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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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未央
胤祥這一次來得有些“聲勢浩蕩”——不過也不全是因為他, 而是因為他身後那個被乳母保母們圍起來的小家夥。
即使凝綠打定主意要寸步不離地跟著自家格格，也不得不邁出房間去看看這麽大的陣勢因何而來；這一看，她就火急火燎地湊到了蘇曉星身邊：“格格, 來的是……”
她話還沒說完，蘇曉星就站起身來，似乎是要出門迎接來人；但走出內間後，她卻在垂花門那裏停下了。
屋外的人好像在這一刻和她心有靈犀般, 腳步也停在了門口。
蘇曉星的話語裏有著自己都說不清的無奈：“奴才自知死罪，只是……您又何必親自跑這一趟呢？”
她的這個問題沒有回應——只是在半晌之後，門外傳來胤祥不辨喜怒的聲音：“你總要見見這孩子。”
“沒必要。”蘇曉星看上去是沒有前幾天那麽“瘋”了，但她如今的狀態也絕對算不上這個時代的“正常”：
“阿哥是龍子鳳孫, 從小錦衣玉食，長大也自有前途；平日小事有小廝和丫環婆子，大事有您和福晉出面做主……”
這話聽上去是識大體顧大局才能說出來的，但落在胤祥耳朵裏, 卻是每一個字都帶著反諷。
胤祥正打算說些什麽, 身後原本在乳母懷裏安睡的孩子仿佛也聽懂了這層反諷一樣, 睜開眼睛砸吧了一下嘴, 就放聲大哭起來——
他這一哭, 凝綠可是再也忍不住了：
“雖說眼下天氣已經暖和了, 但晚上總是有風的，小阿哥又是打生下來就身子弱, 怎麽禁得起這樣在風裏吹著啊……格格您誰的面子不看都行, 只是看在小阿哥親娘的面子上……”
蘇曉星衣袖下的手默默攥緊。
孩子的這一哭在屋外那群人中引發了一陣小小的騷亂，而當一切總算略微平息下來之後, 一句話也隨之傳進她的耳中。
“你要是原來的那個曹家親戚、江南孤女蘇紅萼的話，我即刻就走。”
又是一陣沈默。
直到凝綠不知第幾次焦急不安地看著自己時, 扶著垂花門邊框的蘇曉星才終於開口：“……把門打開。”
門開了之後，只有胤祥抱著孩子進來——哪怕他一看就是沒怎麽抱過孩子的，也沒有一個乳母之類的人跟著進來。
可是蘇曉星就更不會抱孩子了，幹脆兩手一揣，站在一旁和路人似的就這麽看著；屋裏唯一一個有可能會抱孩子的凝綠，還被胤祥親口打發走了：“一路過來有點口幹，你讓底下沏壺茶來……濃些最好。”
蘇曉星聽他這樣說也沒出聲：誰知道今天這沒頭沒尾的話會說多久。
在房門又被關上之後，蘇曉星望了這一大一小兩位“不速之客”一眼，完全不管什麽禮教尊卑，轉身就去裏間自己坐下了。
而胤祥抱著孩子坐在另一側之後，張口第一句話就是接著進門前說的：“我並不想問這個。”
“問或不問都取決於您罷了……”
蘇曉星的目光直視著腳下的磚地：“我無所謂。”
以前的蘇曉星還有心情去選擇遮掩或者暴露自己的穿越者身份，可現在她是真的無所謂了。
就憑著她罵弘昌的那一篇“瘋話”，不知道福晉是花了多大力氣才把府中的流言壓下去，也不知道面前這人到底聽見了多少……
“你這副模樣，我倒是眼熟得很。”
胤祥卻像是沒看見蘇曉星渾身上下的怨憤之氣一般，小心翼翼地放好懷裏的繈褓：
“所以，我知道你已經算收著了……我當年遇見這樣的事，可是和前面幾個好生打了一架。”
蘇曉星微微偏了下頭，表示自己有在聽他說話；至於胤祥這種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的行為，她也就當作不知道。
畢竟，要是真的一字一句解釋起她的“瘋話”來，其餘的什麽都不怕，就怕造成歷史的連鎖反應——這個責任，是她現在唯一背負不起的。
既然她在聽，胤祥便繼續說：“額娘身前只是未冊封的嬪位，但畢竟生養了我們兄妹，她過世後皇阿瑪追封為妃，正常些的人自然都覺得沒什麽問題……”
十幾年前的事了，現在的胤祥提起來還是有幾分餘怒未消：“卻不知道那幾個抽的是什麽風，自己母子已經是那麽一副德行，還要在額娘的喪事上變著法的現眼。”
他只是簡簡單單這幾句話，作為專業“預言家”的蘇曉星就大概明白是什麽事了：“是三阿哥？”
她這樣裝都不裝直接挑明，倒是搞得胤祥不太好接話：“……還有老九。”
一個是榮妃生的，一個是宜妃生的，再想想她心知肚明的那些前因後果，蘇曉星也能想象出當時的場面了：“我明白了。”
年輕人火氣盛嘛，因為這種事和兄弟打架，倒也正常——估計就連康師傅也是各打五十大板了事。
“你要是真的明白……”
胤祥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拍著孩子的繈褓：“弘昌的事，我在這裏給你賠個不是，回頭再去好好管教他，行不行？”
“這又是何必。”
蘇曉星沒打算嘲諷誰，可嘴角一牽，笑容裏不由自主地就多了幾分冷意：“我又不是這裏的人。”
這是一個答案，一個對方早已心照不宣卻從來沒問出口的問題的答案——
此話一出，胤祥也總算是對這個問題避無可避：“那，你是為何而來？”
為何而來？
蘇曉星的心底浮現出一個題目：《康雍乾三代（1661-1795）的對外政策研究——兼談清前中期的外交關系》。
這是她那篇沒有經過答辯的碩士論文，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她的“孩子”。
“我來學以致用。”
蘇曉星嘆了口氣，最終還是放棄了把這裏的“瘋話”、未來的真相全部告訴胤祥。
“學以致用，說起來還是治學。”
孩子漸漸平靜下來了，胤祥手上的動作卻沒停：“你當真是位先生？”
蘇曉星把自己杯子裏的殘茶一飲而盡，起身出門讓凝綠換新茶來——
“並非先生，是個學生。”
等到新沏的釅茶擺在兩人面前時，繈褓裏的孩子已經睡著了，兩人的交談也進入了一個新環節。
“既然沒有能順利回去的辦法，”胤祥貌似不經意地說著：“留在這裏，總要比四處漂泊好些。”
“是啊。”蘇曉星還是無可無不可：
“這天下之大，我竟無一寸容身之處了。”
那麽，就在那條充滿未知和荊棘的路上，再狠狠地踩一腳油門？
“你想說的，我大概能猜到。”蘇曉星想了又想，最後提出了這樣一個要求：
“在我回去之前，我可以將畢生所學都用在這裏——但在一切條件成熟之後，你要支持我做一件事。”
“條件成熟……是萬事俱備的意思？那需要時間。”
胤祥沒有一口答應，而是認認真真地同她確認：“大概多久？”
蘇曉星算了算時間：“十五年吧。”
十五年，讓這個國家走上一條完全不同的歷史軌道——這是一場天方夜譚般的豪賭。
作為這裏唯一一個知曉“賭局”部分內情的t人，蘇曉星至少還有一點極微弱的自信；而胤祥一旦答應她，就意味著他成了這巨大風險的共同承擔者。
“十五年……準備這麽久，是要造反？”
此時還有心思打岔的胤祥，當然不會知道這十五年會發生什麽。
“造反倒不至於。”
她在騙他。
要是站在他日後的頂層統治者視角來看，她要做的這些事，恐怕比直接起兵造反還要可惡的多。
不過胤祥只是定定地望著她，許久後才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雖然不知道你在算計些什麽——但我答應你。”
“可我也有一件事要說。”
看著他的眼神轉向了正打瞌睡的孩子，蘇曉星不顧一切的決心又有了一絲動搖。
但在此刻必須堅持的絕對理性下，她還是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我會盡自己所能地養育這個孩子——然後讓他也成為扭轉這段歷史的一員。
他們所說的這些話沒有第四個人知道。而在這之後不久，那些一同過來的乳母和保母們也得了準話：往後小阿哥就由格格蘇氏扶養，她們今後便留在西側院。
這些婦人們什麽也不知道，還要去向新主子道喜——好在她們被凝綠及時攔下了。
等到這些人以及有關小阿哥的各種事務都安排妥當，西側院也終於平靜下來之後，早已是子夜時分。
凝綠最後要做的，就是看著格格上床睡覺，然後把小阿哥抱到別處去。
可當凝綠進屋之後，要抱走小阿哥的話她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她家格格正坐在燈下默默地守著小阿哥；而十三爺正一個人站在外間的窗下，看著窗外黑沈沈的天色。
夜色太黑了，那一盞孤燈是照不亮的。而在燈火照不到的地方，蘇曉星的一滴淚砸在繈褓上，洇開一道水痕。
這道不起眼的水痕，也許只有在破曉的晨光沖破黑夜的那一刻，才會悄無聲息地消散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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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祥這一次來得有些“聲勢浩蕩”——不過也不全是因為他, 而是因為他身後那個被乳母保母們圍起來的小家夥。
即使凝綠打定主意要寸步不離地跟著自家格格，也不得不邁出房間去看看這麽大的陣勢因何而來；這一看，她就火急火燎地湊到了蘇曉星身邊：“格格, 來的是……”
她話還沒說完，蘇曉星就站起身來，似乎是要出門迎接來人；但走出內間後，她卻在垂花門那裏停下了。
屋外的人好像在這一刻和她心有靈犀般, 腳步也停在了門口。
蘇曉星的話語裏有著自己都說不清的無奈：“奴才自知死罪，只是……您又何必親自跑這一趟呢？”
她的這個問題沒有回應——只是在半晌之後，門外傳來胤祥不辨喜怒的聲音：“你總要見見這孩子。”
“沒必要。”蘇曉星看上去是沒有前幾天那麽“瘋”了，但她如今的狀態也絕對算不上這個時代的“正常”：
“阿哥是龍子鳳孫, 從小錦衣玉食，長大也自有前途；平日小事有小廝和丫環婆子，大事有您和福晉出面做主……”
這話聽上去是識大體顧大局才能說出來的，但落在胤祥耳朵裏, 卻是每一個字都帶著反諷。
胤祥正打算說些什麽, 身後原本在乳母懷裏安睡的孩子仿佛也聽懂了這層反諷一樣, 睜開眼睛砸吧了一下嘴, 就放聲大哭起來——
他這一哭, 凝綠可是再也忍不住了：
“雖說眼下天氣已經暖和了, 但晚上總是有風的，小阿哥又是打生下來就身子弱, 怎麽禁得起這樣在風裏吹著啊……格格您誰的面子不看都行, 只是看在小阿哥親娘的面子上……”
蘇曉星衣袖下的手默默攥緊。
孩子的這一哭在屋外那群人中引發了一陣小小的騷亂，而當一切總算略微平息下來之後, 一句話也隨之傳進她的耳中。
“你要是原來的那個曹家親戚、江南孤女蘇紅萼的話，我即刻就走。”
又是一陣沈默。
直到凝綠不知第幾次焦急不安地看著自己時, 扶著垂花門邊框的蘇曉星才終於開口：“……把門打開。”
門開了之後，只有胤祥抱著孩子進來——哪怕他一看就是沒怎麽抱過孩子的，也沒有一個乳母之類的人跟著進來。
可是蘇曉星就更不會抱孩子了，幹脆兩手一揣，站在一旁和路人似的就這麽看著；屋裏唯一一個有可能會抱孩子的凝綠，還被胤祥親口打發走了：“一路過來有點口幹，你讓底下沏壺茶來……濃些最好。”
蘇曉星聽他這樣說也沒出聲：誰知道今天這沒頭沒尾的話會說多久。
在房門又被關上之後，蘇曉星望了這一大一小兩位“不速之客”一眼，完全不管什麽禮教尊卑，轉身就去裏間自己坐下了。
而胤祥抱著孩子坐在另一側之後，張口第一句話就是接著進門前說的：“我並不想問這個。”
“問或不問都取決於您罷了……”
蘇曉星的目光直視著腳下的磚地：“我無所謂。”
以前的蘇曉星還有心情去選擇遮掩或者暴露自己的穿越者身份，可現在她是真的無所謂了。
就憑著她罵弘昌的那一篇“瘋話”，不知道福晉是花了多大力氣才把府中的流言壓下去，也不知道面前這人到底聽見了多少……
“你這副模樣，我倒是眼熟得很。”
胤祥卻像是沒看見蘇曉星渾身上下的怨憤之氣一般，小心翼翼地放好懷裏的繈褓：
“所以，我知道你已經算收著了……我當年遇見這樣的事，可是和前面幾個好生打了一架。”
蘇曉星微微偏了下頭，表示自己有在聽他說話；至於胤祥這種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的行為，她也就當作不知道。
畢竟，要是真的一字一句解釋起她的“瘋話”來，其餘的什麽都不怕，就怕造成歷史的連鎖反應——這個責任，是她現在唯一背負不起的。
既然她在聽，胤祥便繼續說：“額娘身前只是未冊封的嬪位，但畢竟生養了我們兄妹，她過世後皇阿瑪追封為妃，正常些的人自然都覺得沒什麽問題……”
十幾年前的事了，現在的胤祥提起來還是有幾分餘怒未消：“卻不知道那幾個抽的是什麽風，自己母子已經是那麽一副德行，還要在額娘的喪事上變著法的現眼。”
他只是簡簡單單這幾句話，作為專業“預言家”的蘇曉星就大概明白是什麽事了：“是三阿哥？”
她這樣裝都不裝直接挑明，倒是搞得胤祥不太好接話：“……還有老九。”
一個是榮妃生的，一個是宜妃生的，再想想她心知肚明的那些前因後果，蘇曉星也能想象出當時的場面了：“我明白了。”
年輕人火氣盛嘛，因為這種事和兄弟打架，倒也正常——估計就連康師傅也是各打五十大板了事。
“你要是真的明白……”
胤祥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拍著孩子的繈褓：“弘昌的事，我在這裏給你賠個不是，回頭再去好好管教他，行不行？”
“這又是何必。”
蘇曉星沒打算嘲諷誰，可嘴角一牽，笑容裏不由自主地就多了幾分冷意：“我又不是這裏的人。”
這是一個答案，一個對方早已心照不宣卻從來沒問出口的問題的答案——
此話一出，胤祥也總算是對這個問題避無可避：“那，你是為何而來？”
為何而來？
蘇曉星的心底浮現出一個題目：《康雍乾三代（1661-1795）的對外政策研究——兼談清前中期的外交關系》。
這是她那篇沒有經過答辯的碩士論文，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她的“孩子”。
“我來學以致用。”
蘇曉星嘆了口氣，最終還是放棄了把這裏的“瘋話”、未來的真相全部告訴胤祥。
“學以致用，說起來還是治學。”
孩子漸漸平靜下來了，胤祥手上的動作卻沒停：“你當真是位先生？”
蘇曉星把自己杯子裏的殘茶一飲而盡，起身出門讓凝綠換新茶來——
“並非先生，是個學生。”
等到新沏的釅茶擺在兩人面前時，繈褓裏的孩子已經睡著了，兩人的交談也進入了一個新環節。
“既然沒有能順利回去的辦法，”胤祥貌似不經意地說著：“留在這裏，總要比四處漂泊好些。”
“是啊。”蘇曉星還是無可無不可：
“這天下之大，我竟無一寸容身之處了。”
那麽，就在那條充滿未知和荊棘的路上，再狠狠地踩一腳油門？
“你想說的，我大概能猜到。”蘇曉星想了又想，最後提出了這樣一個要求：
“在我回去之前，我可以將畢生所學都用在這裏——但在一切條件成熟之後，你要支持我做一件事。”
“條件成熟……是萬事俱備的意思？那需要時間。”
胤祥沒有一口答應，而是認認真真地同她確認：“大概多久？”
蘇曉星算了算時間：“十五年吧。”
十五年，讓這個國家走上一條完全不同的歷史軌道——這是一場天方夜譚般的豪賭。
作為這裏唯一一個知曉“賭局”部分內情的t人，蘇曉星至少還有一點極微弱的自信；而胤祥一旦答應她，就意味著他成了這巨大風險的共同承擔者。
“十五年……準備這麽久，是要造反？”
此時還有心思打岔的胤祥，當然不會知道這十五年會發生什麽。
“造反倒不至於。”
她在騙他。
要是站在他日後的頂層統治者視角來看，她要做的這些事，恐怕比直接起兵造反還要可惡的多。
不過胤祥只是定定地望著她，許久後才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雖然不知道你在算計些什麽——但我答應你。”
“可我也有一件事要說。”
看著他的眼神轉向了正打瞌睡的孩子，蘇曉星不顧一切的決心又有了一絲動搖。
但在此刻必須堅持的絕對理性下，她還是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我會盡自己所能地養育這個孩子——然後讓他也成為扭轉這段歷史的一員。
他們所說的這些話沒有第四個人知道。而在這之後不久，那些一同過來的乳母和保母們也得了準話：往後小阿哥就由格格蘇氏扶養，她們今後便留在西側院。
這些婦人們什麽也不知道，還要去向新主子道喜——好在她們被凝綠及時攔下了。
等到這些人以及有關小阿哥的各種事務都安排妥當，西側院也終於平靜下來之後，早已是子夜時分。
凝綠最後要做的，就是看著格格上床睡覺，然後把小阿哥抱到別處去。
可當凝綠進屋之後，要抱走小阿哥的話她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她家格格正坐在燈下默默地守著小阿哥；而十三爺正一個人站在外間的窗下，看著窗外黑沈沈的天色。
夜色太黑了，那一盞孤燈是照不亮的。而在燈火照不到的地方，蘇曉星的一滴淚砸在繈褓上，洇開一道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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