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3 溫柔的光終究灑滿怯懦的身軀，人永遠會遇到屬於自己的golden hour
關燈
小
中
大
Chapter 73 溫柔的光終究灑滿怯懦的身軀，人永遠會遇到屬於自己的golden hour
天色昏暗，狂風驟雨。天空出現了陌生城市的倒影，這是所有人都沒有見過的景象。一夜之間大家都在對著天空拍照，這比出現 UFO 更令人興奮和畏懼，網絡上照片和揣測傳得玄乎——磁暴也許拉近了與其他星球的距離，讓人類有機會看到了新世界；也有人對地圖進行了詳細分析和猜測，有賽博風格的建築又有自然風光，像是幻想故事中神話和科技兩種力量的碰撞。具體是哪一個游戲，沒有人能夠完全下定論。
但沒有人不恐慌。
溫離親自挑選好了送客戶的花——職業習慣讓她清楚記得每一個客戶的喜好，抱著一束粉荔枝本打算先回辦公室拿剛印好的宣傳冊，打開電梯的瞬間溫離嚇得“哇”了出來，本該是黑灰配色的辦公室此刻空蕩蕩，穿著一身黑拿著剪刀做 styling 的下屬不見了，最能吃苦的剛轉正的女孩和活躍氣氛的男人都不在，像是她的公司從來沒有存在過。
她打開聊天對話框，置頂的員工，負責過的秀的對接人，拉過的 event 群，全都不見蹤影；登錄查詢企業的軟件，她的公司信息也沒有了！
抱著花給客戶打電話，客戶到第三個才接起來：“溫離是誰？”
“La，我是溫離，前幾天我們還見過面呢，你怎麽忘了。”
她沖出來到馬路邊，一輛私家車橫沖直撞開過來，和電話被掛斷嘟嘟的響聲完美呼應，她這才反應過來，之前神秘力量送給她的改變命運的機會——結束了。八百塊一束的粉荔枝掉在地上，溫離顫抖著看了一眼銀行卡餘額——果然，連同最初給的夢想資金，全部拿走。
她第一反應是把這束包裝精美的粉荔枝退掉，她現在的經濟水平不再支付得起這樣一束花，汙水擦不幹凈，她用袖子用力抹掉，轉身想回花店去退，她才反應過來擦上泥水的搭配好的設計師款外套價值三萬塊，她開始後悔把臟汙抹在衣服上，全新僅試穿和穿一洗一是不同的二手價。
她的窮真是刻在骨頭裏，原形畢露來得太快，錙銖必較從來都是肌肉記憶。
天空正在密謀一場陰謀，雷聲大得反常，要刮臺風了。溫離第一反應是，那個嶄新的平層肯定也不屬於自己了，鋼琴肯定會流落街頭，她別的都可以不要，那是她小時候的寶物，絕對不能丟了。
但在這之前她還是先回了家，至少要看了一眼媽媽是不是安全。她急匆匆地買了一兜頂餓的食物，結賬前還拽了一把青菜，急匆匆地趕回家。媽媽拉開門時滿臉擔憂，看到她提著東西回來松了口氣，開口卻是另一樣：“怎麽，從你豪華的公司回來看看我死了沒有？”
果然。溫離沒時間多說：“這些你拿著吃，我要走了。”
“你到底有沒有錢？”
“我身上的衣服給你，都是好料子，你掂量著去賣吧，但我今天跟你說清楚，鋼琴是我的，不要再去偷了。這個小破屋漏雨這架鋼琴就徹底完蛋了，你的生活我管不著。”
“跟我要？好，拿錢來，給我一百萬，你把這個屋頂拆了拿走都沒關系，你不是有錢嗎？不然今天從我的屍體上跨過去！”
“一百萬？”溫離笑出聲來：“我現在一無所有了，信不信由你。你不如把我賣了，你不是很擅長賣東西嗎？”
媽媽擡起手打了她的頭——準確地說是頭皮，扯著肩膀揪過來打她的後背：“我養你這麽大就是養了白眼狼，你小時候我就住在這裏，你現在出息了我還住在這裏，我甚至都沒能住上新房子，你一天到晚只會來跟我要鋼琴，你有沒有良心！”
“我沒有錢，什麽都沒有了，在你眼裏我不賺錢就沒用了嗎？我只是個普通人！”
外面已經開始刮風，陽光房的屋頂轟轟作響。電話響了，媽媽立刻忘了還在打她，急匆匆地去接電話。溫離看著房子裏的家具，外婆的嫁妝被賣掉了，因為紅木櫃子和茶幾值十幾萬；墻邊空了一塊，應該是在爸爸出軌離婚的時候她逼著搶著拿回來的狗牙縫紉機，應該是也被折價賣掉了，還有那些她驕傲的織布，正絹，貼在墻邊已經染色，泛黃長毛甚至腐爛，屋子裏一股衰老的味道。因為碰到臟兮兮的布料，她想去洗手，看到用黑膠布包著的水龍頭正從縫隙裏滴滴答答地漏水，時不時就坑她一筆錢，卻連換水龍頭的錢都沒有。她曾經能車出日本工藝才能做出的花邊，沒日沒夜地接出口樣衣，孤品就一件，用現在洋氣的名字叫做“one off”。
她也是媽媽能當作“one off”的作品，但無論怎樣估價，她的認知裏，賣家都只會是男人。媽媽掛了電話，急忙地把她塞進陽光房，跳著退出來反鎖了門，把她跟鋼琴鎖在了一起，和小時候媽媽把她鎖在家裏一樣。
“你幹嗎要鎖我，媽，媽！”
風卷著路上的枯葉煙頭和易拉罐奶茶杯飛快地撲向了道路盡頭，一整排自行車次第倒地，空氣變得生猛，霸道，不近人情。頭頂和墻都是硬脆的鐵皮，她敲門的聲音和風吹鐵皮的聲音混在一起，在客廳完全可以當作是惡劣天氣在作祟。門縫裏他看到一個高大的中年男人走進來——這應該就是媽媽的新一任男朋友，抽著中南海露著黃牙，腳擱在縫紉機臺面上，上面還有白色的蕾絲布，媽媽全然不管，還主動倒茶給他。而溫離穿著的無論是什麽樣的衣服，扯亂了頭發還在發瘋的沒人要的女兒就是見不得人的。
但她已經長出了有見識有閱歷的體面，本來可以拍門大吵大鬧，索性就發瘋到底把男朋友嚇跑，但她不想做這種發瘋的女兒了，她坐在琴凳前，十分安靜地審視自己擁有過短暫的半年，她扶持了那麽多新興的設計師，還做了工藝，即便這些都被帶走，她至少都親身經歷擁有過。
身後傳來的聲音比臺風還要大。
“現在就是還缺點錢，去南昌盤店鋪也不容易的，我之前跟別人炒石油賠了，不然我肯定分分鐘付定金。”
“我也不是一下就能湊齊呀。”
“你那個女兒呢？她不是很牛嗎？”
“她很忙的，沒時間理我。”
“這麽有錢接濟一下媽總不能舍不得錢吧？實在不行問她借，反正養老再去幾次醫院就不用還了，女兒心都軟……”
“我已經要過錢了，她現在什麽都沒有，你如果真的需要錢我就把這個小破房子賣掉，分給我女兒一半，剩下的我跟你回南昌，我女兒的那一半你不要想……”
“你不是恨她嗎？她又不是個兒子！”
“那也是我的女兒，你受不了你就滾！”
風聲越來越大，接下來的她也聽不清了，但她坐在琴凳上，頭頂有雷轟下來，她開始想念端木玄，那個在雪山的守護神，在明尼城陪她看煙花的男孩，是不是也隨著南瓜車消失在她的世界裏？
風把樹吹得歪斜，墻似乎都在晃動。被關在花房的溫離有點害怕，鐵皮花房的頭頂轟隆，砸房門也沒得到回應，再這樣下去屋頂要掀翻了，他媽媽這個花房搭得偷工減料，可撐不住這樣的臺風，頂棚不會漏了砸死她吧？雨已經從縫隙中刮進來濺到了手。她第一反應是，媽媽通往房間的這道門都比花房的棚頂結實，說不定一會兒風把花房吹壞，她能直接走出去。
她急著去救鋼琴。這架鋼琴只是一架嬌小的風琴，住過地下室，還被吊上陽臺進過客廳，也算是上過天遁過地，現在肯定被驅逐出了豪華的房子——這算是原本的她唯一能配得上房子的物件，甚至稱不上一件家具，完全沒有三角鋼琴的闊氣，但她還是要找回來。那是她曾經一家三口都學會了五線譜的琴，三個人坐在一條琴凳上擁擠地爭搶那個鍵是都“哆”；也是她和媽媽住在地下室開始吵架後，多半能和好的地方。溫離被關在這裏，就像之前被關在小房間聽她和其他男人吵架一樣。她曾經怎麽想也想不通媽媽究竟是什麽邏輯能把親女兒鎖在房間裏忘掉，又覺得不意外——這個女人談起戀愛來就忘記一切，女兒在這一環裏又是最令她沒面子的存在，但每次談到結束，分手都是因為這個“沒用”的女兒。
她打開手機查看合作過的品牌和秀，沒有一個擁有溫離的名字，宣發的物料，和品牌主理人的合影，都不見了，甚至戀愛過的男演員穿過的情侶裝微博也消失了，想起她差點被車撞到乞求命運扭轉的夜晚，一切來得容易，仿佛故意要擦掉她身上那些陰暗的惡念。但現在魔法消失，現在她也沒有錢和公司，就像在隔壁卻拿不到的外套。自尊就在這一夜被生生從身上剝下來還了回去。
惡念輕而易舉地冒出來，她又習慣性地想要抱怨，想要和人大吵一架，窮酸了太多年養出的怨恨又來了，畢竟誰會在下雨天被親生母親關在花房——算了，這叫什麽花房，沒有花也沒有采光，簡易牛棚罷了！
風從鐵板連接墻面的位置灌進來，臺風把口子掛得越來越大——吹開，拜托，如果能打開就放我自由，我至少見過更大的世界，我不能再敝帚自珍地待在井底了。
她試圖拉開鐵皮——以一個女人的力氣很難，踹也踹不開，只會讓靴子報廢，她躲在角落等待風再次變大，這風的確比以往的都猛烈，堅持不懈地從一拳頭寬的縫隙吹過來，再有一點點就打開了！
轟隆隆地，旁邊的鐵皮又豁開了一角。形成了穿堂風的花房不出意外會被吹塌，不知道離開家躲避的媽媽會不會心疼，估計不會，媽媽的口頭禪畢竟是“她總有辦法。”
在風吹得容得下一個人的位置時，溫離擠著身體鉆了出去。她的火氣依舊沒消，試圖打車卻馬路上快被吹走。她跑過十字路口時腳底打滑，被風掃出幾米遠，衣料摩擦的聲音代替了磨傷，衣服都濕透了。空無一人的大街上沒人拒絕，所以她沒覺得痛，心裏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是端木玄。這種風雨呼號的天氣想他，難道他還能真的在風雨裏出現不成？
但她很快就看到了一抹紅色的影子。她還以為自己看錯了，雨大得都睜不開眼怎麽會是端木玄，但沒過幾秒她就知道了，能一把把她抱起來，並且表情鎮定，對極端天氣毫無恐懼的，不是端木玄還能是誰。
錯愕的溫離不敢相信是真的：“你怎麽在這兒？”
“明知故問，你需要我，我當然會來。”
“來得這麽晚，我才不需要你。”
“別騙人了。說，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家。”
“誰遇到你了還要回家？”
“怎麽著，把我當家了？”
“呸！”溫離笑著說這句話，分不清臉上是雨水還是眼淚。
端木玄彎下腰直接來了個公主抱，幾步跑到了雨達下抓緊了門把手。溫離從來沒被人這樣抱過，甚至擔心兩個人一起被風卷走，但伸手碰到的是熾熱且有韌性的肩背，紅色的衣服濕透了再被風吹，勾勒出的是雕刻般英俊的臉和巋然不動的淡定，溫離被風吹得睜不開眼睛卻有了依靠，她大概還在魔法裏。既然魔法還在，她想要再貪心許一個願望。
“端木玄，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什麽！”風和雨都減弱了很多，端木玄努力辨別方向，嗓門不小：“湊近點，我聽不見！”
天上依舊有都市的倒影，像詭異的海市蜃樓。
雨還在下，溫離看到了在高檔小區門口的鋼琴，在雨達下面被雨掃過，苦命的鋼琴總是經歷暴風驟雨，幸虧它的漆夠厚。端木玄在《熱戀大陸》裏有一把長笛，是精通音樂的人設，看到鋼琴卻依舊嘴巴很壞：“真不錯，跟出土文物一樣。”
“到底幫不幫忙？”
沒等溫離反應過來，端木玄抱住鋼琴端下雨達，力道不是帥氣，而是離譜。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既然你能見到我，該不會不知道我是哪裏來的吧？”
“……”
“那既然你知道我是誰，就不會不清楚我是和機械打交道的吧，你覺得這個我會搞不定嗎。現在磁暴，電動車和油車都不靠譜，三輪車雖然原始，卻最有效。”
溫離還在發呆，但她知道，端木玄沒能用“空間折疊”把鋼琴和自己送到終點，他的能力也被限制了，說不定很快端木玄也會消失。
幸福對她來說從來都不長久。
端木玄被逗笑了：“我自有其他特技。快告訴我你家在哪兒，淋雨身上太難受了。”
溫離像是被奇怪的力量鼓勵，跑進老小區直奔快遞站，付錢借來了小貨車。小貨車是老式三輪，騎出來時端木玄看了一眼：“你沒有地方坐了。”
“我坐琴凳，你騎穩一點。路有點遠，但現在根本打不到車，趁著雨小趕緊走吧。”
端木玄很懷疑小貨車的承受能力：“摔下去別怪我。”
剛剛騎出十米，溫離大喊：“我好像要摔下去了！”
“不可能，我托著呢！”
“這就是超能力嗎？”
“算是吧，別再問了。”
大雨天氣的端木玄奮力地蹬著車，時不時就要抹一下眼前的雨水，溫離抓著防雨布外捆好的繩子，覺得今夜的一切都十分離奇。路上幾乎沒有行人，積水映出的世界模糊又清晰，風一吹樓影也顫抖，於是霓虹廣告牌映成各色的石膏像，信號燈閃爍像長脖子 wall-E 眨眼睛，轎車在積水處路過激起一排水花，像游泳吐泡泡撲騰水花的機械生物。端木玄開始她的生活就沒正常過，今天達到了巔峰。
她心裏在發抖——第一次見到端木玄時她是公關公司颯爽灑脫的主理人，辦展開 party 配合慈善義賣還去火把節，最酷最前衛的事她都做過；在她面前也極度自信，舉手投足都是姐姐氣息，在明尼城還幫他解圍，現在她暴露了窮酸，又不能跟端木玄提起媽媽把她鎖在花房，她是被厭棄著長大的窮人女孩，愛和尊重都是魔法一樣的人生後，她從松弛裏慢慢和別人換來的。
我這麽不堪的人，端木玄會接受嗎？
端木玄蹬車蹬得賣力：“這城市現在看著，討人喜歡多了。”
“為什麽？”
“安靜，沒有那麽多虛偽疲憊的人，也沒有攀比和刻薄的眼神了，這些我看了很多，不想再看到了。如果有點音樂可以聽聽就好了。”
“怎麽，還想讓我給你彈？”
“可以啊。”
剛想說“鋼琴會淋雨”，但她說出的卻是：“那你騎穩了，我要彈了，別把我顛飛出去。”
她拆了繩子鉆進防雨布，擡起琴架想了幾秒彈了《Golden hour》。Golden hour 是日落前披滿金色夕陽的瞬間，是轉瞬即逝的浮光躍金，一切都會變得柔美且慈悲。遇到喜歡的人或者值得追逐的事情時，也可以被稱作 golden hour，溫離從來沒經歷過。現在躲在黢黑的雨布有種星空就在眉間的浪漫，前奏一出就心就平靜下來。車子還在行進，指尖流瀉的音樂點綴了都市的夜，再鉆出來時，雨依舊還在下，端木玄也沒有回頭，整座城市靜謐祥和，有一種被洗滌後的清爽，萬物空寂，唯有愛游蕩其中。
“端木玄。”
“嗯。”
“你聽到了嗎。”
“當然聽到了，在你眼裏我聽力那麽差嗎？”端木玄聲音很大：“這首歌叫什麽？”
“《Golden hour》，溫柔的光終究灑滿怯懦的身軀，人永遠會遇到屬於自己的 golden hour。”
端木玄沒說話，背影肩膀寬寬，騎著破舊的車子喘著粗氣，若有所思。
“聽完有什麽想說的嗎？我可是鋼琴十級呢，不誇誇我嗎？”
“我愛你。”
“哈？”
雨一定淋濕了端木玄的腦子，才能讓他說出這樣的話。但她抹了抹眼睛，沒有在做夢，是真的。這個紅衣服的少年停下車，幾步跳到她面前，她在琴凳轉過身，頭頂披著一塊紫色的巨大拼布，但不影響她把這個場面列為她人生最難忘的場面。端木玄和自己一樣都濕透了，說完“我愛你”慌亂了幾秒，還要靠她主動去托付真心，為了防止聽錯，她一定要再反覆詢問幾次：“端木玄，我們的目的地是我的家，但可能不再是寬敞又豪華的房子了，你接下來會看到一個邋遢的房間，可能都沒法稱作家，而且也並沒你想得那麽好……我勸你看到我的家後再說這句，現在你腦子不清醒。”
但端木玄跳到她面前，擡起頭捧著她的臉親了她的嘴唇。他吻得很認真，徹底讓她分不清想象還是現實。碰著臉頰嘴唇邊有雨水，她坐在琴凳上，已經忘了渾身濕透，只覺得有股潮熱。這樣英俊的男孩捧著她的臉，眼底是少年的真摯，瞳仁漆黑，盛著的是她不可置信的神色。她真的配得到赤誠的愛嗎？
“我的時間不多了。你送我的這張現實世界體驗券，我很喜歡。無論你站在聚光燈下朝著仰慕你的人鞠躬，還是需要祈求別人關註蟄伏谷底，溫離，你值得擁有愛，謝謝你在短暫的時間讓我知道，我被珍視過，不是紅衣亂鬼，不是被人驅逐的怪物。”
PS：小張來啦！最近應該都會勤快更新，謝謝大家追連載，辛苦啦歡迎加入書架投推薦票，我會陸續在評論區回覆的，謝謝大家！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天色昏暗，狂風驟雨。天空出現了陌生城市的倒影，這是所有人都沒有見過的景象。一夜之間大家都在對著天空拍照，這比出現 UFO 更令人興奮和畏懼，網絡上照片和揣測傳得玄乎——磁暴也許拉近了與其他星球的距離，讓人類有機會看到了新世界；也有人對地圖進行了詳細分析和猜測，有賽博風格的建築又有自然風光，像是幻想故事中神話和科技兩種力量的碰撞。具體是哪一個游戲，沒有人能夠完全下定論。
但沒有人不恐慌。
溫離親自挑選好了送客戶的花——職業習慣讓她清楚記得每一個客戶的喜好，抱著一束粉荔枝本打算先回辦公室拿剛印好的宣傳冊，打開電梯的瞬間溫離嚇得“哇”了出來，本該是黑灰配色的辦公室此刻空蕩蕩，穿著一身黑拿著剪刀做 styling 的下屬不見了，最能吃苦的剛轉正的女孩和活躍氣氛的男人都不在，像是她的公司從來沒有存在過。
她打開聊天對話框，置頂的員工，負責過的秀的對接人，拉過的 event 群，全都不見蹤影；登錄查詢企業的軟件，她的公司信息也沒有了！
抱著花給客戶打電話，客戶到第三個才接起來：“溫離是誰？”
“La，我是溫離，前幾天我們還見過面呢，你怎麽忘了。”
她沖出來到馬路邊，一輛私家車橫沖直撞開過來，和電話被掛斷嘟嘟的響聲完美呼應，她這才反應過來，之前神秘力量送給她的改變命運的機會——結束了。八百塊一束的粉荔枝掉在地上，溫離顫抖著看了一眼銀行卡餘額——果然，連同最初給的夢想資金，全部拿走。
她第一反應是把這束包裝精美的粉荔枝退掉，她現在的經濟水平不再支付得起這樣一束花，汙水擦不幹凈，她用袖子用力抹掉，轉身想回花店去退，她才反應過來擦上泥水的搭配好的設計師款外套價值三萬塊，她開始後悔把臟汙抹在衣服上，全新僅試穿和穿一洗一是不同的二手價。
她的窮真是刻在骨頭裏，原形畢露來得太快，錙銖必較從來都是肌肉記憶。
天空正在密謀一場陰謀，雷聲大得反常，要刮臺風了。溫離第一反應是，那個嶄新的平層肯定也不屬於自己了，鋼琴肯定會流落街頭，她別的都可以不要，那是她小時候的寶物，絕對不能丟了。
但在這之前她還是先回了家，至少要看了一眼媽媽是不是安全。她急匆匆地買了一兜頂餓的食物，結賬前還拽了一把青菜，急匆匆地趕回家。媽媽拉開門時滿臉擔憂，看到她提著東西回來松了口氣，開口卻是另一樣：“怎麽，從你豪華的公司回來看看我死了沒有？”
果然。溫離沒時間多說：“這些你拿著吃，我要走了。”
“你到底有沒有錢？”
“我身上的衣服給你，都是好料子，你掂量著去賣吧，但我今天跟你說清楚，鋼琴是我的，不要再去偷了。這個小破屋漏雨這架鋼琴就徹底完蛋了，你的生活我管不著。”
“跟我要？好，拿錢來，給我一百萬，你把這個屋頂拆了拿走都沒關系，你不是有錢嗎？不然今天從我的屍體上跨過去！”
“一百萬？”溫離笑出聲來：“我現在一無所有了，信不信由你。你不如把我賣了，你不是很擅長賣東西嗎？”
媽媽擡起手打了她的頭——準確地說是頭皮，扯著肩膀揪過來打她的後背：“我養你這麽大就是養了白眼狼，你小時候我就住在這裏，你現在出息了我還住在這裏，我甚至都沒能住上新房子，你一天到晚只會來跟我要鋼琴，你有沒有良心！”
“我沒有錢，什麽都沒有了，在你眼裏我不賺錢就沒用了嗎？我只是個普通人！”
外面已經開始刮風，陽光房的屋頂轟轟作響。電話響了，媽媽立刻忘了還在打她，急匆匆地去接電話。溫離看著房子裏的家具，外婆的嫁妝被賣掉了，因為紅木櫃子和茶幾值十幾萬；墻邊空了一塊，應該是在爸爸出軌離婚的時候她逼著搶著拿回來的狗牙縫紉機，應該是也被折價賣掉了，還有那些她驕傲的織布，正絹，貼在墻邊已經染色，泛黃長毛甚至腐爛，屋子裏一股衰老的味道。因為碰到臟兮兮的布料，她想去洗手，看到用黑膠布包著的水龍頭正從縫隙裏滴滴答答地漏水，時不時就坑她一筆錢，卻連換水龍頭的錢都沒有。她曾經能車出日本工藝才能做出的花邊，沒日沒夜地接出口樣衣，孤品就一件，用現在洋氣的名字叫做“one off”。
她也是媽媽能當作“one off”的作品，但無論怎樣估價，她的認知裏，賣家都只會是男人。媽媽掛了電話，急忙地把她塞進陽光房，跳著退出來反鎖了門，把她跟鋼琴鎖在了一起，和小時候媽媽把她鎖在家裏一樣。
“你幹嗎要鎖我，媽，媽！”
風卷著路上的枯葉煙頭和易拉罐奶茶杯飛快地撲向了道路盡頭，一整排自行車次第倒地，空氣變得生猛，霸道，不近人情。頭頂和墻都是硬脆的鐵皮，她敲門的聲音和風吹鐵皮的聲音混在一起，在客廳完全可以當作是惡劣天氣在作祟。門縫裏他看到一個高大的中年男人走進來——這應該就是媽媽的新一任男朋友，抽著中南海露著黃牙，腳擱在縫紉機臺面上，上面還有白色的蕾絲布，媽媽全然不管，還主動倒茶給他。而溫離穿著的無論是什麽樣的衣服，扯亂了頭發還在發瘋的沒人要的女兒就是見不得人的。
但她已經長出了有見識有閱歷的體面，本來可以拍門大吵大鬧，索性就發瘋到底把男朋友嚇跑，但她不想做這種發瘋的女兒了，她坐在琴凳前，十分安靜地審視自己擁有過短暫的半年，她扶持了那麽多新興的設計師，還做了工藝，即便這些都被帶走，她至少都親身經歷擁有過。
身後傳來的聲音比臺風還要大。
“現在就是還缺點錢，去南昌盤店鋪也不容易的，我之前跟別人炒石油賠了，不然我肯定分分鐘付定金。”
“我也不是一下就能湊齊呀。”
“你那個女兒呢？她不是很牛嗎？”
“她很忙的，沒時間理我。”
“這麽有錢接濟一下媽總不能舍不得錢吧？實在不行問她借，反正養老再去幾次醫院就不用還了，女兒心都軟……”
“我已經要過錢了，她現在什麽都沒有，你如果真的需要錢我就把這個小破房子賣掉，分給我女兒一半，剩下的我跟你回南昌，我女兒的那一半你不要想……”
“你不是恨她嗎？她又不是個兒子！”
“那也是我的女兒，你受不了你就滾！”
風聲越來越大，接下來的她也聽不清了，但她坐在琴凳上，頭頂有雷轟下來，她開始想念端木玄，那個在雪山的守護神，在明尼城陪她看煙花的男孩，是不是也隨著南瓜車消失在她的世界裏？
風把樹吹得歪斜，墻似乎都在晃動。被關在花房的溫離有點害怕，鐵皮花房的頭頂轟隆，砸房門也沒得到回應，再這樣下去屋頂要掀翻了，他媽媽這個花房搭得偷工減料，可撐不住這樣的臺風，頂棚不會漏了砸死她吧？雨已經從縫隙中刮進來濺到了手。她第一反應是，媽媽通往房間的這道門都比花房的棚頂結實，說不定一會兒風把花房吹壞，她能直接走出去。
她急著去救鋼琴。這架鋼琴只是一架嬌小的風琴，住過地下室，還被吊上陽臺進過客廳，也算是上過天遁過地，現在肯定被驅逐出了豪華的房子——這算是原本的她唯一能配得上房子的物件，甚至稱不上一件家具，完全沒有三角鋼琴的闊氣，但她還是要找回來。那是她曾經一家三口都學會了五線譜的琴，三個人坐在一條琴凳上擁擠地爭搶那個鍵是都“哆”；也是她和媽媽住在地下室開始吵架後，多半能和好的地方。溫離被關在這裏，就像之前被關在小房間聽她和其他男人吵架一樣。她曾經怎麽想也想不通媽媽究竟是什麽邏輯能把親女兒鎖在房間裏忘掉，又覺得不意外——這個女人談起戀愛來就忘記一切，女兒在這一環裏又是最令她沒面子的存在，但每次談到結束，分手都是因為這個“沒用”的女兒。
她打開手機查看合作過的品牌和秀，沒有一個擁有溫離的名字，宣發的物料，和品牌主理人的合影，都不見了，甚至戀愛過的男演員穿過的情侶裝微博也消失了，想起她差點被車撞到乞求命運扭轉的夜晚，一切來得容易，仿佛故意要擦掉她身上那些陰暗的惡念。但現在魔法消失，現在她也沒有錢和公司，就像在隔壁卻拿不到的外套。自尊就在這一夜被生生從身上剝下來還了回去。
惡念輕而易舉地冒出來，她又習慣性地想要抱怨，想要和人大吵一架，窮酸了太多年養出的怨恨又來了，畢竟誰會在下雨天被親生母親關在花房——算了，這叫什麽花房，沒有花也沒有采光，簡易牛棚罷了！
風從鐵板連接墻面的位置灌進來，臺風把口子掛得越來越大——吹開，拜托，如果能打開就放我自由，我至少見過更大的世界，我不能再敝帚自珍地待在井底了。
她試圖拉開鐵皮——以一個女人的力氣很難，踹也踹不開，只會讓靴子報廢，她躲在角落等待風再次變大，這風的確比以往的都猛烈，堅持不懈地從一拳頭寬的縫隙吹過來，再有一點點就打開了！
轟隆隆地，旁邊的鐵皮又豁開了一角。形成了穿堂風的花房不出意外會被吹塌，不知道離開家躲避的媽媽會不會心疼，估計不會，媽媽的口頭禪畢竟是“她總有辦法。”
在風吹得容得下一個人的位置時，溫離擠著身體鉆了出去。她的火氣依舊沒消，試圖打車卻馬路上快被吹走。她跑過十字路口時腳底打滑，被風掃出幾米遠，衣料摩擦的聲音代替了磨傷，衣服都濕透了。空無一人的大街上沒人拒絕，所以她沒覺得痛，心裏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是端木玄。這種風雨呼號的天氣想他，難道他還能真的在風雨裏出現不成？
但她很快就看到了一抹紅色的影子。她還以為自己看錯了，雨大得都睜不開眼怎麽會是端木玄，但沒過幾秒她就知道了，能一把把她抱起來，並且表情鎮定，對極端天氣毫無恐懼的，不是端木玄還能是誰。
錯愕的溫離不敢相信是真的：“你怎麽在這兒？”
“明知故問，你需要我，我當然會來。”
“來得這麽晚，我才不需要你。”
“別騙人了。說，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家。”
“誰遇到你了還要回家？”
“怎麽著，把我當家了？”
“呸！”溫離笑著說這句話，分不清臉上是雨水還是眼淚。
端木玄彎下腰直接來了個公主抱，幾步跑到了雨達下抓緊了門把手。溫離從來沒被人這樣抱過，甚至擔心兩個人一起被風卷走，但伸手碰到的是熾熱且有韌性的肩背，紅色的衣服濕透了再被風吹，勾勒出的是雕刻般英俊的臉和巋然不動的淡定，溫離被風吹得睜不開眼睛卻有了依靠，她大概還在魔法裏。既然魔法還在，她想要再貪心許一個願望。
“端木玄，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什麽！”風和雨都減弱了很多，端木玄努力辨別方向，嗓門不小：“湊近點，我聽不見！”
天上依舊有都市的倒影，像詭異的海市蜃樓。
雨還在下，溫離看到了在高檔小區門口的鋼琴，在雨達下面被雨掃過，苦命的鋼琴總是經歷暴風驟雨，幸虧它的漆夠厚。端木玄在《熱戀大陸》裏有一把長笛，是精通音樂的人設，看到鋼琴卻依舊嘴巴很壞：“真不錯，跟出土文物一樣。”
“到底幫不幫忙？”
沒等溫離反應過來，端木玄抱住鋼琴端下雨達，力道不是帥氣，而是離譜。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既然你能見到我，該不會不知道我是哪裏來的吧？”
“……”
“那既然你知道我是誰，就不會不清楚我是和機械打交道的吧，你覺得這個我會搞不定嗎。現在磁暴，電動車和油車都不靠譜，三輪車雖然原始，卻最有效。”
溫離還在發呆，但她知道，端木玄沒能用“空間折疊”把鋼琴和自己送到終點，他的能力也被限制了，說不定很快端木玄也會消失。
幸福對她來說從來都不長久。
端木玄被逗笑了：“我自有其他特技。快告訴我你家在哪兒，淋雨身上太難受了。”
溫離像是被奇怪的力量鼓勵，跑進老小區直奔快遞站，付錢借來了小貨車。小貨車是老式三輪，騎出來時端木玄看了一眼：“你沒有地方坐了。”
“我坐琴凳，你騎穩一點。路有點遠，但現在根本打不到車，趁著雨小趕緊走吧。”
端木玄很懷疑小貨車的承受能力：“摔下去別怪我。”
剛剛騎出十米，溫離大喊：“我好像要摔下去了！”
“不可能，我托著呢！”
“這就是超能力嗎？”
“算是吧，別再問了。”
大雨天氣的端木玄奮力地蹬著車，時不時就要抹一下眼前的雨水，溫離抓著防雨布外捆好的繩子，覺得今夜的一切都十分離奇。路上幾乎沒有行人，積水映出的世界模糊又清晰，風一吹樓影也顫抖，於是霓虹廣告牌映成各色的石膏像，信號燈閃爍像長脖子 wall-E 眨眼睛，轎車在積水處路過激起一排水花，像游泳吐泡泡撲騰水花的機械生物。端木玄開始她的生活就沒正常過，今天達到了巔峰。
她心裏在發抖——第一次見到端木玄時她是公關公司颯爽灑脫的主理人，辦展開 party 配合慈善義賣還去火把節，最酷最前衛的事她都做過；在她面前也極度自信，舉手投足都是姐姐氣息，在明尼城還幫他解圍，現在她暴露了窮酸，又不能跟端木玄提起媽媽把她鎖在花房，她是被厭棄著長大的窮人女孩，愛和尊重都是魔法一樣的人生後，她從松弛裏慢慢和別人換來的。
我這麽不堪的人，端木玄會接受嗎？
端木玄蹬車蹬得賣力：“這城市現在看著，討人喜歡多了。”
“為什麽？”
“安靜，沒有那麽多虛偽疲憊的人，也沒有攀比和刻薄的眼神了，這些我看了很多，不想再看到了。如果有點音樂可以聽聽就好了。”
“怎麽，還想讓我給你彈？”
“可以啊。”
剛想說“鋼琴會淋雨”，但她說出的卻是：“那你騎穩了，我要彈了，別把我顛飛出去。”
她拆了繩子鉆進防雨布，擡起琴架想了幾秒彈了《Golden hour》。Golden hour 是日落前披滿金色夕陽的瞬間，是轉瞬即逝的浮光躍金，一切都會變得柔美且慈悲。遇到喜歡的人或者值得追逐的事情時，也可以被稱作 golden hour，溫離從來沒經歷過。現在躲在黢黑的雨布有種星空就在眉間的浪漫，前奏一出就心就平靜下來。車子還在行進，指尖流瀉的音樂點綴了都市的夜，再鉆出來時，雨依舊還在下，端木玄也沒有回頭，整座城市靜謐祥和，有一種被洗滌後的清爽，萬物空寂，唯有愛游蕩其中。
“端木玄。”
“嗯。”
“你聽到了嗎。”
“當然聽到了，在你眼裏我聽力那麽差嗎？”端木玄聲音很大：“這首歌叫什麽？”
“《Golden hour》，溫柔的光終究灑滿怯懦的身軀，人永遠會遇到屬於自己的 golden hour。”
端木玄沒說話，背影肩膀寬寬，騎著破舊的車子喘著粗氣，若有所思。
“聽完有什麽想說的嗎？我可是鋼琴十級呢，不誇誇我嗎？”
“我愛你。”
“哈？”
雨一定淋濕了端木玄的腦子，才能讓他說出這樣的話。但她抹了抹眼睛，沒有在做夢，是真的。這個紅衣服的少年停下車，幾步跳到她面前，她在琴凳轉過身，頭頂披著一塊紫色的巨大拼布，但不影響她把這個場面列為她人生最難忘的場面。端木玄和自己一樣都濕透了，說完“我愛你”慌亂了幾秒，還要靠她主動去托付真心，為了防止聽錯，她一定要再反覆詢問幾次：“端木玄，我們的目的地是我的家，但可能不再是寬敞又豪華的房子了，你接下來會看到一個邋遢的房間，可能都沒法稱作家，而且也並沒你想得那麽好……我勸你看到我的家後再說這句，現在你腦子不清醒。”
但端木玄跳到她面前，擡起頭捧著她的臉親了她的嘴唇。他吻得很認真，徹底讓她分不清想象還是現實。碰著臉頰嘴唇邊有雨水，她坐在琴凳上，已經忘了渾身濕透，只覺得有股潮熱。這樣英俊的男孩捧著她的臉，眼底是少年的真摯，瞳仁漆黑，盛著的是她不可置信的神色。她真的配得到赤誠的愛嗎？
“我的時間不多了。你送我的這張現實世界體驗券，我很喜歡。無論你站在聚光燈下朝著仰慕你的人鞠躬，還是需要祈求別人關註蟄伏谷底，溫離，你值得擁有愛，謝謝你在短暫的時間讓我知道，我被珍視過，不是紅衣亂鬼，不是被人驅逐的怪物。”
PS：小張來啦！最近應該都會勤快更新，謝謝大家追連載，辛苦啦歡迎加入書架投推薦票，我會陸續在評論區回覆的，謝謝大家！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