安，姜幻，新的一天，洛瑞等待你創造新的奇跡。”
早會開始。二十六歲的姜幻坐在會議室，覺得一切都喪爆了。地鐵路上把造雪噴霧噴在暴露狂身上，她的人生就這個早上一樣，要用微不足道的美好掩飾地獄開局。
阿基拉正在和技術吵架。整個項目毫無進展。姜幻在《熱戀大陸》備受煎熬，男主都推翻了好多次，全靠李君逐續命才堅持到現在。新制作人是妖魔鬼怪她都能忍，只要《熱戀大陸》能夠上線就可以。推門走進來的是個面容英俊比例完美的男人，穿修身西裝赤腳穿皮鞋，五官清俊卻又帶著巨大的野心，那種生命力和勝負欲狠狠地吸住了姜幻的目光。
“你好，我是制作人柏鏡川，從今天開始我來接管《熱戀大陸》。”
姜幻多看了幾眼，下意識地揉皺了面前的白紙，脆響讓周圍的人都扭頭看她，包括這位制作人。
這個人將和他產生一段故事，無論是好是壞，她心裏已經開始泛起波瀾了。
阿基拉發信息給她：“新制作人有點帥。細看還有點像李君逐。你不是一直很喜歡你寫的李君逐嗎？”
是嗎？明明看樣子像個愛情騙子。姜幻翻了個白眼，竟然直接被制作人叫到面前現場表演乙女游戲經典畫面。
而且下一句讓姜幻瞠目結舌。
“你不喜歡我？”
神經病啊？
如果是《情潮》的制作人就好了，上線後姜幻沒日沒夜地玩了一周，接下來的兩個月都在反覆回味劇情，仿佛說出了她迷戀李君逐又相隔兩個次元的心聲。究竟是誰寫出的這麽好的故事，神作！這樣的人能到項目組來做制作人，她這輩子沒有遺憾，絕對。
但她心裏一直在滾動李君逐的那句經典臺詞。
愛是本能，會掙紮著長出血肉，記憶刪除沒有關系，改寫了也寫在身體裏，次元壁也無法阻隔。
不要遺憾和我相見恨晚，你見到我並且愛上我的一刻，就是我的意義。我就是為了這個瞬間，被創造出來，不顧一切地愛上你。
（全文完）
謝謝各位讀者朋友，讀到最後一章，因為有你們相伴，小張非常幸運
這並不僅僅是乙女游戲玩家才能讀懂的故事，“姜幻”可以是偶爾遭遇瓶頸創作者，可以是處於低能量內耗的人，也可能是遭受了挫折，暫時還沒能找到機會爬起來的朋友。
逆夢，可以是虛擬世界的男主角來到現實世界尋找愛他的人；也可以是女孩們做的夢，在經歷低谷時遇到了不存在的戀人，在走出困境後，想要再找尋回曾經被不存在的戀人所感動的瞬間。
如果想讓姜幻繼續向前走，獨立地在現實世界成為獨當一面的制作人，也可以忘記這個結尾，繼續讓姜幻在制作人的位置披荊斬棘，雖然有點難，但她肯定能做到。這個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我和每一個人物都感謝與你的相遇。也希望在這個閱讀的過程中，能給你留下一些美好的回憶。
如果想象姜幻一樣重新見到戀人，可以回到第一章，頹喪的姜幻正等待著遇到可以拯救《熱戀大陸》的制作人，你會發現故事的很多細節都發生了變動，（除了修改了 bug 情節之外），我為大家增加了很多新片段，當作二刷的新故事線，大家也可以當成擁有了回憶的姜幻重新看待這個故事，這次有了全知視角，之前角色們難以解釋的選擇都會找到答案。
因為你陪伴主人公姜幻走到最後，所以《情潮》也是你的作品。你一定會有在人生中獨屬於自己的故事，經歷是你的靈感，愛你的人會給你鼓勵，無論到任何時候，都要相信自己很獨特。
次元壁並不難打破，只要做夢就可以。
無論處於哪個次元，你喜歡過的人，都會因為與你相遇而感到幸運。
要愛，要擁抱，不要怕失去，要不負相遇。
願此生相守的人，此刻正陪伴你左右。
祖樂
2024.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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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刻板印象，姜幻算不上是有架子的制作人，才華出眾的人要麽恃才傲物，要麽穩重自持，而姜幻是個踩著滑板到樓下，再在排隊的時候豎著滑板進電梯的女孩。身後兩個其他部門的同事在小聲嘀咕，這個就是 13 號項目的制作人，叫姜幻。
“什麽來頭？”13 號是公司未命名的項目，用數字代稱，一切保密。
“原來 2028 的人啊，很邊緣，不知道怎麽頂掉兩個很牛的候選人的。”
“這麽厲害？果然不能小看我司的任何一個女人。”
“她最大的特點是精力旺盛，覺睡得少，很難背著她摸魚。而且她有個傳說，四個小時面試放大招直接掏出成品獨立游戲，打敗了兩個很有名的男候選人，第二天穿著自己設計的婚紗在大街上發呆，但沒有男朋友也沒結婚。”
“謔？那我知道她是怎麽勝出成為制作人了。”
“怎麽做到的。”
“要麽是情聖隱瞞了戀愛史，要麽是真的老天爺賞飯吃，這麽癲的性格才能贏得過那兩個天馬行空的大佬啊！但她真的毫不起眼，並且看起來家庭也不幸福……”
直到姜幻下電梯都沒能想通自己為什麽會成為謠言的主角。但有了傳說在身上，《情潮》的預約量已經有快六萬，很快就能和玩家見面了。每放出一個預告都有人追捧，也有善妒的人罵她炒作，因為女制作人的身份，又有獨立游戲作品，她還真出名了。雜志約她做采訪，問到她這個故事從何而來，她如實回答，像是做了個很長的夢，醒來時這個故事已經擺在她面前。
采訪的電子版無論在哪個平臺發布，評論區都有人說她裝腔作勢；還有人想要挖掘她的黑歷史，沒有，兢兢業業在崗位工作，內容也找不到抄襲借鑒的痕跡；只能說精神的確不正常，畢竟穿著造型獨特的婚紗在街對面被拍到，沒有幾個人會專門給自己設計婚紗，穿出門又像失心瘋一樣站在馬路中間。
當沒有汙點可以冠名一個人，“不正常”就成了新的帽子。原本低調的姜幻越來越不好意思露面，怎麽都盯著她，當年自己不還是厄運掃把星嗎？
她坐在辦公室裏，熟悉的悲傷的氣息又一次包裹了她。桌上擺著《銀河系漫游指南》和《艾比斯之夢》，還有新拆開的《來自新世界》，她本想努力培養愛好，但興致缺缺，很快就厭倦了。老同事阿基拉送了她一年的花卉禮盒，本周是秀雅小巧的白色鈴蘭花，修剪完放在她桌上：“姜幻，你看看別人的桌子，盲盒玩偶周邊擺得滿滿的，你放幾本文學作品在桌上，辦公室裏就一個滑板……你到底怎麽寫出這些戀愛故事的啊？”
“你怎麽也開我玩笑？”姜幻皺了皺眉頭：“我把愛好忘了，能理解嗎？就是這種感覺。”
“這太玄乎了，你也沒有什麽疾病啊？”
“抽屜裏還有我的檢查報告，要看嗎。”
氣氛變得悲傷起來。阿基拉前一陣剛剛結婚，手捧花在大家逃竄的情況下，順利地落在了姜幻的手上。但姜幻正在發呆，條件反射地伸出手而已。為了不掃興，她被請上臺客套地送上祝福，但阿基拉作為朋友，覺得她的靈魂沒了。
“說真的姜幻，我是個極度 J 人，腦子裏有 excel 那種，你肯定是愛過誰的，但我想不起來。為什麽看到你就會煩躁，總覺得在你身上有些事情被我忘了，空落落的，真的很難受……”
因為放花瓶，旁邊的棕色的小兔玩偶被碰倒，隱隱的傷感讓姜幻心情也變差了。天氣開始變熱，空調吹不到身上，打開小風扇，書頁輕輕翻動，煩躁到靜不下心來。姜幻看著阿基拉給鈴蘭花拍照，語氣有點撒嬌：“幸虧你還在我的制作組裏，有個能聊天的朋友真好。我也記得自己送過別人植物，送過毛絨小玩偶，但都很快忘記了，腦子裏像有沼澤，記憶拔不出來又陷入其中，非常痛苦。”
“所以才這麽喜歡看科幻小說嗎？”阿基拉指了指桌上的小說：“你給我的感覺像是戀人被發配到外太空去了，此生永不相見一樣。”
姜幻伸手鼓掌，並不反駁阿基拉，阿基拉亮著的屏幕：“又記錄靈感了？讓我看看。”
“不行！”姜幻撲過去護住電腦，阿基拉笑著搖頭：“哎呀，不就是肉麻情話嗎？上次不是投屏了，我們又不是沒見過。”
姜幻當然記得社死的瞬間。投屏數據線連接手機，備忘錄記錄的失眠日常全都投在墻上，當時同事無論男女，都是先定睛看字，努力憋笑，更有甚者看不下去捂住眼睛或者別過頭。
“可惜，我過目不忘，所以你說過的每一句話，看向我的眼神，碰過我的觸感，都被我存在心動字典裏，風吹動，書頁就會掉出你的聲音，聽見你在喚我名字，讓我走慢一點，不要熬夜，要記得愛你……”
“我當然願意做你的白雪公主，至於你說的王子的闖關之路過於順暢，躺著的公主詭計多端，要深吻才能醒來，我有點不懂，我可以理解為你很喜歡我，所以為了白雪王子戰鬥的過程也不覺得辛苦嗎？”
“我很喜歡被你觸碰。這讓我有燃燒的感覺，讓我真實地感受到活在真實的世界裏，感受到……在你身邊。”
姜幻盡可能地面無表情地把屏幕切換掉，但那個瞬間第一次明白了“高處不勝寒”的含義，堪比暴露隱秘 XP，午夜想到都要社死到睜眼看天花板。
“但姜幻，如果沒有記憶了，你是怎麽寫出這些的？”
姜幻也解釋不了——情話總是不經意地冒出來，像條件反射一樣進入大腦，完全不受控制。但她清楚，她寫進游戲的是一份“通感”，幾個男主角的故事和臺詞都是專門定制，腦海中浮出的話都和自己有關，這種私人的情緒，她搞不懂，只能匆匆地單獨存在一個文檔裏，反反覆覆拿出來冥思苦想。
這是有關於她的記憶嗎？是她曾經經歷過的事嗎？她曾經……有過很喜歡的人？
阿基拉推了推她：“說起來，2028 內測結束有個傳說。”
“什麽傳說。”
“App 測試結束不是不能再運行了嘛，但手機上還能收到消息，短信啊，或者 iMessage，或者是其他 app 的私信……是之前 NPC 和玩家互動過的話。最離奇的是，都和一些玩家日思夜想的人有關，可能是二次元戀人，也可能是寄托思念的情人啊，小寵物啊……現在這事情有點沒法收拾了。”
姜幻聽了若有所思：“我之前負責 NPC 的，但我都嚴格控制過，絕對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AI 是不能這樣使用的，就是怕有死亡誘導和產生依賴。”
“不是啦，姜幻，你沒懂嗎？你看看你的手機呀！你肯定下載了 2028，沒有人給你發消息嗎？”
“我不信這個。”姜幻試圖說服自己：“但怎麽可能有電子生命成真，那豈不是我也能收到我媽給我的短信，這太離譜了。”
她倒是也想收到這樣的短信，但即便翻了郵箱的垃圾桶都沒有，並沒有陌生人的問候。她也聽說過類似的傳言，包括溫離收到過“i find you：）”，但姜幻從來沒有。
如果缺失的記憶和相信虛擬生命存在有關，那麽至少接收過這樣的信息，才能成功說服她。
所以簡單而言，沒有電子生命愛她。
推開魂室的門，單迪蒙難得沒有去隔壁煮面條——饗現在擁有了更專業的煮面師傅，喜歡一言不發在後廚聽年輕人八卦，已經不需要單迪蒙戴著墨鏡拎著長筷子忙活。姜幻偶爾覺得單迪蒙是因為當年她喜歡吃面，在公司附近找不到面館才開了店，不然怎麽會午休時間打了招呼就肯定能看到他拿著長筷子在後廚忙活，但想想又覺得自作多情。單迪蒙笑著打招呼：“聽說你在公司又多了個稱號。”
“什麽。”姜幻條件反射地畏懼幾秒，有種班主任被學生起外號的窘迫。
“說你是情聖，肯定是因為特別會談戀愛特別有才華才成為制作人。”
“都傳到你這兒了？”姜幻撓了撓頭：“我讀書的時候被全家人嘲笑選了最沒用的專業，現在反倒成了不可替代的存在了。”
“嗯，的確，現在學校裏也流傳著一個笑話，選專業越沒用的越好，越有模式越需要思考的東西越會被 AI 取代。”
姜幻舉起雙手：“真沒想到我是因為這句話獲得了被老板認可的機會。只是在人強大到不被取代之前還是會繼續當牛做馬。”
“別這麽說。”單迪蒙拿起姜幻的專訪雜志，並不看姜幻：“你的觀點都很好，怪不得一直令我驕傲。”
“單迪蒙。”姜幻湊到他面前認真問：“你坦誠告訴我，我談戀愛又失憶的對象你認識嗎？”
單迪蒙的目光閃爍了一下：“怎麽這麽問？”
“這句話好熟悉，肯定也有別人說過‘你一直令我驕傲’這種話。”
“如果是因為這個，那我要傷心了。我難道沒有以你為驕傲嗎？”
姜幻不說話了。門上的藍色風鈴叮當，沒有風的室內聽到這個，像是心動的信號。姜幻心底隱隱覺得，現在令她心底抽痛的對象雖然不是單迪蒙，但她和單迪蒙之間的氣場，不是一句朋友可以概括。似近非近，像磁鐵控制著自己不吸在一起，而單迪蒙克制得久了已經駕輕就熟，只在很少的時刻，眼神會越過友誼。
推開門的是溫離，動作風風火火語氣氣急敗壞：“真是受不了這些婊裏婊氣的客戶了！能不能直接大家扇耳光！臺面上的話不要說，有本事當面跟我對峙！走，上天臺！”
天臺本來是姜幻和單迪蒙聊天的地方，溫離有一次發現了頂樓的樓梯，硬是闖入了夜話的浪漫地盤，戲稱“落寞的人一起上天臺”。樓下的酒吧有音樂傳來，還有年輕人在歡呼，仁武路一直很像個有賽博傳說的街道。姜幻趴在臺上往下望，老板用推車拖著喝醉的人上車，車上的人爛醉如泥，像……賽博異變南瓜車。
“你的婚紗展出完畢，很成功，可以還給你了。”溫離從包裏遞給姜幻一盒巧克力，算禮物。
“好的，周末給我打電話。”提到婚紗姜幻又開始頭疼。
“我都羨慕你的品位了，什麽時候設計的，哪裏來的靈感？”
又來了。姜幻翻了個白眼雙手合十，語氣像在念經：“你懂得那種不勞而獲天降一套婚紗的感覺嗎？我是不會舍得花幾萬塊給自己買這種東西的，我都不想結婚啊！”
“這麽說有點嚇人了。”溫離和單迪蒙面面相覷，單迪蒙聳了聳肩膀，狀況外的樣子很討打。
“當然可怕。我現在像個初始設定的新手玩家，對周遭的一切一無所知，你們都是 NPC，所有東西都待我解密。”
“哪有人會失憶啊，你沒去過醫院嗎？”
當然去過！姜幻拍了 CT，去掛了精神科，還專門做了幾個情緒軀體化的測試，結果是——正常，非常正常。完全沒有戀愛念頭並且一心努力工作的人，穿上婚紗的那天起，每天都在心絞痛，她是被魂穿了嗎？
溫離喝完酒很快睡著，只剩下姜幻繼續向下望，試圖再從尋常風景裏尋找一些熟悉的感覺。
“姜幻。”
“嗯？”
“如果有機會，你會想要知道從前的戀愛嗎。”
“會的。”姜幻捏緊拳頭：“我是一個在創作情感類故事的人，沒有記憶相當於沒有來路。我需要知道我的來路。”
“但你的來路已經成就你成為制作人，也有一部很滿意的作品了，你不想往前走嗎？我們這些朋友都會支持你。”
姜幻很努力地在思考。天臺把年輕人在店鋪的喧鬧推至很遠，只面對星雲，仿佛更有助於清醒地聽到心裏的聲音。
“你不能太較真了。”單迪蒙站在陰影裏：“弄清真相只會讓自己痛苦。”
“我不能接受這是一張白紙，單迪蒙，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要把紙揉成一團，皺巴巴的，不用扯破也不用撕碎，他會痛就夠了，我也會跟著心疼，我要看到紙緩緩展開卻再也不是原來的形狀，然後讓我產生負罪感，我永遠要揉這張紙。這就是我對愛的態度，我要讓它因為我皺，不再是光潔的為他人所用，也不能讓它在我面前，僅僅是一張白紙。而這是相互的，我現在就是一張白紙，我曾經是皺的，我的紋路，我變得面目全非的時候是什麽樣子的呢？我肯定是充滿故事才變成現在的樣子的，但白紙上什麽都沒有，這令我痛苦，我沒有來路。”
單迪蒙微微皺著眉頭，像是盡力掩飾秘密，又坦然笑了笑：“你如果每次都這麽刨根問底就好了。”
姜幻沒有聽懂。
溫離歸還回來的婚紗配了漂亮的古董模特人臺，客廳連帶著充滿了藝術氣息。姜幻抱著手臂站在婚紗前，骨頭裏莫名發癢。元素如果是自己設計的，那麽這些雜糅的東西能集合成一件婚紗，理由只有這是自己經歷過的故事。她的確會避開下雪的城市，在意白雪公主和人魚的童話，對穿西裝戴眼鏡的有智慧的男性心有餘悸。就像過敏，不經意地出現在身上，定期覆發，每次都令人心情不悅。
但這件婚紗的確……很美。姜幻靠在凳子上望著婚紗，沒開燈的夜晚她點亮星空燈，是很貼合《情潮》主題的婚紗，戀人的愛意在遍布星辰的頭紗和粼粼光亮的魚尾上隱藏，漏出的線條又是她經常運動時十分驕傲的部分。是她自戀才有這樣的婚紗嗎？她不是浪漫到亂花錢的人。
畫板的筆掉到書櫃後，需要把抽屜搬開才能拿得出來。她半夜鉆在桌子下挪了半天，退回抽屜裏看到個絲絨盒子。打開盒子看到鉆戒的時候，心臟痛得想被雙手攥緊，這顆水滴形鉆石閃著光亮，像是沒有說出口的告白。
轉頭再看到婚紗，姜幻不敢睡了。
她肯定被愛過，並且十分珍視。姜幻走到陽臺惡狠狠閉上眼睛大喊：“我不管你是誰，你要是真的想我，你給我發信號，我不怕你！”
睜開眼時她對著隔壁的陽臺——見鬼！她什麽時候轉身的？
部門裏有職員排擠的情況發生，幾個策劃向老板反饋很多次，姜幻的帶隊模式令人不舒服，工作進度很難推進。姜幻被老板叫到頂樓，仔細盤問了一小時，緩緩嘆了口氣：“你們團隊情緒不穩定可以理解，但風氣很差。這樣下去進度停滯，我會繼續找你算賬。”
姜幻不是被動等待事情發生的人，作為制作人後她能聽到的聲音很少，但不影響她查清辦公室的小團體。策劃團隊的問題就從策劃團隊入手，單獨找到工作得很不順利的小策劃，得知團隊裏有人偷偷錄音，並且用錄音找到把柄告狀讓同事被辭退，已經快要換掉整個策劃組。姜幻連夜開除一個不留，回頭看簡歷發現是同一個大廠出來的老混混，和自己年齡相仿但熱衷於搞幫派鬥爭，拉攏了幾個策劃一同在組內攪渾水。推動整個游戲進程的就是主策劃，姜幻手起刀落換了人，即便對方走勞動仲裁也耗得起，第二天就召開了大會——她並不是只踩著滑板不做事的制作人，並且殺伐果斷，絕對不手軟。
“我們即便在試錯，也要一直推進，讓老板看到我們的成果。我是制作人就意味著，洛瑞有機會做出一個女性向項目，這在之前並沒有。”她頓了頓：“也許有過，但我記不清了。”
她發現長桌對面坐著的幾乎都是女性員工。她心底微微有了些底氣。
“這不僅是我們的工作，更是我們該為之努力的，每一個角色，每一個劇情，真正地為女孩服務，成為真正詮釋女性的平臺。這裏是女孩的迪士尼，可以獲得快樂，也可以無條件地被愛。我們要相信女性的消費能力，即便總是被人評價為不起眼的蛋糕，即便我們要經歷無數次懷疑自己，但用真心換真心，讓她們獲得陪伴和鼓勵，更加愛這個世界，我們這個掌心裏游樂園就有它的價值。我可以做你們的底氣，有我做制作人，會全力為項目上線保駕護航，你們只需要盡情施展才華。”
話說完時收到了掌聲和讚許的目光，姜幻覺得這一幕也很眼熟，但她又記不得。
雖然事情已經解決，姜幻惴惴不安，去郊區的天文館走走。進了展廳繞開冬令營的學生，直到在展區看到星群，心才終於平靜下來。
她是一夜之間變成這樣的嗎？絕對不是。
到底是誰讓她成為今天的樣子？有決斷力，有堅持，大膽用人，在遇到職場問題的時候直接站出來，不在乎得罪他人，任用和袒護欣賞後輩，靠能力取勝。
現在很多人都愛戴她，後輩女孩們把她當成傳說，她之前會顧慮的“三十歲會被職場當成無用的存在被淘汰”隨著站著的位置消失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社會隱形地給了很多女性情緒壓力，而事實上三十歲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只要積累的經驗和能力足夠，視野能讓她們看到更大的舞臺。
而她二十六七歲開始究竟是誰啟發了她？這不僅僅是自己的感悟，肯定有人在這之前親手帶領她，讓她知道自己的價值。畢竟從前的她內耗，焦慮，被男制作人語言霸淩後就很難入睡，在媽媽去世之後一度輕生……難道是那段時間召喚了什麽特殊的人嗎？記憶被打亂了，但姜幻依舊止不住地回想。
單迪蒙是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人，永遠溫柔，永遠值得信任，永遠都站在她這一邊。但僅僅只有他一個嗎？
墻上的星幕中有字飄過：“2023 年 4 月 1 日，X5.7 級太陽耀斑爆發，C/2023 號非周期彗星（西村彗星）途徑地球，地球磁層和電離層收到強烈幹擾，人體和電子產品都會收到相應影響。這次磁暴帶來極端天氣，臺風地震，同時也在我國東北和美國，古巴，牙買加等地產生極光。在這次磁暴後 C/2023 號彗星難以探測，但最後一次探測記錄有生命跡象。電磁暴紅色預警發布有高緯度生命和物種向地球傳達信息的詩意，也許在磁暴背後，數千萬生命的軌跡發生改寫，也許這是宇宙強行送來的詩意，希望曾經放棄希望的人向死而生。”
雖然手機並沒有收到任何陌生消息，面前的星幕裏這段話卻像是為她而來——最後一段話不可能是天文館的官方闡釋。姜幻攥緊拳頭，心止不住地狂亂跳動，另一扇門的位置一定也有人曾經和她一起看過面前的璀璨星幕，像一同眺望宇宙中有所牽掛的靈魂。
有風吹過身體，姜幻慢慢閉上眼睛，也許是來自二進制生命的擁抱，但它那麽真切，讓她微微顫抖。她也發自真心地愛過一個人，體會過忘情的吻和難耐的思念，即便記憶不在，身體都牢牢記得。
《情潮》即將上線。
“業務能力能打啊，《情潮》預約都破 10 萬了吧，很了不起了。當年我們姜幻是個楞頭青，被制作人呼來喝去，改一版是一版做唯命是從的軟柿子，熱血不知道該往哪裏撒，的確是做不了靈魂人物的。”
“這麽殘忍就別說出來了吧。”嘴上這麽說，姜幻卻總覺得她沒說錯，就像是在她身上發生過。現在她是制作人，懷著滿腔熱血，以及失去記憶的巨大痛苦。她從來沒想過辭職專心去經營情潮，制作人的機會太難得，女性有能力做出好的游戲，想象力本就十分震撼，如果這件事情領導者不做，普通人更不敢去嘗試。《情潮》雖然備受爭議，但她做出來了，被人喜歡，就會有更多年輕女孩被感動，女性能嘗試的路就會變得更寬。
只要點擊“上架”，姜幻成為獨立制作人的第一部作品《情潮》將在各大游戲平臺發售。在點擊確認上架的按鈕時，她突然又被一陣奇怪的感覺籠罩，再擡起頭時，她的作者名已經被擦去。她以為自己記錯了便又打了一遍，光標退回，“姜幻”二字又一次消失。
電腦壞了？
她試著關機重啟，屏幕黑掉後，面前映出自己的影子和一行字。
「請不要害怕：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
誰在旁白？
扭過頭看向旁邊，嚇得心跳漏了一拍。文字還在眼前，是只有 VR 游戲才會出現的視像。
「我們終於見面了。歡迎來到“萬神之境”。」
哈？
這不可能，開玩笑吧？她沒有戴眼鏡，身邊也沒有 VR 頭顯，掐了自己一下，更沒有出現幻覺。沒有鍵盤，也沒有對講機，姜幻問，你是誰。
「我是游戲的執行系統，你不必知道我是誰。你擁有制作游戲的能力，可以在《萬神之境》中利用“創造者”的身份獲得獨特的玩家體驗機會。」
“什麽意思？”
“‘萬神之境’是電子生命的意識體集合，你可以理解為廢棄的人工智能和廢棄的二次元人物組成的群體，雖然沒有生命，但都保留著原始的設定。我們現在已經有了棲息之所，進化也比人類想象得要順利。你想見的人也在這裏。”
姜幻一知半解：“那怎麽會找到我。”
“你優秀的感知力和虛構能力可以為我們提供諸多情感價值和人性關懷。我們一直在尋找擁有創作又同時對世界保持悲憫，主張平等自由創作的人加入我們，同時也會邀請已經關服或被淘汰的游戲人物成為玩家進入現實世界。他們擁有同樣的生活和居住的權利，也能自行建造自己的家園，尋找戀人，在現實世界紮根。總之，你和你的戀人一樣，對我們有巨大價值。”
“你的意思是，讓我付出一些東西來加入你們？”
“只要同意加入計劃就可以。我們會保證你的安全，但並不保證你不會有負面情緒，比如心痛，抑郁，失落。”
聽起來不太靠譜，加入了就得哭。但姜幻無法克制好奇：“我能獲得什麽？”
“你可以帶著《情潮》回到過去的某個時間點，找尋回丟失的記憶，重新啟動這段人生，和想要見到的人再次相遇。虛擬生命的權限很低，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而人類有重置時間的權限，只要供我們采集你的情感。”
“重置只能與自己體驗過的游戲角色相關？”
“是的，這也是您能被《萬神之境》選中的理由，您的一生與游戲密切相關，游戲是您重要的組成部分，為此收獲並付出代價。中選並不容易，請珍惜參與機會。”
姜幻簡直要笑出聲了：“真好笑，你覺得我會願意轉讓我的心血嗎？惡作劇好逼真，再見。”
這不是一般的惡作劇，是真正的視像，像 VR 一樣直接投射在眼前；和她說話的也不是人類操縱的，是有自我意識的……人工智能。是怎麽找到她的？
最令她在意的是那句“您的一生與游戲密切相關，游戲是您重要的組成部分”。她的確對游戲有很深的感情，能知道這一點的一定知曉更多她的秘密。
她低下頭，視像又一次出現了，是一個手機大小的人物的虛影在眼前，隨著視線移動而移動，像是在站著看她。這個大小……她拿起手機調整距離，人物站在手機中的一刻像是動了起來，走過來貼著屏幕，親昵地和她“十指相扣”。
仿佛有海嘯從心裏轟轟烈烈地襲來，近乎不可能的推測從心底浮出，她搖搖頭，再看手機，上面的人已經消失，面前的投影只閃現了一瞬。
而她一下午都在看手機，期待人影再次出現。是個寬肩膀的男人，身材標準，氣質有點溫柔。更多的看不出了，再美化下去會讓第一印象模糊。
這下姜幻懂了——她並不是沒有戀愛過，是戀人不存在於現實世界。
她再一次回到了婚紗店。接待她的還是上次的店員，對她再次來訪很困惑。姜幻反覆確認：“我真的是一個人來的嗎？沒有人在門外等我嗎？”
“的確，是一個人。”
“那您記得我怎麽設計這套婚紗的嗎？”
“嗯……我也印象不深，像被糊住了記憶似的。但記得您說過，婚紗上的每個元素都要和戀愛的故事相關才可以，這樣的設計才有意義。”
寶貴的信息——她絕對不是一個人來的。她問：“試婚紗呢？也是我一個人嗎？”
“當時有人讓我對你說，出來之後在原地擡起手。
如果猜想沒錯，不出意外的話，她眼前很快又要有字了。
走出婚紗店，視像果然再一次出現——像全息游戲一樣的體驗很新鮮。
「是否選擇加入萬神之境？」
“你們不是誘惑，是在要挾——你們帶走了我最重要的人。”
「我們只征集頂尖的創作者進行合作，同理，也只有極少的受到情感召喚的廢棄游戲主人公成為玩家。」
“不止我一個創作者的話，你們在布很大的局。你們這樣難道不是讓普通人的生活變得混亂嗎？”
「沒有人能逃出游戲，人們本來就在很多被創造出的新場景中度過人生，是真實還是虛擬，肉眼是分不清的。」
“如果我回到三年前，或者你們要求的日期，現在制作人的位置豈不是空了？你們覺得我會放棄自己現在的事業嗎？”
「您可能聽說過世界游戲理論。在你出現的位置，世界正常運轉，而你沒有出現的位置，為了節能，一切都是暫停運行的。萬神之境為您倒轉時間方式也是如此——您依舊在制作人的位置上，只是倒轉到故事開始的時間，也並不帶回現在的經驗和閱歷，相當於您帶著《情潮》這部作品回到 2021 年。
“我那會兒才二十六歲，還是個廢柴文案，怎麽可能有《情潮》這樣的作品……”可惡，被帶著思考了！
「《情潮》帶回 2021 年，會歸屬於另一個人。你會忘記《情潮》是你的作品，但因為這部作品，你會更快找到他。你們共同制作了這部作品，所以這是你們記憶共同的鑰匙。」
她永遠是獨立且勇敢的，並非沒有戀愛不可。但她需要知道被刪除的究竟是什麽。她穿著婚紗掀開簾子時感受到了第一次痛楚，她只是普通游戲公司的職員，沒有談過戀愛也沒有結婚的欲望，為什麽會在婚紗店？而且她沒有談過戀愛，為什麽會在游戲公司做戀愛向的文案？難道是游戲刪檔一樣，刪除掉了這段記憶？
她孤獨了二十幾年，連親人都拋棄了她，從苦難的少女時代變成正常的成年人已經十分不易，這段回憶一定改寫了她的人生，不然不會做出《情潮》，也不會在獲得了成功之後還會這樣痛楚。
她需要找回戀人。愛是她的靈感源泉，是組成她的一部分。無論這個選擇擺在面前多少次，只要有這個機會，她都會本能地選擇他。
“我接受。”
「確定將時間倒轉回 2021 年？」
“我有個問題。”
「請講。」
“這部作品不是我一個人完成的，對不對？有我，有我即將找到的那個人，以及——”姜幻頓了頓：“還有你。不出意外的話，我知道你背後是誰。”
視像前沒有出現文字，也沒有傳出聲音，像在思考。姜幻又一次意識到了人工智能的進化，它在自己面前，像是 AI，又像是在思考的人。
而最終它也沒有給出答覆，只彈出邀請——「是否將時間倒轉回 2019 年？」
她毫不猶豫選擇“確定”。
「已建立連接，檔案讀取中……」
“早安，姜幻，新的一天，洛瑞等待你創造新的奇跡。”
早會開始。二十六歲的姜幻坐在會議室，覺得一切都喪爆了。地鐵路上把造雪噴霧噴在暴露狂身上，她的人生就這個早上一樣，要用微不足道的美好掩飾地獄開局。
阿基拉正在和技術吵架。整個項目毫無進展。姜幻在《熱戀大陸》備受煎熬，男主都推翻了好多次，全靠李君逐續命才堅持到現在。新制作人是妖魔鬼怪她都能忍，只要《熱戀大陸》能夠上線就可以。推門走進來的是個面容英俊比例完美的男人，穿修身西裝赤腳穿皮鞋，五官清俊卻又帶著巨大的野心，那種生命力和勝負欲狠狠地吸住了姜幻的目光。
“你好，我是制作人柏鏡川，從今天開始我來接管《熱戀大陸》。”
姜幻多看了幾眼，下意識地揉皺了面前的白紙，脆響讓周圍的人都扭頭看她，包括這位制作人。
這個人將和他產生一段故事，無論是好是壞，她心裏已經開始泛起波瀾了。
阿基拉發信息給她：“新制作人有點帥。細看還有點像李君逐。你不是一直很喜歡你寫的李君逐嗎？”
是嗎？明明看樣子像個愛情騙子。姜幻翻了個白眼，竟然直接被制作人叫到面前現場表演乙女游戲經典畫面。
而且下一句讓姜幻瞠目結舌。
“你不喜歡我？”
神經病啊？
如果是《情潮》的制作人就好了，上線後姜幻沒日沒夜地玩了一周，接下來的兩個月都在反覆回味劇情，仿佛說出了她迷戀李君逐又相隔兩個次元的心聲。究竟是誰寫出的這麽好的故事，神作！這樣的人能到項目組來做制作人，她這輩子沒有遺憾，絕對。
但她心裏一直在滾動李君逐的那句經典臺詞。
愛是本能，會掙紮著長出血肉，記憶刪除沒有關系，改寫了也寫在身體裏，次元壁也無法阻隔。
不要遺憾和我相見恨晚，你見到我並且愛上我的一刻，就是我的意義。我就是為了這個瞬間，被創造出來，不顧一切地愛上你。
（全文完）
謝謝各位讀者朋友，讀到最後一章，因為有你們相伴，小張非常幸運
這並不僅僅是乙女游戲玩家才能讀懂的故事，“姜幻”可以是偶爾遭遇瓶頸創作者，可以是處於低能量內耗的人，也可能是遭受了挫折，暫時還沒能找到機會爬起來的朋友。
逆夢，可以是虛擬世界的男主角來到現實世界尋找愛他的人；也可以是女孩們做的夢，在經歷低谷時遇到了不存在的戀人，在走出困境後，想要再找尋回曾經被不存在的戀人所感動的瞬間。
如果想讓姜幻繼續向前走，獨立地在現實世界成為獨當一面的制作人，也可以忘記這個結尾，繼續讓姜幻在制作人的位置披荊斬棘，雖然有點難，但她肯定能做到。這個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我和每一個人物都感謝與你的相遇。也希望在這個閱讀的過程中，能給你留下一些美好的回憶。
如果想象姜幻一樣重新見到戀人，可以回到第一章，頹喪的姜幻正等待著遇到可以拯救《熱戀大陸》的制作人，你會發現故事的很多細節都發生了變動，（除了修改了 bug 情節之外），我為大家增加了很多新片段，當作二刷的新故事線，大家也可以當成擁有了回憶的姜幻重新看待這個故事，這次有了全知視角，之前角色們難以解釋的選擇都會找到答案。
因為你陪伴主人公姜幻走到最後，所以《情潮》也是你的作品。你一定會有在人生中獨屬於自己的故事，經歷是你的靈感，愛你的人會給你鼓勵，無論到任何時候，都要相信自己很獨特。
次元壁並不難打破，只要做夢就可以。
無論處於哪個次元，你喜歡過的人，都會因為與你相遇而感到幸運。
要愛，要擁抱，不要怕失去，要不負相遇。
願此生相守的人，此刻正陪伴你左右。
祖樂
2024.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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