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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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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沼

江稚茵的手像被粘住了, 停在那裏一動不動,手背皮膚還能感受到他鼻息之間的熱氣,一點一點如雲霧一般擴散開來。

她的皮膚開始打顫, 驚慌地一下子把手縮回去, 半撐在床上, 指尖那點濕潤也被她擦在床單上。

江稚茵遲疑著猜出一個名字:“……聞祈?”

他沒有說話, 很慢地撐起身子,捏著她的肩膀往下摁,江稚茵的腦袋又壓回枕頭上,雙眼看不見一點兒光亮,觸感就變得清晰。

聞祈的膝蓋卡進她的兩股之間,聲調拉得平平淡淡, 但頗有種風雨欲來的趨勢:“你爸爸問了我好多次。”

“他能問你什麽?你們不是在談工作?”

聞祈的手指先是慢吞吞又極盡撩撥地輕拽著她的一縷頭發,指尖轉而滑到脖子周圍的皮膚,又滑到她下頜,上移到嘴唇上, 力道輕得像羽毛在刮。

“問我, 這個年紀的人難道不就是應該多接觸異性嗎, 他說對方條件很好很好,問我,為什麽你會不願意去呢?”

音調愈來愈輕,從他平靜的嗓音裏簡直聽不出一點兒外溢的情緒,只感覺到危險一點點散出來。

“真是問錯了人。”他短促地笑出一聲,“居然會問我……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你的心到底會交給什麽樣的人。”

江稚茵感覺到自己的唇被他的指尖重重摁住, 聞祈低低吐字:“你們父女倆說話都很討人厭。”

她覺得現在的姿勢很不合適,擡了擡胳膊把聞祈的手扯下去才有機會說話:“覺得我說話討厭你半夜裏還爬上我的床?”

剛說完, 她感到肩上一重,聞祈低著頭,前額一下一下撞擊她的肩膀,柔軟的短發若即若離地碰觸著她的耳朵。

“你小時候很討人喜歡,兜裏的糖、曲奇罐子裏的錢,我永遠比別人多一份,但現在不是了,我求都求不來。”

曾經他還會不屑於自己比別人多出來的那五角錢,現在想要了,那五角錢卻怎麽也求不回來了。

待遇甚至還不如孫曄。

聞祈側了下頭,看見床頭櫃上擺著的那枚紫色蝴蝶胸針,眼底靜若寒潭,他盯了幾秒,驟然騰出一只手,下意識想把他送的東西摔掉,指尖將要觸碰到胸針的時候,又聽見江稚茵的聲音:

“那怪我嗎?以前給你的時候,糖你不吃、五角錢你也不要,我不給了你又找我拿,聞祈,怎麽那麽貪得無厭啊?”

聞祈的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垂落,最後又縮回她身邊,將她抱得更緊。

“……別說了。”他的聲音悶在肩頭,“我很疼。”

江稚茵心說這個人說的任何一個字都不能真的聽進心裏去,但還是沒忍住心顫一下。

可能是聽見她的房間裏有說話聲,成蓁踱步到她門外:“還沒睡?”

江稚茵慌了一瞬,把聞祈往旁邊推,但這人巋然不動,卡進她腿間的膝蓋絞得更緊,牽制住她一條腿,江稚茵不停對聞祈做“噓”的動作。

這個時候絕不能發出聲音,直接裝沒聽見說不定成蓁自己就走了。

外面安靜了一會兒,江稚茵以為成蓁走了,松掉一口氣,皺眉用氣音趕聞祈:“相親我是不會去的,你今天來我房間就是想聽這個答案吧?聽完了就回去。”

“我要去霖城一個月。”聞祈還在說話,“至少答應我,這一個月裏你不要見——”

還剩最後一個字沒說完,門突然被打開,江稚茵看到一點薄薄的光線,成蓁站在門口,嗓音沈沈:“叫他滾出來。”

她僵住身子,呈半躺的姿勢,聞祈還伏在她身上,垂下的烏發掩住寡淡的神情。

江稚茵側頭,擡起雙手表明自己什麽也沒做,對成蓁露出一個苦笑。

好了,現在才是有嘴說不清,有種在自己家裏被抓奸的羞恥感。

聞祈被成蓁趕出去,叫他滾回自己房間好好待著,在他面前把江稚茵房間的門鎖上。

江稚茵呈大字型躺在床上,成蓁搬了個凳子坐在她床邊,把江稚茵逗笑了:“你在這兒坐一晚上守著我?”

成蓁挺嚴肅:“你還能笑?說真的,要是你煩他,直接跟爸說一聲,保準你倆這輩子都見不著。”

江稚茵張了張嘴,支支吾吾:“也不用這樣吧,我跟他也不是仇人。”

她低下眼睛:“而且,要是跟爸說了,他怕不是要逼死聞祈?”

“他不是仇人,那他是什麽人?”成蓁幽幽道,“能大半夜爬上你床的人?”

江稚茵尷尬偏頭,扯了一塊被子遮在腦袋上:“他就這樣的風格,但會有個度的,不會太過火,不然我不就直接叫人了?”

“……”成蓁無言一瞬,“你就吃他這套吧?”

“……沒有。”

成蓁扶額嘆息:“咱家算是完了,盡往家裏帶狐貍精了。”

她還挺納悶的:“之前還說恨死他了再也不要見面了,這又發生了什麽你就變了?”

“我也不知道。”江稚茵捂著臉上的被子,做了幾個深呼吸喘氣,“其實我認真思考過,當時那麽生氣,不是因為那些不痛不癢的小孩子時期的日記,我只是從這諸多事情裏提煉出一點,他跟我在一起可能並不是因為愛,我喜歡上的好像也只是他擺出來的一個漂亮的木偶。”

“可能是出於小時候養成的執念,可能是欲望,或者像你說的,是因為我身份高了、有錢了,總之好像不是因為愛,我總是覺得,愛或喜歡都是坦誠的。”

“所以我不相信,世上會有人一邊撒謊一邊愛人,不相信撒謊是為了更好地維系一段感情。”

江稚茵掀開臉上的被子,挪著身子靠坐在床頭,直到現在都不太懂:“而且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喜歡的到底是真的他,還是假的他,所以之前他這麽問我,我都答不上來。如果我喜歡的也不是真實的他,這感情就好假,虛無縹緲的,他每天焦慮得不行,擔心怎麽繼續裝下去,我天天疑心他怎麽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變來變去、陰晴不定,大家都好累。”

成蓁認真聽完,又反問:“那你現在看到你想要的真實了?”

空氣靜默良久,江稚茵緩慢眨動雙眸,擡了擡手,伸出兩個指頭比了比:“一點點吧。”

“有矛盾還是很需要溝通的,我不想他跟我解釋的時候我固執己見地不去聽,這樣有可能錯過很多彼此之間敞開心扉的機會,所以每次他找我,我會盡力做到心平氣和,大家一起把想說的說完,提出各自的訴求,尋找解決方法,或妥協或堅持。最後可能能磨合好,可能不能,那只能順其自然了,至少我在這段過程中證明我已經盡力。”

在各種人際交往中,總是會發生這樣那樣的摩擦的,人生下來就像是剛出廠的零件,可能在邊邊角角的地方還帶著毛邊,在和別的零件嵌在一起的時候被那些毛邊所刮傷,但又會在長時間的交往中磨平,最後找到自己最舒服的相處方式。

沒有誰生下來就是絕對完美的戀人,江稚茵也不是,都是在逐漸改變自己的想法的,大家都太年輕,沖動就愛了、沖動就氣得分手了,回頭再想想,矛盾都是早就積累下來的,只是到了那個爆發點上。

兩個人多多少少都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聞祈人格中有不小的缺陷,而她直接忽視他的缺陷,在他明裏暗裏表達出他的患得患失時,江稚茵沒當一回事。

江稚茵把自己都說困了,裹了裹被子,閉上眼睛,聲音小得要被吞進喉嚨裏:“其實,我和他都不想過早放棄,都在改了……”

她看見了聞祈不完美的地方,聞祈也看見她的,能接受就能和好,不能接受就和不好。

但是大家都抱著想往前走一步的念頭,所以還是希望對方眼中自己不完美的那部分能夠小一點、再小一點。

成蓁像是經歷了一場漫長的情感問答,搖了幾下頭,嘆出一口長長的氣,心說她這個年紀的時候哪裏會考慮這麽多。

不過也可能是因為她那個時候完全沒想過要穩定地跟誰談戀愛吧。

這天晚上的事,三個人都不約而同地瞞了下來,聞祈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離開的,也沒人發現,早上阿姨一敲門,發現裏面已經空了。

早飯還是她們三個人一起吃的,電視裏播著新聞,是成國立的習慣。

江稚茵正琢磨著怎麽跟他再提一遍自己要搬出去的事,成國立一大早就開始喝茶,然後率先開了口:“別一直偷偷觀察我了,我還是那句話,你好歹跟人家見一面,我就同意你搬出去跟養母住。”

成國立最後還是退了一步:“沒誰說就一定是相親,見了面就要發展,你就去當交朋友一樣聊兩句,要是你沒走丟,現在保不準跟人家關系多好,又不是催你談戀愛,抗拒什麽?”

成蓁想為江稚茵說兩句:“何必非得——”

成國立橫她一眼:“她不去就你去。”

“那還是辛苦妹妹跑一趟吧。”成蓁的話拐了個彎,假笑一下。

江稚茵:“……”

成蓁偷偷給她發了個消息:“沒辦法了,我畢竟談著呢,不好做這種事,再犟,老頭子又得催我分手了,煩得很。”

江稚茵回她一個微笑表情包。

成蓁:“反正聞祈這個月不是都待在霖城嗎,你去見面他又不會知道,見完也沒有以後了,對吧?”

之前兩人約定好互幫互助,成蓁也為她解過幾次麻煩,她怎麽也得回報一下,在掙紮好久以後,江稚茵關了手機,還是應了下來。

好歹現在做到互幫互助了,也能把江琳接到海城來一起生活了,免得她老擔心。

就是不能讓聞祈知道,不然事情一定會變得很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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