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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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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同雲,雨雪雰雰,益之以霡霂。

蘇碧曦在開滿梅花的庭院裏,看著緩緩飄下的大學,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冬季遭逢洪水,黃河沿岸的人光是過冬就不知要死多少人。

她無數次想自己去到濮陽,跟公孫弘一起搶險救人。

至少有她在,可以多救一些人,還可以幫著想辦法,如何才能堵住決口。

但是她不能去。

真正的歷史上,劉徹竟然聽信了田蚡之說,自瓠子決口之後,屢屢不能堵住決口,便不再管黃河泛濫。

田蚡因為避免自己在黃河北岸的封地遭排洪之危,便假稱黃河改道是天意,讓十六郡之百姓苦於黃河泛濫二十三年之久。

無論是田蚡還是劉徹,皆在歷史上留下了千古罵名。

盡管蘇碧曦千方百計地將田蚡跟王太後在黃河北岸的封地拿了過來,甚至將黃河南岸的土地給了王氏,就是希望他們能夠站在災民一邊,為了漢室的江山社稷,捐棄前嫌,能夠助劉徹一臂之力。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退一萬步說,把這些會被黃河淹沒的土地給了王氏田氏,總比給他人要好。

此次黃河泛濫盡管已經沒有波及到十六郡,但是仍然是中原最為富庶,人口聚集的十郡。

且不說黃河改道帶來的洪水侵襲,單是這些漢室最富饒的土地俱被黃河淹沒,從此朝廷將會失去多少人口,失去多少糧食,從而影響到征兵,賦稅。

舉凡國有大災,則是外敵內患興起之時。

匈奴從未有一天停止過擾邊,諸侯王日夜窺伺九鼎。

劉徹設置內外朝,將所有權力都集中到自己手上,削弱丞相的權力。

這固然可以讓劉徹徹底掌控內政外交,成為真正的漢室天子。

但同時,一旦劉徹出了任何岔子,行差踏錯一步,將會帶來難以挽回的災禍。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連聖賢都可能犯錯,有誰能夠一輩子都不犯錯。

劉徹是一個凡人,而且劉氏家族素來崇信鬼神。

連秦始皇這樣經天緯地之千古一帝,都能做出讓徐福帶著三千童男童女前往海外仙山,尋求長生不老之方的事。

沒有哪個皇帝是不想長生不老的,沒有哪個人是不想長生不老的。

假如有這麽一個機會,沒有人能夠抵抗得了這樣的誘惑。

所以他們對於方士總是有隱秘的期望,晦澀的信任。

而在古代,人力在自然面前太過渺小,面對黃河改道這樣可怕的災難,太容易讓人心生絕望,開始崇奉鬼神。

僅在濮陽一地,在災民中就興起了眾多神仙神婆,在各地廣發神仙水萬金丹,騙取災民手中最後一點財物跟糧食。

公孫弘命令救災的士卒將這些人抓緊大牢,災民竟然成群結隊地在太守府邸前叫囂,說公孫弘此舉是得罪了神仙,上天將會降下天罰。

公孫弘給蘇碧曦的信裏,有一個年紀大的祖母失去了自己的獨子,不顧兒媳婦的阻攔,將唯一重病的孫子用木桶熏蒸,只因為當地有一個巫師說她的孫子生病是因為身上有惡鬼纏身,最後年僅五歲的稚子被活活蒸死在木桶裏。

那位祖母失去了唯一的孫子,卻是一邊哭著惡鬼纏著自己的孫子,害死了自己的孫子,當場就跳了黃河。

失去所有親人的母親葬了自己的兒子後,用腰帶吊死在了樹林裏。

自古以來,讀書識字便是一項貴族才能有的特權。

因為書冊的昂貴,許多人終生都不曾有過一本書,更何況識文斷字。

秦始皇焚書坑儒,更是幾乎葬送了大批文化傳承。

以吏為師,愚民政策,為的就是讓百姓盡皆成為沒有思想,沒有主見的畜生,只聽從於皇帝一人。

漢室在這樣的基礎上打下的江山,即便花了近百年的時間,也沒能教化子民。

傳承的斷層,需要數倍的時間來重建。

好比幾乎是親手殺死自己孫子的祖母,至死也認為是鬼神附體,才害死了自己的孫子。

這樣的愚昧,絕不是可以輕易勸服的。

而愚昧是會傳染的。

人雲亦雲,從來都不是新鮮的事。

時人信鬼神到了這個地步,不容得蘇碧曦不去思量,如若劉徹真得如同歷史上一樣,認為黃河決口乃是天意,而天意不可違,她要如何應對。

盡管她已經盡了全力,使得六郡百姓免遭黃河之患,但是濮陽堤壩仍然決口了。

黃河之患積弊太久,幾千年的災禍,除非真得有鬼神之力,人力根本無法在短期根治。

她這些日子勞心勞力,每日都在為此事奔走,人眼看著便憔悴了許多。

服侍的芷晴今日清晨便勸說:“女郎這段辰光太累了些,整日勞形於案牘。今日天氣晴好,不如帶著婢子們出去采梅花上的雪水,然後埋在園子裏。待到春日,便能用這水來煮茶了。”

無根之水,又從未落到地上,自然是煮茶之佳品。

蘇碧曦拿著瓶子,手上是小巧的玉勺,輕輕地將雪從一朵朵嬌艷的臘梅花瓣上撥下。

冬日裏的暖陽,吹過的風都帶著暖意。

紅色的臘梅朵朵綻放,上面點綴著白色的雪花,在風中搖曳,艷麗妖嬈地讓人驚嘆。

穿著白色鑲白狐貍毛披風的女郎,花容月貌,氣度雍容,素手拿著一個天青色的瓷瓶,站在花團錦簇的梅花之前,幾可入畫。

看在走進庭院的桑弘羊眼裏,也是閃過驚艷之色。

只是他此時心急如焚,見到了蘇碧曦,立時便道:“翁主,陛下下詔,召回還在濮陽的鄭當時大人,命公孫弘大人入長安述職。”

汲黯大人本就回到長安押運糧草過冬衣物,並請求調派更多的士卒前去黃河泛濫之地。

現下連還在當地的鄭當時大人跟濮陽太守公孫弘大人也被陛下召回,這就代表著,陛下已經不打算再去管黃河改道之事了。

那被波及的十郡百姓莫非要等死嗎?

那可是漢室最繁榮的十個郡,治下數十個縣,百姓數百萬之眾。

洪水過後已經有瘟疫橫行,正是大意不得的時候,陛下卻下詔將主事的幾位大人全部召回。

陛下這是糊塗了啊。

蘇碧曦瞳孔倏地一緊,手中的瓷瓶忽地從手心滑落,在地上嘭地一下摔得四分五裂。

阿青齊嫗趕緊來看她是否有被傷到,卻被蘇碧曦一手拂開,只見她臉色比地上的雪還要白,怔楞地問著桑弘羊,“汲黯大人呢?還在十郡的十萬士卒,可已經被遣回了駐地?”

話音還未落,著褐色深衣的主爵都尉汲黯,魏其侯竇嬰便跟在了芷晴的後面,進了庭院之中。

汲黯大步向蘇碧曦走來,立時便向蘇碧曦行了一個大禮,“翁主,陛下已經命卑臣不再督管黃河之事。卑臣已經收到消息,十萬士卒,盡皆被陛下下詔散去了啊。翁主,十郡子民如此,恐怕就將死絕於淘淘黃河之中。還請翁主千萬要想出一個萬全之策,勸服陛下!”

竇嬰亦言,“還請翁主勉力,定要勸服陛下。”

汲黯在臨去黃河之前,蘇碧曦親自前去跟他闡述了如何救災防治瘟疫之法,並坦言自己為防止黃河決口已經做下的事。

汲黯在得知連濮陽太守公孫弘都是蘇碧曦請去治河之人後,便對蘇碧曦心悅誠服。

漢室的即將冊封的新皇後,又是陛下信重的文錦居士,漢室能有此女,實在是江山大幸。

但是現下,不願再治理黃河的是陛下本人。

濮陽堤壩上的決口每一天都在擴大,汲黯閉上眼睛,腦海中都是沿岸百姓的慘狀。

他親眼看見還在啼哭的嬰兒被母親放在木盆裏,母親被洪水瞬間沖走,而木盆頃刻間被洪水裹挾而來的大樹撞翻。孩子掉落在洪水之中,剎那間便沒了蹤影。

太慘了。

沒有親眼目睹這些慘狀的人,根本無法體會這樣的慘劇。

人爭著吃死人的屍體,只為了能夠活下去。

濮陽有公孫弘在,已經是受災最輕的一個地方。

汲黯去到下游的河南之地,連一只活著的動物都未曾看見。

即便是耗子,都被人吃光了。

他親眼看見有人生吃了一只耗子,因為只要等上一會兒,就會有無數人來哄搶。

人間生地獄。

陛下頒布詔令之後,能夠去勸的人幾乎立刻都去了。

連賦閑在家的魏其侯都冒著被重罰的風險去了未央宮。

所有人都無功而返。

陛下到最後都不願意再見他們。

王太後跟武安侯竟是附會陛下之言,認為黃河決口改道乃是天意,天意不可違。

現在唯有陛下愛重,即將封為皇後的文錦翁主,能夠有希望勸服陛下了。

“陛下哪裏是能夠勸服的”蘇碧曦冰冷的語聲傳來,帶著一股深切的譏諷之意,自嘲地笑了笑,“三公九卿俱已去勸過陛下,可見陛下已是下定了主意。武死戰,文死諫。都尉大人,舅父,可願為漢室一死?”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我想寫漢武帝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漢武帝這個錯太大了。害死了這麽多人,劉徹哪裏來的臉說自己是千古一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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