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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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霜雪
當然, 時值歲暮，被派往各處祭祀的均是身份貴重的皇子。
然而，在越來越冷的天氣裏, 一些流傳許久的風言風語卻又合著某些人幾乎要喪失幹凈的耐心，卷起了一場無聲無息的大火。
蘇曉星理應習慣了這樣幹冷凜冽的初冬，但此刻的她反而像是被什麽東西揪住了心臟，胸腔的每次震動都會傳來沈悶的鈍痛。
她下意識地擡頭, 望向頭頂的瓦片和天際的晚霞——
原來坐井觀天，不外如是。
她最近總是會胡思亂想。白日的時候常常發呆，夜裏卻又總是失眠，在半夢半醒間往往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好在這些日子“風平浪靜”, 她也樂得維持這虛幻的安寧，窩在自己的小房間裏深居簡出。
但是，就在夕陽的色彩一點一點退去後，黑夜還是和寒風一同籠罩了整片天地。
風刮得越來越緊, 似乎是要下雪了。
西側院的門就在這時被急匆匆地敲響。
等蘇曉星回過神來, 凝綠已經帶著那個丫環到了她的面前：“福晉請您今晚去北院用膳, 也請了兩位側福晉, 主子們在一塊更熱鬧些。”
這丫環蘇曉星見過, 的確是福晉身邊得力的人, 估摸著日後要陪著靜儀一起出去的——她面上波瀾不驚地點點頭，心中卻暗暗地嘆了口氣, 仿佛已經有了某種預感。
果然, 入座之後，丹若姐姐的第一句話就是：“爺有沒有給你傳什麽話？”
“沒有。”
蘇曉星感覺自己因為發懶而生銹的大腦似乎又開始了運轉：“還是三天前見了一面, 說銀糧的事有了大概的眉目……”
她的視線飄過身邊的兩位側福晉，最後落回到丹若的臉上, 只見她抿了一下唇，才用飯桌上幾個人能聽到的音量開口：“爺一早去了暢春園，眼下還沒個音信。”
這樣的情況雖然不常見但多少會有，可是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像一聲驚雷炸響在她們耳邊。
“午後就派了人去問，結果那奴才的回話是……眼下除了太醫院，其餘人進不得也出不得。”
今夜這頓飯食不知味的也大有人在。
胤祥放下筷子，看著眼前的兩個兄弟，心裏泛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
他，老十二胤裪，十六胤祿，這種時候，這種場合，在暢春園的阿哥莫名其妙就成了他們三個——
十二是為了今年各處祭祀的依仗規制來請旨的；他這裏的事更是才開了個頭，原本預備寫個簡短的折子送過來請個安就走；十六雖然手裏也有點雜事，但也是算上閑話都不到一盞茶功夫就能說完的東西。
可他們還沒來得及遞膳牌就被帶到了這裏，坐了將近一天，才把眼下的情勢打問清楚：
皇上前兩日有點小風寒，精心調養之後原已無礙的；可今天好端端走著路突然就跌了一跤——雖有奴才立馬撲在地上墊著，但到底還是磕碰到了龍體。
等到最初的那一陣驚怒交加過去後，他們三個早已各自回過味來：若真是這般輕描淡寫的事，怎麽可能立刻就隔斷了整個暢春園的內外交通？
只恐怕……只恐怕，之後的一切都要往最壞的地方去想了。
“我說兩位兄長，”最後，還是沒什麽包袱的胤祿開口打破了這一片詭異的沈默：“侍奉湯藥的事呢，咱們來做似乎不太合適，但就在這裏幹坐著束手無策，更不是人子所為吧？”
胤祥和胤裪聞言對視了一眼。
十六這話說得沒半分錯，可天下的事從來不是有理就能做的。
正如此時此刻：那些有其他心思的人被擋在外頭，而他們的身份又註定被拘束在這裏——至少直到天明。
胤裪沈默良久才接了這句話：“雖然暫時隔絕著，但天一亮也就分明了……他們也該來了。”
“眼下只是情急之舉，鬧得裏外起疑就更難收場了。”胤祥無所謂地點點頭，但轉而又想到了什麽：“管著京城關防的是隆科多吧？他人不在這？”
三人面面相覷了好一陣子，不約而同地露出一抹苦笑。
就在此時，屋外卻傳來匆匆的腳步聲，隨即有太監帶著屋外的雪花和寒氣進來。
“奴才來傳皇上的口諭——”
皇上的口諭？他們彼此看看，面色凝重而驚異地站起身來。
“即刻召隆科多進暢春園。”
“朕病中弘歷無人管教，好生送回雍親王府上。”
“園中的阿哥暫留幾日，等阿哥們都到了一起面聖。”
等？京城裏的好說，四阿哥那幾位估計也沒走遠，能星夜兼程趕回來，可千裏之外的那一個呢？
那傳旨的太監倒也不管這幾位爺聽完旨意有什麽想法，他的話還沒傳完呢：“既然皇上旨意如此，園子裏空房子也有的是；可這風雪交加的，凍著幾位爺不好交差，所以還要您幾位吩咐一聲，奴才好帶人去府上取衣裳被褥。”
空房子哪裏都有，衣服被褥當然也哪裏都有，這個傳話的機會可是絕無僅有。
不過能在這種場合說的話也就那麽幾句，兄弟三個在簡單吩咐之後，一同向清溪書屋的方向磕了個頭，就各自前往住所。
屋外的這場雪已經積了薄薄一層，踩在上面咯吱作響。
胤祥漫步在這樣的雪夜裏，難免想到那個和夜晚一樣冰冷的影子。
那是她想方設法避免在他面前展現的——她在極少數的幾次失態之外，從來都嬉笑怒罵活色生香，即使自己知道了她似幻似真的來處，她的性子也只變得更活t潑更隨意，更像……他心中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景。
但是在他偶然窺見的幾個瞬間：她在桌案前讀書，在夜色裏靜坐，在滿眼繁華錦繡中安靜地立於一隅——
在那些時刻，所有溫情和笑意都會從她的臉上退去，留下蒼白的面容和纖瘦的影子。
一個沈重且冰冷的，讓人看了就幾近窒息的影子。
最明顯的是三天前那一面，她身上的冷肅比往日更甚。
但在自己走過去後，她還是漫不經心地笑著，說這次的事牽連太廣，還是要緩緩圖之。
她說自己只記得一點……如今想來，她知道的何止一點。
當思緒完全收回來之後，胤祥看著面前那個剛點上不久的炭盆，心裏同樣有了那一道預感。
那一絲感受並不全然是哀傷、恐懼或茫然，而是純粹的沈重——
就像是把萬裏山河和千秋功過，一並擔在了自己的肩頭。
雪下得越來越密了。
馬蹄落在積雪上的聲音，也越發地清晰起來。
蘇曉星從凝綠那裏借了一身衣裳，好整以暇地住到了距府門最近的下人房間裏。這可沒辦法，她倒是想在書房裏打個地鋪湊活，但就怕萬一：萬一比起明天，先來的是意外怎麽辦？
這也是讓福晉最終同意這種離譜舉動的原因之一。
一家主母這種時候必須立在後院做定海神針，女眷和孩子們也要各司其職不慌不亂。她們可以憂心但卻絕不能憂心過度，這是規矩也是氣度。
至於她？
她這些年關起門來無法無天慣了，導致看門的下人都見怪不怪：“要是有什麽事奴才一定立馬告訴您，絕不讓您多操一點兒心。”
是啊，比起開門的事，她這裏還有操不完的心呢。
比如說剛剛在這屋裏烤了一會兒火，外面門環子就被砸的直響——而且還是正門，不是和這間房子更近的偏門。
兩個可能，要麽是風雪夜歸人，要麽是非走正門不可的客人。
不過就算做足了心理建設，在看到被領進門的那位暢春園侍時，蘇曉星還是有點恍惚：這位兄臺是不是在哪見過？
只是她還沒開口，對面的小夥先張嘴了：“——是你？你還記得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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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 時值歲暮，被派往各處祭祀的均是身份貴重的皇子。
然而，在越來越冷的天氣裏, 一些流傳許久的風言風語卻又合著某些人幾乎要喪失幹凈的耐心，卷起了一場無聲無息的大火。
蘇曉星理應習慣了這樣幹冷凜冽的初冬，但此刻的她反而像是被什麽東西揪住了心臟，胸腔的每次震動都會傳來沈悶的鈍痛。
她下意識地擡頭, 望向頭頂的瓦片和天際的晚霞——
原來坐井觀天，不外如是。
她最近總是會胡思亂想。白日的時候常常發呆，夜裏卻又總是失眠，在半夢半醒間往往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好在這些日子“風平浪靜”, 她也樂得維持這虛幻的安寧，窩在自己的小房間裏深居簡出。
但是，就在夕陽的色彩一點一點退去後，黑夜還是和寒風一同籠罩了整片天地。
風刮得越來越緊, 似乎是要下雪了。
西側院的門就在這時被急匆匆地敲響。
等蘇曉星回過神來, 凝綠已經帶著那個丫環到了她的面前：“福晉請您今晚去北院用膳, 也請了兩位側福晉, 主子們在一塊更熱鬧些。”
這丫環蘇曉星見過, 的確是福晉身邊得力的人, 估摸著日後要陪著靜儀一起出去的——她面上波瀾不驚地點點頭，心中卻暗暗地嘆了口氣, 仿佛已經有了某種預感。
果然, 入座之後，丹若姐姐的第一句話就是：“爺有沒有給你傳什麽話？”
“沒有。”
蘇曉星感覺自己因為發懶而生銹的大腦似乎又開始了運轉：“還是三天前見了一面, 說銀糧的事有了大概的眉目……”
她的視線飄過身邊的兩位側福晉，最後落回到丹若的臉上, 只見她抿了一下唇，才用飯桌上幾個人能聽到的音量開口：“爺一早去了暢春園，眼下還沒個音信。”
這樣的情況雖然不常見但多少會有，可是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像一聲驚雷炸響在她們耳邊。
“午後就派了人去問，結果那奴才的回話是……眼下除了太醫院，其餘人進不得也出不得。”
今夜這頓飯食不知味的也大有人在。
胤祥放下筷子，看著眼前的兩個兄弟，心裏泛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
他，老十二胤裪，十六胤祿，這種時候，這種場合，在暢春園的阿哥莫名其妙就成了他們三個——
十二是為了今年各處祭祀的依仗規制來請旨的；他這裏的事更是才開了個頭，原本預備寫個簡短的折子送過來請個安就走；十六雖然手裏也有點雜事，但也是算上閑話都不到一盞茶功夫就能說完的東西。
可他們還沒來得及遞膳牌就被帶到了這裏，坐了將近一天，才把眼下的情勢打問清楚：
皇上前兩日有點小風寒，精心調養之後原已無礙的；可今天好端端走著路突然就跌了一跤——雖有奴才立馬撲在地上墊著，但到底還是磕碰到了龍體。
等到最初的那一陣驚怒交加過去後，他們三個早已各自回過味來：若真是這般輕描淡寫的事，怎麽可能立刻就隔斷了整個暢春園的內外交通？
只恐怕……只恐怕，之後的一切都要往最壞的地方去想了。
“我說兩位兄長，”最後，還是沒什麽包袱的胤祿開口打破了這一片詭異的沈默：“侍奉湯藥的事呢，咱們來做似乎不太合適，但就在這裏幹坐著束手無策，更不是人子所為吧？”
胤祥和胤裪聞言對視了一眼。
十六這話說得沒半分錯，可天下的事從來不是有理就能做的。
正如此時此刻：那些有其他心思的人被擋在外頭，而他們的身份又註定被拘束在這裏——至少直到天明。
胤裪沈默良久才接了這句話：“雖然暫時隔絕著，但天一亮也就分明了……他們也該來了。”
“眼下只是情急之舉，鬧得裏外起疑就更難收場了。”胤祥無所謂地點點頭，但轉而又想到了什麽：“管著京城關防的是隆科多吧？他人不在這？”
三人面面相覷了好一陣子，不約而同地露出一抹苦笑。
就在此時，屋外卻傳來匆匆的腳步聲，隨即有太監帶著屋外的雪花和寒氣進來。
“奴才來傳皇上的口諭——”
皇上的口諭？他們彼此看看，面色凝重而驚異地站起身來。
“即刻召隆科多進暢春園。”
“朕病中弘歷無人管教，好生送回雍親王府上。”
“園中的阿哥暫留幾日，等阿哥們都到了一起面聖。”
等？京城裏的好說，四阿哥那幾位估計也沒走遠，能星夜兼程趕回來，可千裏之外的那一個呢？
那傳旨的太監倒也不管這幾位爺聽完旨意有什麽想法，他的話還沒傳完呢：“既然皇上旨意如此，園子裏空房子也有的是；可這風雪交加的，凍著幾位爺不好交差，所以還要您幾位吩咐一聲，奴才好帶人去府上取衣裳被褥。”
空房子哪裏都有，衣服被褥當然也哪裏都有，這個傳話的機會可是絕無僅有。
不過能在這種場合說的話也就那麽幾句，兄弟三個在簡單吩咐之後，一同向清溪書屋的方向磕了個頭，就各自前往住所。
屋外的這場雪已經積了薄薄一層，踩在上面咯吱作響。
胤祥漫步在這樣的雪夜裏，難免想到那個和夜晚一樣冰冷的影子。
那是她想方設法避免在他面前展現的——她在極少數的幾次失態之外，從來都嬉笑怒罵活色生香，即使自己知道了她似幻似真的來處，她的性子也只變得更活t潑更隨意，更像……他心中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景。
但是在他偶然窺見的幾個瞬間：她在桌案前讀書，在夜色裏靜坐，在滿眼繁華錦繡中安靜地立於一隅——
在那些時刻，所有溫情和笑意都會從她的臉上退去，留下蒼白的面容和纖瘦的影子。
一個沈重且冰冷的，讓人看了就幾近窒息的影子。
最明顯的是三天前那一面，她身上的冷肅比往日更甚。
但在自己走過去後，她還是漫不經心地笑著，說這次的事牽連太廣，還是要緩緩圖之。
她說自己只記得一點……如今想來，她知道的何止一點。
當思緒完全收回來之後，胤祥看著面前那個剛點上不久的炭盆，心裏同樣有了那一道預感。
那一絲感受並不全然是哀傷、恐懼或茫然，而是純粹的沈重——
就像是把萬裏山河和千秋功過，一並擔在了自己的肩頭。
雪下得越來越密了。
馬蹄落在積雪上的聲音，也越發地清晰起來。
蘇曉星從凝綠那裏借了一身衣裳，好整以暇地住到了距府門最近的下人房間裏。這可沒辦法，她倒是想在書房裏打個地鋪湊活，但就怕萬一：萬一比起明天，先來的是意外怎麽辦？
這也是讓福晉最終同意這種離譜舉動的原因之一。
一家主母這種時候必須立在後院做定海神針，女眷和孩子們也要各司其職不慌不亂。她們可以憂心但卻絕不能憂心過度，這是規矩也是氣度。
至於她？
她這些年關起門來無法無天慣了，導致看門的下人都見怪不怪：“要是有什麽事奴才一定立馬告訴您，絕不讓您多操一點兒心。”
是啊，比起開門的事，她這裏還有操不完的心呢。
比如說剛剛在這屋裏烤了一會兒火，外面門環子就被砸的直響——而且還是正門，不是和這間房子更近的偏門。
兩個可能，要麽是風雪夜歸人，要麽是非走正門不可的客人。
不過就算做足了心理建設，在看到被領進門的那位暢春園侍時，蘇曉星還是有點恍惚：這位兄臺是不是在哪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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