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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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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8

“鬧呢!叫我帶著那群書呆子去東雍州打仗?”趙提督不可思議地指著外頭, 又指了自己鼻子,“我是帶過新兵蛋子不假,可……可那些個……”

書生體弱,別說是上戰場與賊寇撕打, 兩步路跑不及, 就要氣喘籲籲, 這集會沒死人, 言辯沒死人, 要是一群不中用的廢物死在了他手裏, 回去陛下那裏也不好交差啊。

“我不幹。你責罰我吧。”趙提督蹲在門口的界臺石上,苦大仇深地埋怨, “違逆上峰,是我的過錯,要打要罵,我都認了, 就是這差事領不了。”

“咳咳咳……”寧婉拍著心口給自己順氣,丫鬟端來湯藥,她端起閉著眼吃下半碗, 實在是難以下咽, 擺擺手, 讓丫鬟暫先放在一旁。

蜜餞吃在嘴裏,她才空出心思規勸:“我打你一頓, 你就怕了?”

“那不能怕。”趙提督振振有詞。男子漢大丈夫,皮要糙, 肉要厚, 板子打在身上,扯最大聲得再問一句力道小沒吃飽。

“你看, 打了你又不怕,那我就真沒法子了。”她叫了個婆子進屋,說話的聲音剛好能叫外頭的趙提督清楚聽見,“去把王爺請來,就說了不得了,趙提督起了反,我是一點兒也管不得,氣的頭也疼,眼睛也疼,我又病著,苦苦的藥一碗一碗的吃,回頭再落個郁結於心,明兒個怕是就不能好了。”

聽見寧婉要去怡親王那裏告狀,趙提督梗直的脖子不禁服軟起來,“大人,姑奶奶,好姑奶奶,您行行好,少為難我這一個大老粗成不,不是不帶,實在是那些個酸秀才帶不了。”

“將軍是不信自己的本事?”

“姑奶奶就別給我戴高帽子了,他們連佩刀都提不起,趕羊似的放到東雍州,全死在那兒,我落不是,大人您這差事……也不圓滿啊。”趙提督看求饒不成,又將此舉對寧婉的利害講清。

“士為報國死,丹心照汗青,此為乃人傑英烈,我必上報朝廷,追封嘉賞。”

“可……您就不怕酸秀才們那桿筆?”趙提督說出心中擔憂,打仗沒有不死人的,酸秀才們最毒,筆也毒,他們為著一兩回考試,就能跟朝廷鬧起來,這要是死了他們的親朋故友,還不知要怎樣寫文章罵他呢。

寧婉道:“將軍也過於謹慎了,青州乃大將軍英魂之地,將軍此一舉,豈知未嘗不可帶出第二個王守仁出來,屆時將軍指路之恩,文人們只會寫文章為將軍表功,又何來罵名?”

武將少有文人那般拉幫結派,趙提督行走官場多年,一無姻親照拂,又沒個得勢的恩師,叫他賣人情帶出幾個有本事的學生,也未必不是個好事。

純臣,人人都盼著要做純臣,可純臣就那麽好當的?

趙提督權衡再三,終是松了松牙口,道:“您要是態度堅決,我是給你做副官的,也不得不從,只是我就一個要求,您若應我,我也不得不舍命陪君子一回。”

寧婉叫人給他搬了椅子,坐下來細說。

趙提督道:“我本就是陛下指給大人的副手,援兵東雍州,我也不敢托大冒尖,這帶兵的主帥是王爺,陣前副將自然還得是大人,我為大人馬前卒,定當竭盡全力。”

“竭盡全力。”寧婉撚動手上竹簽子,似笑非笑看向憋紅了臉的趙提督,老實人可不老實,她將那盤蜜餞端起,讓丫鬟給趙提督送去。

“大人……”趙提督不解。

“光是竭盡全力,怕是不夠。”寧婉笑笑道,“此一戰,破釜沈舟,你我心裏都清楚,咱們搶的是陸敬之的戰功,我既然賣了破落潑皮的面子,你不把體面給我掙了……”她眼皮掀起,眼底閃過一絲狠戾,“將軍與我現綁在一根繩上,我落在了泥裏,將軍又豈能獨安?”

她一直軟綿綿的性子示人,反倒叫他們忘了她的手段。

有魏家的下場在前,趙提督想起自從來了青州後的種種,這位嬌滴滴的寧姑娘一弱再弱,一退再退,可陛下交代的差事,樁樁件件,卻沒有辦不成的。

青蛇口,黃蜂針,論狠毒,無有更甚面前這位,趙提督惴惴不安,接下那盤蜜餞,對寧婉俯首做小:“下官憑大人吩咐,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咳咳……”好一陣咳嗽,寧婉聲音又軟弱下來,“也只能托付給將軍了,似錦前程近在咫尺,還望將軍竭盡全力。”

“當不負大人所托。”

趙提督抱拳應下,退出院子,叫穿堂風一吹,只覺後背一片涼涔涔的汗。

寧婉拖著病歪歪的身子在將軍祠前為書生動員,海寇猖獗,凡我大秦男兒,當保家為國,殺賊寇,共破東雍州困局,她寧婉寧欽差,拜叩大將軍英魂,現明君當世,有志兒郎,應不拘陋室,銀鞍鐵馬,北上殺賊,奪回東雍州碼頭,護我商船縱橫南洋。

她乃寧太傅之後,清流文人,念在老太傅的面子上也要讓她三分情面,何況文人傲骨,寧氏女郎尚有忠君愛國之志,天下男子豈好弱她?

一呼百應,原先鬧得紛紛揚揚打嘴仗的學生們,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呼朋喚友,在將軍祠前報名入伍,有家中獨子,父母不舍,在將軍祠前鬧出動靜,官家出面規勸,那書生頓足捶胸,嚎啕大哭,才被家奴擡著離去。

“好!好!”老宣平侯扺掌叫好,咬牙鑿齒,恨不能將寧婉那丫頭吮血啖肉,“好一招圍魏救趙,好啊。”

先前他還納悶,一個無關輕重的辯壇,借著打崔家的臉面給她自己立了,可鬧事的學生只安撫了三位,就是霸占了崔家的將軍祠,又如何?

原來那丫頭打的是這個主意,聲東擊西,拖大了東雍州的戰事,學生們本就一身凜然正氣,她那個家世,又是女流之輩,人前掉兩滴眼淚,士為知己者死,她說要報國,學生們舍了命都心甘情願。

老宣平侯恨初生牛犢戲了虎,更恨自家兒孫中竟沒養出此般心計的能人。

“侯爺,要不……”管家觀主子盛怒,比了個手勢提議。

老宣平侯無奈搖頭:“罷了,棋差一著,咱們吃虧就吃虧吧。”打仗講究天時地利人和,學生鼓動過去了,能不能打勝仗,才是關鍵。東雍州乃大秦海上關口,東雍州失守,於青州也是有礙,沒道理為一時之氣,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可,單看著寧婉得了便宜,他心裏又氣不過,讓管家叫了三姑娘來,一番叮囑,叫三姑娘到怡親王那裏自薦北上,代表崔家也為東雍州的戰事出一份力。

三姑娘領了差事,沒有直接求到陸敬之那裏,反而去公中鋪子裏取了一套金貴頭面,拿著來給寧婉送禮。

“你家這金銀錯的本事,怎麽看,都招人稀罕。”寧婉細細品鑒釵頭金鳳,指出其中精妙,給三姑娘看。

“可不是招人稀罕,這玩意兒掛八千兩,雖然是我家的買賣,可我自己聽著都覺得心黑。”三姑娘不擅此道,也看不出什麽命途,不過她送了禮,得叫寧婉知道禮物的金貴。

“八千兩,倒是不貴,這手藝極為難的,我說句背人的話,官中用的,也不及這個。”寧婉喜歡珍寶一應,什麽鳳啊,釵啊,都是她的心頭好。青州崔家的金銀錯,平江常家的累金簪,萬金不換,小時候每每到她的生日,中宮就要送來時下最新鮮的樣式給她,她帶著耀眼的釵去宮裏謝恩,陸敬之就在一旁沖她做鬼臉,逗得娘娘也跟著發笑。

只可惜,後來寧家敗了,她那一櫃子的珠釵首飾,也流離顛沛,嘗盡人間蹉跎。

寧婉微微搖頭,收起傷感,側首跟三姑娘問:“你送我如此貴重的禮,我可找不來八千兩的劍墜子。”

“嗨,誰還盼著你回禮不成?”三姑娘大方道,“就是老爺子看人吃肉心裏不暢快,念著喝湯,就叫我熱辣辣的往那碳爐子上一放,拼死拼活,也得先上了桌,再論後頭。”

“不羞。”寧婉在她額頭點了點,笑著道,“你這丫頭,毛遂自薦,還非得說是人家逼迫。”

老宣平侯有此意,三丫頭未必不是水順推舟,心裏早惦記上了。

“哼,我是被你看透,你要笑就笑,反正這枕邊風的銀子我是給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看在銀子的面上,好賴也得給我個小鉆風做一做,要不然,我不一依。”三姑娘嬌嗔著耍起了無賴。

“你不依,還想把東西拿回去?”寧婉與她打趣幾句,應下此事。

回頭跟陸敬之說,“她只為去東雍州走動,又不給你添麻煩,順水人情的事,我就替你做主,已經應了她的。”

“你還真不怕我擔不動那一灘麻煩。”陸敬之嘴上不願,叫她推搡著肩頭哀求兩句,也只得同意,叫三姑娘做了先鋒官。

一行人浩浩湯湯,擇良辰吉日,帶上學生與水師提督衙門的兵,五十艘官船北上,走水路,直指東雍州碼頭。

寧婉在碼頭與青州眾官員作別,海風颯颯,她一襲紅裝,月白的大氅被卷起,岸上不知哪位老先生垂淚嚎哭,跟著陸陸續續有感而發,高喝巾幗不讓須眉,高喝怡親王護東海安定,高喝大將軍英魂庇佑,壯志豪邁,此後更是幾多歌頌。

及船行久久,看不清岸邊送別的百姓。

三姑娘頂著陸敬之不喜的眼神,湊到寧婉耳邊小聲討教:“姑娘如此大的陣仗,這一趟可有致勝法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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