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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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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弘羊不妨蘇碧曦竟然對田蚡的話如此震驚,再重述了一遍後,“武安侯說罷,內史鄭當時又說武安侯言之有理。陛下見他搖擺不定,訓斥了他一番。”

他頓了頓,見蘇碧曦神色焦灼,繼續道:“陛下當場把魏其侯跟灌氏下了廷尉府大牢,令廷尉張湯審理此案。”

蘇碧曦擺手,從柔軟的坐墊上起身,捧著錯金雕刻梅花手爐在花廳裏不停踱步,眉頭蹙得緊緊的。

張湯是時下有名的酷吏,主張嚴刑峻法,唯劉徹之命是從,是自商鞅以來法家的堅實擁躉。

劉徹想要給一個人定罪,張湯可以羅織無數的罪名,強加在那個人身上,把那人說成是十惡不赦。

張湯這個名字,在長安城是可以用來止小兒夜啼的。

劉徹任命張湯來審理魏其侯跟灌氏,可見是已經下定了要魏其侯跟灌氏一個都不留的決定。

她設想過千百種田蚡要構陷竇嬰的謀劃,卻萬萬沒想到田蚡用的是這種光明正大的陽謀。

這個罪名,劉徹是絕不會放過竇嬰跟灌夫的。

劉徹作為漢室天子,外敵,外戚,諸侯王,地方豪強,朋黨都是他的心腹大患。

外敵如匈奴,劉徹此時仍然沒有足夠的實力徹底鏟除。

外戚竇氏已經隨著太皇太後的薨逝失勢,王氏田氏卻仍然因著王太後的支持,屹立於朝堂。

他不可能真得殺了自己的親生母親。

諸侯王尾大不掉,已經是從高皇帝立國就有的大禍。

劉邦何嘗不知道周室亡於諸侯分國,但諸侯制已經是劉邦當時最好的處置辦法。

劉邦是一個不管死後洪水滔天的人,在當時能夠穩定漢室江山,於他就已經是盡了心力。

諸侯王這個禍患直到今天,早已是漢室江山身上一個發膿的毒瘡,只能拿出壯士斷腕的決心,在合適的時機,使用合適的手段方能緩緩圖之。

先孝景皇帝聽信晁錯,頒布削藩令,得來的是吳楚七國之亂,陷漢室江山於危難。

晁錯當時有言,削藩反,不削藩亦反,不如及早削之。

話雖沒有說錯,但是晁錯采取的強行削藩的詔令,不僅不合時宜,也沒有權衡諸侯王與朝廷的境況,在朝廷毫無準備的時候,逼反了吳楚。

任何一個人,甚至是一個傻子,都不會把手上的東西白白送給一個對你不懷好意的人。

削藩就是從藩王身上直接動刀子,鈍刀子割肉,遲早會把藩王一刀一刀割得體無完膚,血盡而亡。

一旦漢室真得削藩,但凡有點實力的藩王,都是必定會反的。

因為反是死,不反亦是死。

朝廷既然下詔削藩,就一定要做好藩王謀反的最壞準備,以及對於此種情況的應對措施。

孝景皇帝顯然沒有這個準備,晁錯顯然也不是執行削藩的合適之人。

晁錯在錯誤的時機,做出了錯誤的事,招來了致命的可怕後果,危及滿門。

劉徹是一個極有耐心的人。

他可以耐心等待太皇太後薨逝,將朝政握在手中,可以等待反攻匈奴的時機,可以籌劃剪除諸侯王的實力,哪怕是忍字頭上要懸一利刃。

如今的潁川灌氏,就已經是實打實的地方豪強。

地方豪強手裏有幾千門客,結交無數豪傑游俠,手裏有財帛有良馬。

這樣的地方豪強可以做什麽?

當年高皇帝劉邦,就是這樣一個地方豪強起家,甚至還不如潁川灌氏。

高皇帝鬥贏了幾十路起兵豪強,殺了項羽,最後立下了漢室國祚。

劉徹不可能容下潁川灌氏這樣已經成了氣候的地方豪強。

畢竟,誰能保證,潁川灌氏永遠不會反?

讓一個帝王去相信虛無縹緲的承諾,不如親手除去所有的隱患。

再者,潁川灌氏欺壓百姓,橫征暴斂,還騎到了皇室的頭上。如此作為,難道不是因為其有恃無恐,根本不把漢室朝廷放在眼裏?

最可怕的是,魏其侯竇嬰為代表的竇氏,竟然跟潁川灌氏勾結在了一起。

竇氏作為外戚,本就是劉徹心中的隱憂,卻早已經跟成了氣候的潁川灌氏站在一起。

他們二者在一起,如果一點圖謀也沒有,說出去只怕是三歲稚子都不信。

而在劉徹心目中,就是兩個本就有實力的勢力彼此勾結。如果他們想反,則隨時可以造反。

對於這種有實力,更是流露出了這種跡象的人,帝王只會直接除去,絕不會留下後患。

帝王的猜忌心永遠不會消除,他會猜忌他身邊的每一個人。

因為他們一旦沒有了這種危機感,離他們的滅亡也就為時不遠了。

田蚡用這種陽謀,直接讓劉徹不得不親手殺了竇嬰跟灌夫,而且還親自送了劉徹殺了他們的理由。

甚至於,以蘇碧曦竇太主義女的身份,如果想要跟竇嬰求情,就會在蘇碧曦跟劉徹之間劃下一道嫌隙。

在江山跟美人之間,只要這個皇帝不是個傻子,就知道該怎麽選。

一個帝王一旦失去了江山,等待他的只有一條死路,而且多半是不得好死。

對於任何危及江山社稷的東西,劉徹都必定會毫不留情地鏟除。

男女之間,一旦有了嫌隙,就再難回到以前。

在常人看來,劉徹可以有數之不盡的妃嬪,而蘇碧曦跟帝王有了情意,無論劉徹對她如何,此生就必然要守著劉徹了。

田蚡果然不愧是劉徹的舅父,對於劉徹的心思揣摩得如此細膩。

灌夫已然是必死無疑。

蘇碧曦如果還想救下竇嬰,就等於是挑戰劉徹作為天子的威嚴。

但是竇嬰根本不可能存著跟灌氏勾結,結黨造反的意思。

如果他有此意,根本就該看著劉徹跟王太後反目,帝黨跟後黨爭鬥不休,然後再漁翁得利,才是最好的辦法。

他根本犯不著親身上陣,拿出保命的遺詔,來助劉徹壓制王太後。

就是因為他手中有那份遺詔,孝景皇帝把這份遺詔給的是竇嬰,所以他才會成為王氏跟田氏第一個要鏟除之人。

如果說之前王氏田氏對付蘇碧曦的手段不過是小打小鬧,根本是擡擡手,還不必臟了自己的手,就有人去替他們沖鋒陷陣,現在就是要畢其功於一役,徹底滅了竇氏一族。

唇亡齒寒。

蘇碧曦已經是竇太主義女,跟竇氏的關系是根本扯不斷的。

竇氏已經失勢,無一人在朝中擔任重職,只不過掛著外戚的名頭。

但是竇氏一旦徹底被王氏鏟除,朝中就會只有王氏一家外戚獨大。

太皇太後雖然死了,王太後卻還正當盛年。

漢室的太後一向長壽,如太皇太後就熬死了她的丈夫,甚至熬死了她的兒子。

政局之中,最忌一家獨大。

無論是於公還是於私,蘇碧曦都必須救下竇嬰的性命。

她在花廳來來回回走了好一會兒,才吩咐桑弘羊,“備車,我要去魏其侯府邸。”

竇嬰現在下獄,竇嬰是她的舅父,她去探望竇嬰夫人,乃是應該的。

等她到了竇嬰府邸,果然竇夫人已經哭暈過一次,握著她的手,面如死灰,“難為你現在還敢來我們這兒。你舅父他……”

蘇碧曦將另一只手握住竇夫人,“舅母要保重自己,陛下只是把舅父下獄,未必就到了最壞的時候。”

竇嬰的女兒嘭地跪在了蘇碧曦面前,哭道:“翁主,請翁主救救我阿翁。我們剛去求了竇太主,竇太主也是沒有法子。我們侯府滿門,現在就只能指著翁主了。”

他們這些外戚女眷,自是知曉劉徹即將在元日冊封蘇碧曦為皇後之事。

竇氏素來跟王太後不合,他們去求王太後根本毫無用處。

文錦翁主既然在劉徹心中有這般地位,自然是他們的救命符。

蘇碧曦立時扶起了竇嬰女兒,溫言安慰,“表姊這是折煞我了。都是一家子骨肉,我斷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只是現下舅父已被下獄,舅母跟表姊表兄定是已經能想的法子都想過了。”

她親手給竇夫人遞上了帕子,“肯伸手的,早已經伸手了。不肯伸手的,再求也是無用的。”

不僅如此,竇氏為了營救竇嬰,請動說情的人越多,就越是會引起劉徹忌憚。

竇氏現下在求告無門後,若是閉門不出,甚至是做出一副給竇嬰準備後事的架勢,反倒會讓劉徹有些許憐憫之心。

蘇碧曦本是竇太主義女,要說跟竇氏有多深的情分,是絕無可能的。

她已經把話說到了這裏,只要竇夫人不是個蠢的,就應該明白接下來該做什麽。

假如竇氏真得已經是扶不起的爛泥,她再伸手幫得再多,也不過是徒勞無功罷了。

蘇碧曦辭了竇夫人留飯,便徑直去了文錦樓。

她剛從側門踏上二樓,果然就在二樓正廳看見了坐在那裏兀自喝茶的東方朔。

東方朔果然是一個聰明人,只憑借一條沒有頭尾的傳話,便真得來了文錦樓。

蘇碧曦心下松了一口氣,迎向東方朔,笑道:“東方大人來文錦樓,怎麽徑自枯坐?這倒是我們招待不周了。”

東方朔站起身來,跟蘇碧曦見禮,挑眉回道:“昔日姜太公釣魚,自是有識之士,方能窺見其真貌。”

“文王得姜太公相助,自是本身德行所致”蘇碧曦引東方朔至雅間,吩咐芷晴端上點心茶食,“然則武王在牧野之時,尚且會生了退卻之意,仍需姜尚勸阻,方能繼續東進。可見賢王良臣,自是相輔相成。仆今有一事,需東方大人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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