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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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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沼

海城與霖城之間需要途經過濱城, 聞祈沒有跟團隊一起走,說自己要在濱城歇個腳再去霖城。

王樊好奇問他要去做什麽,聞祈沒有回答, 不覺得跟他說了有什麽用。

鄧林卓開著大面包車在機場門口接他, 聞祈坐上車以後把車窗拉下來, 一路上的風呼啦一下灌進來, 鄧林卓把車載音響的聲音開得很大,吵得人想睡一會兒都不行。

他嘰嘰喳喳的:“怎麽突然過來了?也不知道提前一天說,非得上了飛機才通知我一聲,打我一個措手不及。”

聞祈把腦袋靠在椅背上,漫不經心的:“你有事可以拒絕。”

“我能有什麽事。”鄧林卓跟著音樂哼起來,“無非少睡幾個小時覺。”

他踩了剎車等紅綠燈:“不過你回來做什麽?也沒住的地方啊。”

“我今晚不住這邊。”聞祈淡漠答著, “看一眼就走。”

“看什麽?”

聞祈沈默良久,沒正面回答,只說:“把我放到西郊山頭那塊兒就行了。”

鄧林卓明白他的意思,試探著問:“你要去王奶奶那兒?遇見事兒了?”

聞祈不說話, 鄧林卓也沒法撬開他的嘴讓他說, 只嘆一口氣。

他的飛機是晚上八點到的, 從機場開車到西郊又花了兩三個小時,鄧林卓擔心等聞祈下山就沒車了,在他摔了車門往下跑以後,鄧林卓叫住他:“要我等你不?這烏漆抹黑的,你出來打不到車怎麽辦?”

聞祈隨意擺了擺手:“不用等了,我不知道什麽時候回去。”

“什麽意思?”鄧林卓震驚了, 又看了眼這荒郊野嶺的, “你打算趴在老太太墳頭過夜不成?”

聞祈慢慢轉回腳:“我可能要待好久,你能等得住?”

從高中畢業以後, 聞祈就不常來這邊了,也是因為忙,又紮根在海城去了,沒什麽時間回來,鄧林卓從他這句話裏琢磨出一點別的意思,於是多沈默了一會兒。

他們都聽不到什麽聞祈的真心話,這人藏得太深了,也不知道在顧忌什麽,真有點兒事也就指望著在墳頭跟王奶奶吐露一下,一個地上一個地下的,其實說了也沒太大作用,但聞祈只願意跟老太太說。

鄧林卓假裝無所謂,故作輕松的:“那總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吧?你去吧,我窩在車上睡一會兒。”

他沒想過跟過去,一跟過去,聞祈估計就說不出口了,鄧林卓覺得就讓他在那兒待一會兒算了,免得憋得難受。

鄧林卓把車燈打開,自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裹著外套假裝睡覺。

聞祈在車門外站著,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很久以後才緩慢挪動腳步,按照熟悉的路線爬上了山頭。

這個點兒沒人會來,山包上除了幾顆老松樹和叢生的雜草,就只剩下一個坐在小板凳上舉著手電筒的胖子。

聞祈在遠處站了一會兒。

其實現在已經不能用胖子來形容馬世聰了,自從馬爺爺去世以後,他瘦了挺多,在廢品站也幹了不少活兒,個子高,變精壯了。

聞祈靠近了一些,馬世聰擺弄著手電筒照照他,喊了他一聲“哥兒”。

“誰帶你過來的?”聞祈問他。

馬世聰又把手電筒擺回去,拖拖沓沓地說話:“我自己過來的。”

“本子上說,今天要找王奶奶給哥兒過生日。”

聞祈的生日不是九月八號,這事兒沒幾個人知道。

他是九月八被帶去福利院的,聞祈的生日最開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自個兒也不喜歡談以前的事,也很討厭那一天,所以從不對外說。

一直到很後來,江稚茵、陳雨婕、鄧林卓三個人都走了,馬世聰因為沒有手續,那時候還留在福利院裏,所以只剩下他們倆和王奶奶待在一起,聞祈哪一天出生的,也就他們三個知道,估計連聞春山都不會記得這種事。

最後福利院要被拆了,王奶奶才急急忙忙把馬世聰送走了,讓馬爺爺捎著養,院子裏就剩下聞祈和她,聞祈不願意走,他那時候說他要等茵茵。

王奶奶去世好久了,聞祈本來以為馬世聰這腦子也記不住事兒,沒想到現在倒是只剩下他一個人還記得自己真正的生日是在今天。

他很天真地問:“哥兒你買蛋糕了嗎?”

“沒有。”

“你煮面條了嗎?”

“沒有。”

“那你來幹什麽的?”

聞祈席地而坐:“沒地兒待,來找王奶奶說會兒話。”

“哦。”馬世聰呆呆道,捂住耳朵,“那你們偷偷說吧,我不聽,我保守秘密。”

聞祈沒吭聲,馬世聰的註意力很容易就被轉移,又移到他耳朵上的助聽器:“哥兒你耳朵還疼嗎?”

“不疼。”

“哥兒你——”

聞祈嫌他話多,打斷:“能閉一下嘴嗎?”

馬世聰慢吞吞把後面的話小聲說完:“……等到知音了嗎?”

聞祈怔了一下,馬世聰看不懂他眼裏的覆雜,但也安靜下來,沒再嘰嘰喳喳的了。

山頭上的草紮著兩個人的腳腕,馬世聰撓了好多下,還是癢,最後把腳翹了起來,手裏握著手電筒,把墓碑上的字照亮。

他好奇:“你不是想跟奶奶說話嗎,你說呀。”

“在心裏說了。”

“心怎麽說話?”

聞祈不耐煩:“就那樣說。”

馬世聰:“嘴長著就是要說話的,什麽都不說的人就像死了一樣,像老馬,像王奶奶,死人才不說話,哥兒你還活著嗎?”

“不知道。”聞祈嗓音發幹,“死了吧。”

“你老騙人。”馬世聰說,“老馬說,騙人的小孩不招人喜歡的。”

聞祈收斂視線,承認:“我確實討人厭。”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奶奶和知音都喜歡你。”馬世聰嘀咕,“但是她們應該都有原因吧。”

“喜歡你的原因。”

聞祈眸子閃動一下,馬世聰突然想起什麽,擡著手拍腦袋,握著的手電筒就摔到地上滅掉了。

於是只能聽見蕭瑟的風聲灌過山林,看見那些長長的野草晃蕩身軀。

馬世聰苦惱:“奶奶之前給了我東西,我好像弄丟了。”

“什麽東西?”

“一些寫了字的紙,奶奶讓我寄出去,我寄了嗎?”他垂頭喪氣,揪揪頭發,“要是老馬在就好了,我什麽都不知道。”

能交給馬世聰幹的事情應該也沒太重要,聞祈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撥了撥王奶奶墳頭的草,叫馬世聰下山去找大林子。

“好吧。”馬世聰答了一句,又喊了他一聲,“哥兒,生日快樂。”

山上只剩下聞祈和那塊皸裂的石碑,聞祈靠了一下,心裏想著,是啊,究竟是哪點討人喜歡了。

那麽多人厭惡他,怎麽偏偏有人看見他值得被愛的那部分。

不僅是王奶奶和茵茵,連鄧林卓、卓恪方,包括小馬也是。

聞祈搞不懂。

他心下一動,突然有難以抑制的渴望,於是摁開了對話框,想給江稚茵發一條消息,隨便什麽都好,至少在今天,在世界上沒人知道的生日這天,能跟她說上幾句平常話。

但對話框的光標閃動好多下,終究還是只留下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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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工作日都待在學校,成國立跟人家約的是周末,江稚茵被迫起了個大早,成國立指揮成蓁貢獻自己的衣帽間,江稚茵見到高跟鞋就連連擺頭,說這輩子再穿高跟鞋就是要她的命。

明明說不是什麽重要的場合,不是相親,但看成國立那態度,就是按相親去為她準備衣服的,出門前還再三叮囑她不要太甩臉色,就算不喜歡,也不要不尊重人家,至少要好聚好散,不能讓兩家面子上掛不住。

就算成國立不說,她當然也不會那麽做。

對方叫徐正希,看起來還是挺板正的一個人,有點不茍言笑的樣子,好像是做風投的,一直也不說話。

江稚茵也不說話,兩個人一路沈默,她一直在心底重覆念叨:這樣的尷尬有一次就夠了,下次任家裏那倆人再怎麽說,她都絕對不妥協了!

徐正希看上去不太熱絡,江稚茵猜測他也是被半推半就逼來的,還兀自松了一口氣,這下應該是連認識一下的必要都沒有了。

結果江稚茵這口氣還沒呼完,對方語出驚人:“下次什麽時候有時間,可以再一起出來玩。”

她的表情僵了一下。

在這兒拿個叉子叉西蘭花吃也叫“出來玩”?那有點大可不必,她現在簡直如坐針氈。

“我感覺大家都挺忙的吧,這種爸媽促的局沒必要占用彼此太多時間。”江稚茵好脾氣笑笑。

徐正希訝異:“是我主動找你父親提的見面,我們也好久沒見,小時候你經常溜到我家找我,可能你不記得了。”

那麽久遠的記憶怎麽可能還記得住……

他低一低眼睛:“你小時候黏得像塊牛皮糖,現在確實變了好多。”

江稚茵說了一句“今時不同往日”,然後尷尬地叉起一塊西蘭花塞進嘴裏嚼,視線落到遠處。

古典鋼琴樂烘托著氣氛,外面的天很陰,從夏入秋,氣溫總是多變,雲也結成一團團的。

餐廳中央放著一個很大的玻璃魚缸,裏面有不少小金魚,純色和斑點的都有,燈光還不斷變換著,水波粼粼,看起來漂亮,但不少的金魚都豎起了鱗片。

“……”

“這魚怎麽長得像個松果?”

同時不同地,霖城的實驗室裏,王樊把臉貼在玻璃缸上,指著裏面的魚這麽問。

聞祈只看一眼就知道:“炸鱗病。”

每一個鱗片下都窩著水泡,病竈點發炎潰爛後形成鼓包,看起來只是張開了鱗片,實際上下面都長了爛瘡。

王樊“啊”一聲,惋惜:“那能治嗎?”

聞祈移步到窗邊把窗戶推開,直白說:“看上去沒有觀賞性,都壞完了,基本只能等死。”

窗戶外的那片天是灰色的,烏雲滾滾,陰翳蔽日。

聞祈的右眼皮很突兀地跳動幾下,有不好的預感。

——可能只是因為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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