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71章

關燈
長樂宮乃是太後所居東宮,太皇太後還在的時候,這裏是竇太後召見朝臣的地方,是人人擠破頭想要來的地方。

時移世易,太皇太後已死,當今天子設立了內外朝,已經徹底掌握了朝政大權。

孝景皇帝事事都聽從竇太後之命,甚至連竇太後讓孝景皇帝只能讀黃老之書,不可讀其他諸子學說,他也無不遵從。

當今天子並不像他的父親。

太後之前誅殺韓嫣,試圖讓田蚡任丞相之事,世家大族們是聽到過一些風聲的。

且不說天子跟太後之間如何博弈,韓嫣一個活生生的人,陪伴劉徹那麽多年,早不殺晚不殺,偏偏就在太皇太後薨逝後,被太後以淫亂後宮的罪名仗殺,這時機真是巧合地如同在唱戲。

在宮廷出入的太子隨侍,即便再蠢,也不可能做出在太皇太後孝期淫亂的事來。

韓嫣也是世家公子,家裏奴婢使女何其多,又是天子近臣,長相風流俊美,是長安城裏多少世家夫人中意的女婿,會為了一個後宮的女郎,就做出這麽大逆不道的事?

退一萬步說,即便是韓嫣真得有什麽不妥的事,天子親自說情,太後說殺便殺了,置天子的威嚴於何地?

舉凡四海,還有誰敢如此在天子頭上動土,直接把天子的臉放在地上踩?

今日之事,看著只是廷議灌夫醉酒鬧事,武安侯作為天子舅父,卻是一舉把事情鬧到了潁川灌氏一族,跟魏其侯在東宮公開爭執。

事關皇家,再小的事情也會是大事,何況是天子親自主持,百官宗室參加的廷議。

以武安侯手中潁川灌氏的這些罪證,一個抄家滅族是決計少不了的。

但是話說回來,哪一個家族在自己的郡望,沒有做過一些橫恣侵民的事情,哪個官員沒有褻玩過幾個平民女郎,這對於權貴來說,幾乎是家常便飯。

潁川灌氏只是做得太過,太蠢,太明目張膽,還欺壓到皇族身上來了,又正好被想收拾他們的武安侯拿住了證據。可見這一大家子人也沒幾個有腦子的,祖墳恐怕也埋錯了地方,才攤上了這麽幾個敗家的子孫。

好在灌夫及其幾位子侄,都是平亂有功,簡在帝心之人。只要天子沒有把潁川灌氏徹底鏟除的心思,再過個幾年,待事件平息之後,重新啟用他們,也是常事。

遠的不說,天子這些年來修築馳道,勸課農桑,還在全國各地推廣文錦翁主敬獻的紅薯玉米等種子,重賞能夠養出良馬的百姓,明擺著就是要對匈奴用兵。而要用兵,絕少不了良將。

潁川灌氏,多的是良將,還會愁沒有起覆的時候嗎?

武安侯卻硬是把潁川灌氏逼到了無路可退的地步,把跟魏其侯,跟竇氏的爭鬥明晃晃地擺到了明面。

朝中能夠去趟王氏跟竇氏這攤渾水的人,能夠去摻和了以後,還能全身而退的人,實在是不多。

內史鄭當時臉上猶疑不定,用餘光查看了一番周邊人的反應後,猶豫地站了出來,道:“陛下,卑臣也讚同魏其侯與都尉所言,灌夫醉酒,只是小過。”

劉徹不置可否,擺擺手,深邃的眼眸裏劃過一絲波動,臉上仍然沒有任何波瀾,點了丞相韓安國,問道:“丞相以為,魏其侯跟武安侯孰對孰錯?”

眾人聞言便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轉到韓安國身上。

丞相韓安國是經由武安侯才得以入朝為官,更是武安侯一把推向丞相之位,可謂是武安侯一系中嫡系的嫡系。

武安侯極為信任韓安國,兩人之前時常同進同出,好得跟一個人似的。

陛下親自點了丞相來問話,問的還是武安侯跟魏其侯究竟誰對誰錯。

丞相若說是武安侯的錯,豈不是忘恩負義,恩將仇報之嫌?

相對的,丞相若說是魏其侯的錯,那豈不是在替武安侯出頭,公報私仇,不辨是非?這樣的一個人,如何擔當得了漢室的丞相,輔佐天子之重責?

陛下看似不經意地讓丞相來斷一斷是非,究竟是有意,還是無心?

韓安國早就知道今日必逃不了此事,盡管已經跟府中門客再三商討過,此刻被劉徹猶如實質的目光看來,仍然不禁冷汗涔涔。

他自建元六年為丞相以來,便開始侍奉劉徹,至今已逾三載。

且不論當初他能做這個丞相,便是劉徹跟王太後博弈退讓的後果,劉徹根本不是很滿意他這個丞相,單是這位看似年輕卻深不可測的帝王,他從來不敢等閑視之。

劉徹在太皇太後薨逝後,便將朝廷分為內外朝,內朝自大將軍以下,侍中,常侍,散騎常侍、黃門侍郎以及光祿勳等。

這些內朝官雖然並沒有實際的職權,卻是劉徹親信,可以參與朝政,奉劉徹詔令行事,事實上便是在與丞相分權。

漢室成立之初,蕭何為漢室第一任丞相,金印紫綬,掌丞天子助理萬機。在高皇帝出征時,蕭何陳平甚至可以代天子行事,可見漢室丞相權勢之鼎盛。

可在劉徹設立了內朝之後,他作為丞相能夠握在手中的權勢便大大不如從前。

他是由武安侯舉薦,與武安侯一向親近,劉徹絕不可能把他視為親信,更容不下他拿漢室的江山來替王氏跟田氏謀算。

沒有哪個帝王能夠容忍別人從他口袋裏拿東西。

連王太後都被劉徹收拾得俯首帖耳,何況他一個臣子。

但是王太後及武安侯是他最有力的靠山,也是不可違背的人。

舉凡朝臣,最忌諱的便是兩面三刀,首鼠兩端,搖擺不定。

他即便向劉徹投誠,劉徹也根本不會信任他這個背棄了王太後跟武安侯的人。

朝政中事,但凡走錯一步,賠上的就可能是不僅身家性命,而是滿門生死。

韓安國心中苦笑,從隊列最前方踏出,跟劉徹行禮,畢恭畢敬地回道:“魏其侯說灌夫有萬夫不當之勇,父親戰死,仍然身負戰戟,幾入吳軍之中,身上重傷數十處,大幸方能活命。此乃天下壯士,名揚四海,功蓋天下者也。在武安侯婚宴上,灌夫不過是醉酒而言,的確是不足以判處誅殺之罪。”

這是讚成魏其侯所言,要放過灌夫?

眾人心中轉過好幾番,只覺得丞相把灌夫誇讚了這一番,實不是丞相平時那副老謀深算的行事。

果不其然,只見韓安國繼續道:“然則,灌夫好游俠,家累巨萬,橫恣潁川,欺壓皇室,潁川百姓苦灌氏如暴秦。這就好比是一株百年老樹,樹枝生長得比樹幹都大,會使得樹幹都難以承載樹枝,從而不堪重負。由此而見,武安侯所言亦是頗有道理。至於二人孰是孰非,卑臣不敢妄言。陛下聖明燭照,英明決斷,必能裁決之。”

韓安國雖然兩邊各打五十大板,看似什麽結論也沒有,卻是好像什麽話都說了。

灌夫的確有不世之功勳,但是恃寵而驕,幾番為難宗室外戚,變本加厲。這已經不僅是秉性粗暴,恐怕已經是藐視皇恩,不敬天子了。

潁川灌氏在郡望如此暴行,絕不是灌夫及灌氏的功勳就可以抵過的。

漢室立國至今,開國功臣被族滅的,遠的有韓信,英布,張耳等七大異姓王,近的有拯救漢室於危難存亡之際的周亞夫。

這些人,哪一個的功勳比不過灌夫,最後都是什麽下場?

韓信之功勳,已經足可以自立為王,卻並未行自立之事,哪裏可能在漢室立國後,再思謀反之事?

周亞夫甚至是孝景皇帝,劉徹的父親親自逼死的。

周亞夫作為周勃之子,功冠天下,如果不是孝景皇帝有意,如何可能被幾件不痛不癢的誣陷逼死?

究其根本,不過是這些人活著,不利於漢室江山。

他們的死,不是因為他們有錯,僅僅是因為,他們在漢室天子心目中該死而已。

如今灌夫及潁川灌氏,就好比是已經妨礙了樹幹生長的樹枝,就應當被剪除,否則就會越發危害樹幹的存續。

究竟是漢室的千秋基業重要,還是潁川灌氏重要,這便是韓安國留給劉徹所要決斷的。

劉徹肅穆的面容上依舊是波瀾不驚,淵渟岳峙般端坐在高臺之上,久久無言。

長信殿中安靜地落針可聞。

嚴冬時節,即便是長信殿中已然放了火爐,在座的諸人都覺得渾身冰冷,氣氛沈滯地讓他們幾近呼吸都有些小心翼翼。

卻聽武安侯田蚡忽然又道:“建元元年,潁川灌氏族中子弟婚宴,魏其侯,臨汝侯,灌夫與灌氏諸人,大宴賓客,與燕趙魏齊豪傑之士開懷暢飲,十幾日不可斷絕。建元五年,灌氏有喪,魏其侯,灌夫與諸多前來之游俠,亦是坐席半月之久。元光元年,灌氏有壽宴,淮南蜀地都有俠士相賀。某好聲色犬馬,褻玩倡優巧匠,不過是盛世之好也,不足為慮。然魏其侯,灌氏日夜與天下俠士論議,票號票據不斷送入其中,良馬仆從如雲,睥睨長安,待天下有變而立大功,風雲出而潛龍躍。陛下聖明,卑臣不知魏其侯與灌夫,所為為何。”

待得蘇碧曦聽桑弘羊覆述東宮廷議時,田蚡最後所言的這番話時,幾乎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覺得自己無異於聽見冬日響雷,不敢置信地再問了一遍桑弘羊,“武安侯說,’ 待天下有變而立大功,風雲出而潛龍躍’,你沒有聽錯?”

此言一出,魏其侯跟潁川灌氏,只怕是全部要被滅族!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