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七十三章

關燈
第七十三章

最初, 容牧想著,收了硯夕做個側妃,一為讓她收心, 二為讓始作俑者灰心。

前頭他也在想,若她張口討要身份,他輕而易舉就能給,並不需要顧及她的出身。

可是親王納妃,必擇世家大族或出身高門的女郎, 且才貌也得尚佳。沒有功勳或是地位不高的官宦女郎並不能成為王妃。

即便是親王側妃,拎出哪一個,也是家世不差。憑硯夕的身份, 想成為親王妃, 難如登天。

容牧有這個想法,頗有得了失心瘋的嫌疑。

他並不是要說元妻楊氏不好, 只是當初先帝屢屢勸他, 他這才尊了聖意迎娶了楊氏女, 其後頗為敬重她的為人,卻是如論如何都沒有最初見柳家女那種動心的感覺。

後來元妻早逝,他還曾深深自責過, 大概是因為他沒有真心相待這份姻緣,這才讓一個如花似玉之人早早雕零。是以,在數年的時光裏, 他刻意試著去寵愛哪個女人,奈何情愫一事並不簡單, 加上前幾年朝廷上的事讓他憂心忡忡不敢懈怠分毫, 總是無暇顧及家中瑣事,連帶著薛孺人那本應該呱呱墜地的孩子也跟著遭了殃。

旁人只會怪罪女人福薄, 他卻時常自省,以致於親人三番五次讓他再娶,他也只是會嘴上敷衍。他到底是肉身凡胎,在意的人接二連三的離開他,若說他沒有半分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到如今,容牧好容易有了個中意的人,他覺著只要他真心實意,他的業障便會少些,而且硯夕從前遭了那麽多罪,佛祖慈悲,必不會再讓她繼續痛苦。

佛法無邊,尚且能體諒他們的憂愁,難的是宗法輿情擺在他跟前,讓他難以實現願望。

這還僅僅是他的想法,一旦這點宣之於口,必會引來七嘴八舌的勸解。他已經可以料到府上那群屬僚會請他納側妃的話,而王妃的位置可選功勳卓著的武將之女,也可選出身高貴的文臣之女,如此也能給整個相王府帶來助益。

可是,容牧並不願意委屈硯夕,盡管親王側妃也是許多高門貴女的尚好出路,但他想到他不能與她出雙入對的時候,他總覺著不夠圓滿。

容牧並非樂意用強硬手段堵住世人之口,畢竟千秋史筆,總會有後世之人評說。他得好好想個法子,既能免於悠悠之口的指指點點,也不能叫她難堪。

而當他冥思苦想解決之法的時候,陳子恒便聽到外頭有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立刻轉身出去,低斥道:“放肆,不知道大王的規矩嗎?如此冒失像什麽話。”

前來通傳的人急三火四地稟報:“不好了,不好了!娘子她……她……她鬧著要自戕,妍玲姊姊讓仆來告知一聲,請大王快去看看她吧。”

通傳說這話的時候聲音並不高,可夜裏安靜,是以容牧在屋中也聽了個大概。

皇室中人,一向學得是為民做表率的行為舉止,且容牧也愛附庸風雅,是以一向在這上頭用心,然而此時此刻他卻連外袍都沒穿,那掛在肩頭的披風也脫離他身委頓餘地。延福堂值夜的人冷不防看到有人趿著鞋在季秋的夜裏跑時,許久才反應過來,那竟然是自家主子。

原本妍玲以為硯夕睡著了,便趁著值夜的功夫去端熱水,也好把那已經冷掉的粥溫上,以免她夜間醒了喊餓不能及時供應。誰料才離開了片刻功夫,便見昏昧的燈火裏有人影閃動,起初妍玲以為見鬼了,慌著神進去查看,當下便驚叫一聲,手裏的水壺跌落於地,她顧不上收拾便奔上前去,好勸歹勸未果,只得讓人去請容牧。

硯夕對容牧要給書朝配冥婚的事耿耿於懷,竟要懸梁自盡,也好讓他少費力氣去尋未婚女郎,免得書朝不樂意,氣不順便會難登極樂。她欠他一條命,此刻倒是絕佳的還債機會。

妍玲並兩個小侍女又是哭著勸、又是扶著杌子生怕她一個不穩就掛在綾子上。見此,容牧眼前有黑雲似的昏沈壓下來,喘了兩口氣,對著那決絕的人吼道:“下來!”

突如其來的吼聲驚了硯夕一跳,握著綾子的手微微一顫。

容牧三兩步走到門口,竟覺渾身都脫了力,可語氣卻十足駭人:“我讓你下來!”

硯夕本不願理他,只是還要有求於他,遂回眸沖他道:“大王,我想明白了,望您玉成。”說完,雙手又開始用力,奈何腳下抱著阻攔她的人實在礙事,原本她身上就沒什麽力氣,這麽一鬧,廢了好大勁也沒成功。

“你敢死,我必揚了他的灰!”

容牧說完這話,胸腔劇烈起伏,雙眼死死凝視著那道清瘦的身影,果見那道身影發了僵,他立刻箭步上前,屋中燈火被猛然的一陣風吹過,詭異地跳了跳。

容牧推開妍玲,就摟住硯夕腰身,小心將她抱了下來,直待確定她身上有溫度這才松了口氣,卻又不想讓她看出他過分擔心她,遂越發氣了:“你知道孤的手段!再敢自作主張,孤讓他永生永世不可解脫!”

這話足夠讓硯夕在意,也足夠讓她駭然。容牧能感覺到說完這話之後她就癱在了他懷裏,卻又不可控地心疼起來,這其中還伴著乏力的心酸。

他不會再依著她的心思獨睡,就把她放在自己的榻上,既能就近看顧,他也不必再輾轉難眠了。

“這是你自找的。”容牧一邊給她凈面,一邊警告道,“從今往後,你都不能素服了,也不能獨睡。”

硯夕倦怠地看著他,他便解釋起來:“非我不通情理,是你太執念過去,這不是好事。你不是姓栗嗎?我做這些,你應該為他感到高興。”

硯夕楞在當場。容牧以為她聽進去了,就要讓她早些歇著,可這時,硯夕卻搖了搖頭,鄭重道:“我姓柳。”

容牧當她這是無所不用其極,一時又想撕了那姓柳的父女二人。但他到底是存了善心,擔心她因此害了病,遂立刻朝外頭吩咐:“去同吏部侍郎說,鄠縣官吏失察,今年十月銓選的事不必做數了。”

她就說了句姓柳,怎麽就無辜牽連了鄠縣官吏?隨即她就明白了,如果她再擰著,他就會任著性子做事。

容牧把巾布擲於銅盆裏,再回眸時,見她眼角有清淚溢出,本想擡手截住,卻是背過身去,假裝看不見。他最後忍耐她一個晚上,待到明日,她必須得一改前塵。

盡管這夜兩人共枕一榻,容牧依然不能入夢。稍後他起身看向硯夕,她也未睡,卻能在察覺到他看她立刻閉上眼假寐。或許實在無聊,又或許是情愫使然,他握著她的手說:“日後咱們全在一處,再不必為這些瑣事煩憂了。”

容牧原想著讓妮妮陪著她,讓她穩定了情緒,最晚明年初,他便把兩人的婚事定下來,誰料這節骨眼上又有了不小的禍事。

起先是長安城的粟米漲價,西市的平準署有心控制價格也是今降明升,沒個固定,待到常平倉的存糧發下去,這種情況也沒得到改善。這兩年天公作美,風調雨順,百姓有了多餘的存糧,眼看著糧價上漲,竟不知多囤糧,反而見錢眼開,留足了口糧後便換成了錢,短短一月,京城的糧食就被商人輕而易舉地運走了大批。

領著戶部尚書銜的平王,對此不置可否。

容牧也就知道了他的態度。而後,容牧催問淮南道巡察使,一連十數日均無回信,再之後,便有了揚州大都督府的兵奉旨北上勤王一說,也是因為這個借口,大都督府的兵擅動一事並未受到質疑,甚至還集結了荊州大都督府的兵一同前往。待到這消息傳至京城時,京城正在舉行十月的銓選。

朝官的眼都聚在了七王和九王的身上。

現如今相王攝政,即便是北上勤王,那也是奉了相王的鈞命。起先他調平王回京,隨即就把人留在了京城,現如今揚州的兵動了,無疑又把矛頭指向了平王。明明是平王有心為之,可映在世人眼裏,這便是相王要借機殺平王的最好證據。

從前褚太後擔心國朝生了禍亂,她會愧對容家列祖列宗,可她眼下最盼著的便是國朝生了禍亂。她不過是看不慣容牧一人獨大,換做哪個親王起事,也不敢明目張膽判上,那麽,一旦起了禍亂,褚太後和聖人的處境才能有轉機。

容牧卻不想讓天下多甲兵,更不想讓天下失生民。他親去平王府,勸說平王以揚州大都督的身份給長史寫信,如長史能退守揚州,他可既往不咎。

偏偏平王說,他雖在揚州數年,雖是喜愛揚州的風土人情,卻實在拙於交際,平日裏又耽於享樂,是以與都督府的官僚並不熟悉,既然他們已有反心,怕是頭一個會殺他這個遙領的親王,又怎麽會被他一封書信的束縛?

容牧自小受父兄照顧,享受著一切特別,卻在此時感到做為幼弟的捉襟見肘。若不是顧及他是兄長,容牧必定上前給他一掌!

今日容牧登平王的門,純粹是自找苦頭。可他要走時,卻發現他已經走不了了。

“七兄,你這是何意?”

“聖意難違。”

容牧看著他,終是遺憾地點了點頭。他早該清楚,從前楊瑾父親傳信給他,他如有所行動,也不至於今朝被平王府的人轄制。

同為皇室宗親,又在這個關鍵時刻,誰不是做好了萬全打算才敢行動。

本應是沖天香氣浸透長安的季節,卻被漫天的血腥味代替。長安城宵禁的鼓聲傳來時,殘陽染紅了半邊天。

容牧被衛嘉貞扶著從平王府出來時,他紫色公服的袍擺上血跡斑斑。雖在掌人生死的廟堂高位,可到底是自小養成了嬌氣身骨,一時難以適應這刺鼻的血腥味,竟撫胸幹嘔起來。

明知身在皇家,會有同宗相殘的事發生,只有親身經歷,才能體會到這裏頭的心酸苦楚。

他沒有勝者為王的喜悅,反而有遺憾與失落。

宗正寺的大門口,有肅王衰老的身影,他實在不想管宗正寺的事了,這群小崽子們眼裏根本沒親情,整日打打殺殺,他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個被關進去的皇親國戚了。

今日他這老人家親自提著一壺酒,看容牧從裏頭出來,就說:“七郎喜歡喝劍南燒,你給他送進去吧。”

容牧卻當著肅王的面把酒壇摔碎了。

肅王不免指責他:“他縱然有錯,也在議親議貴之列,你何必如此刻薄。”

容牧冷聲道:“萬千百姓流離失所,數萬生民因此喪命。我必須刻薄!”

肅王看著他的背影,拍腿道:“哎呦老天爺,九郎這小子不氣死我不罷休。”

揚州的戰事平定後,長安城的風已經從溫柔手變成了割人面的硬刀子。三省六部均在忙著善後事宜,容牧卻喝醉了酒。

劍南燒是烈酒,少飲可以暖身,多飲能讓人睡上大半日。容牧酒量好,一時喝得醉倒於案,卻依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陳子恒勸他兩句,卻見他連話也說不清了,仔細聽了半晌也沒辨出一個字來。

妍玲捧著解酒湯進來,要餵他喝一碗,誰料他胡亂推手,竟把那湯碗摔在了地上。

硯夕在一旁看著,見他似是在苦笑又似是在難受,模樣很是嚇人。都說天家無情,他這樣子似乎也不全是無情無義。她咬了咬牙,說:“梅子可以解酒,含在嘴裏比灌解酒湯容易。”

“哎呀,對對。”陳子恒立刻讓人從新腌制的蜜餞裏取梅條過來,隨即又沖硯夕道,“請娘子去勸兩句吧,興許大王能聽進去。”

“我……”硯夕推脫道,“我不大擅長勸人。”

這個時候,她擅不擅長,都必須擅長。硯夕在陳子恒和妍玲的催促下,只得窘迫地捏著梅條往容牧嘴裏送。

容牧正醉得不識人,自是不知眼前人是心上人,遂一把將她推開,硯夕狼狽地往旁邊歪去,手上的梅條就跌在了地上。

她站穩後,就要把手中的碟子塞給妍玲,卻不料容牧忽然抱住了她。

硯夕何必跟一個吃醉酒的人講道理,雖是心裏有氣,卻還是得勸他趕緊醒酒:“一個,只吃一個,吃了會好受些。”

他醉著一雙眼睛,也不知是否認出了她,總之硯夕費了勁倒把幾根梅條餵他嘴裏了。

喝了那麽多酒,僅是幾根梅條起不了多大作用,稍後他昏昏睡去了。既是他占了榻,硯夕無處可去,便在榻邊守著,卻不知何時就睡過去了。

容牧夜裏醒來,一時覺著口幹舌燥,正欲起身喚人,卻先發現了伏榻而睡的硯夕。

他神情怔忡地看著她小貓似的趴在他身旁,一顆心就軟塌下來了。伸手手去,他在她烏黑茂密的頭發上碰了碰。

窩在榻邊睡自是不比在榻上躺著舒服,硯夕才剛入睡,睡得不深,被人一碰,便醒了。她惺忪著睡眼看向他,啞著聲音道:“是不是口渴了,我給你倒水。”

她睡得腿腳發麻,站起身才意識到現下如同瘸了,不得不貓著腰,雙手撐在榻沿處緩解。

他如何受得了這個,擡手撈她在懷,再一用力,就將她帶上了榻。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