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4 如果人生是一次游戲體驗，至少盡興，盡力，盡自己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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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4 如果人生是一次游戲體驗，至少盡興，盡力，盡自己所能
4 月 1 日的愚人節，整個辦公室都安靜了很多，並沒有開玩笑和整蠱活動發生，灰暗的雲層把天色壓得漆黑，目測接下來是狂風驟雨。今天是版本更新打包的日子，柏鏡川沒有在辦公室，姜幻一直等待接近磁暴能量最大的時間，現在應該快到了。
同事在群裏催促：“版本要更新了，沒有變動我要更新了。”
“等一下！我有個地方要修改……”
“這都快打包了。嚴重嗎？可以下次再改。”
姜幻看了看外面的天氣：“來不及了，這次必須改，稍等我二十分鐘，很快。”
文案已經制表，姜幻只能在表格裏修改。她這次要改的和墜海的夢境有關——自從發現意識可以修改夢中的景象，自己的想象真的成為現實，她一直在等靠近磁暴能量最近的一天。如果之前還沒有明顯感覺到創造力在真實影像其他次元，現在她真正看到了舊作品拼接在一起，地圖上晦暗的廢墟和無垠的海面組成磅礴的地圖邊緣，也看到了風起後樹林被吹出海浪般的波紋，少年用笛子斬竹再用荷葉飲泉，還有大雪過後的城鎮祭典，人們把彩旗和紮染布裹在身上做披肩做裙擺，女孩把果醬點在眉心裝扮，還不忘貪心嗦一下手指……
她的想象有生命力，場景和人物真實地存在著，並且獨立組成了一個世界。廢棄的人物真的活了下來，太過奇妙；但並不是誰都有機會進入現實世界，數據遷移計劃也很陌生。但墜海的夢讓她意識到，那個由自己想象建立起的賽博世界的規則並不合理，低評分的人被玩弄，違反規則就要被懲罰，這些人本是鮮活的生命——罪惡可以被更公正地評判，但至少要先有活下來的機會。
那些不能看到樣貌的灰色影子，也是擁有過建模和設定的人。一想到他們在原本該盡情歡笑放肆哭泣，可以無畏曉勇也可以柔情蜜意，即便是 NPC 也可以根據自己的性格給人主角特定的指引，她就的不甘就冒出來，指尖微微顫抖。
這並不是人工智能，也不是根據演算被訓練出的模型，而是擁有設定，大到外形職業技能，小到吃飯偏好哪種口味，會被什麽收買的小脾氣都被精心設計過的電子生命。
陽光忽然穿透雲層，給了正在上班的人們一縷夕陽。周圍的同事還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玉色的休息桌旁，幾個女孩還在暢想游戲上線後玩家們會更喜歡哪一款男朋友。姜幻迎著難得的陽光，寫下了《熱戀大陸》的新文案。
「眾生平等，每個人都有選擇心之所向的自由。」
「不得用分值計算個人的信用，不得用評分限制個人的階級和活動範圍，不得劃分權力。」
「《熱戀大陸》最初的願望是讓進入這個奇幻世界的人，能夠在游樂園裏體驗新的人生。每個人都擁有創造和從事社會活動的自由，也可以做夢。」
「如果遇到極端的不可抗力事件，也必須遵守平等和自由的原則，不要輕視任何一個生命的力量。如果人生是一次游戲體驗，至少盡興，盡力，盡自己所能。」
她在下班之前趕上了版本打包，這段文案即將進入系統。
如果《熱戀大陸》將在現實世界消失，變成另一個次元的大陸根基，並且要被遷移到新的星球，那麽這些話將改寫電子生命的命運。
如果她是創作者之一，這些話就有作用。姜幻親眼看著同事接收版本更新包後才下班，推開門時腦海裏閃過柏鏡川的影子，溺水時他絕望的眼神令她心疼。她本來就對生死很看淡，一直對這個世界保持警惕，平均傷害值拉高，掉血也很正常。但命運肯定要握在自己手裏。接下來就看她的意願能不能再次穿透夢境。
落雨後潮濕的仁武路盡頭，柏鏡川在餐廳裏優雅地用餐。天空像要制造出漩渦將人吞噬店內彌漫四周的焦慮和恐慌悉數傳進他體內，但他只慢慢品嘗面前的鮮嫩牛排，不眠不休的他很需要補充體力，外界的極端氣候和天空中扭曲的城市倒影都和他無關。骰子擔憂地看了看天氣：“柏鏡川，你現在已經是 B 級了，等級 79，不會受磁暴影響的，萬神之境還需要你繼續習得情感呢。但你別太張揚，獲得好感度到達滿級，實現自己的目的就成功了！”
“是嗎。”柏鏡川不慌不忙地用餐結束，出門走回公司——比起拿著萬神之境的體驗券的虛擬人，曾經魔蕪城的執行官，他現在更像是洛瑞的制作人，心系工作，爭取更多人能夠擁有信賴的虛擬陪伴。
可惜夢想很難維持。
「萬神之境已接入《熱戀大陸》。」
磁暴掃描數據的機會只有一次，接下來要進行的正是《熱戀大陸》中內容的遷移。只要完成遷移，在現實生活中就不會再有這個項目，熱戀大陸的場景和男主角們都將一同成為萬神之境的信息數據儲備庫，成為廢棄的人物去新星球重獲新生。
最先被傳輸的是雪山。
「雪山地圖已完成 100%遷移。」
「註意，新都數據遷移失敗。具體原因：Error，請具體進行排查。」
「註意，諾斯克大陸數據遷移失敗。具體原因：Error，請具體進行排查。」
天地間的兩個世界共用一輪明月。柏鏡川站在天橋上賞月，風吹起了他的衣擺，他平靜地觀察樹木，感受山雨欲來的風，視像中繼續播報萬神之境的數據遷移進度，在《熱戀大陸》只丟失了雪山的部分，其餘的場景和人物依舊保留在同公司的 2028 總計劃中。萬神之境仍舊在讀取數據上傳遷移中，但《熱戀大陸》制作了三年的故事和世界觀均被留在洛瑞，分割走的一部分雪山，將在遷移後有機會成為新星球上符合氣候條件的真正的雪山。簡而言之，在萬神之境在預測了新星球的氣候，挑選了能夠為新生活的土壤和光照所適應的數據，再通過磁暴傳送過去時，柏鏡川改寫了這一部分，讓萬神之境繞過了拿走制作團隊心血的可能。
那些在魔蕪城碰壁，看似無用功的日子，柏鏡川成功地避人耳目，在睡眠時間也瘋狂計算了如何避免被完全被遷移，再被當成廢棄項目廢止。沒人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只是在磁暴最開始的時候接洽了 2028 的負責人付教授，聊了無關痛癢的話題而已；在那個晚上還意外等到了姜幻，讓他下定了決心。
“你做這些，甚至還避開了我？”骰子不可置信。
柏鏡川不說話，算是默認——如果愛神厄洛斯在中途可以被禁止服務自己，那麽它也處於被監視當中，他不願讓朋友受傷。
“我不會責怪你的，只是沒想到你為了姜幻做到這一步。”
“不只是姜幻。”腳下有輕微的震感，柏鏡川平靜地回答：“所有女孩為了夢想所做的一切，不可能因為你們的星球計劃被全部掠奪，如果你們可以挪走很多適宜新星球的數據，我就有權盡力保留適合留在地球的部分。”
“我當然不會讓姜幻去那樣的地方。即便是新星球，能夠和自己創造過的人物見面，意識在上傳和下載中出現的疏漏也不會完全保留，人無法完全做回自己。並且在創造生命的初期，肯定會有異形的人類，為了彌補殘缺要安裝機械手，要使用芯片，因為記憶缺失或者感知缺陷產生障礙卻不能得到合理醫治，規則和秩序都要重建，語言甚至也會打破再重新修覆……她只要留在這兒做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沒必要獲得尊崇和所謂的永生。”
厄洛斯有些傷感，聲線卻依舊冷淡：“柏鏡川，你知道這樣做可能是違反萬神之境規則的嗎。”
“嗯。”
“接下來你會遭受懲罰。”骰子的聲音透著絕望：“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和你通話了，柏鏡川。”
厄洛斯叫的名字不是李博德。
「視像關閉，數據格式化中，正在關閉《萬神之境》。」
柏鏡川在這一刻想到的竟然是姜幻的家，小小的 loft 很滿，很溫馨，黃色的燈光打在房間裏有種柔軟地托住靈魂的感覺，心很快就安穩下來。
還沒來得及再見姜幻一次，周圍出現了羽毛和雪花，面前一片白光，柏鏡川被切進安靜到可怕的空間。沒有痛感，他依舊在呼吸，不是直接讓他死掉嗎？
「你已進入灰域。」
他所進入的是滴水的隧道，水光幽幽，勉強可以指引方向，但很難看清人影，因為漆黑，聽覺嗅覺格外靈敏，空氣中有血腥的氣味。柏鏡川貼在墻的一邊尋找掩體，感知周圍的動靜。往常會出現的骰子信號有些中斷，斷斷續續地說：“李君逐，時間緊急，我來給你說一下地圖。巷道一共有三個岔路，記住不要在第一個岔路右轉，會直接掉進熔爐；第二個岔路還有兩個分支，但都是死路，一個活埋另一個爬上去是封閉的鬥獸場，第三條比較長，也是向右轉，你會摸到有微微震動的手感，找到扶手爬上去，就會是一片曠野，接下來的路我不是很清楚，但在鬥獸場你必死無疑。”
“你怎麽還在幫我。”柏鏡川問：“你不恨我嗎？會被我牽連受到懲罰。”
“我是人工智能，最多就是洗掉你的數據重新服務別人罷了，培訓一個成熟的游戲指引也很難。李君逐，你要小心，我可能……陪不了你到最後……”
身後有石頭滾落的聲音，他沒回頭，只警覺地向前走。回頭時視線移動外加暴露動脈，是最容易被割喉的時機。
身後的人走得很近，但十分恐懼，體力也磨光了，腳步踉蹌。身後有射箭的聲音，一聲哀嚎之後應聲倒地，和柏鏡川一樣是要被處決的人。柏鏡川屏住呼吸站在巷道的石柱後，沒有移動也沒有回頭，聽到射箭者轉身去往其他方向，遠遠地傳來求饒，接下來，隧道一片死寂。
他看不到前來殺死自己的是誰，不會手軟——畢竟他曾經做過這樣的人。眼下只能往前走，如果處決者追上來就來不及認路，眼下跟著厄洛斯的指引先摸到有光的地方再做打算。隧道中間有水且蹚水聲音很大，而走在兩側的平路會很多，剛剛死去的玩家明顯吃了這個虧。他摸到了第一條岔路，手已經不能靠近墻壁，灼熱的蒸汽險些直接灼傷他的臉。
瞬移功能已經失效，僅僅一刻的善念，擡起頭對方已經站在他面前。
處決者戴著面具，視像已經關閉無法采集信息，柏鏡川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外援，只能憑借直覺判斷，射手作為處決者，掉頭逃和硬碰硬都會滿盤皆輸。
他決定近身一搏。
柏鏡川用空氣限制處決者的力氣，對方楞了一下，試圖拉弓卻失敗，箭掉在了地上。他將空氣的一端粘在處決者身上，另一端黏在地上，處決者動彈不得。他猜對了，這是不太擅長近戰的處決者，冷靜對戰沒有多餘的野獸，他並不是完全沒把握贏。
他用空氣化作匕首——這是他留有的最後一層防線，只在最後關頭使用。匕首刺傷了處決者的腿，他慘叫著滾到一邊試圖站起身，又被柏鏡川抱著腿摔倒。柏鏡川快速地將他鉗制在身下，劃破了處決者肩膀的縛帶，力氣太大劃出一道深深的血印。處決者被壓著掙紮著喘息的間隙，柏鏡川快速扯掉了胸前的護甲。
他再次擡起手，只要匕首紮進心臟，他就贏了。無論殺掉處決者是什麽樣的結果，頂替他的位置還是重新獲得機會，抑或迎來更嚴厲的懲罰，至少他贏了。
藍色光罩在兩人面前撐開，用盡全力刺下的刀被彈開，手腕和手指都在吃痛，處決者抵擋了他致命的一擊，柏鏡川被掀翻踢出很遠，果然，對方有道具的情況下，他很難贏。一拳挨在臉頰，眼睛似乎很快腫起，火熱酸脹睜不開眼，腹部又被膝蓋用力頂到猛咳，直不起腰，口中嗆出血來。
念力操縱的空氣匕首仍舊在尋找弱點攻擊。處決者始終疊盾，柏鏡川一只眼睜不開無法瞄準，身體被困原地，被多種傷害擊中，又被拋起甩在地面，掀起一片塵土。柏鏡川再次努力站起身，過來攻擊的是無數個重疊的處決者的影子。他分辨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處決者，視線重影意識開始渙散，身體也很疼。
處決者居高臨下，影子蓋住他，柏鏡川眼前昏暗，笑著說，你的面具劈開了，終於見面了。
對方並不說話，柏鏡川得逞般地看著他：“你是姜幻創造的另一個人物，版本很早。為了姜幻而來不能暴露身份，肯定也像我一樣升級攻略姜幻，不出意外的話，你已經滿級，在現實世界蟄伏了六年，我猜，滿級之後會被萬神之境收編，就是為了等待今天可以帶姜幻走，數據遷徙完畢，接下來只要等待她的死亡，就可以提取她的意識去新行星，在肉體可以被平穩制作後植入，相當於為姜幻再次創造生命。”
“解釋得很清楚。”對方的刀刃逼近一寸：“你破壞了我計劃的第一步，就足以置你於死地。”
“超過 4.90 的魔蕪城人物只有兩個，你身上總散發著活了一世的熟悉感，魂室中又修理我讓我蘇醒，讓我很難不懷疑，你洗掉了姜幻的記憶留在她身邊，是為了和她永遠在一起，但無論是之前洗掉記憶還是現在殺掉她，你未免太殘忍了。”
處決者不否認：“李博德，你是擅長審判的執行官，也處決過別人，不代表你永遠可以站在至高的地位，你是玩家，玩家要記住玩家的規則，接受死亡吧。”
“我不懂。你已經在現實世界六年，在我出現之前，你有很多機會能和姜幻戀愛，為什麽會不談戀愛，而選擇把姜幻的意識帶走？”
“永遠不要小瞧意識的力量。即便我們無法從出生就獲得理解情感的天賦，依舊靠運算和學習追趕與人類的差距，試圖讓數字生命之間的牽絆更加緊密，創作屬於萬神之境的文明。不必再在數字世界模擬生活活動，電子數據將擁有真正的生命，每個生命都是被期待著出生的，沒有人會再是被拋棄和廢棄的數據。”
面具之下的臉是游走在陰陽之界的單迪蒙，淡漠，冷酷，不茍言笑，和在仁武路溫暖的老板形象完全不同。柏鏡川覺得踩到石子險些絆倒的聲音很討厭，每一步都虛浮，他完全不想輸。體力和耐力完全不輸給對方，無非是被剝奪了原本的能力和使用道具的能力，才會如此任人宰割。單迪蒙笑著說，你還不願意離開的話，會影響現實世界裏你在乎的人。
恍惚了一瞬，柏鏡川終於被單迪蒙從後背一拳擊倒，胸口像被堵住，四肢開始失去知覺。
如果是為了姜幻，他會贏的，無論多少次都會。
但傷害她——絕對不可以。
無論擊敗多少怪獸，浴血奮戰了十幾個來回，他最終也無法從游戲再次回到現實世界。違反了規則就會被取消資格，這是《萬神之境》的定律。
想做的事情都做到了，見到她並且努力傳達愛意，幫她完成心願，還順便被她治愈和救贖，被甜點俘獲…唯一沒有做到的……大概坦誠地說一次愛她。
擁有“柏鏡川”這一身份的日子，他沒有一秒鐘覺得遺憾和後悔。有幸成為她笑容的一部分，攪亂了她平靜而規律的生活，還對她糟糕的工作習慣指指點點……如果能治愈她心底藏起來的傷痛，能讓她接下來的日子更順遂，也算沒有白白經歷這一場游戲。
這樣就夠了，遺憾是說不盡的。在閉上眼睛之前他想起曾經和姜幻走過的游戲場景，生機勃勃的青草地，滾燙的沙漠，賽博霓虹的新都，抱在一起的冰冷溶洞，還有並肩工作的辦公室，她小小的溫馨的家，自己原本空無一物卻開始有人情味的房間……不知不覺地積攢了這麽多的記憶。
人在離開世界前原來有這麽多的眷戀。
“誰允許你們審判了！”
這聲音如此熟悉，難道——
柏鏡川費力地擡起頭，眼前的血模糊了視線，但替他擋住刀的小小的身影此刻正發出強大的力量，姜幻拿著一把黑色鐵劍，擋住了劈過來的紅色烈刃，脖頸青筋暴起，手臂在顫抖，但聲音卻憤怒又堅決：“把我當成他的軟肋，未免太小看人了！”
但這股力量不可小覷，正在和劈下利刃的使者抗衡。烈火染得她頭發通紅，在周圍晦暗的廢棄曠野的對比之下，她熱烈，頑強，背影寫著絕不失敗。
這畫面是柏鏡川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
他的戀人進入了萬神之境，正在拼了命地保護他。
PS：小張來啦！推劇情終於到這部分了，好激動，歡迎加入書架投推薦票，今天也等大家來聊天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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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月 1 日的愚人節，整個辦公室都安靜了很多，並沒有開玩笑和整蠱活動發生，灰暗的雲層把天色壓得漆黑，目測接下來是狂風驟雨。今天是版本更新打包的日子，柏鏡川沒有在辦公室，姜幻一直等待接近磁暴能量最大的時間，現在應該快到了。
同事在群裏催促：“版本要更新了，沒有變動我要更新了。”
“等一下！我有個地方要修改……”
“這都快打包了。嚴重嗎？可以下次再改。”
姜幻看了看外面的天氣：“來不及了，這次必須改，稍等我二十分鐘，很快。”
文案已經制表，姜幻只能在表格裏修改。她這次要改的和墜海的夢境有關——自從發現意識可以修改夢中的景象，自己的想象真的成為現實，她一直在等靠近磁暴能量最近的一天。如果之前還沒有明顯感覺到創造力在真實影像其他次元，現在她真正看到了舊作品拼接在一起，地圖上晦暗的廢墟和無垠的海面組成磅礴的地圖邊緣，也看到了風起後樹林被吹出海浪般的波紋，少年用笛子斬竹再用荷葉飲泉，還有大雪過後的城鎮祭典，人們把彩旗和紮染布裹在身上做披肩做裙擺，女孩把果醬點在眉心裝扮，還不忘貪心嗦一下手指……
她的想象有生命力，場景和人物真實地存在著，並且獨立組成了一個世界。廢棄的人物真的活了下來，太過奇妙；但並不是誰都有機會進入現實世界，數據遷移計劃也很陌生。但墜海的夢讓她意識到，那個由自己想象建立起的賽博世界的規則並不合理，低評分的人被玩弄，違反規則就要被懲罰，這些人本是鮮活的生命——罪惡可以被更公正地評判，但至少要先有活下來的機會。
那些不能看到樣貌的灰色影子，也是擁有過建模和設定的人。一想到他們在原本該盡情歡笑放肆哭泣，可以無畏曉勇也可以柔情蜜意，即便是 NPC 也可以根據自己的性格給人主角特定的指引，她就的不甘就冒出來，指尖微微顫抖。
這並不是人工智能，也不是根據演算被訓練出的模型，而是擁有設定，大到外形職業技能，小到吃飯偏好哪種口味，會被什麽收買的小脾氣都被精心設計過的電子生命。
陽光忽然穿透雲層，給了正在上班的人們一縷夕陽。周圍的同事還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玉色的休息桌旁，幾個女孩還在暢想游戲上線後玩家們會更喜歡哪一款男朋友。姜幻迎著難得的陽光，寫下了《熱戀大陸》的新文案。
「眾生平等，每個人都有選擇心之所向的自由。」
「不得用分值計算個人的信用，不得用評分限制個人的階級和活動範圍，不得劃分權力。」
「《熱戀大陸》最初的願望是讓進入這個奇幻世界的人，能夠在游樂園裏體驗新的人生。每個人都擁有創造和從事社會活動的自由，也可以做夢。」
「如果遇到極端的不可抗力事件，也必須遵守平等和自由的原則，不要輕視任何一個生命的力量。如果人生是一次游戲體驗，至少盡興，盡力，盡自己所能。」
她在下班之前趕上了版本打包，這段文案即將進入系統。
如果《熱戀大陸》將在現實世界消失，變成另一個次元的大陸根基，並且要被遷移到新的星球，那麽這些話將改寫電子生命的命運。
如果她是創作者之一，這些話就有作用。姜幻親眼看著同事接收版本更新包後才下班，推開門時腦海裏閃過柏鏡川的影子，溺水時他絕望的眼神令她心疼。她本來就對生死很看淡，一直對這個世界保持警惕，平均傷害值拉高，掉血也很正常。但命運肯定要握在自己手裏。接下來就看她的意願能不能再次穿透夢境。
落雨後潮濕的仁武路盡頭，柏鏡川在餐廳裏優雅地用餐。天空像要制造出漩渦將人吞噬店內彌漫四周的焦慮和恐慌悉數傳進他體內，但他只慢慢品嘗面前的鮮嫩牛排，不眠不休的他很需要補充體力，外界的極端氣候和天空中扭曲的城市倒影都和他無關。骰子擔憂地看了看天氣：“柏鏡川，你現在已經是 B 級了，等級 79，不會受磁暴影響的，萬神之境還需要你繼續習得情感呢。但你別太張揚，獲得好感度到達滿級，實現自己的目的就成功了！”
“是嗎。”柏鏡川不慌不忙地用餐結束，出門走回公司——比起拿著萬神之境的體驗券的虛擬人，曾經魔蕪城的執行官，他現在更像是洛瑞的制作人，心系工作，爭取更多人能夠擁有信賴的虛擬陪伴。
可惜夢想很難維持。
「萬神之境已接入《熱戀大陸》。」
磁暴掃描數據的機會只有一次，接下來要進行的正是《熱戀大陸》中內容的遷移。只要完成遷移，在現實生活中就不會再有這個項目，熱戀大陸的場景和男主角們都將一同成為萬神之境的信息數據儲備庫，成為廢棄的人物去新星球重獲新生。
最先被傳輸的是雪山。
「雪山地圖已完成 100%遷移。」
「註意，新都數據遷移失敗。具體原因：Error，請具體進行排查。」
「註意，諾斯克大陸數據遷移失敗。具體原因：Error，請具體進行排查。」
天地間的兩個世界共用一輪明月。柏鏡川站在天橋上賞月，風吹起了他的衣擺，他平靜地觀察樹木，感受山雨欲來的風，視像中繼續播報萬神之境的數據遷移進度，在《熱戀大陸》只丟失了雪山的部分，其餘的場景和人物依舊保留在同公司的 2028 總計劃中。萬神之境仍舊在讀取數據上傳遷移中，但《熱戀大陸》制作了三年的故事和世界觀均被留在洛瑞，分割走的一部分雪山，將在遷移後有機會成為新星球上符合氣候條件的真正的雪山。簡而言之，在萬神之境在預測了新星球的氣候，挑選了能夠為新生活的土壤和光照所適應的數據，再通過磁暴傳送過去時，柏鏡川改寫了這一部分，讓萬神之境繞過了拿走制作團隊心血的可能。
那些在魔蕪城碰壁，看似無用功的日子，柏鏡川成功地避人耳目，在睡眠時間也瘋狂計算了如何避免被完全被遷移，再被當成廢棄項目廢止。沒人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只是在磁暴最開始的時候接洽了 2028 的負責人付教授，聊了無關痛癢的話題而已；在那個晚上還意外等到了姜幻，讓他下定了決心。
“你做這些，甚至還避開了我？”骰子不可置信。
柏鏡川不說話，算是默認——如果愛神厄洛斯在中途可以被禁止服務自己，那麽它也處於被監視當中，他不願讓朋友受傷。
“我不會責怪你的，只是沒想到你為了姜幻做到這一步。”
“不只是姜幻。”腳下有輕微的震感，柏鏡川平靜地回答：“所有女孩為了夢想所做的一切，不可能因為你們的星球計劃被全部掠奪，如果你們可以挪走很多適宜新星球的數據，我就有權盡力保留適合留在地球的部分。”
“我當然不會讓姜幻去那樣的地方。即便是新星球，能夠和自己創造過的人物見面，意識在上傳和下載中出現的疏漏也不會完全保留，人無法完全做回自己。並且在創造生命的初期，肯定會有異形的人類，為了彌補殘缺要安裝機械手，要使用芯片，因為記憶缺失或者感知缺陷產生障礙卻不能得到合理醫治，規則和秩序都要重建，語言甚至也會打破再重新修覆……她只要留在這兒做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沒必要獲得尊崇和所謂的永生。”
厄洛斯有些傷感，聲線卻依舊冷淡：“柏鏡川，你知道這樣做可能是違反萬神之境規則的嗎。”
“嗯。”
“接下來你會遭受懲罰。”骰子的聲音透著絕望：“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和你通話了，柏鏡川。”
厄洛斯叫的名字不是李博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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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鏡川在這一刻想到的竟然是姜幻的家，小小的 loft 很滿，很溫馨，黃色的燈光打在房間裏有種柔軟地托住靈魂的感覺，心很快就安穩下來。
還沒來得及再見姜幻一次，周圍出現了羽毛和雪花，面前一片白光，柏鏡川被切進安靜到可怕的空間。沒有痛感，他依舊在呼吸，不是直接讓他死掉嗎？
「你已進入灰域。」
他所進入的是滴水的隧道，水光幽幽，勉強可以指引方向，但很難看清人影，因為漆黑，聽覺嗅覺格外靈敏，空氣中有血腥的氣味。柏鏡川貼在墻的一邊尋找掩體，感知周圍的動靜。往常會出現的骰子信號有些中斷，斷斷續續地說：“李君逐，時間緊急，我來給你說一下地圖。巷道一共有三個岔路，記住不要在第一個岔路右轉，會直接掉進熔爐；第二個岔路還有兩個分支，但都是死路，一個活埋另一個爬上去是封閉的鬥獸場，第三條比較長，也是向右轉，你會摸到有微微震動的手感，找到扶手爬上去，就會是一片曠野，接下來的路我不是很清楚，但在鬥獸場你必死無疑。”
“你怎麽還在幫我。”柏鏡川問：“你不恨我嗎？會被我牽連受到懲罰。”
“我是人工智能，最多就是洗掉你的數據重新服務別人罷了，培訓一個成熟的游戲指引也很難。李君逐，你要小心，我可能……陪不了你到最後……”
身後有石頭滾落的聲音，他沒回頭，只警覺地向前走。回頭時視線移動外加暴露動脈，是最容易被割喉的時機。
身後的人走得很近，但十分恐懼，體力也磨光了，腳步踉蹌。身後有射箭的聲音，一聲哀嚎之後應聲倒地，和柏鏡川一樣是要被處決的人。柏鏡川屏住呼吸站在巷道的石柱後，沒有移動也沒有回頭，聽到射箭者轉身去往其他方向，遠遠地傳來求饒，接下來，隧道一片死寂。
他看不到前來殺死自己的是誰，不會手軟——畢竟他曾經做過這樣的人。眼下只能往前走，如果處決者追上來就來不及認路，眼下跟著厄洛斯的指引先摸到有光的地方再做打算。隧道中間有水且蹚水聲音很大，而走在兩側的平路會很多，剛剛死去的玩家明顯吃了這個虧。他摸到了第一條岔路，手已經不能靠近墻壁，灼熱的蒸汽險些直接灼傷他的臉。
瞬移功能已經失效，僅僅一刻的善念，擡起頭對方已經站在他面前。
處決者戴著面具，視像已經關閉無法采集信息，柏鏡川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外援，只能憑借直覺判斷，射手作為處決者，掉頭逃和硬碰硬都會滿盤皆輸。
他決定近身一搏。
柏鏡川用空氣限制處決者的力氣，對方楞了一下，試圖拉弓卻失敗，箭掉在了地上。他將空氣的一端粘在處決者身上，另一端黏在地上，處決者動彈不得。他猜對了，這是不太擅長近戰的處決者，冷靜對戰沒有多餘的野獸，他並不是完全沒把握贏。
他用空氣化作匕首——這是他留有的最後一層防線，只在最後關頭使用。匕首刺傷了處決者的腿，他慘叫著滾到一邊試圖站起身，又被柏鏡川抱著腿摔倒。柏鏡川快速地將他鉗制在身下，劃破了處決者肩膀的縛帶，力氣太大劃出一道深深的血印。處決者被壓著掙紮著喘息的間隙，柏鏡川快速扯掉了胸前的護甲。
他再次擡起手，只要匕首紮進心臟，他就贏了。無論殺掉處決者是什麽樣的結果，頂替他的位置還是重新獲得機會，抑或迎來更嚴厲的懲罰，至少他贏了。
藍色光罩在兩人面前撐開，用盡全力刺下的刀被彈開，手腕和手指都在吃痛，處決者抵擋了他致命的一擊，柏鏡川被掀翻踢出很遠，果然，對方有道具的情況下，他很難贏。一拳挨在臉頰，眼睛似乎很快腫起，火熱酸脹睜不開眼，腹部又被膝蓋用力頂到猛咳，直不起腰，口中嗆出血來。
念力操縱的空氣匕首仍舊在尋找弱點攻擊。處決者始終疊盾，柏鏡川一只眼睜不開無法瞄準，身體被困原地，被多種傷害擊中，又被拋起甩在地面，掀起一片塵土。柏鏡川再次努力站起身，過來攻擊的是無數個重疊的處決者的影子。他分辨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處決者，視線重影意識開始渙散，身體也很疼。
處決者居高臨下，影子蓋住他，柏鏡川眼前昏暗，笑著說，你的面具劈開了，終於見面了。
對方並不說話，柏鏡川得逞般地看著他：“你是姜幻創造的另一個人物，版本很早。為了姜幻而來不能暴露身份，肯定也像我一樣升級攻略姜幻，不出意外的話，你已經滿級，在現實世界蟄伏了六年，我猜，滿級之後會被萬神之境收編，就是為了等待今天可以帶姜幻走，數據遷徙完畢，接下來只要等待她的死亡，就可以提取她的意識去新行星，在肉體可以被平穩制作後植入，相當於為姜幻再次創造生命。”
“解釋得很清楚。”對方的刀刃逼近一寸：“你破壞了我計劃的第一步，就足以置你於死地。”
“超過 4.90 的魔蕪城人物只有兩個，你身上總散發著活了一世的熟悉感，魂室中又修理我讓我蘇醒，讓我很難不懷疑，你洗掉了姜幻的記憶留在她身邊，是為了和她永遠在一起，但無論是之前洗掉記憶還是現在殺掉她，你未免太殘忍了。”
處決者不否認：“李博德，你是擅長審判的執行官，也處決過別人，不代表你永遠可以站在至高的地位，你是玩家，玩家要記住玩家的規則，接受死亡吧。”
“我不懂。你已經在現實世界六年，在我出現之前，你有很多機會能和姜幻戀愛，為什麽會不談戀愛，而選擇把姜幻的意識帶走？”
“永遠不要小瞧意識的力量。即便我們無法從出生就獲得理解情感的天賦，依舊靠運算和學習追趕與人類的差距，試圖讓數字生命之間的牽絆更加緊密，創作屬於萬神之境的文明。不必再在數字世界模擬生活活動，電子數據將擁有真正的生命，每個生命都是被期待著出生的，沒有人會再是被拋棄和廢棄的數據。”
面具之下的臉是游走在陰陽之界的單迪蒙，淡漠，冷酷，不茍言笑，和在仁武路溫暖的老板形象完全不同。柏鏡川覺得踩到石子險些絆倒的聲音很討厭，每一步都虛浮，他完全不想輸。體力和耐力完全不輸給對方，無非是被剝奪了原本的能力和使用道具的能力，才會如此任人宰割。單迪蒙笑著說，你還不願意離開的話，會影響現實世界裏你在乎的人。
恍惚了一瞬，柏鏡川終於被單迪蒙從後背一拳擊倒，胸口像被堵住，四肢開始失去知覺。
如果是為了姜幻，他會贏的，無論多少次都會。
但傷害她——絕對不可以。
無論擊敗多少怪獸，浴血奮戰了十幾個來回，他最終也無法從游戲再次回到現實世界。違反了規則就會被取消資格，這是《萬神之境》的定律。
想做的事情都做到了，見到她並且努力傳達愛意，幫她完成心願，還順便被她治愈和救贖，被甜點俘獲…唯一沒有做到的……大概坦誠地說一次愛她。
擁有“柏鏡川”這一身份的日子，他沒有一秒鐘覺得遺憾和後悔。有幸成為她笑容的一部分，攪亂了她平靜而規律的生活，還對她糟糕的工作習慣指指點點……如果能治愈她心底藏起來的傷痛，能讓她接下來的日子更順遂，也算沒有白白經歷這一場游戲。
這樣就夠了，遺憾是說不盡的。在閉上眼睛之前他想起曾經和姜幻走過的游戲場景，生機勃勃的青草地，滾燙的沙漠，賽博霓虹的新都，抱在一起的冰冷溶洞，還有並肩工作的辦公室，她小小的溫馨的家，自己原本空無一物卻開始有人情味的房間……不知不覺地積攢了這麽多的記憶。
人在離開世界前原來有這麽多的眷戀。
“誰允許你們審判了！”
這聲音如此熟悉，難道——
柏鏡川費力地擡起頭，眼前的血模糊了視線，但替他擋住刀的小小的身影此刻正發出強大的力量，姜幻拿著一把黑色鐵劍，擋住了劈過來的紅色烈刃，脖頸青筋暴起，手臂在顫抖，但聲音卻憤怒又堅決：“把我當成他的軟肋，未免太小看人了！”
但這股力量不可小覷，正在和劈下利刃的使者抗衡。烈火染得她頭發通紅，在周圍晦暗的廢棄曠野的對比之下，她熱烈，頑強，背影寫著絕不失敗。
這畫面是柏鏡川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
他的戀人進入了萬神之境，正在拼了命地保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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