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2 你撿起破碎的我，笑著說“這片是我的，這片也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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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2 你撿起破碎的我，笑著說“這片是我的，這片也是我的”
“相信我，這些都與你無關。”
“我不想再讓你被牽扯進會受傷的任務裏了。他們究竟要我什麽？讓我害怕，讓我受傷，讓我喜歡上你，還是想要我的生命？”
身體跌進柏鏡川的懷抱，風穿透了兩個人的靈魂。姜幻喃喃地說，我只是普通人，打工仔，反反覆覆被人拯救，這種戲碼很不正常，也並不好看。如果需要我做什麽，我都可以嘗試；如果要我的命，和我商量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令其他人陷入危險，那我算什麽……
柏鏡川捧著她的臉十分鄭重：“什麽都不會發生。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感受到困擾，安心工作，做你自己想要創作的東西。”
“和我相關的還有一個人，你也知道，對不對？”
沈默不語的柏鏡川搖了搖頭，似乎在自己做打算。謎語人是男主角最喜歡做的事情，只默默謀劃布局，女主角只能不停猜測，旁敲側擊地努力，卻從來都問不出結果。窗外天色昏暗，完全看不出是春日的下午，哪怕有壓境的烏雲也可以，異常的天色令所有人緊張。姜幻緊張地回到工位，下意識地連通了打印機，把在電腦中可能會丟失的內容打印出來——數據改寫和消失也不是沒經歷過，她還有被風吹進湖裏的稿件，再撈出來連文字都爛掉，似乎純粹想讓她一次次崩潰。
轉眼入夜。
“最近的天相好不正常。我從來沒有連續見過三天黑壓壓不放晴的，又不是又雷雨，光聽電視和網絡上說起是磁暴。你都不害怕嗎？”
“沒什麽可害怕的，怕行星撞地球嗎？又不是科幻片。”端木玄臉上沒有恐懼和擔憂，他似乎從來不會對這些掛心，反而在用落地窗照鏡子，他們剛剛從獨立唱作人的小型演唱會出來，端木玄被溫離稱為“寵愛的同事”，還被起哄八卦了幾句。端木玄不習慣這種熱鬧的場合，還是被溫離拉住，不提雪山上他被驅逐和畏懼的過去，只裝作喝醉：“都是我的人了，不許走！”
端木玄身上藍色的牛仔褲和寬松的紅色工裝外套。皮鞋是黑色的手工鞋，襯得他很有型，端木玄是天生的衣服架子；而端木玄仔細打量了自己說，這似乎是最適合我的衣服，輕便，也很好看。你們的衣服的時尚我看不太懂，可能彰顯的是種風格，特立獨行的，或者是種態度。但走不了路非要凹點形狀才能表達的態度，不是和我打架，從我對這座城市的觀察，也不太適合大家趕公交騎自行車。
“你覺得我們的服務對象是這樣的人嗎？他們消費不起。”
“我覺得是。你們不是聚焦年輕人，哪有那麽多有態度到走不了路還得拽著胸衣裝作頭痛的年輕人。”端木玄撿起路邊的廢舊晾衣竿轉了轉：“有夢想有事情可做的人，他們需要不會動腦的衣服裝點他們的態度，衣服反而是最不該被註意的東西吧。”
專業領域被和服裝毫無關系的端木玄點評，溫離有些氣不過，走在前頭把皮鞋踩得哢哢響。她現在穿著的鞋就很重，尖頭鞋上下樓梯也很麻煩，刮壞鞋尖這雙鞋就會立刻貶值。但被端木玄說完她理虧得很，天知道她今天偷偷罵了這雙鞋多少次，走不快又沒法上下樓，等電梯的時間要看手機打發掉被人盯著當成另類的時間。端木玄就能追上他，走上樓時伸手捋了兩次頭發，都沒能把擋著合同的額發抹開，令她心煩意亂。
端木玄伸手將溫離後腦勺的頭發紮成個短短的發髻，下手微微有點重，這應該是他常年打鬥還沒學會掌握力道；但動作盡可能地溫柔，指腹擦過脖頸半指長的絨毛，怕被皮筋紮得痛，他認認真真撥開再紮頭發，很快驕傲起來：“你之前用發油固定在腦後也不錯，但這樣也很方便。”
暧昧的觸碰讓溫離想起打工坐辦公室時每周都會訂購的花，她每天都會期待修剪花枝，在花瓣上滴兩滴水珠，偶爾在工作壓力大時會撫摸花瓣釋放壓力，再焦躁地等著花謝了爛掉，徹底離開對她的依附。頭發幹幹凈凈地貼在頭皮，露出飽滿的露骨和“裝修”過的五官上，外加染了眉毛，0 號的身材紮一個短短的啾，渾身寫著幹練。姜幻還在鬥氣：“但這樣我就沒有特色了，和普通銷售沒有區別。”
“當然有。我沒有覺得其他人不好的意思，但你身上獨特的氣質造就了你，和穿什麽做什麽造型關系不大。”
“花言巧語。”
“我認真的。”“端木玄伸手摸了一把後腦勺的小辮子：“你不必完美無缺。”
如果知道她有個每天琢磨著掏空她的媽媽，知道她現在的一切都像做夢一樣得來，愛會很快消失。溫離不太相信虛擬的人物會愛得毫無保留，都到現實世界來了，當然會變得勢利，暗自權衡，朝秦暮楚。她陰暗的一面催著她問：“你知道還會有其他像你一樣的特別的人嗎？”
“會有吧，但我興趣不大。”
“為什麽？”
“我版本新。”
說得隱晦但溫離一聽就懂——內測角色，公測時間未定，誰還能信得過端木玄。有著沖天的銳氣和鬥志，雖然遠離人群，意氣完美不被磨滅，仿佛少年將相之氣在他心中裹存成一塊琥珀，外面無論怎樣磨損，內裏不受影響，晶瑩剔透。她心裏升起了想找理由把端木玄推開的壞念頭，畢竟感情不夠長久，早晚都會暴露，他早晚都會離開。她又問：“如果我執意想做不接地氣的衣服呢？”
“那你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和志向是我還不知道的，我會尊重你，然後跟著你的腳步去找，畢竟你那麽特別那麽新鮮，我的觀察力還有疏漏。”
雨讓地面變成模糊的鏡子，濕漉漉地反射著一個全身黑色著裝的女人和瘦韌高挑的男孩。溫離撐開一把透明的傘，故意隔開端木玄，任憑他淋濕——她骨子裏有躁動不安的惡念，總想著做些壞事激怒對方，貼近的人被“恐嚇”，就會對她有所忌憚，或者躲得遠一點。但此刻她聽了端木玄的話有些頹喪，畢竟這人怎麽下不跑。她問：“你都不怕嗎，我不是性格很好的人，怎麽都嚇不跑你。”
“說這樣的話的人都是紙老虎。”
她透過傘看著端木玄，穿著舒適衣服的男孩並不在乎褲腳被踩臟，也不在乎頭發被淋濕，自然又舒展。她向右靠了一步，想起喜歡的影視劇經典教誨，女人要和心動的對象保持一個水杯的距離，不能主動想著接吻，只要想了，這輩子就沒機會和他接吻了。
但溫離的想法很單純，只要能靠近一點就滿足了。鞋子真難走路，挪一步又挪一步，端木玄“嘶”地一聲：“你怎麽戳我？”
透明雨傘的傘頭戳到了端木玄的耳朵。她這才意識到靠近得很不禮貌：“抱歉。”
她大跨步地向後躲，身後滴滴的聲音又把她嚇了一跳——電瓶車呼嘯而過。身後是端木玄及時托住了她，兩個人疊在一起的影子落在她腳下拉得老長，又被路過的車燈照得在地上變換角度，她握著傘原地不動，卻像跳了個旋轉的舞。她脫口而出：“你會瞬移嗎？怎麽突然挪到我身後的？”
“這種老土的特異功能誰還用，我只是身手好。穿著不合腳的鞋子和難走路的裙子，是很難靈活的。”
這種質疑讓溫離的不自信冒了出來。端木玄回到了雨傘的另一端，溫離隔著透明的塑料罩看他，聲音被悶在傘裏：“如果我沒有 WL PRESS，只是普通職員，會怨天尤人又要自暴自棄，你還會在我身邊嗎？”
“為什麽這麽說。有人說你不好了？”
無法說出實情，溫離繞開自己天降了財富的秘密：“這些都是身外物，很脆弱的，我的脾氣很差，充滿了刺，並不那麽討人喜歡。”
“但你正視過身上的閃光點嗎？充滿魅力，擁有別人無法企及的靈氣，雖然滿身都是刺，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時候，會迸發出別人想不到的力量，處處為人著想，實際上心思十分細膩……這些，都想過嗎。”
溫離站在雨中，半個身子被打濕，又有一半身體被傘擋住，透明傘面替她流眼淚，一串串地落到地面，於是她只剩下怔楞。她有點感動：“你能不能再說一遍？”
她就站在傘的一端，忘記了把傘拿開，端木玄模糊的臉靠近了傘面，動作很像俯身接吻：“想得美。等你什麽時候原因多簽約一些舒適的衣服真正讓人穿得愉快，你會自己更加認同自己，就不需要我誇你了。”
“那不會，我有自己的堅持。”溫離笑得愉快，透明的傘也能看到端木玄臉紅，她覺得沒必要在接吻的距離拉下傘來非要獲得一個吻了。
和端木玄說了再見，溫離繞路回了公司，試圖尋找能夠合作的輕便又美艷的服裝設計師。打開辦公室門，在公司見到染著漆黑頭發的媽媽在試穿樣衣時，溫離臉色大變。這人出現在家裏已經夠離譜了，現在出現在這裏，她渾身血液逆流，無名火和恐懼已經爬上來攫住了她。媽媽需要錢養男朋友，能來找她發瘋只有一個理由，錢花完了，買來的東西再賣掉，變賣了幾輪後，她自然會來發瘋。
“你上次給的錢就像打發狗一樣，電話也不接，我不找你找誰？”
“你的男朋友呢？他不是說養你一輩子嗎？怎麽，因為你打架下死手，知道你克夫，跑路了？”
媽媽一把薅住溫離的頭發：“我先對你下死手，拿錢，這麽好的辦公室，什麽東西都值錢，不然我那個麻袋套走一點，衣服都不錯，我拿去賣……”
溫離尖叫著去抓媽媽的領口，媽媽向後退著躲開：“幹什麽？要抓我？鋼琴被你撬開門拿走，我早晚都要拿回來，一天到晚就惦記鋼琴，你還真是我親女兒，財迷心竅！”
扯謊說自己被動當了法人，當然不能說起這是她的公司，更不能讓她知道自己在做老板。
有樓下的開鎖提醒傳來，豁出去了。溫離趁亂咬了媽媽的手腕，逼得媽媽大叫：“死丫頭，你不要命了！我骨頭要被你咬斷了！”
她死死咬住了沒有松口，被媽媽劈頭蓋臉地用文件夾砸了幾下額頭，頭皮終於被鐵夾鑿到流血，頭發亂糟糟又駭人的樣子和她一模一樣，無論誰看了都是親生母女了。還在公司的下屬買咖啡歸來看到這一幕，反應了好久才走過來：“阿姨我們這是辦公場所，不好動手的！先松開，您女兒都流血了，阿姨這樣我就得報警了……”
母女二人抓著頭發咬著手腕，嘴裏都發出低吼，像一副手銬。同事怎麽拉都失敗，只能撥打報警電話：“餵您好我是衍慶裏，我們需要您出警……”
同事轉過身來，一個紅色的身影已經沖過去把兩個人分開，並且牢牢地把溫離抱在懷裏。染著金色頭發的大姐頭，從來都不曾讓人失望的雷厲風行的女人，此刻被人抱在懷裏摟得很緊：“抱歉，阿姨，無論您怎麽生氣，這樣粗暴對待女兒都不對。至少讓女兒擁有自己的生活，給她尊嚴吧？”
“你是什麽東西！我懂了，你是有小白臉撐腰了對不對？果然在這樣的公司就是做這樣的勾當，你的領導呢？”
“她有工作，拜托您離開，我送您回家，請讓您女兒靜一靜。”端木玄看著溫離：“在這裏等我好嗎？很快就回來。”
同事守在開燈的辦公室，輕手輕腳地收拾了殘局。溫離的頭發還蓬亂著，只用毛毯把頭蓋住躲在裏面，安安靜靜地擺弄手機。太丟臉了，哭是最不可取的，會暴露崩潰；站起來工作也沒有力氣，她還沒有頑強到被媽媽劈破了臉還能照舊工作。她更沒有去醫院——作為父母吵架會被拎起來遭殃的女兒，皮外傷從小就有，擦擦碘酒一周就會結痂的磕碰，已經不算大傷。
有人輕輕地在毯子上敲了三下：“還好嗎。”
是端木玄。溫離沒說話，眼淚瞬時落下來。這就是能夠放下情緒盡情地依賴一個人的感覺嗎？她像是有家了。
但她沒有掀開毛毯，依賴一個虛幻的毛頭小子太丟臉了。她顫抖著縮成一團，悄悄伸手去擦臉上的眼淚。手被輕輕捉住：“我送她回去了，用最快的速度。剛才騙了你，其實我的確會瞬移，但我更高階一點，叫‘空間折疊’，她沒發現，畢竟我急著回來。你可以不拉開給我看，大哭一場也可以，但不能立刻睡覺，因為在雪山的傳說裏，哭過後睡覺會變成鬥雞眼，花錢去治這樣的病，好不劃算……”
“你先走，很丟臉。”
“為什麽走，只是很小的事情，雪山上經常發生。”端木玄隔著毛毯去抓她的手，大大的手掌溫暖，傳遞過來一股確信，是對她的認同：“是你先跟我說，雪山上的人如果不要我，你願意無條件接納我的，因為我是你認定的人，打工也得留在你身邊。現在怎麽讓我走？”
“……”
辦公室四下無人，同事已經離開，只留了一盞灰蒙蒙的落地燈。
“我暫時是你的人了，走不了。”端木玄坐在地板上，手臂輕輕地攏住溫離的頭和背：“再留我一陣子吧。”
我以為自己是破碎的，繼承了母親的瘋癲和不可理喻，但我生性頑強，不需要住在小區中的一房一廳，只要停車房就可以滿足我，便宜，能夠生活，只要可以攢下錢早日自由，能獨立地擁有代理品牌的機會就可以，即便陰濕和臟亂讓我的手曾經爬滿濕疹。但生活總在我稍微燃起希望時把我撕碎，提醒我，只要我的母親還有一口氣，就會像充滿愛的厲鬼一樣糾纏過來。但我沒想到，真的會有人把我被撕碎的靈魂撿起來，並且快樂地感慨，這片是我的，那一片也是我的，沾沾自喜覺得撿到了無價之寶。我甚至開始相信姜幻說的，紙片人的愛是純粹的，無論你處境多麽糟糕，他們都會透過窘境愛你的靈魂。
你能不能，永遠留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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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我，這些都與你無關。”
“我不想再讓你被牽扯進會受傷的任務裏了。他們究竟要我什麽？讓我害怕，讓我受傷，讓我喜歡上你，還是想要我的生命？”
身體跌進柏鏡川的懷抱，風穿透了兩個人的靈魂。姜幻喃喃地說，我只是普通人，打工仔，反反覆覆被人拯救，這種戲碼很不正常，也並不好看。如果需要我做什麽，我都可以嘗試；如果要我的命，和我商量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令其他人陷入危險，那我算什麽……
柏鏡川捧著她的臉十分鄭重：“什麽都不會發生。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感受到困擾，安心工作，做你自己想要創作的東西。”
“和我相關的還有一個人，你也知道，對不對？”
沈默不語的柏鏡川搖了搖頭，似乎在自己做打算。謎語人是男主角最喜歡做的事情，只默默謀劃布局，女主角只能不停猜測，旁敲側擊地努力，卻從來都問不出結果。窗外天色昏暗，完全看不出是春日的下午，哪怕有壓境的烏雲也可以，異常的天色令所有人緊張。姜幻緊張地回到工位，下意識地連通了打印機，把在電腦中可能會丟失的內容打印出來——數據改寫和消失也不是沒經歷過，她還有被風吹進湖裏的稿件，再撈出來連文字都爛掉，似乎純粹想讓她一次次崩潰。
轉眼入夜。
“最近的天相好不正常。我從來沒有連續見過三天黑壓壓不放晴的，又不是又雷雨，光聽電視和網絡上說起是磁暴。你都不害怕嗎？”
“沒什麽可害怕的，怕行星撞地球嗎？又不是科幻片。”端木玄臉上沒有恐懼和擔憂，他似乎從來不會對這些掛心，反而在用落地窗照鏡子，他們剛剛從獨立唱作人的小型演唱會出來，端木玄被溫離稱為“寵愛的同事”，還被起哄八卦了幾句。端木玄不習慣這種熱鬧的場合，還是被溫離拉住，不提雪山上他被驅逐和畏懼的過去，只裝作喝醉：“都是我的人了，不許走！”
端木玄身上藍色的牛仔褲和寬松的紅色工裝外套。皮鞋是黑色的手工鞋，襯得他很有型，端木玄是天生的衣服架子；而端木玄仔細打量了自己說，這似乎是最適合我的衣服，輕便，也很好看。你們的衣服的時尚我看不太懂，可能彰顯的是種風格，特立獨行的，或者是種態度。但走不了路非要凹點形狀才能表達的態度，不是和我打架，從我對這座城市的觀察，也不太適合大家趕公交騎自行車。
“你覺得我們的服務對象是這樣的人嗎？他們消費不起。”
“我覺得是。你們不是聚焦年輕人，哪有那麽多有態度到走不了路還得拽著胸衣裝作頭痛的年輕人。”端木玄撿起路邊的廢舊晾衣竿轉了轉：“有夢想有事情可做的人，他們需要不會動腦的衣服裝點他們的態度，衣服反而是最不該被註意的東西吧。”
專業領域被和服裝毫無關系的端木玄點評，溫離有些氣不過，走在前頭把皮鞋踩得哢哢響。她現在穿著的鞋就很重，尖頭鞋上下樓梯也很麻煩，刮壞鞋尖這雙鞋就會立刻貶值。但被端木玄說完她理虧得很，天知道她今天偷偷罵了這雙鞋多少次，走不快又沒法上下樓，等電梯的時間要看手機打發掉被人盯著當成另類的時間。端木玄就能追上他，走上樓時伸手捋了兩次頭發，都沒能把擋著合同的額發抹開，令她心煩意亂。
端木玄伸手將溫離後腦勺的頭發紮成個短短的發髻，下手微微有點重，這應該是他常年打鬥還沒學會掌握力道；但動作盡可能地溫柔，指腹擦過脖頸半指長的絨毛，怕被皮筋紮得痛，他認認真真撥開再紮頭發，很快驕傲起來：“你之前用發油固定在腦後也不錯，但這樣也很方便。”
暧昧的觸碰讓溫離想起打工坐辦公室時每周都會訂購的花，她每天都會期待修剪花枝，在花瓣上滴兩滴水珠，偶爾在工作壓力大時會撫摸花瓣釋放壓力，再焦躁地等著花謝了爛掉，徹底離開對她的依附。頭發幹幹凈凈地貼在頭皮，露出飽滿的露骨和“裝修”過的五官上，外加染了眉毛，0 號的身材紮一個短短的啾，渾身寫著幹練。姜幻還在鬥氣：“但這樣我就沒有特色了，和普通銷售沒有區別。”
“當然有。我沒有覺得其他人不好的意思，但你身上獨特的氣質造就了你，和穿什麽做什麽造型關系不大。”
“花言巧語。”
“我認真的。”“端木玄伸手摸了一把後腦勺的小辮子：“你不必完美無缺。”
如果知道她有個每天琢磨著掏空她的媽媽，知道她現在的一切都像做夢一樣得來，愛會很快消失。溫離不太相信虛擬的人物會愛得毫無保留，都到現實世界來了，當然會變得勢利，暗自權衡，朝秦暮楚。她陰暗的一面催著她問：“你知道還會有其他像你一樣的特別的人嗎？”
“會有吧，但我興趣不大。”
“為什麽？”
“我版本新。”
說得隱晦但溫離一聽就懂——內測角色，公測時間未定，誰還能信得過端木玄。有著沖天的銳氣和鬥志，雖然遠離人群，意氣完美不被磨滅，仿佛少年將相之氣在他心中裹存成一塊琥珀，外面無論怎樣磨損，內裏不受影響，晶瑩剔透。她心裏升起了想找理由把端木玄推開的壞念頭，畢竟感情不夠長久，早晚都會暴露，他早晚都會離開。她又問：“如果我執意想做不接地氣的衣服呢？”
“那你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和志向是我還不知道的，我會尊重你，然後跟著你的腳步去找，畢竟你那麽特別那麽新鮮，我的觀察力還有疏漏。”
雨讓地面變成模糊的鏡子，濕漉漉地反射著一個全身黑色著裝的女人和瘦韌高挑的男孩。溫離撐開一把透明的傘，故意隔開端木玄，任憑他淋濕——她骨子裏有躁動不安的惡念，總想著做些壞事激怒對方，貼近的人被“恐嚇”，就會對她有所忌憚，或者躲得遠一點。但此刻她聽了端木玄的話有些頹喪，畢竟這人怎麽下不跑。她問：“你都不怕嗎，我不是性格很好的人，怎麽都嚇不跑你。”
“說這樣的話的人都是紙老虎。”
她透過傘看著端木玄，穿著舒適衣服的男孩並不在乎褲腳被踩臟，也不在乎頭發被淋濕，自然又舒展。她向右靠了一步，想起喜歡的影視劇經典教誨，女人要和心動的對象保持一個水杯的距離，不能主動想著接吻，只要想了，這輩子就沒機會和他接吻了。
但溫離的想法很單純，只要能靠近一點就滿足了。鞋子真難走路，挪一步又挪一步，端木玄“嘶”地一聲：“你怎麽戳我？”
透明雨傘的傘頭戳到了端木玄的耳朵。她這才意識到靠近得很不禮貌：“抱歉。”
她大跨步地向後躲，身後滴滴的聲音又把她嚇了一跳——電瓶車呼嘯而過。身後是端木玄及時托住了她，兩個人疊在一起的影子落在她腳下拉得老長，又被路過的車燈照得在地上變換角度，她握著傘原地不動，卻像跳了個旋轉的舞。她脫口而出：“你會瞬移嗎？怎麽突然挪到我身後的？”
“這種老土的特異功能誰還用，我只是身手好。穿著不合腳的鞋子和難走路的裙子，是很難靈活的。”
這種質疑讓溫離的不自信冒了出來。端木玄回到了雨傘的另一端，溫離隔著透明的塑料罩看他，聲音被悶在傘裏：“如果我沒有 WL PRESS，只是普通職員，會怨天尤人又要自暴自棄，你還會在我身邊嗎？”
“為什麽這麽說。有人說你不好了？”
無法說出實情，溫離繞開自己天降了財富的秘密：“這些都是身外物，很脆弱的，我的脾氣很差，充滿了刺，並不那麽討人喜歡。”
“但你正視過身上的閃光點嗎？充滿魅力，擁有別人無法企及的靈氣，雖然滿身都是刺，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時候，會迸發出別人想不到的力量，處處為人著想，實際上心思十分細膩……這些，都想過嗎。”
溫離站在雨中，半個身子被打濕，又有一半身體被傘擋住，透明傘面替她流眼淚，一串串地落到地面，於是她只剩下怔楞。她有點感動：“你能不能再說一遍？”
她就站在傘的一端，忘記了把傘拿開，端木玄模糊的臉靠近了傘面，動作很像俯身接吻：“想得美。等你什麽時候原因多簽約一些舒適的衣服真正讓人穿得愉快，你會自己更加認同自己，就不需要我誇你了。”
“那不會，我有自己的堅持。”溫離笑得愉快，透明的傘也能看到端木玄臉紅，她覺得沒必要在接吻的距離拉下傘來非要獲得一個吻了。
和端木玄說了再見，溫離繞路回了公司，試圖尋找能夠合作的輕便又美艷的服裝設計師。打開辦公室門，在公司見到染著漆黑頭發的媽媽在試穿樣衣時，溫離臉色大變。這人出現在家裏已經夠離譜了，現在出現在這裏，她渾身血液逆流，無名火和恐懼已經爬上來攫住了她。媽媽需要錢養男朋友，能來找她發瘋只有一個理由，錢花完了，買來的東西再賣掉，變賣了幾輪後，她自然會來發瘋。
“你上次給的錢就像打發狗一樣，電話也不接，我不找你找誰？”
“你的男朋友呢？他不是說養你一輩子嗎？怎麽，因為你打架下死手，知道你克夫，跑路了？”
媽媽一把薅住溫離的頭發：“我先對你下死手，拿錢，這麽好的辦公室，什麽東西都值錢，不然我那個麻袋套走一點，衣服都不錯，我拿去賣……”
溫離尖叫著去抓媽媽的領口，媽媽向後退著躲開：“幹什麽？要抓我？鋼琴被你撬開門拿走，我早晚都要拿回來，一天到晚就惦記鋼琴，你還真是我親女兒，財迷心竅！”
扯謊說自己被動當了法人，當然不能說起這是她的公司，更不能讓她知道自己在做老板。
有樓下的開鎖提醒傳來，豁出去了。溫離趁亂咬了媽媽的手腕，逼得媽媽大叫：“死丫頭，你不要命了！我骨頭要被你咬斷了！”
她死死咬住了沒有松口，被媽媽劈頭蓋臉地用文件夾砸了幾下額頭，頭皮終於被鐵夾鑿到流血，頭發亂糟糟又駭人的樣子和她一模一樣，無論誰看了都是親生母女了。還在公司的下屬買咖啡歸來看到這一幕，反應了好久才走過來：“阿姨我們這是辦公場所，不好動手的！先松開，您女兒都流血了，阿姨這樣我就得報警了……”
母女二人抓著頭發咬著手腕，嘴裏都發出低吼，像一副手銬。同事怎麽拉都失敗，只能撥打報警電話：“餵您好我是衍慶裏，我們需要您出警……”
同事轉過身來，一個紅色的身影已經沖過去把兩個人分開，並且牢牢地把溫離抱在懷裏。染著金色頭發的大姐頭，從來都不曾讓人失望的雷厲風行的女人，此刻被人抱在懷裏摟得很緊：“抱歉，阿姨，無論您怎麽生氣，這樣粗暴對待女兒都不對。至少讓女兒擁有自己的生活，給她尊嚴吧？”
“你是什麽東西！我懂了，你是有小白臉撐腰了對不對？果然在這樣的公司就是做這樣的勾當，你的領導呢？”
“她有工作，拜托您離開，我送您回家，請讓您女兒靜一靜。”端木玄看著溫離：“在這裏等我好嗎？很快就回來。”
同事守在開燈的辦公室，輕手輕腳地收拾了殘局。溫離的頭發還蓬亂著，只用毛毯把頭蓋住躲在裏面，安安靜靜地擺弄手機。太丟臉了，哭是最不可取的，會暴露崩潰；站起來工作也沒有力氣，她還沒有頑強到被媽媽劈破了臉還能照舊工作。她更沒有去醫院——作為父母吵架會被拎起來遭殃的女兒，皮外傷從小就有，擦擦碘酒一周就會結痂的磕碰，已經不算大傷。
有人輕輕地在毯子上敲了三下：“還好嗎。”
是端木玄。溫離沒說話，眼淚瞬時落下來。這就是能夠放下情緒盡情地依賴一個人的感覺嗎？她像是有家了。
但她沒有掀開毛毯，依賴一個虛幻的毛頭小子太丟臉了。她顫抖著縮成一團，悄悄伸手去擦臉上的眼淚。手被輕輕捉住：“我送她回去了，用最快的速度。剛才騙了你，其實我的確會瞬移，但我更高階一點，叫‘空間折疊’，她沒發現，畢竟我急著回來。你可以不拉開給我看，大哭一場也可以，但不能立刻睡覺，因為在雪山的傳說裏，哭過後睡覺會變成鬥雞眼，花錢去治這樣的病，好不劃算……”
“你先走，很丟臉。”
“為什麽走，只是很小的事情，雪山上經常發生。”端木玄隔著毛毯去抓她的手，大大的手掌溫暖，傳遞過來一股確信，是對她的認同：“是你先跟我說，雪山上的人如果不要我，你願意無條件接納我的，因為我是你認定的人，打工也得留在你身邊。現在怎麽讓我走？”
“……”
辦公室四下無人，同事已經離開，只留了一盞灰蒙蒙的落地燈。
“我暫時是你的人了，走不了。”端木玄坐在地板上，手臂輕輕地攏住溫離的頭和背：“再留我一陣子吧。”
我以為自己是破碎的，繼承了母親的瘋癲和不可理喻，但我生性頑強，不需要住在小區中的一房一廳，只要停車房就可以滿足我，便宜，能夠生活，只要可以攢下錢早日自由，能獨立地擁有代理品牌的機會就可以，即便陰濕和臟亂讓我的手曾經爬滿濕疹。但生活總在我稍微燃起希望時把我撕碎，提醒我，只要我的母親還有一口氣，就會像充滿愛的厲鬼一樣糾纏過來。但我沒想到，真的會有人把我被撕碎的靈魂撿起來，並且快樂地感慨，這片是我的，那一片也是我的，沾沾自喜覺得撿到了無價之寶。我甚至開始相信姜幻說的，紙片人的愛是純粹的，無論你處境多麽糟糕，他們都會透過窘境愛你的靈魂。
你能不能，永遠留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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