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瀾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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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通傳的時候, 兆佳丹若有些發楞：“平郡王福晉？都這個時辰了，她來做什麽？”
但聽說對方已經到了她們住的這個小院門口，她還是忙不疊地吩咐：“快請進來。”
在親切友好地與這位據說是來“賀喜”的福晉寒暄了好一陣子之後, 兆佳丹若覺得有點精神不濟，只能比之前更直接地問明對方的來意。
平郡王福晉這才說道：“要說起來，沒有立刻去府上恭賀，倒是我們的疏忽。”
“如今可沒有什麽喜事, 您這樣說，我們也擔不起。”
兆佳丹若雖然沒有蘇曉星那樣有“先見之明”，但宗室裏的這些人際關系，她可是一清二楚——這位平郡王幾年來都與十四那邊走的近, 與他們這邊，基本上也就是泛泛之交而已。
非要說兩家有什麽更緊密的關系，那可就是另一層親戚了。
想到這裏，她便試探著問：“您此番前來, 可是有什麽和蘇格格相關的事？”
平郡王福晉的臉上閃過一絲被點破心中所想的訝然, 但同時也釋然地嘆了口氣：“您說的沒錯, 是有幾句話要告知貴府上的那位格格。”
不用再陪聊的兆佳丹若也松了口氣：“這不難, 只是如今天色也不早了, 不如我讓她送您回住處吧？”
“……也好。”
平郡王福晉點了點頭, 似乎是想到之後要提起的事情，臉上隱隱浮現出了幾分憂愁之色。
和自己不相幹的別人家家事, 兆佳丹若也不方便開口去問, 屋內一時便沈默下來，直到來人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安靜。
蘇曉星就在後面一排的小房間裏住著, 因此過來的很快，不過即便如此, 這幾步路的時間也足夠她聽傳話的人說明大致情況了。
平郡王福晉會找她，除了頤丫頭的事，她不做他想。
這是蘇曉星第一次見到這位福晉——在當年寄居曹家的時候，她也曾設想過這位曹頤口中的“大姐姐”會是何等人物，自己有沒有可能見她一面；卻沒想到，如今二人是在這樣的情景裏相見的。
這位福晉穿著白色的旗裝、白色的襖兒，想來也是為了太後的喪事趕制的；不過那細密的針腳和衣料上的暗紋，也能說明這些衣物絕非粗制濫造。
而在插著兩支白玉簪子的二把頭下方，則是一張蘇曉星似曾相識的臉。
像曹頤也像曹頫，但最像的還是她的親娘李氏夫人，帶著幾分難以磨滅的江南氣韻，宛若水氣氤氳間的溶溶秋月。
平郡王福晉也打量了蘇曉星一番：“往日只聽家中提起，倒是今日才終於得見妹妹……”t
既然已經見到了人，她一邊說著，一邊就要起身告辭。
蘇曉星便和她保持著大約半步遠的距離，亦步亦趨地跟了出去。她心裏明白，這位福晉是有話對她說，而最好的說話機會，就是在這段路上。
而平郡王福晉一開口，就抓住了蘇曉星的全部心神：“我本想派個人過來，卻又怕底下人笨嘴笨舌的說不清楚……還有，就是我想親自見見你。”
“勞煩您走動這一趟，妾身實在不安。”
蘇曉星不知道她還要說些什麽，只能先這樣客套地應付著。
“我以為你該和蘇家嬸母剛嫁進我們家的時候差不多，是個溫柔小意的姑娘。”
平郡王福晉微微一笑：“但乍見到你，我卻不敢相認——這樣大方爽利的女子，難怪能和十三爺情投意合。”
蘇曉星簡直要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給砸懵了：“妾身當不起您這句話……”
平郡王福晉似乎倒沒有覺察出這句話的問題，可是蘇曉星這樣誠惶誠恐，她也不好多說什麽：“好了，我是見了你心中喜歡，才這樣說……那說別的事吧。”
所謂“別的事”，自然是曹家在京中的家人今年正月底才來告訴自家大小姐的：隨著曹頤的到來，這場再度延期的婚事也有了一個新的時限。
“大概是在今年年底，畢竟再拖下去，就真的不太合適了……眼下十三爺被皇上赦免，你若是得空的話，我們再約個日子去給她添箱吧。”
“添箱”是女方的親友為女方增補嫁妝的意思。
這樣的喜事，又是平郡王福晉親自開口相邀，蘇曉星當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到時候，您只管派人來吩咐就是。”
除了這一件最核心的事情以外，這一路上其餘的話，都是些閑談而已。
而被打著燈籠送回來的蘇曉星回憶起這些閑談，也只剩下了一種感觸——
在這位福晉身上，她看到了自己穿越後幾乎絕種的“傻白甜”影子。
不過，在家被父母嬌寵著，出嫁後被丈夫嬌縱著，再生幾個懂事孝順的兒女……有這樣的日子過，這個時代的所有女性，基本上都會安心地做一個“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的“傻白甜”吧。
從逝去的太後到宮裏的娘娘；從文官武將的女兒到販夫走卒的媳婦，這種看不見卻把人捆綁起來的繩索，他們稱之為“教化”。
接受了“教化”的女子，只要什麽都不想，等著這一生按部就班地過去即可；而“頑固不化”堅持自我的蘇曉星，則還有操不完的心，管不完的麻煩事在等著她。
比如從孝陵回到京城後，好幾件大事就輪番轟炸到了她頭上。
太後大喪的一系列禮儀基本結束時，已經是康熙五十七年的三月。
三月初五，皇帝下令裁撤了負責編修天子言行的起居註館。
在清代早期，起居註這種太偏向於漢人經史的東西，一直都是記載的有一搭沒一搭的；而自康熙朝開始，入關前的史料也有不少經過了二次編撰——這些都曾經給蘇曉星的研究帶來了不小的困擾。
不過如今她對這件事情最關註的，暫時不再是史料的真實性，而是起居註館會被裁撤的原因。
對於千辛萬苦科舉出頭的翰林們來說，起居註館向來都是一個“新手村”般的存在：那些年紀太輕的，水平不夠的或者過於恃才傲物的，都會被先輩們安排到這裏吃上幾年生活的苦，等到他們身上有了契合於官場的圓潤，再考慮到外面去過好日子。
這是翰林清流屆心照不宣的規矩了——
但起居註館畢竟是個有可能接近皇帝的機構，裏面的年輕人活得不如意，難保不會走岔了路，或主動或被動地靠上朝中的“大樹”。
皇帝也是在這次太後喪禮的蛛絲馬跡中，才猛然發覺一些事情：像起居註館這樣的機構，不知何時竟成了朋黨之爭的最前線；甚至鬧出了起居註官夾帶聖旨偷送出宮的事情——
皇帝盛怒之下，不僅相關的人員被嚴厲處罰，連起居註館這個標志著滿清皇室效仿中原王朝舊例的機構，也一並被撤去了。
想到這些的時候，蘇曉星自己的史書正看到北魏孝文帝改革的那一堆抓馬故事。
民族政權的封建化中原化進程，其實也是個很不錯的學術方向……
當然，現在的她連眼下這樣安坐在書房裏的機會都不多了，“學術研究”之類的事情自然也只能在腦海裏一閃而過。
因為比起另一件事來，裁撤起居註館似乎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
同一月，清廷正式出兵從青海進入藏地，援救去年遣使進京求救的拉藏汗。
其實明眼人都能猜出來，這將近一年過去，拉藏汗部只怕是兇多吉少——可那有什麽關系，大不了將出兵的名義從“援救”改成“覆仇”就是了。
“要是有這麽輕松就好了。”和胤祥說起這件事的時候，蘇曉星沒有一點勝利在望的意思。
胤祥的眉頭也忍不住微蹙：“西北的狀況是越來越覆雜了，這一次派過去幾千人，雖不指望著他們畢其功於一役，但多少有些戰果才好……”他的尾音微微上揚：“你覺得呢？”
蘇曉星知道這一次交鋒的結果——慘敗。她默默地移開了目光，不想對上胤祥還留著一絲期冀的雙眼。
她這樣的態度幾乎已經說明了一切。
一陣無言之後，蘇曉星一貫冰涼的指尖被握進溫暖幹燥的掌心。
“別和自己過不去，這本與你無關。”
蘇曉星嘆了口氣，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有沒有把這話放在心裏：“好像確實和我沒什麽關系——可那總是人命啊。”
她對這場戰爭中的各方都沒有多少偏好，只是那些扛著腦袋在前線作戰的兵卒和兵鋒所過之處生不如死的百姓，讓她總是會慨嘆不已。
這一次的戰事，不像當年噶爾丹打到烏蘭布通那樣危急，故而也沒有在京城裏引起太大的震動。
蘇曉星和胤祥的這些愁思，在後院裏也完全不見蹤影——像是靜儀，她見阿瑪額娘如今都能隨意在京城裏走動了，自己又怎麽甘心天天窩在家裏。
兆佳丹若被女兒搞得煩不勝煩：“你看看你，有哪一家的女兒像你一樣，成天就想著在外面亂跑的？”
但架不住靜儀帶著同樣想出門玩的弘暾一起軟磨硬泡，最後只能暫退一步：“要是你們小舅舅來，讓他帶你們去走走。”
沒辦法，以她如今的身體情況，最多也就能在府裏活動活動；但他們姐弟要出門的事，她也不敢托給別人。
至於胤祥，這些天不是出門見人，就是在書房裏待客——連蘇妹妹如今也常把書帶回後院讀，說是前院待著不太方便。
關起門來讀書的蘇曉星，對靜儀鬧著要出門的事只是略有耳聞：直到半個月後兆佳家的小少爺來請安，他們姐弟才終於如願以償。
靜儀和弘暾是一早就串通好了，但今年只有三歲多的弘晈，丹若姐姐卻怎麽都沒松口放他出去。
可沒想到的是，蘇曉星逐漸歸於平靜的生活，就在這一天之後又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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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聽說對方已經到了她們住的這個小院門口，她還是忙不疊地吩咐：“快請進來。”
在親切友好地與這位據說是來“賀喜”的福晉寒暄了好一陣子之後, 兆佳丹若覺得有點精神不濟，只能比之前更直接地問明對方的來意。
平郡王福晉這才說道：“要說起來，沒有立刻去府上恭賀，倒是我們的疏忽。”
“如今可沒有什麽喜事, 您這樣說，我們也擔不起。”
兆佳丹若雖然沒有蘇曉星那樣有“先見之明”，但宗室裏的這些人際關系，她可是一清二楚——這位平郡王幾年來都與十四那邊走的近, 與他們這邊，基本上也就是泛泛之交而已。
非要說兩家有什麽更緊密的關系，那可就是另一層親戚了。
想到這裏，她便試探著問：“您此番前來, 可是有什麽和蘇格格相關的事？”
平郡王福晉的臉上閃過一絲被點破心中所想的訝然, 但同時也釋然地嘆了口氣：“您說的沒錯, 是有幾句話要告知貴府上的那位格格。”
不用再陪聊的兆佳丹若也松了口氣：“這不難, 只是如今天色也不早了, 不如我讓她送您回住處吧？”
“……也好。”
平郡王福晉點了點頭, 似乎是想到之後要提起的事情，臉上隱隱浮現出了幾分憂愁之色。
和自己不相幹的別人家家事, 兆佳丹若也不方便開口去問, 屋內一時便沈默下來，直到來人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安靜。
蘇曉星就在後面一排的小房間裏住著, 因此過來的很快，不過即便如此, 這幾步路的時間也足夠她聽傳話的人說明大致情況了。
平郡王福晉會找她，除了頤丫頭的事，她不做他想。
這是蘇曉星第一次見到這位福晉——在當年寄居曹家的時候，她也曾設想過這位曹頤口中的“大姐姐”會是何等人物，自己有沒有可能見她一面；卻沒想到，如今二人是在這樣的情景裏相見的。
這位福晉穿著白色的旗裝、白色的襖兒，想來也是為了太後的喪事趕制的；不過那細密的針腳和衣料上的暗紋，也能說明這些衣物絕非粗制濫造。
而在插著兩支白玉簪子的二把頭下方，則是一張蘇曉星似曾相識的臉。
像曹頤也像曹頫，但最像的還是她的親娘李氏夫人，帶著幾分難以磨滅的江南氣韻，宛若水氣氤氳間的溶溶秋月。
平郡王福晉也打量了蘇曉星一番：“往日只聽家中提起，倒是今日才終於得見妹妹……”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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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曉星便和她保持著大約半步遠的距離，亦步亦趨地跟了出去。她心裏明白，這位福晉是有話對她說，而最好的說話機會，就是在這段路上。
而平郡王福晉一開口，就抓住了蘇曉星的全部心神：“我本想派個人過來，卻又怕底下人笨嘴笨舌的說不清楚……還有，就是我想親自見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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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喜事，又是平郡王福晉親自開口相邀，蘇曉星當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到時候，您只管派人來吩咐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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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代早期，起居註這種太偏向於漢人經史的東西，一直都是記載的有一搭沒一搭的；而自康熙朝開始，入關前的史料也有不少經過了二次編撰——這些都曾經給蘇曉星的研究帶來了不小的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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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起居註館畢竟是個有可能接近皇帝的機構，裏面的年輕人活得不如意，難保不會走岔了路，或主動或被動地靠上朝中的“大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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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盛怒之下，不僅相關的人員被嚴厲處罰，連起居註館這個標志著滿清皇室效仿中原王朝舊例的機構，也一並被撤去了。
想到這些的時候，蘇曉星自己的史書正看到北魏孝文帝改革的那一堆抓馬故事。
民族政權的封建化中原化進程，其實也是個很不錯的學術方向……
當然，現在的她連眼下這樣安坐在書房裏的機會都不多了，“學術研究”之類的事情自然也只能在腦海裏一閃而過。
因為比起另一件事來，裁撤起居註館似乎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
同一月，清廷正式出兵從青海進入藏地，援救去年遣使進京求救的拉藏汗。
其實明眼人都能猜出來，這將近一年過去，拉藏汗部只怕是兇多吉少——可那有什麽關系，大不了將出兵的名義從“援救”改成“覆仇”就是了。
“要是有這麽輕松就好了。”和胤祥說起這件事的時候，蘇曉星沒有一點勝利在望的意思。
胤祥的眉頭也忍不住微蹙：“西北的狀況是越來越覆雜了，這一次派過去幾千人，雖不指望著他們畢其功於一役，但多少有些戰果才好……”他的尾音微微上揚：“你覺得呢？”
蘇曉星知道這一次交鋒的結果——慘敗。她默默地移開了目光，不想對上胤祥還留著一絲期冀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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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無言之後，蘇曉星一貫冰涼的指尖被握進溫暖幹燥的掌心。
“別和自己過不去，這本與你無關。”
蘇曉星嘆了口氣，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有沒有把這話放在心裏：“好像確實和我沒什麽關系——可那總是人命啊。”
她對這場戰爭中的各方都沒有多少偏好，只是那些扛著腦袋在前線作戰的兵卒和兵鋒所過之處生不如死的百姓，讓她總是會慨嘆不已。
這一次的戰事，不像當年噶爾丹打到烏蘭布通那樣危急，故而也沒有在京城裏引起太大的震動。
蘇曉星和胤祥的這些愁思，在後院裏也完全不見蹤影——像是靜儀，她見阿瑪額娘如今都能隨意在京城裏走動了，自己又怎麽甘心天天窩在家裏。
兆佳丹若被女兒搞得煩不勝煩：“你看看你，有哪一家的女兒像你一樣，成天就想著在外面亂跑的？”
但架不住靜儀帶著同樣想出門玩的弘暾一起軟磨硬泡，最後只能暫退一步：“要是你們小舅舅來，讓他帶你們去走走。”
沒辦法，以她如今的身體情況，最多也就能在府裏活動活動；但他們姐弟要出門的事，她也不敢托給別人。
至於胤祥，這些天不是出門見人，就是在書房裏待客——連蘇妹妹如今也常把書帶回後院讀，說是前院待著不太方便。
關起門來讀書的蘇曉星，對靜儀鬧著要出門的事只是略有耳聞：直到半個月後兆佳家的小少爺來請安，他們姐弟才終於如願以償。
靜儀和弘暾是一早就串通好了，但今年只有三歲多的弘晈，丹若姐姐卻怎麽都沒松口放他出去。
可沒想到的是，蘇曉星逐漸歸於平靜的生活，就在這一天之後又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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