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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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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陰雨天晦暗的黃昏,京城府衙的牢房潮濕陰沈。

褪了色的獄柱散發出腐朽混雜血腥的氣味,起皮殘落的墻面汙臟,搖晃的壁油燈也岌岌可危。終於在鐵窗灌進一陣風之後,僅剩的一盞熄滅了光亮。

周圍頓時重歸黑暗,女子們驚慌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蘇姝卻是安靜地蜷縮在角落,她身影纖薄,手心攥了塊玉佩,新玉不值錢,是她表哥送的信物,她在牢房裏時刻摸著它才能安心。

“蘇姝,今晚還有一位大官來選婢女,你當真不站出來?”

蘇姝擡起眸,望了對面一眼,搖了搖頭。

“也對,你表哥怎的舍得你被作踐,你還是不要跟旁人走的好,否則,他找不著你得急壞。”

開口問話的姑娘叫關春柔。

她與蘇姝不熟,因識得幾句手語,同蘇姝淺聊過幾句。

押在這處牢裏的全是罪臣家中的女眷,原本她們定了在教坊司作樂妓,還算有條活路,偏偏最近戰事吃緊,知州臨時決議轉送她們去軍營充沒,營妓的下場可想而知。

唯一逃脫的機會就是被前來買女奴的高品階官爺們相中挑走,拉去做丫鬟伺候一個,好過不見天日地的伺候無數個。

關春柔偷偷端詳蘇姝的面容,那張巴掌大的臉蛋被故意用泥點子抹開蓋住了精致五官,看的不確切,但她剛入牢房時見過一次。

蘇姝生的很精致,白皙妍麗,杏眼水眸,暈了淺粉的眼尾略低於眼角,不經意望過來一眼,楚楚可憐的連她作為女子都勾起了心癢。

可惜是個啞巴。

還傻傻等情郎兩日,若當真有心,那位表哥早來了。

關春柔猶豫半天,壓下了提醒,她等會要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何必無端添個有力的競爭者。

正在此時,門口響起簇擁而來的嘈雜聲響,看來是官爺進來選人,所有的女子一下子停止了嚷亂,整理起蓬糟糟的頭發,一擁而上地擠向鐵門。

“大,大官人,選奴婢,奴婢肩能挑,手能提,什麽都能做!”

“官老爺,選我吧,求求您做做善事,妾身不要做營妓!”

“官人,我,我在這裏生得最美,您帶我走好不好!”

...

絡腮胡獄卒耷著眼皮嫌吵,用木棍狠狠敲擊了下鐵門,呵斥道:“還以為是官家的小姐呢,全都給老子閉嘴,讓大人自個兒挑!”

蘇姝被男人的粗嗓嚇了一跳,忐忑中收回視線繼續坐在地上,她低垂的眼角微紅,看得出在努力地忍住淚水。

其實,她何嘗不明白方才對面的欲言又止。

她的父親原是通判,正六品的官在京府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父母關系親睦,她和弟弟的日子過得安定順遂,父親待她也好,自小便安排女師父上門授教。

沒想到半年前,因一單滅門命案,她的父親卷入其中,最終調查後官府下了判令罰父親發配邊關,唯一的親弟弟在慌亂中遭人伢略賣,母親不堪承受上吊自盡,獨獨剩下她被充為官奴。

從此,她仿佛被推入煉獄,一朝清晨醒來,她再無法言語,大夫診治說是因心思郁結得了失語癥。

或許月餘就能好,或許永遠好不了。

所幸還有舅舅身居宮中翰林院侍讀,能對她照拂一二,替她疏通關系,派人偷偷教她手語,讓她前些日子不至於更狼狽。

表哥宋承風也與她青梅竹馬,剛逢變故時就是他一直陪著她,安撫她。

她不是不知曉,牢房裏的女子若是過了三日都沒人來贖買,會被送到軍營,只是臨抓走前,表哥曾拉著她的手發誓會來接她,她願意信他。

鼓噪完,官爺選走了長相清秀的關春柔,牢裏在那個瞬間斷了生氣,餘下的女子各自頹唐散開,空出了門口的位置。

蘇姝扶墻站起,蹲的久,她腳步虛浮,踉蹌地撐到門口。

“你現在還看什麽,人都走了,沒人要的,我們沒人會要的!”

“呵,她在肖想等她表哥來呢。”

“會來就怪了!”

蘇姝沒有理會她們的歇斯底裏,她明白她們是在借題發洩。

走到獄門的縫隙前,蘇姝左手扶著鐵桿,踮起腳,身子右前傾探出纖纖手臂。

一墻之隔,九月的輕寒吹過,夾雜淅淅瀝瀝的尖風細雨,無根水清新澄澈,片刻洗凈了她手中沾染泥草的青玉吊墜。

他會來的。

蘇姝無聲地對自己肯定,她不會看錯人。

明日晚前,在她被帶走前,表哥一定會來接她。



直到第二天,宋承風沒有來。

今日看守她們的換了個慈眉善目的老頭,走近放了十幾碗菜飯,飯粒中能見到肉沫腥子,離的近的先看到已經開始哭泣。

在牢獄,吃到好的就是要哭的時候。

老頭歪頭嘆氣:“等會兒會有板車來接你們,往後就看各自造化,怪就怪你們命苦,來吧,最後吃頓幹凈飯。”

蘇姝盯著外頭冷清的石磚拱門,一顆心像是自懸在半空直直墮入冰窖。

她緊抿著櫻唇,緩慢地將臉埋進臂彎,苦澀剎那溢滿了喉嚨,纖瘦的肩膊幾經顫抖,最終抑制不住地哭了出來。

這是這些日子以來她第一次當眾失態。

父親從小教導她,君子不失足於人,不失色於人,不失口於人,她生來是小女子,也該約束己身,於是即使家中遭遇大難,她甚至連啜泣都不敢在白日。

眼下她即將受辱,卻連死都不能死。

她怎麽能死呢。

父親受冤屈遠赴邊城受苦,從小陪伴的弟弟被拐走下落不明,母親臨去前叮囑她尋回幼弟,無論如何,她再難都得活下去啊。

舅舅一家,曾是她唯一的依仗,可如今,也不過是夢不成,燈又燼。

怎麽辦,對不起爹爹,她真的好想哭。

蘇姝起初仍細聲細氣,後來便再收不住勢,放肆地哽哽嗚咽,她哭的嚎啕,很快帶起了一大片。

間或有風從窗栝斜吹進來,吹的鐵門滋啦怪鳴,伴隨女人們偶爾戧墻的慘叫,濃濃的悲調充斥滿整間牢房。

外面人來走往,沒有誰會可憐這群女子,蘇姝她們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到了時辰,該送走的全都得送走,萬般皆是命。

過了未時,運送官奴的破爛板車罩了層油布,等在府衙後門。

統共左右兩架,蘇姝在推推攘攘間,隨人.流攀上左邊,車夫瞟了她一眼,似有所思,粗糲出聲:“你,坐右邊去。”

蘇姝沒反對,哪駕不都一樣麼。

她提起裙擺踏上右邊板車,動作間臉上的泥幹透掉了一塊,露出的小片肌膚在光下白膩如雪,看的並行的女子為之一楞。

蘇姝低下頭,往側裏躲了躲。

大家都哭累了,在車上互相依偎,蘇姝在牢裏哭得盡興,眼下疲倦地斜靠攔板,耳中偶然聽到旁邊交談的只字片語。

“我瞧車夫給了獄頭一袋銀子,我聽說這架車不去城郊營盤,而是轉賣給了娼街。”

“原來官府真的有這檔子暗街生意,罷了,妓館總比營盤好,熬過一二十年,我們許還有贖身的盼頭。”

“哎,妹妹,皆是火坑,有什麽好與不好。”

話落,又是一小陣低啜,蘇姝轉過身,長睫微垂,斂住的眸中劃過黯色,沒有再哭。

赤日西下,殘陽如血,板車顛蕩兩個時辰停在一家正在裝飾門面的妓館後門。

“老劉,今日裏頭有無好貨色呀。”

隨著話音,板車的罩布被鴇母一把扯開,車內忽地見了光,所有的女子紛紛驚恐地縮作一團。

蘇姝擠在中間,屏氣偷看,女人身材豐滿,艷抹濃妝,撐腰搖著把桃紅絹扇,笑容盈盈地端詳她們。

“喲,這就怕了,果然讀過書的雛兒就是不一樣呢。”

柳嬌是紅袖招的鴇母,這條街上買賣官妓的事兒哪家不做,正所謂民不舉官不究,她今日給了車夫好價錢,才得到第一批摘選的機會,自然得好好把握。

“下車都給我站直嘍,莫不是還要我叫人背你們下來。”柳嬌的語氣輕蔑,擡起手臂,腕上的鐲子在殘光下碧綠通透,身後很快走出兩三個弓著腰的龜奴。

這些龜奴因常年馱著青樓女子接客,久了連站都站不直,得了鴇母令,正賊兮兮地想近前抱姑娘們的香足。

蘇姝看著這幕,胃脘抑不住泛起酸水,難忍一陣作嘔,掩了掩口跟隨被嚇壞的眾人跳下板車,一字排開,街市賣菜一般任由鴇母挑揀。

“你,你,還有你長得不錯,便宜你了,到那邊等著去。”

柳嬌二十年妓館生涯,數日前剛接手這家快倒閉的紅袖招,轉行做了老鴇,眼光毒得很,走到蘇姝面前時停下了步子。

小姑娘十五六的年紀,穿的黑不溜秋,一看就是裹了好幾層想藏身段,臉上就更別提了,灰頭土臉一把子泥,可架子在那,貓眼似的瞳仁黑白分明,怎麽看都不是長得差的。

嘖,小心思不少。

“低著頭作甚,把臉給我板正。”

蘇姝心裏抵觸,嘴巴沒辦法說不,柳嬌先一步用手指捏起她的下頜。

鴇母尖利的指甲撥開蘇姝臉上的泥,剝雞蛋殼似的一塊塊掰碎下來,逐漸拼湊出完整一副面容。

在場的人見了不禁倒吸了口涼氣。

好似濃白的大霧散開,款款走出一位清嫵美人,她靜靜站在那兒如同美玉一樣光彩照人,明媚耀眼,即使此時她情緒低落,輕顰雙黛,水眸幽怨,依舊美的令人心折。

若是當初大官來選人,她這般站出去,哪還有別人的事兒。

柳嬌看得心花怒放,揚起的紅唇壓也壓不住,真真占了大便宜,她這家紅袖招看來將來要在京城出響名兒了!

想想都有點激動。

“把她扛進去,我要先驗驗身!”充為官奴後,清白就說不準了,破沒破瓜在這條街上可是兩種價錢。

“好嘞。”

龜奴們興奮地搓搓手,高興的不得了,如此嬌滴滴的美人兒,他們沒錢碰不得,抱的時候偷偷摸兩下總沒人管的。

柳嬌吩咐的忽然,蘇姝剛琢磨出被扛進去的會是自己,就看到兩個矮個猥瑣男子舔著唇向她靠近,伸向她腰際的雙手,指甲明晃晃的黢黑,迎面飄來一陣汗液酸臭味。

蘇姝作為未出閣的女子,何時見過此等場面,氣急忙慌地跳跑著躲在院子裏的一棵樹後。

她不斷向後退,張著櫻桃小口,蹦不出字,叫了兩聲:“啊,啊!”

柳嬌擡起手示意停手,看出了不妥,“你...莫不是個啞巴?”

蘇姝連連點頭,怕他們看不懂手語,她使勁比劃:我啞了,賣不出好價錢,求求你們放了我。

柳嬌稍一思索,笑道:“幹我們這行,啞巴怎麽不能賣了,我看是更有意趣的,你們說是不是啊?”

不遠處的龜奴們聽了哈哈大笑,拍掌附和,“是啊是啊!”

蘇姝苦不能言,救命兩個字都喊不出,害怕地抱住身側的矮樹。

柳嬌他們自是司空見慣,誰第一次來不是哭天搶地,要死要活,做個幾次連姓氏都忘了。

她們這一行,威懾下得越早越好,趁早死了心,好安份替她賺錢。

蘇姝紅著眼貼在樹上,她很清楚地曉得無用,可人總是本能的想拖延,她乃至存那麽點心思,期盼表哥會來找她。

柳嬌難得見這般資質的美人,確實是心裏冒火,想快些收服。

“犯倔?好哇,那你就呆在那好了。”

蘇姝聞言擡起頭,看著鴇母,見她笑容森森,心裏驀地升騰起極其不好的預感。

只見柳嬌同樣盯回她,陰惻惻地冷聲道:“來人啊,把她衣裳一件、一件的給老娘剝光,綁在樹上,細皮嫩肉讓大夥好好開開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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