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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王府。
細雨未停, 窗縫中透進的深藍夜色，將殿內紗幔浸的晦澀暗沈，在猙獰的燈火下搖曳著。
謝廷的親衛收了刑具, 從殿內撤出。
地磚上殘留了一片被靴底帶進的水漬，浸透了葉清遠膝處的袍角。
他雙肋間被刑具磨出的血漬, 順著胯側流下, 聚在膝間，猩紅一片……
“借誰的刀？”
殿北照壁下，謝廷清瘦的身影緩緩站起，繞至案前。
殿門處刮進一陣夾雨的濕風, 卷著一股血腥, 竄進謝廷的鼻翼, 惹他一陣劇咳。
他手段兇殘, 卻聞不得血腥……
近婢們立刻端上湯藥，又將所有門窗關緊。
失了風動, 殿內剎時如死潭般沈寂。
葉清遠以掌撐地, 勉強跪穩，朝一側吐出了那團為了忍痛, 而咬進嘴中的袍角，雙牙略顫道：“借三殿下的刀。”
“如何殺？”謝廷抿了一口婢子遞來的湯藥, 冷冷問道。
“贈予淮陽侯的錦囊，下官做了兩份，還有一份……”葉清遠喘著粗氣, 忍痛道：“此刻……定已到了三皇子的手裏。謝璟向來與舅父親厚, 不會眼睜睜的看著朔州侯被刺, 定會給朔州侯送去消息，而上京與朔州相距千裏, 能夠讓朔州侯最快收到消息的辦法，便是謝璟府中常年與北境聯系的信鴿……我為沈澈寫下的三支計策，會在沈澈抵達朔州之前，落入朔州侯的手中，只要他有心防備，沈澈必死。”
他此番看似為沈澈遞刀，其實是將刀遞在了朔州侯的手裏。
只要淮陽侯踏入朔州之境，便是他的死期。
殿內沈靜無風，紗幔邊角安靜的囤積的地磚上，謝廷慢條斯理的飲完最後一口湯藥，接過婢子垂首遞來的巾帕，試了試嘴角。
漱口後，謝廷擡眸應道：“葉常侍可知本王日日所服的湯藥是何物？”
“下官不知。”
謝廷用手指敲了敲案上的藥盞，冷道：“本王再體弱，也不至於日日靠補藥續命，這碗裏裝的藥並非宮人們以為的補劑，而是一種解藥，我體內的毒打娘胎裏便帶著了，而這毒便是拜三皇兄的母親珍妃所賜……告訴葉常侍，是想讓葉常侍明白，本王最痛恨被人算計，更討厭先斬後奏，以後葉常侍若再背著本王動作，陷本王於被動，可不止皮肉之苦這麽簡單了。”
葉清遠聞言，面容沈肅，前世與謝廷交涉多年，只知他藥不離手，卻從未聽他言述其中晦澀，只知這位親王體弱，湯藥一日三頓。
而謝廷突然的坦白，將多年前後宮的隱晦道於他，這讓葉清遠背後騰起一陣冷意。
知道這種事，對他來說，並不是一件能與謝廷拉近君臣距離的益事。
他知道的越多，就越要臣服，否則，謝廷門客多如螻蟻，不會疼惜他這條賤命。
葉清遠忍著肋間劇痛，雙手交疊於額，伏地叩首，言道：“下官謹記於心。”
……
朔州城西南，雁山山腳下。
趕路多日的江赭與明月，小憩在一棵棗樹下。
江赭伸了個懶腰，瞇眼擡首，透過刺目的日光，望了望西北方的長空。
北境的風，涼而幹爽，掃過頭頂的樹梢，窸窣間落下了幾顆熟透的青棗。
身旁的明月下意識的揮刀，將險些跌落在江赭頭上的三顆棗子嵌在了刀刃上。
“明月……你的聽力如此敏銳了嗎？”江赭有些吃驚。
那被風刮落的棗子，就算自己刻意盯著，都不一定接的住，而雙目未明的明月卻能辨聲而動。
“……噢，是啊……”明月不自然的笑了笑，並未因江赭的讚許而露出得意，反而隱隱回避。
今日她並未佩戴遮目的帛絳，一雙美目清澈明亮，只是從未與江赭對視過。
江赭捕捉到了她眸中一閃而過的慌亂，故意岔開話題道：“再往前走，便是朔州了……我渴了，幫我拿一下水袋。”
她雖看著西北的天，餘光卻是鎖在明月雙手的動作上。
果然，以往要摸索好一陣的她，今日卻準確無誤的將手伸向了水袋的位置……
江赭猛的抓住了她的手腕。
明月意識到江赭在試探自己，心虛地擡頭，二人四目相對……
江赭第一次感受t到，明月的眸光聚焦在自己眼中……
“你的眼睛，從裴府回來後就能看見了……而你，卻瞞著我。”江赭抿了抿唇，將視線從對方目光中移開，有些失望的低頭，胡亂的摘下了嵌在刀刃上的一顆青棗，塞進了嘴裏。
一口下去，酸澀難忍。
江赭皺了皺眉，低著抱膝道：“我本想著，這趟朔州之行，讓你跟著我著實委屈，不過現在看來，去朔州，你也有另外想做的事，對嗎？”
明月不言，只是起身，又揮刀砍下了幾束棗樹枝，將青棗一顆顆摘下，並用衣角擦凈其上的塵土，遞到了江赭的面前。
江赭看著被擦的錚亮的棗子，自喃道：“也是，我對你毫無保留……但也對你一無所知。”
自從明月被母親帶回江宅，江赭便多了個無話不說的姐妹。
但如今想來，二人在一起時，一直都是自己滔滔不絕，從未聽明月談及自己的過去。
她將自己照顧的無微不至，卻也時刻保持著主仆的距離，從無逾越，也不曾交心。
但江赭一直都覺得，是她性格使然，經歷也單純，所以沒什麽可拿出來說的。
直到她從沈澈的口中了解到，明月一直在背著她查當年的淮水一役。
她寧可將她母親的事告訴裴濟，都不願告訴自己……
“小姐既歇好了，便上路吧。”明月收刀入鞘，起身將行囊栓至馬鞍上，默默為江赭牽來了馬匹。
她竟又喊她“小姐”。
“連阿姐都不叫了嗎？”
江赭並未接過她遞來的韁繩，凝著她的眸子裏起了一層慍怒。
她不明白，雙目治愈明明是一件幸事，為何卻要繼續裝瞎，而這趟朔州之行，她又有什麽目的？
她到底在瞞她什麽？
明月抓起她的手，將韁繩硬塞到她的手中後，便翻身上馬，擡頭望著雁山山頂縈繞的薄雲，嘆了口氣道：“我只求小姐平平安安，至於我的事，小姐還是少費心。”
語氣生冷且不留餘地。
說罷，打馬先行而去。
獨留江赭賭氣地站在原地，眼眶不爭氣的紅了一圈。
……
上京，祈王府。
春夜的清風裹著杏花的香氣卷入室內，謝璟端坐在書房的青案前，雙眼生澀，兩腿發麻。
案幾上的飯食一絲未動，他掐著筆桿的指尖泛白，憤慨的抄寫著那本道德經，青磚鋪就的地面上堆滿了他張揚的筆墨，他已抄寫了三遍，還要罰抄二十七遍才算結束。
父皇並不相信他的辯解，這一局本想替皇兄教訓一下那位病秧子，卻將自己搭了進去。
更覺被辱的是，他竟失算在一個小小的翰林院侍郎手中，以後傳了出去，他還如何在朝臣們面前擡起頭來……
房外石階上，忽有腳步輕踏其上，房門被推開，掌燈人手中的昏黃融進房內的通明中。
“李公公？”謝璟霜冷的面容一松，遂起身相迎，剛向前邁出兩步，卻又收回腳尖，蹙眉道：“我知皇兄擔心我，但李公公不該來此，如今我被軟禁，若是你夜探王府的事傳到父皇耳中，怕是又要連累皇兄被責怪。”
李麾向兩旁廝奴遞了個眼色，眾人紛紛退下。
他將手中掌燈置於地上，後退一步，竟在謝璟面前俯身跪地，行了跪拜大禮。
“李公公何故於此？”謝璟忙上前攙扶。
李麾已過不惑，是太子身旁的老人，伺候謝堯的衣食起居，看著幾位皇子長大，雖是個閹人，其威望卻不遜於翰林院的太師太傅們。
這些年，在皇子們面前，被特允行簡禮，甚至可以不必行禮，今日之舉，卻讓謝璟心中又些疑惑。
“李麾今日來此，是代東宮而來，求三殿下成全一事。”
……
上京窗外夜色尚淺，而朔州郊外卻還留有一絲霞光。
山峰與紅霞短兵相接，交織如火，誰都不甘落敗。
江赭面對軍營駐守的阻撓，不僅掐腰豎眉喝了一句：“大膽！我可是你們侯夫人！”
“侯夫人？！”守門的兵卒們發出一陣哄笑，上下打量了眼江赭，連腰間的佩刀都懶得拔出來，輕嘲道：“我們侯夫人膚白勝雪國色天香，你是哪來的黑泥鰍？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再敢亂闖，要你小命！還不快滾！”
黑泥鰍？！江赭摸了摸自己的側臉，這一路風塵仆仆，上次洗臉還是在汴城河畔，這半個月下去，估計自己這張臉已經被西北的風沙敷成了煤球。
她低頭看自己已經汙到辨不出舊色的衣袍，再品這卒子說的話，倒也能理解了。
這沈家軍三千兵馬，營帳至少也有數百，這麽多人，怎會人人都認識她。
如今自己不僅花完了盤纏，就連個信物也是拿不出……
沒想到自己追隨沈澈多日，真到了朔州，竟連見一面都難……
那小卒見江赭還不離去，右手搭上了腰間刀柄處，江赭見之，立馬麻溜應道：“好好好！軍爺莫急，小的這就滾。”
她一邊哈腰，一邊按住了身旁的明月，給她使了個眼色，低聲囑咐道：“都是自己人，休得胡鬧。”
明月這才掐滅了殺進去的想法。
江赭扯著明月走遠，來到軍營入口不遠處的林子中，四處張望道：“既然此路不通，那便換一條，明月，去林中抓些野味回來。”
……
二人在營門口起了炊，野兔、野雞，還有一只落單的野山羊……
江赭拿出了前世苦修多年的廚藝，將火候控制到極致，野味的皮肉滋滋冒著油，香味兒竄出了十裏地……
她讓明月將肉片好，親自端到軍營門口，朝方才阻她的小卒道：“不瞞軍爺，我們是這附近的山民，聽聞淮陽侯此趟北行，殺了不少山賊流寇，百姓們感激得很，我們村長代村民們寫了一封謝辭，特來帶給侯爺，還望這位軍爺看在山民的心意上，將這封信交給侯爺。”
俗話說得好，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那小卒多日行軍，怕是許久不曾犒勞過胃腸，見盤中肉片掌大且薄，泛著一層油光，在夕陽落暉下濃香撲鼻……
他向口中猛塞了幾片後，將手上的油往袖口上抹了抹，含著一口肉，朝江赭含混不清道：“拿來吧。”
……
正在與裴濟幾人商討入城計劃的沈澈，被前來的卒子打斷，面上露出幾分不快，但還是拆開了那封信。
掃了一眼，見白色宣紙上赫然寫著兩個大字：“出來！”
那瓊勁的筆鋒裏帶著一絲跋扈的氣質，不是夫人的字跡又是誰。
“這個瘋丫頭……”沈澈疲憊的眸色突然泛起亮意。
他甚至來不及繞過身旁的幾位，手臂在案面一撐，直接從案後跳了出來，沖出營帳，朝南側大營入口跑去。
管豹與鄭炁一臉疑惑，只有裴濟神色一晃，望向帳外的眸光中燃起一絲不該有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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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雙肋間被刑具磨出的血漬, 順著胯側流下, 聚在膝間，猩紅一片……
“借誰的刀？”
殿北照壁下，謝廷清瘦的身影緩緩站起，繞至案前。
殿門處刮進一陣夾雨的濕風, 卷著一股血腥, 竄進謝廷的鼻翼, 惹他一陣劇咳。
他手段兇殘, 卻聞不得血腥……
近婢們立刻端上湯藥，又將所有門窗關緊。
失了風動, 殿內剎時如死潭般沈寂。
葉清遠以掌撐地, 勉強跪穩，朝一側吐出了那團為了忍痛, 而咬進嘴中的袍角，雙牙略顫道：“借三殿下的刀。”
“如何殺？”謝廷抿了一口婢子遞來的湯藥, 冷冷問道。
“贈予淮陽侯的錦囊，下官做了兩份，還有一份……”葉清遠喘著粗氣, 忍痛道：“此刻……定已到了三皇子的手裏。謝璟向來與舅父親厚, 不會眼睜睜的看著朔州侯被刺, 定會給朔州侯送去消息，而上京與朔州相距千裏, 能夠讓朔州侯最快收到消息的辦法，便是謝璟府中常年與北境聯系的信鴿……我為沈澈寫下的三支計策，會在沈澈抵達朔州之前，落入朔州侯的手中，只要他有心防備，沈澈必死。”
他此番看似為沈澈遞刀，其實是將刀遞在了朔州侯的手裏。
只要淮陽侯踏入朔州之境，便是他的死期。
殿內沈靜無風，紗幔邊角安靜的囤積的地磚上，謝廷慢條斯理的飲完最後一口湯藥，接過婢子垂首遞來的巾帕，試了試嘴角。
漱口後，謝廷擡眸應道：“葉常侍可知本王日日所服的湯藥是何物？”
“下官不知。”
謝廷用手指敲了敲案上的藥盞，冷道：“本王再體弱，也不至於日日靠補藥續命，這碗裏裝的藥並非宮人們以為的補劑，而是一種解藥，我體內的毒打娘胎裏便帶著了，而這毒便是拜三皇兄的母親珍妃所賜……告訴葉常侍，是想讓葉常侍明白，本王最痛恨被人算計，更討厭先斬後奏，以後葉常侍若再背著本王動作，陷本王於被動，可不止皮肉之苦這麽簡單了。”
葉清遠聞言，面容沈肅，前世與謝廷交涉多年，只知他藥不離手，卻從未聽他言述其中晦澀，只知這位親王體弱，湯藥一日三頓。
而謝廷突然的坦白，將多年前後宮的隱晦道於他，這讓葉清遠背後騰起一陣冷意。
知道這種事，對他來說，並不是一件能與謝廷拉近君臣距離的益事。
他知道的越多，就越要臣服，否則，謝廷門客多如螻蟻，不會疼惜他這條賤命。
葉清遠忍著肋間劇痛，雙手交疊於額，伏地叩首，言道：“下官謹記於心。”
……
朔州城西南，雁山山腳下。
趕路多日的江赭與明月，小憩在一棵棗樹下。
江赭伸了個懶腰，瞇眼擡首，透過刺目的日光，望了望西北方的長空。
北境的風，涼而幹爽，掃過頭頂的樹梢，窸窣間落下了幾顆熟透的青棗。
身旁的明月下意識的揮刀，將險些跌落在江赭頭上的三顆棗子嵌在了刀刃上。
“明月……你的聽力如此敏銳了嗎？”江赭有些吃驚。
那被風刮落的棗子，就算自己刻意盯著，都不一定接的住，而雙目未明的明月卻能辨聲而動。
“……噢，是啊……”明月不自然的笑了笑，並未因江赭的讚許而露出得意，反而隱隱回避。
今日她並未佩戴遮目的帛絳，一雙美目清澈明亮，只是從未與江赭對視過。
江赭捕捉到了她眸中一閃而過的慌亂，故意岔開話題道：“再往前走，便是朔州了……我渴了，幫我拿一下水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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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下去，酸澀難忍。
江赭皺了皺眉，低著抱膝道：“我本想著，這趟朔州之行，讓你跟著我著實委屈，不過現在看來，去朔州，你也有另外想做的事，對嗎？”
明月不言，只是起身，又揮刀砍下了幾束棗樹枝，將青棗一顆顆摘下，並用衣角擦凈其上的塵土，遞到了江赭的面前。
江赭看著被擦的錚亮的棗子，自喃道：“也是，我對你毫無保留……但也對你一無所知。”
自從明月被母親帶回江宅，江赭便多了個無話不說的姐妹。
但如今想來，二人在一起時，一直都是自己滔滔不絕，從未聽明月談及自己的過去。
她將自己照顧的無微不至，卻也時刻保持著主仆的距離，從無逾越，也不曾交心。
但江赭一直都覺得，是她性格使然，經歷也單純，所以沒什麽可拿出來說的。
直到她從沈澈的口中了解到，明月一直在背著她查當年的淮水一役。
她寧可將她母親的事告訴裴濟，都不願告訴自己……
“小姐既歇好了，便上路吧。”明月收刀入鞘，起身將行囊栓至馬鞍上，默默為江赭牽來了馬匹。
她竟又喊她“小姐”。
“連阿姐都不叫了嗎？”
江赭並未接過她遞來的韁繩，凝著她的眸子裏起了一層慍怒。
她不明白，雙目治愈明明是一件幸事，為何卻要繼續裝瞎，而這趟朔州之行，她又有什麽目的？
她到底在瞞她什麽？
明月抓起她的手，將韁繩硬塞到她的手中後，便翻身上馬，擡頭望著雁山山頂縈繞的薄雲，嘆了口氣道：“我只求小姐平平安安，至於我的事，小姐還是少費心。”
語氣生冷且不留餘地。
說罷，打馬先行而去。
獨留江赭賭氣地站在原地，眼眶不爭氣的紅了一圈。
……
上京，祈王府。
春夜的清風裹著杏花的香氣卷入室內，謝璟端坐在書房的青案前，雙眼生澀，兩腿發麻。
案幾上的飯食一絲未動，他掐著筆桿的指尖泛白，憤慨的抄寫著那本道德經，青磚鋪就的地面上堆滿了他張揚的筆墨，他已抄寫了三遍，還要罰抄二十七遍才算結束。
父皇並不相信他的辯解，這一局本想替皇兄教訓一下那位病秧子，卻將自己搭了進去。
更覺被辱的是，他竟失算在一個小小的翰林院侍郎手中，以後傳了出去，他還如何在朝臣們面前擡起頭來……
房外石階上，忽有腳步輕踏其上，房門被推開，掌燈人手中的昏黃融進房內的通明中。
“李公公？”謝璟霜冷的面容一松，遂起身相迎，剛向前邁出兩步，卻又收回腳尖，蹙眉道：“我知皇兄擔心我，但李公公不該來此，如今我被軟禁，若是你夜探王府的事傳到父皇耳中，怕是又要連累皇兄被責怪。”
李麾向兩旁廝奴遞了個眼色，眾人紛紛退下。
他將手中掌燈置於地上，後退一步，竟在謝璟面前俯身跪地，行了跪拜大禮。
“李公公何故於此？”謝璟忙上前攙扶。
李麾已過不惑，是太子身旁的老人，伺候謝堯的衣食起居，看著幾位皇子長大，雖是個閹人，其威望卻不遜於翰林院的太師太傅們。
這些年，在皇子們面前，被特允行簡禮，甚至可以不必行禮，今日之舉，卻讓謝璟心中又些疑惑。
“李麾今日來此，是代東宮而來，求三殿下成全一事。”
……
上京窗外夜色尚淺，而朔州郊外卻還留有一絲霞光。
山峰與紅霞短兵相接，交織如火，誰都不甘落敗。
江赭面對軍營駐守的阻撓，不僅掐腰豎眉喝了一句：“大膽！我可是你們侯夫人！”
“侯夫人？！”守門的兵卒們發出一陣哄笑，上下打量了眼江赭，連腰間的佩刀都懶得拔出來，輕嘲道：“我們侯夫人膚白勝雪國色天香，你是哪來的黑泥鰍？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再敢亂闖，要你小命！還不快滾！”
黑泥鰍？！江赭摸了摸自己的側臉，這一路風塵仆仆，上次洗臉還是在汴城河畔，這半個月下去，估計自己這張臉已經被西北的風沙敷成了煤球。
她低頭看自己已經汙到辨不出舊色的衣袍，再品這卒子說的話，倒也能理解了。
這沈家軍三千兵馬，營帳至少也有數百，這麽多人，怎會人人都認識她。
如今自己不僅花完了盤纏，就連個信物也是拿不出……
沒想到自己追隨沈澈多日，真到了朔州，竟連見一面都難……
那小卒見江赭還不離去，右手搭上了腰間刀柄處，江赭見之，立馬麻溜應道：“好好好！軍爺莫急，小的這就滾。”
她一邊哈腰，一邊按住了身旁的明月，給她使了個眼色，低聲囑咐道：“都是自己人，休得胡鬧。”
明月這才掐滅了殺進去的想法。
江赭扯著明月走遠，來到軍營入口不遠處的林子中，四處張望道：“既然此路不通，那便換一條，明月，去林中抓些野味回來。”
……
二人在營門口起了炊，野兔、野雞，還有一只落單的野山羊……
江赭拿出了前世苦修多年的廚藝，將火候控制到極致，野味的皮肉滋滋冒著油，香味兒竄出了十裏地……
她讓明月將肉片好，親自端到軍營門口，朝方才阻她的小卒道：“不瞞軍爺，我們是這附近的山民，聽聞淮陽侯此趟北行，殺了不少山賊流寇，百姓們感激得很，我們村長代村民們寫了一封謝辭，特來帶給侯爺，還望這位軍爺看在山民的心意上，將這封信交給侯爺。”
俗話說得好，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那小卒多日行軍，怕是許久不曾犒勞過胃腸，見盤中肉片掌大且薄，泛著一層油光，在夕陽落暉下濃香撲鼻……
他向口中猛塞了幾片後，將手上的油往袖口上抹了抹，含著一口肉，朝江赭含混不清道：“拿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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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與裴濟幾人商討入城計劃的沈澈，被前來的卒子打斷，面上露出幾分不快，但還是拆開了那封信。
掃了一眼，見白色宣紙上赫然寫著兩個大字：“出來！”
那瓊勁的筆鋒裏帶著一絲跋扈的氣質，不是夫人的字跡又是誰。
“這個瘋丫頭……”沈澈疲憊的眸色突然泛起亮意。
他甚至來不及繞過身旁的幾位，手臂在案面一撐，直接從案後跳了出來，沖出營帳，朝南側大營入口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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