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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葦京治的夢境(三)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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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葦京治的夢境(三)下篇

明堂被火燒的事情傳進了主君耳朵,怒火下勢必徹查縱火之人,所有當值的都被關押入詔獄,案子交予了在職的宮侑。

另一頭回了府邸的桐月撐不住的睡了過去,有蘭心在旁,赤葦松心的朝裏屋看了眼。紗帳垂落下,臨近的侍女將燭火剪短,光線逐漸變得微暗。

他在夜色中返回了亮堂卻飽滿肅殺氣息的森冷宮闕,在君主的殿前跪立,闡明了火是他點燃的。

瞬間竹筒朝著赤葦身上砸來,他不躲不避的挨個正著。

“你好像忘了是哪一邊的,是這樣嗎?”皇椅上的男人做怒,宮侑立於邊的未開口。

赤葦依舊是冷靜的模樣,扣手行禮而伏地,“屬下暗衛營裏出身,必定是效忠君主,此事事權從急,望陛下可以聽完解釋”。

上頭遲遲未落聲音,只有時不時的咳嗽,赤葦也保持著不起身,良久後沈下氣的主君發話。

“說”

赤葦匯報了桐月的身體狀況,表示姬君身體沈屙已久,斷然難以再活三年,因此拿其血入引才是催化了主君身體惡化的原因。

須得徹底打殺進獻讒言的巫祝,又以唯恐陛下不信故而先斬後奏的縱火,且下手之時若能殃及姬君於其中殞命才是一舉兩得。

“屬下全然出於憂慮陛下的身體康健,行事莽撞,甘願受罰”

一話說的得體漂亮,主君沈默之際身邊那位站了許久的官醫上前鞠躬,開了口表示確實是那則秘方用的主君身體愈下,該停止服用。

……

當夜的宮闕內君主落下死命,明堂上下巫祝無一人存活,正當宮侑覺得事情結束時,高位上的主君朝著下方扔了一瓶秘藥。

“人心難測,你又能否讓朕放心呢?”

從普通的暗衛到衷心於一代帝王的專屬死侍,只需要簡單的毒藥操控,以命相托才是最讓主君能放心的。

宮侑暗覺得不好,可下一秒赤葦毫無猶豫的咽下。

“屬下只忠於陛下”

他最後的一禮與行為讓君主拍手稱好,但這並不表明縱火之事就算過去,赤葦跟著內官去領罰。

臨了在外赤葦攔下了宮侑,“別與她提起秘藥”。

“解藥的事我替你找”宮侑如是回答,赤葦有禮的道了謝。

而這皇家秘藥配方唯有皇帝一人才知,他們兩都很清楚。

宮侑出了宮門,在明面上回府後下一刻不停歇的翻墻外出,直直朝著桐月的府邸去。

至於還在休息的桐月久違的夢到了滿宮屠戮的過去,那原本是個秋日祭,舉國同慶的節日,她也曾真心的認為皇室一族親。

可是前一秒的歡聲笑語裏,下一秒宛若人間煉獄,原本慈祥的王叔將親人斬盡殺絕,血流成河的殿宇可怖。

母妃護著她,將她交給了太傅老先生,而桐月最深的印象就成了滿目的血。刀光劍影的冰冷,每一個動作裏都沾染無盡的罪孽。

王叔就是踩著這樣的屍山血海登基,以私兵闖入控制了宴席,膽有反抗的均成亡魂,滿室的腥氣難以消弭。

桐月是被一個表忠心的臣子揪出來的,即使太傅想護著她,也因為年邁的被推擠開,無能為力。

她能記得當時所有人的表情,驚恐、躲避、可憐、厭惡什麽樣的都有,也能聽見太傅先生拼命想護住她的哀呼,一遍遍的跪地懇求。

王叔的背後是她死去的族親,他們被侍從拖行扔到一起,像是順手處理…

這讓她怎能不恨。

刀柄架在脖子上的時候,她只是盯著這不仁不義的惡鬼。

最後太傅用盡力氣的跑上前,伏地而呼“姬君承天氣運,殺之有損國運,陛下萬萬不可!”

先生說了好些話,她知道都是為了讓她活下去,而最終他以命換命的撞柱而亡。

太傅的門生已讓現君主忌憚,如今他自請換命的逝去,如此桐月脖子上的刀面堪堪收走。

恰逢此時掙脫壓制的本州部區將軍領兵闖入,是桐月母族的舅舅,兩相庭抗局面穩固,即使這個勝敗已經註定。

最後是晝神氏族退讓,自動以三分之一的兵權與駐守無名的邊外換桐月生存。

夢裏上演的一幕幕慘叫,母妃與先生最後字字泣血的聲音縈繞不去,它與幸福的畫面相比成了折磨桐月的噩夢。

她是為了仇恨而活下來的,所以不能忘。

驚坐起的依舊陷入黑暗中,昏昏沈沈毫無方向,桐月呼吸急促了許多,直到感受到有人接近窗邊。

她先發制人的出手,拿起枕邊的匕首刺去,簾帳撕拉的聲音清脆,宮侑猛地攥緊桐月的手腕,避開刀片的將她手按在一邊。

在被按住的同時桐月用左手抽開匕首,反著左手手肘將人騎壓在榻上,刺中前忽得聞到身前人的熟悉香料。

“是我”

確定了是宮侑,她放下了利器,青年大咧咧的就著這個姿勢躺平,當然也不忘徑直抽開對方鋒利的刀刃,以防桐月傷到她自己。

“怎麽不出聲?”桐月攏了攏衣領,要起身卻被宮侑按住腰半攬著。

“聽你不是做了噩夢嗎?情急就忘了你警戒心強”

“松手”桐月隱隱感覺這個姿勢實在親昵,稍微受不住宮侑帶來的溫度。

而這回宮侑一改假意聽話的模樣,語氣放輕松的出聲,“明日我便要去邊外,大概兩三年回不來了”。

所以他今夜是來道別的。

聽到這桐月原本要起來的動作一滯,若說桐月了解他而這麽多年的讓他心甘情願做事,那麽宮侑也了解她的。

其實遠沒有面上那般寡情。

“為什麽這麽快?”她原以為還有一兩個月的事情。

“內裏被你攪弄的亂成一鍋粥了,眼下除了三皇子、等到後面那折子遞上去他也得完蛋,那麽就剩下那個五皇子,把柄難抓的很”

宮侑慢慢的說起。

“正是因為內朝過亂,外面的那些才忍不住的想分一杯羹,再說了我早點去外城替你辦成聯絡中部,豈不是正好?”

“戰場之上,刀劍無眼”桐月只是如此說。

宮侑單手枕在腦後,望著少女輕蹙起的眉頭,因為是就寢的打扮故而垂著發,衣衫單薄。

可就是這樣文文弱弱的女子,位於幕後的攪出了京都一城風雨。

“擔心我?”他語氣裏完全壓不住高興。

桐月估摸著聲音來源,點了點宮侑的額頭,“還不是因為你太笨了”。

“擔心就擔心嘛,說什麽呢,等我賺個軍功回來,你可要為我接風洗塵、操辦個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輕狂的嗓音朗朗自信,赤葦在門外聽到的便是如此,他原本扣在門上的手縮回。

能看清的自然是床榻上過分親近的身影交疊,想起來當初宮侑應該就是藏在了桐月的榻上躲過他的搜找。

…他不該再想下去了,本就已是冒犯。

但這心被揪緊的澀痛牽連著背上的傷口,一時疼得赤葦喘不上氣。

殿下大抵是喜歡宮侑公子的,平日裏的縱容赤葦都能看得見,他們自幼相識,門當戶對的關系交好,這是應該的。

我不能、也不可以。

過了好一會,宮侑才從裏屋出來,看到赤葦在外面他原本已經習慣的滿臉敵對,但這回宮侑主動搭了話。

“若你有一絲背叛的念頭——”

“我會自己了結自己的”赤葦打斷了宮侑的威脅,他平靜的語氣迎著對方的眼神,肯定的回答他能抗下秘藥的折磨。

宮侑只是一笑,在蘭心入門時提醒了遍桐月方做了驚夢,點些助眠的香料。

蘭心應下轉身去準備,偏殿剩下他們兩個後,宮侑才挑明低低的說“既然動了不該有的念頭,那就好好的給我把嘴閉緊”。

這句警告後宮侑拍了拍赤葦的肩膀,然後他離開,留下赤葦立於門外。

一門之隔,是為界線不可逾越。

“keji?”桐月詢問的聲音從內裏傳進,赤葦下意識加快了腳步進門,不讓榻上的少女等太久。

“…受罰了?”桐月聞到了赤葦身上的血腥氣,她對此一貫敏銳。

赤葦簡單的表示了只是小傷,也說了執棍的是宮侑手底下的人,並沒有多大的力氣。

桐月下了床榻,按照記憶摸向櫃邊,赤葦稍跟在後替桐月留意著四周。

等摸到了藥膏位置,桐月指了指軟塌,由人領著坐下後示意赤葦將外衣除掉,赤葦忙俯身拒絕。

於是桐月便將藥膏遞到赤葦手上,“也是,我看不見該找個能幫你看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殿下”赤葦難得語氣一慌,反倒惹得桐月勾唇,輕說一句是開玩笑。

她早就不在乎拿眼疾來說事,還挺意外赤葦的反應這麽大。

“殿下…”

赤葦打開了藥盒,放回桐月手心後他轉過了身,稍微解開了外衣,耳朵通紅。

桐月稍一楞,但也大概聽出了赤葦是在做什麽,很快手心被引導的覆在溫熱的後背。

她似有觸動的縮了縮,又強裝鎮定的去抹了藥膏在指腹上。

因為是背對著赤葦並不能看見,尤其是他緊張的揪緊了衣袍,大氣都不敢出,也就沒能留意到桐月的表現。

落在後背的力道很輕,拂過的按摩手法像是羽毛似的溫柔,不知道是藥膏的效果還是其他,凡是桐月碰到的地方都在作熱。

倒成了一件更難忍的事情,起了汗的手心反覆擦在衣袍上,赤葦盡量放小動作掩飾。

奈何最難壓的就是心聲,直至結束他都未緩和,可這回心神不寧的不止他一個。

隔日宮侑領兵對外敵的消息傳遍,是君主親自送行,所有皇子官員都需在場,桐月落在不顯眼的地方。

馬上的宮侑英姿颯爽,穿著將軍的戰甲領命,執著軍印收起,策馬揚長離去。

桐月聽著不遠處的聲音,放心底落下祈求平安。

返回府邸的路上,被五皇子的人攔下,借著敘舊的話柄入了某處茶室。

屏退掉身邊的侍從,只清凈的兩人獨處,桐月與五皇子的交集並不多,畢竟這位皇子算得上是最不受寵的一位,往日亦是少出現於人前。

但是舊情是有,研磨是當年唯一一位跳入水救了她的,即使那時候她已經做好了準備假意對付。

茶水沏入杯中,研磨動作放的很緩,等著溫度適宜後才推至桐月面前。

“三年時間利用那幾個蠢貨的野心博弈,我倒是很佩服你”

這話直接挑明了他位幕後看得清楚,桐月不動聲色的望著對方。

“不必對我戒備,我對那位置不感興趣,倒是想和姬君你做一場交易”

研磨抿了口茶水,淺淺的露出了笑。

要真說起他為何是不受寵的皇子,那麽就得從他母妃被強取豪奪開始,故而研磨也很清楚自己並非是君主血脈,不過是為了掩蓋腌臜而得來了的一個頭銜而已。

眾多人中只有他與桐月的仇恨相同,那麽聯手是最為快捷的。

覆皇朝、殺主君。

等再次回了宅邸,桐月繼續著深入淺出的生活,表面上是風平浪靜。

由美佳傳來主君身體徹底搞垮的消息是又過了兩年,桐月暗中接受著治療,最近起能感受到隱約的光線。

宮侑外邊的消息均是大勝而傳進,中部地區也已經被聯系安排好,朝野更是有研磨在推動。

似乎是即將成功的征兆。

又是一年秋,百姓都籌備著秋日祭,早早掛上了帆旗,隔著墻壁都能聽得幾絲熱鬧。

“殿下可想出行?”赤葦忽得提議。

桐月點了點剛得來的旨意,是宣皇家夜宴的,還得再去無聊的宮闈。

“時間尚早,現在便衣外出也不妨事”

這話下她多少起了點心思,多年相處裏赤葦勘破的讓出臺階。最後也確實回屋去換了件樸素的衣裙,由蘭心做了發髻梳妝。

起身的時候,赤葦熟練遞步上前,桐月扶著他的手臂摸到緊實的窄袖口,朦朦朧朧的判斷下桐月能看出赤葦總是著黑。

“你也去換一件衣服的顏色”

赤葦順應的暫退,防止人多受關註,桐月讓府上的自行去游玩,只帶了赤葦在身邊,蘭心倒是不放心的想說點什麽,不過到底聽命主子的沒出口憋住。

有赤葦在一邊,兩人走得極慢,越往裏去人越多。桐月回想了下,大概是有好些年都未曾在這樣的祭典上外出。

最近的一次...是什麽時候來著?

在想事情之下,桐月一時沒註意有個撞過來得影塊,下一秒赤葦持著她的肩膀避開。

那位撞來的已經不講理的開始破口大罵,反指著桐月不看路,再一細看桐月的眼睛明白了過來。

“我說嘛,原來是——”

不等他說出瞎子,赤葦已經拔劍架在了男人的脖子上,眼神冷厲的好像即刻能動死手。

小幅度的周圍驚呼,這一真功夫倒嚇得男子咽下後話,用手合十做哀求。

這番動靜下桐月拍了拍赤葦的手臂,他應聲收進劍鞘,但很顯然那位男子表情轉換要成為譏諷,只能說是個極其欺軟怕硬的主。

在等桐月走出幾步後,赤葦動了動,拿劍鞘將其擊打跪下,然後故作無事發生的跟上。背後的聲音桐月自有聽見,也選擇忽略這點突起的哀嚎。

由著赤葦做事,她很放心。

滿街的長燈在天色將暗之際點燃,於她眼中就是一剎那的曝光明亮,這是視覺的感觸,天光乍破般神奇。

桐月不自覺的伸手,照著光源處比對,似乎隱約的能感受到那麽些輪廓。她忍不住勾起唇角,心情好了許多。

赤葦靜靜的待在一步外,便就這麽望著,也不自覺眉眼溫柔的盛滿溺色。

商鋪小販的叫賣縈繞,桐月聽得了木雕的叫賣,赤葦通心的就領著她停在攤點前,他拿了一個放在桐月手心。

販夫們售賣的方式都是一套話,尤其是眼前這兩位雖是打扮的簡約,但通身氣度騙不了人。

素色的衣衫相稱,所以有眼力見的立馬恭維起,“夫妻兩的感情真是很好啊,夫人您放心,我這裏的東西都是親手雕刻的,保管是精致好看”。

夫妻的兩字一出,兩人都明顯的頓住,奈何對方吹捧的話還在繼續。

赤葦原想開口說點什麽,桐月擡手壓下了他的話,撫摸過兩個擺件的結賬。於是小販叫的更歡,連連說了好些祝福他們生活美滿的話。

桐月是沒放在心上的,畢竟只是稱謂而已,何必費心去與不知情的解釋,尤其是之後不少都是這麽稱呼他們的。

“看來我們看上去很像一對?”

她的無心之言,赤葦的心思卻亂做一遭,只能低低的說,“殿下莫要胡說”。

桐月輕笑,想到什麽後按著赤葦的手臂墊腳湊到他耳邊,“在外面就不要這麽稱呼了”。

“殿、小姐”

桐月被赤葦這改口惹得笑容更深,最後只是戳了戳赤葦的肩膀,說了個真是呆瓜。這要是換作是宮侑,估計是順桿上爬的快。

但也就是因為赤葦這副偶爾古板的樣子,桐月覺得安心。

逛了幾圈後,身邊人的緘默很難不讓桐月在意,她幹脆停下腳步,擋在了赤葦身前。

“生氣了?”

“臣、我不會對小姐生氣,只是小姐以後不要和其他人開這類玩笑,您的名節尊貴”赤葦老實的將心裏話說出,“而我身份——”

赤葦瞳孔一顫,因為桐月擡手壓在他的肩膀上,就這麽墊腳湊近到他眼前,近到他能通過桐月的眼睛隱約看到他自己的慌亂。

“真想看看你現在是什麽表情啊”桐月語氣遺憾,越想看清反倒是越模糊。

“keji,你心跳聲好響”

他回答不上什麽,桐月放了手不再捉弄這位古板的侍衛。

“我倒是覺得keji很適合文臣諫言呢,以後替我做事怎麽樣?”

赤葦給出的答案是他一直都在為殿下做事,桐月只是笑,沒有繼續說的往前走。

五年多的相處,她確實是不該再懷疑他的二心,不過很多時候桐月是真的好奇,赤葦這股執拗效忠的原因到底是因為什麽?

晚間的點燈放飛是為節目一項,赤葦寫下來祝詞,紙面觸摸難以知曉是寫了什麽,桐月盡量不好奇的跟著人群放飛,擡望遍布孔明燈的夜空。

能看見的是點點成簇的亮光閃爍。

“好漂亮,像星星”她多看了好一會,遲遲未回神。

赤葦也不催促,他本就是想她外出散心而來。

入宮的時間也正好充足,晚宴上的虛與委蛇還在繼續,觥籌交錯間她能看到的是這華麗背後沾滿虱蟲的摸樣。

就快要沈沒了。

那麽,再推一把。

四皇子的多重篡位證據下,這是頭一次君主壓下了事情,畢竟能僅有的幾個子嗣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這種進退兩難的局面下有小道消息稱主君留戀後宮的時間越長,且對朝政的管理越發倦怠。

此局面宮侑大勝的消息是朝野上下難得都真心慶賀的,君主大喜的發了好些賞賜。

桐月邊聽蘭心講述研磨遞來的前朝事,邊撫摸宮侑寄的書信,專門刻成了盲文的傳遞。

那位改不了的沾沾自喜,字裏行間都是滿滿的傲氣,不過因為還有許多戰後的事情要處理,故而回朝的時間大概是明年初春的事情。

最後宮侑不忘添上,必須記得想我等等的渾話,還真是性格不改。

一切似乎都朝著好的方向去...

於是乎第一場冬雪總算落下,如今的桐月已經可以在極近距離的看清物品,她暫且未伸張,想等著好全了再說出。

掌燈下她習慣喚了聲赤葦的名字,可少年並未行至。

就在赤葦回皇宮覆命的晚上,整整一晚都未歸,桐月久違的心頭湧起不好的預感,隨著時間延長更深。

她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習慣的,赤葦遲遲的不返回就預示了超脫掌控的事情發生。

所以一夜未睡的做了各步安排,天色大亮後宮裏的旨意也傳了進來。

桐月換上了正裝入宮,在外經受了檢查利器,獨自入得深宮。

屋外大公主碰到桐月,熟練地伸腿一絆等著少女跌倒時,她低下身以一副嘲諷的面貌,暗地裏遞了件物品。

桐月摸著東西順利藏好,也明白了內裏的情勢不容樂觀,迅速給了美佳指令。

動手。

殿門推開,內裏濃重的血腥氣撲鼻,這樣的環境將桐月扯入了那個血氣升天的回憶,一時之間居然定在了原地,只感覺萬分的惡心與心悸作祟。

手心裏的溫度流逝極快,殿門重重的合上——都是關上門後發生的事情,當初便就是這般。

極力的冷靜後,桐月只能看出大致的有幾個人在前,開始穩住心神。

“你倒是朕的好侄女啊”大殿上傳來這麽一道聲音。

桐月朝著那方向簡單的行了禮,故作不知的摸樣,隨著君主的擡手,旁邊行刑的人按住赤葦的傷口。

他即使是想壓住聲音,可也因為那點悶聲讓桐月留意到,側了側視線。

模糊的身影桐月卻認出了人,是赤葦在受刑。

她面上鎮定,在未得命令前沒有起身,君主隨著內官的攙扶往下走,他身體敗退的厲害,可依舊捏著口氣的到桐月身前。

只是一個擡手,內官了然的上前扇了桐月一巴掌,力道大的將她掀在地上。

“殿下!”

赤葦下意識的往前,卻被兩個行刑的狠狠按下。

“賤人,朕當初就不該留下你!”

主君說著語氣激動,在得知了病的源頭都是桐月造成後,甚至跟在身邊的巫祝都是桐月的安排,他這兩年來吃下的毒已成重癥,這讓主君氣得發暈。

隨著內官報出的種種罪行,桐月依舊是冷淡異常,在對方說完話後反笑。

“皇叔您是真的忘了,執意要用我的血的人難道不是您自己嗎?這兩年進補的丹藥也是您自願服下的”。

“放肆!”

猛地被掐住脖子,主君怒意大盛,一整夜的拷打殺戮下不少人招了,故而殿內的血氣極重。

眼看著桐月被剝奪呼吸,赤葦掙紮的越厲害,渾然不顧他自己身上的傷口裂開,甚至差點沖破束縛的跑上前。

“朕的死侍對你倒是忠誠”他適當的松了力氣,讓伏在地上的少女艱難的喘上兩口氣。

主君蹲下身,望著較為狼狽的桐月,“你說,朕該怎麽將你弄死?”。

如此境遇之下,桐月啞著嗓音回覆,“我若是死了,陛下您又怎麽和我的舅舅交代?”。

“好侄女,朕能毀了你的眼睛,也能讓你聽不見、說不出”

他也不再多說,向前走了幾步,擡手示意旁邊的侍衛拿下。

屋外霎時響起鑼鼓聲,得了信號的桐月拍了拍衣裙沾染的莫須有塵土,一改剛剛的伏小姿態。

轟然間門扉被撞開,一群訓練有素的士兵介入,正中心的領隊是晝神幸郎。

“還好趕上了,我沒來遲吧,表妹?”吊兒郎當的聲線如故,即使兩人長久未見他還是這副熟稔的模樣。

“哦,忘記了,外面陛下您的人可都被我不小心抹掉了,出手忘了留,望您不要見怪”

晝神假模假樣的做了個禮,然後揮手指使的把大殿內所有侍官都壓住,迅速控制了現場。

就這個架勢,主君自然是明白了過來,大罵著放肆與謀逆。

“謀逆?皇叔你可真是忘了,你自己這位置是怎麽來的”

“本來還想等穩固點再動手,既然皇叔非要送死的話,本殿也不介意”

聽到桐月這一番話,硬生生氣得主君吐了血,她沒搭理的朝著赤葦的方向去。

習慣的伸手,卻因為他滿身傷而不知道該怎麽觸碰,只是抿了抿唇憂色更甚。

她是為了他提早計劃的,赤葦心裏明白。

“殿下…我沒事的”赤葦笑著想讓桐月寬心,隨即擦了擦染血的手引著桐月落到他自己的臉旁。

這是她看見他的大致第一眼,清俊的樣貌卻滿身是血,這副樣子的赤葦讓桐月不期然的心慌。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他從不重要的棋子變成了能動搖她的人…

不再想下去,她回頭招人帶赤葦離開,當下最要緊的便是他的傷勢,要跟上的腳步因為局勢沒有徹底定下而停住。

桐月極快冷靜,開始處理和指揮眼下的狀況,待到第二日早朝之際,站立於高位。

由宮侑宣讀君主罪行昭告,打著清君側的名號揭竿,大公主與僅剩有繼承權的五皇子主動請纓桐月繼位。

配合著前朝的舊部與新拉攏的臣子,轉瞬間的局勢偏移大半,那麽餘下的自有眼力見而跟著跪拜。

很快肅清之下,繼承的大典也安排在了一月後,近日城中的雪落得極大。

赤葦養了很久的傷,桐月得空就會去看,可還是隱隱察覺著似乎有哪裏不對勁。

“還好我回來的早,本來想著是給你個驚喜的,哪裏想剛剛好給你救場”宮侑嘰嘰喳喳的說個沒完,光這話桐月便聽了好幾遍。

眼看他要湊近,她熟練的拿了手邊的折子抵開,宮侑並不在意,伸手在桐月面前晃了晃,“看樣子是好的差不多了?”。

桐月應著,重覆醫師說過的大概就在近幾日能看清,宮侑完全壓不住喜色,渾說從明日起要天天打扮的帥氣。

提起這個他就又把話題繞到晝神身上,話裏話外都是要把晝神趕回邊外的意思,實在是多了個天天繞在桐月身邊的,宮侑心煩的緊。

也不忘一連串提了好幾個名字,都是有心想攀附入宮的。

赤葦奉著茶入殿,他身體一好就回到了桐月身邊,即使她有心給他休息赤葦也不肯。

看到赤葦,宮侑難得安靜了下,光拿著桌上的點心吃。

如今赤葦的衣著換下了武家的直垂裝束,而是成了宮內的正裝狩衣,多添了書生之氣。

面上的日子是平淡的。

桐月夜間難免輾轉,到底是下了塌喚來了醫師,“真的…沒有解藥嗎?”。

“宮將軍的法子只能抑制,但此秘藥早已深入骨髓無法得治,赤葦大人怕是難以活到開春”

在赤葦次次違背君主的時候秘藥會順著他的違心懲戒,他日日壓著入骨的疼痛,可不知道為何,他想只有他能明白的。

一見姬君,便覺得一切值得。

好生戀慕。

屏退醫師後,桐月獨自去了趟庭外,拿著未嘗過的酒水一盅接一盅,坐在階梯上吹了會涼風而心也沒有靜下。

“殿下,夜色很深了,莫要飲酒貪多”

“…好像不管我在那裏,keji你都能找過來啊”她微仰了仰頭。

赤葦跪立在她身邊,語氣如常“殿下近日似乎總是思慮失眠,我會憂心的”

他用了自稱,而非臣屬,赤葦的稱謂都有特殊的含義,屬下是對上一個主君,臣下則是對桐月。

那現在又是什麽意思?

她莞爾,酒意上頭的蒙著難受,於是稍扶著額頭緩和。赤葦看出的上前,替她揉捏撫過。

青年身上的味道淺淡,是幹凈的皂角香味,桐月扯住了赤葦胸前的衣襟,在他停手下埋了進去。

“很累嗎,殿下?”他一動也不動的任著她依賴。

她含糊的應了聲,“本殿醉了”。

赤葦忍不住一笑,“醉酒的只會說自己沒醉”

“是嗎?”

“嗯”

“keji,你有醉過嗎?”

這會桐月等了好一會,赤葦緩緩開口說,“殿下,我有罪”。

她卻聽懂了般撐起身,按住了赤葦的肩膀將他直直壓下,倒地之際他還記得伸手要扶住桐月。

可隨著唇上的一點溫熱,便腦子空白的再也記不得其他。

“恕你無罪,可好?”

她說,然後繼續加深了索求的吻,赤葦松開的手又覆抓住了桐月的袖子,幾經承轉他主動的獻上。

月華皎潔,落雪未歇,庭外的梅花艷色正盛,雪夜裏他們彼此相依。

如此的日子平和順遂,大典也如約而至,由著蘭心梳妝侍衣,整套禮服穿戴下桐月拆下了敷在眼睛上的料草。

能看見的更多了。

推開門赤葦依舊守在側屋,她緩緩的還在適應,在前往大殿的路途整個過程顯得格外漫長。

雪早就停止,路面都被清除幹凈。

最後步行需要踏上的加冕之路,無需回頭就能知道一道道禮節臺階前會停下不少人,正前方跪立在兩側的大臣開道。

桐月沒有猶豫的踏出了第一步,而赤葦燈枯油盡的身體卻撐不住的跌下。

“陛下,別回頭”赤葦急促的說了出聲,制止了桐月的停步。

似乎已經到了別離的時候,很多年前他都未曾想過,會有今日這樣。

五年的時間真的似乎太短暫了,他細想了好幾遍。

臨了朝著她的背影緩緩行了大禮跪地,一如彼時初入府邸時那般尊崇,“臣下恭賀主君萬安,祝海河晏清,時和歲豐”。

桐月一步又一步的往上,能聽見背後的聲音。視線逐漸清晰到徹底看見,她停下、回頭去看臺階下的青年。

適逢赤葦擡頭,兩兩相望。

雪色漫天,他比她想象的還要令人心動,君子似竹清漣皎潔。

過去的隱約散盡,填充回憶的面貌她記在心底,不再停留。

赤葦一笑,默契的看懂了她的意思,此後便再無牽掛。

可一直忘了與她說,他的願望從始至終都是如一的,願殿下歲歲無虞,時年長安。

又下雪了,姬君…

他伸手接到了涼薄的雪花片,望著她遠走的背影,赤葦知曉那柄傘將會偏向天下更多的百姓。

殿下是天下百姓的主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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