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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的那邊是什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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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的那邊是什麽(二)

6.

媽媽找來剪刀拆箱子,我獲得了一封每個字都很工整的信,幾本兒童故事書,以及一只比我都高的大熊玩偶,可以霸占我小半張床。

“好喜歡!”我撲到大熊身上,“小熊有親人了,嗷嗷——”

媽媽抱起來大熊,把它拿去後院曬太陽,而我趁她不註意時握著信封鉆進了紙箱。信封裏還有幾張照片,背後註明了拍攝時間和出鏡的人物。有北家一大家人的合影,還有小文阿姨的生活照……

我有點疑惑,我記得我只是索要了北信介本人的照片,沒要那麽多呀。不過我可以拿給媽媽看,她應該會很喜歡,畢竟她好久沒見到小文阿姨了。

……誒,難道他正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才專門放了其他照片嗎?

我被北信介的細心震驚到,迅速地看完了信紙上的內容,發現他的確是這麽想的。這真是一個相當貼心的人,令我慚愧了五秒鐘。

四年級生,好厲害!

好厲害的北信介還在信裏說,他本來應該寄給我同樣尺寸的照片,但由於我想知道他到底是高還是矮,是胖還是瘦,於是他去拍了一張全身照。

「感謝你向我介紹你的小熊朋友,我也想對你介紹我的“排球”朋友。」

我屏住了呼吸。

怎麽說呢,北信介和我截然不同……

拍生活照時,我一般會試著做出各種搞怪的表情和動作,充分地運用自己的五官和肢體,這和我本身的性格有關,也和媽媽是攝影師有關。媽媽常說如果我有尾巴,肯定每天搖來搖去,甩成螺旋槳。

但照片上的男生很安靜。他站在球網面前,抱著排球,註視著前方,乍一看沒什麽表情,給人一種頗為沈穩的感覺,像沒有風吹過時的山和水。

我上次對一件事物產生“安靜”的印象,還是新年時跟著媽媽去山上的神社上香。這裏神社也很小,只供奉了一位我不熟悉的山神大人。神社的負責人是一位年紀很大的神官,戴著高高的帽子,擋住了半禿的腦袋。

神官在想什麽,我能猜到,因為我之前在鎮上瘋跑的時候,有看到過沒戴帽子的他在買酒喝。瞧他走神的模樣,肯定是想趕緊下班去喝酒。

但是我不知道山神大人在想什麽,也不知道北信介在想什麽。神像總是高高的,永遠只會安靜地註視著我……

那他呢,他怎麽看我呀?

7.

我舉起照片,把它放到窗戶透進來的日光下仔細地看了看,發覺北的眼睛裏有一點的笑意,像是那種從樹葉間隙裏漏進來的光,細碎,但溫柔。

總感覺,有點好奇。

被媽媽揪出紙箱的時候,我已經想好了回信的內容。

我要誇北信介是很好很好的大哥哥,還要感謝他送了我在鎮上買不到的禮物。我要在讀過那幾本書之後寫點讀後感給他,還要告訴他,我給大熊玩偶取了一個風格一致的名字……沒錯,就是“大熊”。

我還想問他:信介哥哥,你在拍照的時候在想什麽?

還有啊,排球好玩嗎?

其實我除了小熊朋友之外還有很多人類朋友,你呢?然後,其實我很喜歡看媽媽拍照,如果排球是你的朋友,那相機算是我的朋友嗎?

對了對了,排球和拍照哪個更有趣,你覺得排球很難嗎,我能不能試試?

最後的最後,兵庫是什麽樣子的?

山的那邊,還是山嗎?

8.

一封信寫下來,我的問號寫了一大堆。媽媽說哪有這樣寫信的,我說沒關系,信介哥哥一定會不會煩,他可是有著山神的氣質!我只用抱著洋溢著陽光氣息的大熊玩偶,坐等郵遞員上門就好。

媽媽還說,信介這孩子真的很細心,他竟然考慮到了我的文化水平,基本沒寫幾個漢字。

我說有沒有可能,他和我一樣不識字。

然而媽媽表示,上次她和小文阿姨打電話時,人家提及北信介現在已經在看獲得直木獎的文學作品了。

……自信如我,第一次為自己的文化程度而感到心虛,因為我連那個獎是什麽都不知道。知恥而後勇,我拜托北信介幫我買一下今年獲獎的書,打算好好拜讀一番。

拿到書後,我和小葵一起認真地研讀了幾個午休,總結了一下觀後感。

——沒看懂。

想來這是書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

雖然沒看懂,但我已經恢覆了自信。

“為什麽我們十次來找你,你有八次都在看高年級的課本?”悠鬥問道。

“我愛學習。”我說。

9.

大概是兩年後吧,北信介跟我說,那本獲得直木獎的書拍了電影。我說真可惜,鎮上沒有電影院,沒辦法去捧場……才不會說我根本就沒看懂原作。

北信介安慰了我,他大約以為我其實頗有感悟,只是沒有看電影的機會,後來特意給買了VCD寄給我。我喊上小葵去品鑒,然後我發現,我看不懂不是因為小時候沒文化,而是因為我的文藝鑒賞水平不夠。

小葵說她看懂了一點。

我大驚,她比我要小一歲誒……難道是因為電影裏有個角色也叫葵,所以她有什麽Buff?挫敗感湧上心頭,為了不落面子,我說我也看懂了一點。

小葵說,那我們同時說自己看懂了什麽吧!

我說好。

「信介哥哥,你猜小葵說了什麽?我以為她會和我一樣,說出電影很直觀地展示給觀眾的“做全職太太很辛苦”的內容,因為這就是女主角的經歷。或者她會說,長大意味著有新的苦惱,可能會和朋友分開什麽的,我們不要長大,她不要和我分開……」

「結果她說,“十九歲生日時得到一枚銀戒指的人,一輩子都會幸福美滿”——這句臺詞很有道理,希望我到時候給她買一個……好吧,是我高估小葵了,她到底是個小朋友。」

北信介說,他沒看過這部電影,不過他姐姐很喜歡。他還說,人總是要在特定的階段才能理解特定的作品。

「即使觀後感只是基於電影劇情的直白想法,那也是有所收獲,因為這就是你們的心得。或許你可以和朋友約定之後一起重溫,相信到那個時候,你和她都會有更多的感悟。」

……什麽,原來他猜到我也沒看懂!

我拿著信紙看了好一會,發覺得他很擅長誇人——我這個年紀能有什麽“心得”呢?因此誇人的最高境界就是,你覺得你被誇了,但對方卻說他只是在說實話。

「“約定”這個詞好酷啊!信介哥哥,有機會的話,我們也來做個約定吧?內容我還沒想好,等我想到了再告訴你~」

10.

我們鎮上沒幾個人打排球,不過組支男女混合的排球隊卻不難,因為我朋友多。感覺排球確實很有意思,難怪北信介說他很喜歡。

只是在被排球砸的手臂起了幾次蕁麻疹之後,我很遺憾地寫信告訴他,我可能不太適合跟排球一起玩。他說,你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好。

但我喜歡什麽呢?

小葵倒是因此喜歡上了排球,閑暇時間都會抱著它玩,而我比起喜歡,擁有的好像只是“習慣”。比如我習慣於奔跑,我熟悉小鎮的每個角落,能夠在黃昏到來之前跑遍所有地方,跑得比小葵家的小白還快(那是一只白色的紀州犬)。

……啊,好想去兵庫的街頭奔跑!

我之前問信介哥哥兵庫好玩嗎,他說挺好的,又說每個地方都有每個地方的優缺點,還說他家其實離市中心也有些遠,和我一樣屬於農村。我感覺他有點避重就輕,可能是怕我由於對比差距過大而不高興吧。

但這更讓我覺得,兵庫一定很好玩。

都說了小鎮上沒有秘密,因此全學校都知道我有一個在兵庫的筆友,姓北。他會給我寄各種新鮮的東西,比如亮晶晶的發卡,漂亮的文具,還有兵庫特產的板栗(我都吃掉了),手冢治蟲紀念館和寶冢歌劇團的明信片。

看吧,兵庫就是很有趣。

我也會給他寄一些禮物。除了本地的特產,我時常會放一些樹葉做成的書簽,因為北信介說他家有很多書,所以我立志用樹葉放滿北家的所有書。

小葵說我這是在用樹葉給人家做標記,我讓她先把在小白的脖子上的掛著那串樹葉去掉再和我說話——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跟我咬耳朵:“我上次編了一串樹葉花環掛在悠鬥的脖子上了,他挺喜歡的。”

我立刻樂了出來,風從掉牙的地方灌進了我的嘴巴。沒有說悠鬥是狗的意思……就是覺得挺好玩的。恰好悠鬥騎著車晃過來,問我們在笑什麽,我問他吃不吃信介哥哥寄來的黑豆米果,他看一眼小葵,說可以,不過他家新到了一箱蜜柑。

小葵迅速地跳上了車後座,大喊:“你要是追不上來,蜜柑就沒你的份了!”悠鬥趕緊騎車跑了,我在後面罵他倆混蛋,我不又不是狗,才不需要遛。

「然後我追上了他們,那天的蜜柑超級甜,我吃了好多。」

我在寫給北信介的信裏如是說。

11.

在禮物之外,我們還會互相寄些近照,是名副其實的“見信如晤”。

我的照片都是媽媽拍的。可能是每天耳濡目染的緣故,我眼饞家裏的相機很久了,很想自己去拍點東西,也特別想擁有一臺屬於自己的相機。

或許我對攝影的喜歡,是區別於跑步的存在?

提到照片,我曾問過北信介關於他寄給我的第一張照片,問他拍照時在想什麽。

北信介說,他不太擅長拍照,他總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一站到鏡頭前就會不由自主地收斂情緒。小文阿姨也說,信介平時的表情老是千篇一律的,看不出他在想什麽,好嚴肅,有種“長子”的感覺……明明他是家裏的次子。

所以在拍照的時候,北信介想的是,他應該怎麽做才能拍出一張特別一點的照片。這張照片必須是獨特的,不然他完全可以寄給我舊照,而不是專門拍新的。

「很遺憾,我好像是失敗了,媽媽說我看起來依舊是不茍言笑的模樣,和平時沒什麽區別。」他在回信中說。

不不不,我覺得這樣就很好!

在這張照片被決定寄給我的那一瞬,它就是特別的了,和其他的都不一樣。

而且我就是想知道他平時是什麽樣子……我很擅長發現美,我能看到他的眼睛在笑,他會笑著看別人,這就是他和安靜的神像的區別。

北信介說我也很會誇人。

我說我在說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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