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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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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冬菊的催促聲在耳邊響起,江赭打了個冷怔,不可置信的環視著四周。

床榻邊扔掛著那條繡著凜冬寒梅的天蠶絲帳幔,那是她十五歲時,在淮陽最名貴的綢緞莊子買回來的料子。

房內彌漫著她少女時最愛的漪蘿香,這種香一錢就要白銀五十兩,上輩子嫁給葉清遠後,為了省著銀子幫他打點仕途,便再也沒舍得用過。

如今這奢靡的香氣再入口鼻,讓她更加確信,這一切不過是她死後走馬觀花的夢境,都是虛無的假象。

可爐中焚燒的碳火是那麽溫暖,自己的四肢也不再冰冷僵硬。

她不是已經被賀玉婉勒死了嗎?為何又會完好如初的在自己少女時的閨房中醒來?這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

她掀開被子,赤腳沖向了妝臺旁,不可思議的看著銅鏡中的自己,芳華尚在,肌膚吹彈可破,臉上沒有一絲久病纏榻的枯槁。

她擡手覆上自己的脖頸,摩挲著檢查,不僅沒有紫紅的勒痕,且細嫩無紋,恍惚間想起了睡夢中那位白發老道的話。

難道她前世經歷太過淒慘,就連路過人間的仙人都垂憐了自己,讓她帶著所有的記憶重新來過?

如此匪夷所思之事竟會發生在她的身上?!

她向身後的丫鬟冬菊再次確認道:“你剛才說今日是我的及笄之禮?”

身後的丫鬟一臉驚疑的看著自己,仿佛在看一t個瘋傻之人,只見她上前一步摸了摸江赭的額頭,確定溫度無恙後緩緩道:“小姐,你昨夜夢魘的厲害,今早我喚了你許久才醒過來,可把冬菊嚇壞了,今日確實是你的及笄之禮,再有幾個時辰,便要隨老爺夫人去迎賓客了……”

冬菊話未言盡,突然撇下自己,小跑至門口,伸頭朝外探了探,後退一步掩上門,轉身壓低聲音道:“府裏的人都替小姐打點好了,馬車已經侯在了偏門的巷子裏,想必葉公子已經在金禪寺後院等著小姐了,奴婢算了算時辰,回來剛好能趕上宴席,小姐只管放心去便是。”

冬菊眉眼間盡是體貼與興奮,也許在前世的江赭看來,這個丫鬟背著江淮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忠仆的本分。

可她如今重來一世,身邊的每一個人,她都要仔仔細細重新審視。

想起上輩子長病不起時,病倒的起因,本是一次小小的風寒,但不知怎的,日日服藥不見好轉,咳疾反而愈發嚴重,最後到了下床都費力的程度。

而那能將風寒治成絕癥的湯藥卻是日日都要經過冬菊之手,這不免讓江赭開始疑心眼前的丫鬟。

更奇怪的是,日日都守在她身側的冬菊,偏在賀玉婉勒死自己的那一夜不見了蹤影。

江赭凝視著對方,並沒有急著回應她的話。

她在心裏為其辯解,或許,冬菊發現了賀玉婉的陰謀,被提前處理了,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還有一種可能,便是她也是害死自己的同謀之一。

想至此,此刻雖只穿了抱腹的她,光裸的後背上還是滲出了一層冷汗。

江赭的生母去世前,她的貼身丫鬟本是一個叫明月的丫頭,心思細膩,做活也麻利,雖然偶爾貪嘴任性,但也從未犯過大錯。

可突然有天,她的明月不小心打碎了二夫人李氏的心愛之物,未經她的允許就被發賣了出去。

為此,江赭還與爹爹哭鬧了許久。

最終還是二房庶妹江夢為她寬了心,並將自己院中的冬菊贈給了她。

如今想來,這個冬菊很有可能是二房的人,為了能讓自己嫁給葉清遠,然後將自己的女兒江夢順理成章的嫁去侯門攀上高枝,不惜從多年前就開始謀劃這盤詭棋,而葉清遠便是這盤棋的棋眼。

只是她們沒有想到,這個身無分文的窮秀才真的能混成聖上面前的紅人,東宮皇子們紛紛爭奪的謀士。

江赭深吸了一口氣,將心中紛亂的思緒平覆下來,閉眼凝神努力回想上一世及笄之禮的這天所發生的事情。

如果一切都是按上一世的時間線來看,那麽在及笄之禮的三天前,她收到了一封葉清遠的書信。

那信中邀她於今日晨時在金禪寺後院一敘……

那是他們二人初次相遇的地方。

上一世,她坐上了江夢提前為她備好的馬車,滿懷欣喜的去見自己日思夜想的情郎。

她的葉小公子不僅英俊儒雅,還滿腹經綸,隔三差五的情詩哄的她小鹿亂撞,令她情根深陷而不能自拔。

幾日未見,相思之意更是如蠱般撓她心肝。

正值臘月冬雪,寺院禪房外大雪漫天,厚實的積雪掩住了二人初見時的那棵杏花。

她剛下馬車,便提著裙角一路飛奔,向著二人往日私會的那間偏僻禪房跑去,身後急著為她撐傘的冬菊被她遠遠的甩在了身後。

她本以為葉清遠見了她以後,會像以往般興奮的將她環抱於懷,可那日剛踏進禪房,他冷漠絕情的話便鉆進了她的耳中。

“我與江小姐有雲泥之別,一介窮書生,一無功名,二無田宅,配不上江家的高門,今日來此是為向江小姐話別。”

如今想來,“欲擒故縱”的伎倆果然被葉清遠玩的爐火純青!

可那時的江赭又怎懂得這些心機,她的笑容倏然凝結在臉上,心口似有巨石堵住,她困惑又急切的問道:“前些日子還好好的,為何要突然話別?相識之初,公子不就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嗎?為何現在才言雲泥之別?難道我在公子心裏,也是那般看衣帛論高低的人嗎?”

她擰著自己的梨花緞襖衣角,對於葉清遠所說的話,傷心的同時也有一絲慍怒。

相識這麽久,難道他們之間的感情終於還是逃不脫門當戶對的常倫嗎?

而對方卻似乎不想再與她糾纏分毫,冷漠的躬身向她一揖,繞過她欲要離去。

江赭的心被他牽著,不顧女兒家的矜持,轉身扯住了他的袖口,“給我個說服我的理由!”

淚花在她的眼眶裏打轉兒,她擎著頭強忍,不讓其滴落。

葉清遠深呼一口氣,有些嗔怒道:“江小姐若對我真心,為何不告訴我你與淮陽侯府的婚約之事?”

少年猛然回頭,看著自己的明眸中揉盡了失望。

江赭怔住,心急解釋道:“公子所言,確有其事,可那婚約乃多年前父輩的一場笑談,幾年過去,那淮陽侯府再未提過此事,我亦未將此婚約放在心上,不過公子怪我,也是應當,此事確是我疏忽了,你放心,我回去便跟爹爹說,讓他推了這門親事,往後,我江赭就是公子的人,絕無二心。”

葉清遠盯著她的眸子,驟然緩和,繼而燃起一股強勢,溫熱的手掌突然敷向她被風雪凍紅的頰上,向她邁近了一大步。

江赭面對他忽來的親近,有些慌亂的後退,她雖然與葉清遠兩情相悅,但以往見面時,二人都是極有分寸,每每情濃,都會克制著自己不違倫理。

而此刻,江赭卻被他用雙手攬住了腰肢,滿眸憐惜的喊著她的乳名,就著她方才的承諾接著言道:“姌姌,你可想好要做我葉清遠的女人?”

他熾熱的氣息呼在自己的額前,腰側被對方的手掌用力的扣住,也扣住了江赭的春心。

她在他懷裏乖順的點頭,還未開口,丹唇便被對方帶著一絲侵略的含住,濕熱又纏綿的擁了上來。

她晨時為他精心塗抹的口脂,被他貪婪的吃盡,葉清遠纖長的手指插進了她的發絲,纏揉著她的身體將她抵至墻角。

江赭雖心悅於葉清遠,但剛剛及笄的她,對於男人仍是一片懵懂,突然被葉清遠如此強勢索愛,心中不免慌亂,條件反射的推搡著拒絕。

而此刻的葉清遠卻咬著她的脖頸,帶著一絲哀求道:“姌姌,你於我來說如秋水白鷺,曜美端莊不可褻,而今日我從外人話中得知,你竟是他人未婚之妻,我突然不想再遵循這狗屁綱常!求你不要拒絕我,我要讓你用身子告訴我,你不會騙我,會做我葉清遠的妻!”

……

江赭的思緒在這一刻,被猛的拉回,那日金禪寺中,二人赤身糾纏於佛陀腳下,窗外飛雪,禪房內卻是春光一片。

她將自己完完全全的送給了心愛的男子。

並在那日的及笄之禮上,當著眾多親朋的面,揚言與那窮秀才葉清遠有了夫妻之實,氣的爹爹江淮當場嘔血。

及笄之禮不歡而散,而自己也變成了淮陽最大的笑話。

她的父親江淮在商賈富貴中摸爬滾打一世,最大的心願便是在自己閉眼前,攜江家脫掉商籍,如今被她這麽一攪,淮陽侯府的大門門檻就算再落魄,江家也攀不上了。

而她的庶妹江夢,也是在這一刻,挺身而出,當著親朋之面,跪在爹爹江淮面前,願舍棄終身幸福,替姐姐嫁入淮陽侯府。

……

屋內的漪蘿香燃盡,暖香的空氣逐漸被室外的凜冽所反噬,江赭這才感到了冬日的肅寒,在冬菊催促的目光中,不急不慢的套上了一件內衫。

她繞過了捧著冬日狐裘等她更衣的冬菊,來到案幾前,拉開了最下面的那層抽屜。

那裏放了她與葉清遠往來的九封書信,他們相識於春日,如今已是臘月,九個月的時間裏,她背著家人,與他偷偷往來。

而此刻她卻發現,九封書信少了一封。

上一世在葉府宅院裏,與賀玉婉鬥智鬥勇了三年,將江赭從一個心思單純的少女變成了一個精於算計人心的宅婦,生活中那些尋常的瑣事,被她一律當作敵軍的奸計,逐個剖析細節。

即便如此,她還是死於賀玉婉的手中。

如今她看著手中少了一封的信箋,草木皆兵的她心中升起了一絲不安。

前世的她對關於葉清遠的一切如數家珍,這些信件被她在深夜裏反覆展讀。

就算不看內容,只看每一封信件被她翻舊的毛邊形狀,都知這裏面的內容是何月何日所寫。

而她如今少的那一封,便是葉清遠在二人定情之時,寫的最為動情也是最肉麻的一封。

她一個處在深閨的大小姐,這種信件若是傳了出去,後果可想而知。

但在冬菊面前,她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異常。

兵書中雲:“敵力不露,陰謀深沈,未可輕進,應遍探其鋒。”

這存放信箋的t位置只有冬菊知道,無論是否乃冬菊所為,她都不可打草驚蛇。

於是她朝一旁略有些急躁的冬菊彎眉堆笑道:“上次清遠哥哥給我寫的情詩我還沒有對出下一首,若是空手前去,定要被他笑話,你去給我備些他愛吃的點心,待我寫完,我們再出發也不遲。”

冬菊見她終於恢覆了常態,放松的吐出了一口氣,應了一聲,便出去了。

離開後的冬菊,卻突然放緩了腳步,輕腳折回門口,從門縫中向內查看,見江赭果然在握著筆墨奮筆疾書,這才放心離去。

不過令她不解的是,她這位不通詩文詞賦只通刀槍兵法的大小姐,一場夢魘醒來,怎麽就突然間能對出情詩了,雖然困惑,但想到她會乖乖按江夢的意思去見葉清遠,便心安的去為她備點心了。

而此刻案幾前的江赭,聞門口腳步聲漸去後,那雙冬雪般的澄眸之中似有刀鋒拂過,她唇角勾起一絲譏諷,暗暗沈吟道:“奪命之恨,不共戴天,汝等宵小,洗頸就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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