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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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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攖寧身藏百樣本事, 又生了副好性兒,臉皮厚得渾然天成,油潑不進水潑不進的, 偏偏就有個畏高的弱點。

她小小的咽了下口水, 擡頭看著光滑齊整的高墻, 在看看空無一人的偏巷t。

“這院墻也忒高了…”她倒也不怕說出來丟人, 小聲接了句:“要不我們去看看東西向的院墻?”

宋諫之一眼便看出她打了退堂鼓, 遂默不作聲的打量著方便接力的鄰墻, 嘴上卻只道:“人太多。”

南城樓子在城南偏東, 擦了個市集的邊兒, 後院墻通著一條冷僻的偏巷,兩張寬, 和院後人家撞了個背對背, 一路走人幾乎見不到什麽人。

雨後涼風一吹, 撩起攖寧耳一縷發絲,掃過細白的頸子, 她下意識抖了下,只覺周身汗毛直豎,趕忙往晉王殿下身邊挪了半步, 眼看還有段距離, 於是又挪半步。

她望著那廝的空無一物的腰間鞶帶, 不放心的問了句:“你的劍呢?萬一我們被人發現了怎麽辦?”

他即便再藝高人膽大, 也寡不敵眾啊。

攖寧暗暗地揪起了心。

宋諫之目光剛從低矮錯開的鄰墻上收回,便將她這幅慫包模樣收進了眼中。

他眼尾微挑, 不客氣的拿話刺她:“你跟個秤砣一般綴本王出門時, 可曾想過此事?”

出門時抱著他胳膊又拖又拽,只差沒給他扯爛衣袖。

奈何秤砣本人不光不怕他這冷冰冰的譏誚, 甚至又湊近了點。

晉王殿下金身鐵骨,嘴巴也生得難撬,平日裏話少得可憐,但他只要肯說話,多半就是沒生氣的。

左不過是小心眼兒犯了,或者莫名其妙的撒癔癥,要拿她撒氣。

雖然難哄,但能哄就有轍。

他不說話的時候才嚇人,眼刀子一刮,攖寧那身皮子都怕得緊了。

攖寧滿腦袋亂七八糟的念頭,思緒卻十分清晰。她擡手掏了掏袖口,抖出一塊糙紙包著的栗子糕,眼神既驚喜又詫異:“我記得捎上了呀。”

她順手把栗子糕塞進嘴裏,又去掏自己的懷襟。

摸索了兩下,攖寧目光一亮,掏出柄巴掌長的匕首,黑鐵鞘纏枝柄,帶著匕鞘都薄不過兩寸。

她獻寶似的在小王爺面前耍了圈,‘噌’地一聲,短刃出鞘。

“我帶著,嘿嘿,”她拔下根發絲比在短刃前,輕輕吹了口氣,發絲便一斷兩截:“厲害吧,削鐵如泥。”

倆人倒是不扭捏,攖寧將匕首遞給宋諫之,他也毫不客氣的收下了。

匕首是攖寧赴宴前防身帶的,沒有用到,現下交給晉王再合適不過,這匕首在他手裏能奪人命保平安,在攖寧手裏,怕是只能裝樣唬人。

她向來極有自知之明,與其自己拿著,不如安分的抱住晉王殿下大腿。

攖寧得意洋洋的炫耀,收回手,面前人立時便將手伸了過來,眼看下一秒就要探進她的懷襟。

她嚇得往後退了一步,頭上兩只長耳朵機警的豎起來,烏溜溜的圓眼睛瞪著人:“你幹嘛?”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晉王殿下竟對良家女子做出這種事!

攖寧連詞兒都想好了,只差就地搭個說書臺子。

宋諫之卻只是瞥她一眼,順其自然的收回手。

“看看你都藏了什麽些破爛玩意兒。”他嘴角幾不可見的勾起。

攖寧沒有抓住那抹極輕的笑,她嘴裏嘟嘟囔囔的翻起懷襟:“才不告訴你。”

說著翻出一個小紙包,撚了兩片麥芽糖,神色為難的猶豫了一下,才將其中一片遞到宋諫之面前:“喏。”

宋諫之眼神卻沈了下來,他目光掃過那片躺在少女掌心的麥芽糖,最後凝到攖寧臉上,那絲笑意霎時間收的無影無蹤。

剛融化的春水重又封上刺骨冷寒的冰層。

宋諫之分出一息時間來思索,自己是否對這小混賬太寬容了些,所以她才沒生記性,三番兩次的氣他。

他壓著眸子,眼神結了冰霜,刺的攖寧‘嗖’的擡起頭。

“你怎麽啦?”

你怎麽又不高興了,這句話在攖寧嘴裏轉了兩圈,沒敢說出口。

宋諫之微瞇著眼,長眉在白玉面孔上壓出道淩厲逼人的弧度。他捉到她眼中一點晃動的光,想捉住了揉在掌心,藏起來。

宋諫之負過微微發抖的手,勉強將血管中橫沖直撞的殺意按捺下來。

正事當前,這個腦袋只有豆子大小的混賬東西,回去再罰也來得及。

他沒有開口。

攖寧也沒領會到晉王殿下的寬容,只覺他眼神冷漠的跟初見沒什麽兩樣,那個無情無覺的淡漠眼神,令她當日在睡夢中都驚出一身冷汗。

怕什麽來什麽。

她亦步亦趨的跟著宋諫之身後,走到鄰墻相接處。

腦袋搜刮幹凈了,也沒想出哄人的話。

她剛要把麥芽糖踹會懷襟裏,腰就被人一把攬住了,下一刻,失重的感覺襲來,她甚至能能聽到灌入耳中的風聲。

一個錯眸的功夫,人就站到了戲苑相鄰人家的矮墻上。

麥芽糖早就掉到了地上,攖寧也顧不上,一只手圈了宋諫之脖子,一只手緊緊抓著人前襟,使出了吃奶的勁兒,腦袋埋在他頸窩處。

她被人摁在懷裏,猶豫陷入了兩極地獄,左邊是少年溫熱的胸膛與有力的心跳,右邊是呼呼作響的涼風。

“你…你會輕功啊?”攖寧微垂著眼往底下一掃,只看到筆挺陡峭的墻面,自己半個身子幾乎懸在空中,她立時閉上了眼,一緊張,話也跟著密了起來。

她尾聲飄飄的帶著顫音,心跳尚未平覆,身體便又在風聲之間挪動。

攖寧閉緊眼睛,直到耳畔風聲停下來,失重感也消失不見,才猶猶豫豫的睜開眼。

他們正站在南城樓子最高墻的屋頂,瀘州多雨,建房多高脊,配上明瓦的正脊,足有一丈高。人在地上目光所及有限,自是看不到他們的。

宋諫之神色仍是冷淡。

攖寧不敢往下看,只能擡頭看他,她抽抽鼻子,只覺五臟六腑都灌了涼風:“我,我畏高,你怎麽也不提前說一聲,你先別松手啊。”

她托著長音,話裏藏了點委屈,卻毫無保留的把自己弱點交了出去。

宋諫之雖早就瞧出來了,但聽著她用這種委屈巴巴的腔調,邊依賴著自己不敢離開,邊剖出弱點小聲抱怨。

他那份壓在心底的惡念,仿佛得了養料,被飼養的愈發張牙舞爪,像打翻了硯臺,墨汁潑濺玷汙一片,只是外表瞧不出來。

合該這樣,只該這樣。

世上不該,也不能有第二個,令她哭令她笑的人。

宋諫之冷血的腦海中,難以克制的閃過這個念頭。

直到懷裏可憐巴巴的蠢兔子重新振奮了精神,攥著他的前襟往院中探看,宋諫之才從這份思緒中勉強脫身,眸中尚留一絲寒霜,掃她一眼,道:“本王提前說了,你還敢上來嗎?又慫,又要逞英雄。”

“你就沒有害怕的東西嘛!”攖寧只看一眼便收回了視線,心有餘悸的默默念叨叫魂詞,聽到這話,嘴巴不服氣的吊起油瓶。

她緊緊摟著宋諫之脖子,微涼的小手扒在他肩胛上,放心宋諫之抱的牢,揪在前進的手攥成拳,輕輕推了他一下,貓兒一樣的力道。

“本王在,怕什麽?”宋諫之睨她一眼,攔著人的手略松了松,放人站定:“你還有機會出事不成?”

“唔——”攖寧雙腳落在屋檐上,本來都已經站定了,架不住她兩條腿軟的跟面條似的,抱著她的胳膊一松,就險些跪到明瓦上,又不敢喊出聲,只能憋出一聲悶哼。

幸虧晉王殿下眼疾手快,一把拎住了她的後領。

拎小雞崽一樣。

攖寧摸摸索索的扒住瓦片,大半的身子俯在屋頂上,她只恨不能像蒼耳一般生上滿身刺,狠狠紮牢了,拽都摘不下來。

“我好了,放…放手吧。”

宋諫之回首瞥了一眼整齊微翹的屋檐,照她這個小心的姿勢,怎麽著掉不下去的。

他徹底松開手,腳尖輕點在瓦片上,攀到最高處,單膝抵在瓦片上,微微俯身打量著院中的情形。

“你等等我呀。”身邊熱源沒了,眨巴下眼的功夫那廝已經行到了正脊。

攖寧心中著急,手腳並用的往上爬,壓根不敢回頭看一眼。

她撅著小圓屁股往上爬的模樣,實在不大體面,但安危排在第一位,體面算什麽東西,又不能當飯吃。攖寧暗暗腹誹,順便剮了扒屋檐還要裝相的晉王一眼。

少年微壓著脊背,長腿曲起,掌中握著利刃,像一張蓄勢待發的弓。

她心裏生起了一t點微妙的不平衡,只能暗自貶低小王爺來舒舒心。

哼,裝什麽?再帥也是個扒屋檐的。

“些小花旦被十一領走了吧?”她小聲問了一句,沒得到回應。

等到攖寧費勁巴拉的蹭到了正脊旁,宋諫之拽著她領子,拔蘿蔔似的往上一拔,叫她視線與自己齊平。

蘿蔔還在發懵,就被人捏著尖尖下巴,偏頭看向了東邊。

“樓底有暗室。”宋諫之目光顯露出一線淩厲,應和了攖寧的猜測:“瀘州城東高西低,雨後街上水道皆是向東流,尋常人家應添西側基底。”

他話只提點了一半。

攖寧猛地扭回頭,眼神裏藏著點發現隱秘的興奮:“但這個院東樓建的更高。”

宋諫之微微頷首。

“不止東樓更高,基底還用了最結實的理石磚,上下打了兩層。”

攖寧順著他的話,重又看向東樓,隱在蔭草和假山碎石底下,果然還有一層石磚。偏偏南城樓子的游廊設計的精妙,高矮錯階、曲折回廊,行在其中只覺建房之人匠心獨具,並不會在意這迥異的基底高低。

若非身居高處,而是走在院中,定然是發覺不了的。

二樓長廊盡頭,房門北大打開了,走出個熟悉的人影。

攖寧緊張的一把揪住晉王衣角,壓著嗓子用氣聲說:“何仲煊!”

她抻著脖子想看的再仔細一些,卻被人摟貓兒一樣,折腰拽進懷裏。

“要下去,抱緊了。”極輕極淡的的一句話落在耳畔。

攖寧腦瓜還沒反應過來,胳膊卻已經牢牢圈在了少年脖頸上。

宋諫之輕功極佳,懷裏抱著個人,雖然做不到身輕如燕,但有借力的鄰墻,落地也不過只一下腳步聲。

“睜眼。”他挑了眉,睨著攖寧皺起的包子臉,還未來得及將人放下。

身後卻驟然傳來了腳步聲。

“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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