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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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硯夕在容牧臥房沈睡的時候, 竟不能過一個安眠的夜。亂夢雜沓，令她幾次翻來覆去，而那夢中竟有張長青的面容侵入進來, 那包藥就將她撞了個激靈。
她的手緊緊攥成了拳。
這輕微的動靜並未吵醒容牧。他多半也是疲憊至極，以致斜靠在羅漢床上就能睡得十分踏實。
硯夕到底是被那場夢擾到了，迷迷瞪瞪睜開眼，即使室內光線昏昧，她的雙眼依舊不適。
待她平覆呼吸和心跳後方掙紮坐起身來, 緩慢穿好衣裳，挽好頭發，忍著不適行至羅漢床跟前, 看到那上頭睡著的人, 咬著牙盯了他半晌，又幾次看向那羅漢床上的睡著的人。
只要她敢做, 她現在就能殺了他。
可這對她來說有什麽用？
她想要的不過是讓書朝和栗母活著。洩憤對她來說, 並不能比這重要半分。
硯夕終是忙別過頭, 悄聲出了屋。
外間的陳子恒險些從杌子上翻下來，看清人後，他啞著聲音問：“你, 這是……？”
硯夕想罵他是無能的蠢貨，虧他還是跟隨容牧多年的近侍，卻連個相當側妃都攔不住, 讓那捏算吃醋的小人跑到行宮來壞事！險些害得她被他折磨死。
硯夕想把* 宋孺人私自來行宮的事抖出去，屆時始作俑者必定有大做文章的機會, 那麽, 容牧必定會把憤怒發洩在宋孺人身上。
硯夕終是止住了這個念頭，沒有這麽做。她不是聖賢, 自然會有報覆人的陰暗心思，卻又被理智打斷，不忍這些，她的下場會比這更慘。
於是，她看也不看陳子恒，徑直打他身邊走過。陳子恒卻是扁了扁嘴，卻也並不去追問，而是輕手輕腳去查看過內室情形，確定無礙才又退出來。
他已然清醒了，想到旁邊屋子裏住著宋孺人，不由雙手合十，煞有介事地朝上方拜了拜，祈求漫天神佛，保佑他明日能把她安然無恙送回去。
可翌日一早，陳子恒就算是給宋孺人跪下，宋孺人也要堅持見上容牧一面。
礙於人在行宮，容牧不便責怪，宋孺人便得寸進尺，卻到底是得到了應允。
只是她才見到容牧，尚未開口說話，容牧便打發她：“孤讓人給你備了車，回去之後便在家裏好好待著！”
宋孺人才要說話，恰好硯夕端了飲子要從旁邊小門進入，往屋中掃了一眼，心下一慌。她實在沒力氣也沒心情承受昨日被宋孺人挑刺的後果，遂又退了回去。
大約是硯夕行動不似從前利索，以致宋孺人看到了她，昨日滿腔怒火無處發洩，就只能拿她大做文章：“你躲在那邊偷聽什麽？”
聽到她的聲音，硯夕就膽寒，雙手不自覺地攥緊漆盤邊緣，左側臉頰上的痛別猛然放大，被她帶走去審問的恐懼也撲面而來，渾身上下開始冒冷汗。
而這次，容牧卻對宋孺人變本加厲地不識擡舉忍無可忍：“如果你不知道什麽叫規矩，孤可以讓人教你。”
宋孺人立馬變了表情，聲音也嬌柔了幾分：“大王，您為何要縱容一個奴婢？”
容牧懶得與她再廢話，擡手一指陳子恒，又朝外一指，便再無動作。
陳子恒又一次請不動宋孺人，且又是將她扯了出去。外頭的人看到陳子恒此番拉扯，只當那人與是個普通宮婢，定是她犯了錯才被如此對待，遂也沒多加在意。
行至人少的地方，宋孺人終是甩開了陳子恒的束縛，斥道：“你放肆！”
陳子恒卻梗著脖子道：“大王沒有怪罪孺人，孺人應當知恩。”
宋孺人頗為不忿道：“我這是在為大王考慮。”
陳子恒生怕她不管不顧，便改變了語氣：“孺人為大王思慮，大王已然知道。”
“那個賤婢……”
陳子恒擔心她在行宮無所顧忌真的惹出亂子來，便道：“眼下王府裏沒有王妃，薛孺人也不在了，您是王府裏最有身份的側妃，且大王又無再娶之意，這府上的事還能少了您為大王思慮的時候？您……”
說到此處，陳子恒故意停頓一瞬，且是有模有樣地看著宋孺人，笑道：“您不必同一個奴婢一般見識，免得失了身份。再者說，這裏是行宮，即使大王有心處置，也總得顧及著家醜不是？你哪，就安心回府吧。”
要說宋孺人也確實好糊弄，陳子恒幾句話勸下去，她便立馬覺著十分在理，稍一思索後，又覺著她聽明白了陳子恒的暗示，不由將方才的不滿忘了精光，當即登上車子，轆轆往京城而去。
而這個時候的硯夕，卻在容牧的一聲詢問中回了神：“你杵在那邊做什麽？”
硯夕調好呼吸後方轉了出來，彎身那一刻，不期然眼前一黑。好在她做慣了這端茶倒水的差事，即便偶感不適也能熟練地將飲子倒出，放到他跟前。
容牧看她神情呆滯，真像木頭一樣，再思及昨晚她並不盡人意的表現，忽然就來了氣。他真想掰開她腦子看看，確定裏邊是不是一團漿糊，不然為何他費盡口舌她總是不能讓他滿意？
只是想到這裏，容牧又覺著青天白日下提及閨房之樂有些不雅，遂就歇了訓斥她的心思，僅僅是坐在案前看書。
硯夕立了片刻，只覺自己整個人不好反壞，頭昏腦漲不說，雙腳也如灌了鉛，身子似是在微微搖晃。緊接著，她眼前又是一黑。而這一次，她就向前摔去。
容牧的餘光裏出現了一道向下而去的影子，他扭頭去看時，木質漆盤“哐啷”一聲砸在地上，再看硯夕，她像是被施了法一樣，面上僅剩的淺薄血色轉瞬被慘白代替。
容牧不禁一怔，下一瞬，他推案而起，行至硯夕跟前，托起她的頭，搖了幾次也不見她有所反應，便又將一手托住她膝窩，抱到靠窗的美人榻上，掐過人中後，依然不見她醒來，就擡手按在她手腕上，方知其脈相細數，就又請了醫正來。
尚未等醫正趕到，容牧竟無意識地在屋子裏踱起步來，不多時又驟然停下，吩咐人多搬些冰來驅暑。
待到醫正進來時，室內已經十分涼爽，同樣用了掐人中的法子，未果，遂又采用了十宣放血之法。
硯夕從劇痛中醒來，奈何體力不支，幾個彈指後又昏睡過去。
她本就身子不大好，幼時一直用藥，即便後來被書朝調理好了，每年也少不得要吃上一陣補氣益血的藥。如今她在這裏，哪裏有在家時的錦衣玉食，更不如被書朝照顧得無微不至，她憂思俱有，恐懼皆在，更多的是不願與傷心，還得隔三差五去吃那小紙包裏藥粉，精神便越來越差。
容牧未料她能病成這樣，問醫正：“她到底怎麽了？”
醫正道：“這位……娘子，這位娘子是氣血兩虧。”
“要如何調？”
“臣開些補氣益血的藥，請她按時服用。”醫正道，“除此之外，還要註意多進食，避免過度勞作。”
容牧心說就是讓她端茶倒水，何談過度勞作？不過是她身子弱罷了。
既然她身子弱，他又不是苛待下人的主，遂就讓她好好調理罷。
行宮不比相王府，容牧在這裏用著宮人並不順手，就想把她送回去，一瞬之後便又猶豫起來。
這情緒擾得他心煩意亂。不過是個奴婢而已，他何故有此情緒？
留她於此處也好，若她有什麽異動，他也好盡早轄制。
宮婢煎好藥端進來的時候，容牧正坐在硯夕身旁，垂著眸。
宮婢沒敢打擾，反而是那濃濃的苦藥味先擾亂了他的思緒。他犀利的眼光看向宮婢時，宮婢乖覺地低下了頭。
容牧讓她把藥放下，再取些蜜餞來，宮婢立刻照做，少頃便把蜜餞送了進來，冷不防看見容牧正把硯夕摟在懷裏，一手在她額上輕輕揉著，而美人榻沿上放著一瓶藥。
容牧擺手示意宮婢退下，便繼續給硯夕額上揉藥。
她毫無意識地摔在地上，額頭、肩膀、手肘等部位著地，方才不顯，此刻已然轉青，而額上那塊最為明顯，容牧便註意到了。
待給她額頭塗了化瘀藥後，那張臉上的紅腫尚未全退，他便又在她左頰上塗了藥。
他最在乎的是便這張臉，自是不願看到傷痕。
這一番折騰，到底是把硯夕鬧醒了。
她睜開眼去看，一切皆是模模糊糊，待她疲憊地眨過幾次眼後，眼前男子的輪廓便有了。
那個懷抱很輕，沒有一絲一毫壓迫感，那人的動作也很輕，她熟悉的感覺便撲面而來。
硯夕怔楞地看著那個輪廓，毫不猶豫地擡起手。她想念的人啊，終於回到了她身邊。
不過，她是眼花了吧，否則為何她想握住他的手，卻失誤一樣捉住了他的袖口。
容牧的動作一頓，對上了她的視線。
那雙眸子盈盈泛著光，裏面有兩個小小的人，更多的是……應該是見到了光吧。在這之下，是那微微張著的小嘴，許是因為昏倒，兩瓣唇失掉血色後仿佛是一顆尚未熟透的櫻桃。
這是他頭次看她有這種似是虔誠又帶真摯的目光，認真看了一個彈指，她眶中積蓄的晶瑩越來越多，猶如琉璃一般。他總是不喜歡看人落淚，尤其是女人，因為他覺著女人哭是受了委屈，他才不想讓自己的女人受委屈，盡管那些女人並不能引起他的興趣。
可是她是真的要哭了，她還是看著他哭的。
於是，容牧沈聲道：“你看什麽？”
那聲音沖得硯夕打了個抖，那視線裏的輪廓越來越清晰。
而後，她緊緊攥著的容牧袖管的手也驟然松開。
是她的錯，是她的錯。
她這般思念書朝，遲早會暴露。那麽，她不僅會害了自己，也會害了他。
硯夕強迫自己忍回淚水，暗暗告訴自己不要再做這樣的蠢事。即便如此，思念還是會在疲憊不堪的她的腦子裏鉆。那孤寂又冷漠的白日，那漫長又難熬的黑夜，是她對書朝的思念強撐著她繼續走，她實在忘不掉他，她也不敢忘掉他，因為她怕思念的弦斷了，她就會變成行屍走肉。
硯夕將那松開容牧袖口的手順勢搭在額上。
容牧微一蹙眉，問：“是頭暈嗎？”
硯夕方才的情緒有些難以自抑，淚水險些出來，喉嚨也有些發堵。她擔心此時說話又被他訓斥，幹脆沒有應聲。
容牧松開她，又把她按在美人榻的靠背上，不期然美人榻上的藥瓶就摔了個粉碎。
硯夕一驚，身子微微前傾，容牧就道：“沒事，你不用擔心。”
硯夕只是抿了抿唇。
容牧起身，把藥和蜜餞端到硯夕跟前，硯夕被濃烈的苦藥味嗆了鼻子，便把頭瞥向一邊。
容牧還當她是故意給他擺臉色，那要勸她吃藥的話就變成了貶損：“你整日裝虛扮弱，孤若不讓醫正來給你看診，好像是孤不知憐憫下人一樣，如今藥煎好了，你又裝模作樣想說沒病？”
硯夕明知他慣會說這種不中聽的話，卻還是被他激怒了。他不是一直把殺她掛在嘴邊？此刻讓人給她醫治不過是還沒從她嘴裏套到想要的東西，亦或是尚未到與太後撕破臉皮的時候從而給她幾分好臉色。
她集了集力氣，想反唇相譏的話終是沒膽量說出來。她何必與他針鋒相對，真讓他不痛快，到頭來便是讓她有更加困難的處境罷了。
她本來是要把頭轉過去，接過藥後再給他道一句謝，卻不料容牧早已失了耐心。
他把藥送到嘴邊，灌了一口，另一手捏住她下頜，用力一擡。
下頜傳來疼痛讓硯夕無意識咧開了嘴，她皺眉看他，容牧卻已俯下身來，雙唇碰上了她雙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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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緊緊攥成了拳。
這輕微的動靜並未吵醒容牧。他多半也是疲憊至極，以致斜靠在羅漢床上就能睡得十分踏實。
硯夕到底是被那場夢擾到了，迷迷瞪瞪睜開眼，即使室內光線昏昧，她的雙眼依舊不適。
待她平覆呼吸和心跳後方掙紮坐起身來, 緩慢穿好衣裳，挽好頭發，忍著不適行至羅漢床跟前, 看到那上頭睡著的人, 咬著牙盯了他半晌，又幾次看向那羅漢床上的睡著的人。
只要她敢做, 她現在就能殺了他。
可這對她來說有什麽用？
她想要的不過是讓書朝和栗母活著。洩憤對她來說, 並不能比這重要半分。
硯夕終是忙別過頭, 悄聲出了屋。
外間的陳子恒險些從杌子上翻下來，看清人後，他啞著聲音問：“你, 這是……？”
硯夕想罵他是無能的蠢貨，虧他還是跟隨容牧多年的近侍，卻連個相當側妃都攔不住, 讓那捏算吃醋的小人跑到行宮來壞事！險些害得她被他折磨死。
硯夕想把* 宋孺人私自來行宮的事抖出去，屆時始作俑者必定有大做文章的機會, 那麽, 容牧必定會把憤怒發洩在宋孺人身上。
硯夕終是止住了這個念頭，沒有這麽做。她不是聖賢, 自然會有報覆人的陰暗心思，卻又被理智打斷，不忍這些，她的下場會比這更慘。
於是，她看也不看陳子恒，徑直打他身邊走過。陳子恒卻是扁了扁嘴，卻也並不去追問，而是輕手輕腳去查看過內室情形，確定無礙才又退出來。
他已然清醒了，想到旁邊屋子裏住著宋孺人，不由雙手合十，煞有介事地朝上方拜了拜，祈求漫天神佛，保佑他明日能把她安然無恙送回去。
可翌日一早，陳子恒就算是給宋孺人跪下，宋孺人也要堅持見上容牧一面。
礙於人在行宮，容牧不便責怪，宋孺人便得寸進尺，卻到底是得到了應允。
只是她才見到容牧，尚未開口說話，容牧便打發她：“孤讓人給你備了車，回去之後便在家裏好好待著！”
宋孺人才要說話，恰好硯夕端了飲子要從旁邊小門進入，往屋中掃了一眼，心下一慌。她實在沒力氣也沒心情承受昨日被宋孺人挑刺的後果，遂又退了回去。
大約是硯夕行動不似從前利索，以致宋孺人看到了她，昨日滿腔怒火無處發洩，就只能拿她大做文章：“你躲在那邊偷聽什麽？”
聽到她的聲音，硯夕就膽寒，雙手不自覺地攥緊漆盤邊緣，左側臉頰上的痛別猛然放大，被她帶走去審問的恐懼也撲面而來，渾身上下開始冒冷汗。
而這次，容牧卻對宋孺人變本加厲地不識擡舉忍無可忍：“如果你不知道什麽叫規矩，孤可以讓人教你。”
宋孺人立馬變了表情，聲音也嬌柔了幾分：“大王，您為何要縱容一個奴婢？”
容牧懶得與她再廢話，擡手一指陳子恒，又朝外一指，便再無動作。
陳子恒又一次請不動宋孺人，且又是將她扯了出去。外頭的人看到陳子恒此番拉扯，只當那人與是個普通宮婢，定是她犯了錯才被如此對待，遂也沒多加在意。
行至人少的地方，宋孺人終是甩開了陳子恒的束縛，斥道：“你放肆！”
陳子恒卻梗著脖子道：“大王沒有怪罪孺人，孺人應當知恩。”
宋孺人頗為不忿道：“我這是在為大王考慮。”
陳子恒生怕她不管不顧，便改變了語氣：“孺人為大王思慮，大王已然知道。”
“那個賤婢……”
陳子恒擔心她在行宮無所顧忌真的惹出亂子來，便道：“眼下王府裏沒有王妃，薛孺人也不在了，您是王府裏最有身份的側妃，且大王又無再娶之意，這府上的事還能少了您為大王思慮的時候？您……”
說到此處，陳子恒故意停頓一瞬，且是有模有樣地看著宋孺人，笑道：“您不必同一個奴婢一般見識，免得失了身份。再者說，這裏是行宮，即使大王有心處置，也總得顧及著家醜不是？你哪，就安心回府吧。”
要說宋孺人也確實好糊弄，陳子恒幾句話勸下去，她便立馬覺著十分在理，稍一思索後，又覺著她聽明白了陳子恒的暗示，不由將方才的不滿忘了精光，當即登上車子，轆轆往京城而去。
而這個時候的硯夕，卻在容牧的一聲詢問中回了神：“你杵在那邊做什麽？”
硯夕調好呼吸後方轉了出來，彎身那一刻，不期然眼前一黑。好在她做慣了這端茶倒水的差事，即便偶感不適也能熟練地將飲子倒出，放到他跟前。
容牧看她神情呆滯，真像木頭一樣，再思及昨晚她並不盡人意的表現，忽然就來了氣。他真想掰開她腦子看看，確定裏邊是不是一團漿糊，不然為何他費盡口舌她總是不能讓他滿意？
只是想到這裏，容牧又覺著青天白日下提及閨房之樂有些不雅，遂就歇了訓斥她的心思，僅僅是坐在案前看書。
硯夕立了片刻，只覺自己整個人不好反壞，頭昏腦漲不說，雙腳也如灌了鉛，身子似是在微微搖晃。緊接著，她眼前又是一黑。而這一次，她就向前摔去。
容牧的餘光裏出現了一道向下而去的影子，他扭頭去看時，木質漆盤“哐啷”一聲砸在地上，再看硯夕，她像是被施了法一樣，面上僅剩的淺薄血色轉瞬被慘白代替。
容牧不禁一怔，下一瞬，他推案而起，行至硯夕跟前，托起她的頭，搖了幾次也不見她有所反應，便又將一手托住她膝窩，抱到靠窗的美人榻上，掐過人中後，依然不見她醒來，就擡手按在她手腕上，方知其脈相細數，就又請了醫正來。
尚未等醫正趕到，容牧竟無意識地在屋子裏踱起步來，不多時又驟然停下，吩咐人多搬些冰來驅暑。
待到醫正進來時，室內已經十分涼爽，同樣用了掐人中的法子，未果，遂又采用了十宣放血之法。
硯夕從劇痛中醒來，奈何體力不支，幾個彈指後又昏睡過去。
她本就身子不大好，幼時一直用藥，即便後來被書朝調理好了，每年也少不得要吃上一陣補氣益血的藥。如今她在這裏，哪裏有在家時的錦衣玉食，更不如被書朝照顧得無微不至，她憂思俱有，恐懼皆在，更多的是不願與傷心，還得隔三差五去吃那小紙包裏藥粉，精神便越來越差。
容牧未料她能病成這樣，問醫正：“她到底怎麽了？”
醫正道：“這位……娘子，這位娘子是氣血兩虧。”
“要如何調？”
“臣開些補氣益血的藥，請她按時服用。”醫正道，“除此之外，還要註意多進食，避免過度勞作。”
容牧心說就是讓她端茶倒水，何談過度勞作？不過是她身子弱罷了。
既然她身子弱，他又不是苛待下人的主，遂就讓她好好調理罷。
行宮不比相王府，容牧在這裏用著宮人並不順手，就想把她送回去，一瞬之後便又猶豫起來。
這情緒擾得他心煩意亂。不過是個奴婢而已，他何故有此情緒？
留她於此處也好，若她有什麽異動，他也好盡早轄制。
宮婢煎好藥端進來的時候，容牧正坐在硯夕身旁，垂著眸。
宮婢沒敢打擾，反而是那濃濃的苦藥味先擾亂了他的思緒。他犀利的眼光看向宮婢時，宮婢乖覺地低下了頭。
容牧讓她把藥放下，再取些蜜餞來，宮婢立刻照做，少頃便把蜜餞送了進來，冷不防看見容牧正把硯夕摟在懷裏，一手在她額上輕輕揉著，而美人榻沿上放著一瓶藥。
容牧擺手示意宮婢退下，便繼續給硯夕額上揉藥。
她毫無意識地摔在地上，額頭、肩膀、手肘等部位著地，方才不顯，此刻已然轉青，而額上那塊最為明顯，容牧便註意到了。
待給她額頭塗了化瘀藥後，那張臉上的紅腫尚未全退，他便又在她左頰上塗了藥。
他最在乎的是便這張臉，自是不願看到傷痕。
這一番折騰，到底是把硯夕鬧醒了。
她睜開眼去看，一切皆是模模糊糊，待她疲憊地眨過幾次眼後，眼前男子的輪廓便有了。
那個懷抱很輕，沒有一絲一毫壓迫感，那人的動作也很輕，她熟悉的感覺便撲面而來。
硯夕怔楞地看著那個輪廓，毫不猶豫地擡起手。她想念的人啊，終於回到了她身邊。
不過，她是眼花了吧，否則為何她想握住他的手，卻失誤一樣捉住了他的袖口。
容牧的動作一頓，對上了她的視線。
那雙眸子盈盈泛著光，裏面有兩個小小的人，更多的是……應該是見到了光吧。在這之下，是那微微張著的小嘴，許是因為昏倒，兩瓣唇失掉血色後仿佛是一顆尚未熟透的櫻桃。
這是他頭次看她有這種似是虔誠又帶真摯的目光，認真看了一個彈指，她眶中積蓄的晶瑩越來越多，猶如琉璃一般。他總是不喜歡看人落淚，尤其是女人，因為他覺著女人哭是受了委屈，他才不想讓自己的女人受委屈，盡管那些女人並不能引起他的興趣。
可是她是真的要哭了，她還是看著他哭的。
於是，容牧沈聲道：“你看什麽？”
那聲音沖得硯夕打了個抖，那視線裏的輪廓越來越清晰。
而後，她緊緊攥著的容牧袖管的手也驟然松開。
是她的錯，是她的錯。
她這般思念書朝，遲早會暴露。那麽，她不僅會害了自己，也會害了他。
硯夕強迫自己忍回淚水，暗暗告訴自己不要再做這樣的蠢事。即便如此，思念還是會在疲憊不堪的她的腦子裏鉆。那孤寂又冷漠的白日，那漫長又難熬的黑夜，是她對書朝的思念強撐著她繼續走，她實在忘不掉他，她也不敢忘掉他，因為她怕思念的弦斷了，她就會變成行屍走肉。
硯夕將那松開容牧袖口的手順勢搭在額上。
容牧微一蹙眉，問：“是頭暈嗎？”
硯夕方才的情緒有些難以自抑，淚水險些出來，喉嚨也有些發堵。她擔心此時說話又被他訓斥，幹脆沒有應聲。
容牧松開她，又把她按在美人榻的靠背上，不期然美人榻上的藥瓶就摔了個粉碎。
硯夕一驚，身子微微前傾，容牧就道：“沒事，你不用擔心。”
硯夕只是抿了抿唇。
容牧起身，把藥和蜜餞端到硯夕跟前，硯夕被濃烈的苦藥味嗆了鼻子，便把頭瞥向一邊。
容牧還當她是故意給他擺臉色，那要勸她吃藥的話就變成了貶損：“你整日裝虛扮弱，孤若不讓醫正來給你看診，好像是孤不知憐憫下人一樣，如今藥煎好了，你又裝模作樣想說沒病？”
硯夕明知他慣會說這種不中聽的話，卻還是被他激怒了。他不是一直把殺她掛在嘴邊？此刻讓人給她醫治不過是還沒從她嘴裏套到想要的東西，亦或是尚未到與太後撕破臉皮的時候從而給她幾分好臉色。
她集了集力氣，想反唇相譏的話終是沒膽量說出來。她何必與他針鋒相對，真讓他不痛快，到頭來便是讓她有更加困難的處境罷了。
她本來是要把頭轉過去，接過藥後再給他道一句謝，卻不料容牧早已失了耐心。
他把藥送到嘴邊，灌了一口，另一手捏住她下頜，用力一擡。
下頜傳來疼痛讓硯夕無意識咧開了嘴，她皺眉看他，容牧卻已俯下身來，雙唇碰上了她雙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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