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覓楚狂
關燈
小
中
大
難覓楚狂
雍親王府上從來不差這些東西——銀絲掛面、綾羅綢緞或是珠寶珍玩, 別說是四爺和福晉，就是今年還沒開蒙的小阿哥們都是看厭了的；每逢年節收禮，也不過只收那幾份不好推卻的, 餘者一律婉言謝絕。
那跪在地上t的管事媳婦們也是知道這條規矩的，因此只能連連磕頭求告：“前邊的人傳過來的話就是如此，奴才們就是有一萬個膽子，也絕不敢欺瞞福晉啊……”
四福晉聞言皺眉, 沒好氣地揮了揮手：“行了，這些日子我忙著各處走動，竟不知府上還來了這麽一位客人……
這位簡先生是何方人氏？家中幾口人，現今又住在何處？”
幾個管事媳婦互相看看, 最後還是那個看上去最老成的——也是四福晉的陪嫁奴才，畏畏縮縮地開了口：
“奴才猜主子會有這一問，因此特意去打聽過，這位簡先生本籍就在直隸, 現今在京城租了個寓處；倒是他家中的情形, 說起來有些覆雜。”
“奴才那口子打聽到的是, 此人的祖上在前代也是中了進士做過官的, 後來歸順我朝, 世祖皇帝也頗為賞識。只是到他父親手裏, 因著圈地的事觸怒了貴人，最後沒落得什麽好……”
“據說這位先生娶過一房妻室, 但在生了個兒子傳承香火後, 就把他娘倆送到了外地，此後再沒見過。”
以他這樣的家境如何能置辦到這些年禮, 四福晉並不怎麽關心；她還想問的，是這樣幾件事：“去年我也在年禮單子上見過他的名字, 但那時候王爺似乎不怎麽瞧得上他，他是走了誰的門路，轉過年來，禮都能送到後院了？”
那管事媳婦被問住了：“這個……倒是沒聽說過他同奴才們一類的人有往來。”
“既然如此，想必這位先生是靠著真才實走到王爺面前的了。”四福晉口中這樣說著，細長的鳳眼卻微微瞇起：“我還聽說，兩天後王爺考問弘時他們的功課，這位先生也會在一旁陪著？”
管事媳婦們擡起一半的頭又垂下去了：“福晉明鑒，這些事，奴才們是萬萬不敢細問的。”
四福晉心下盤算，但口中似乎又恢覆了往日的慈和：“都下去吧，今天的這些事不要外傳……我還要問過王爺，才好吩咐你們如何應對。”
事關府裏阿哥們的教育，這話也只有她來問最合適了；而四福晉還沒想好找一個怎樣的時機開口，當天晚上，胤禛便親自前來解釋了。
用過晚飯，二人便在燈下對坐，二十多年的夫妻了，四福晉也沒什麽可避忌的：“外人的禮向來不往咱們後院裏送的，今天這一遭，可是把她們都驚著了——王爺總要有句話，我才好同妹妹們解釋啊。”
“這哪是他的年禮。”
說到此事，胤禛只是冷嗤了一聲：“今年你可去了老八府上沒有？”
“年節嗎？”四福晉想了想該怎麽說：“每年的禮都是不會少的，只是去之前好歹要和人家打個招呼，這一招呼，八福晉那邊就有無數推拒的理由……”
說到這裏，她也是有些無奈：“今年的理由是，年下給女兒辦的事情太大，孩子壓不住這樣的福氣，一直病怏怏的；加上老八這些年也一直不大好，兄弟們的心意領了，面還是少見的好。”
胤禛聽得直扶額：“怎麽如今，他倒是被家裏人拿捏住了不成？”
八福晉的怪異性格早就不藏著掖著了，可四福晉總是不好背後說妯娌的閑話的：“這我可就不知道了……倒是你，好端端地提起他們一家做什麽？”
胤禛嘆息：“還不是因為你提起這個簡先生。”
簡則這個人，幾乎就是他不得不跳的一個坑——他們一家的破敗，是因為招惹到了彼時專權的鰲拜；而從中作保最後留了他家一點餘財的，是當年同樣不得志的安親王。
也就是說，僅以“報恩”的角度來看，這位“簡先生”怎麽著都應該投到老八門下；只是前年他借著“科場改革”一事好不容易才和士林那邊有點聯系，誰料清流圈子裏推來讓去的，最後就推了這麽一個人到他的門下來。
這樣的人，就好似那幾位布在他手下的一個軟釘子，胤禛不能重用也不能不用；但要是完全把他高舉輕放地供起來，這人又會為了討他的好而自作主張不少事情——借著“孝敬主子”的由頭給女眷們送東西，都已經算不上是多新鮮的事了。
至於辦年禮的銀子從哪來，他不說福晉不問，胤禛心裏卻再明白不過：想必是他的那些“清流朋友”們一起掏的。
而這些人雖名為清流，卻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畢生所求的無非是中一個功名後，被慧眼識才的貴人瞧中一步登天。
自然，像他們背後的那些個“貴人”，有的是銀子。
胤禛自己與這樣的士林風氣著實合不來，但這些年來冷眼看著，能用的人又著實不多……
這些話，他只揀了一半對妻子說了，引得四福晉也是一陣唏噓：“這麽說來，竟是連個教孩子們的先生都尋不到，要用這麽一個人？”
“他們兄弟的學業有欽定的師傅教，倒是不會出什麽大錯——只是我總愛多事，想著給他們尋一位課業之外的師傅。”
四福晉點點頭：“我是明白你的心思的，只是這樣一個稱心如意的人，估計難尋……不過你對我提過幾次，聽上去十三弟身邊的那位先生，是個品格端方的？”
胤禛怎麽可能忘了這一號人，要知道，當初就是他給自己出的“親近士人”的主意。
只是這位“小星先生”名聲不見於士林不說，簡則去年送出去的賞春邀請——自然是經過胤禛默許的——也被他的好弟弟給擋了回來。
最終，他也只能放棄了同這位先生見上一面，再請他日常教導弘時兄弟的想法。
不過想來也是，這位先生若是熱心於功名利祿的話，大概也不會選擇跟在胤祥身邊了。
“這個人，咱們是再不用想了……”胤禛撥著手裏的瑪瑙珠串：“你也告訴她們，玉不琢不成器，這三個小子我從來都是一碗水端平的，要爭個前程只憑他們自己的本事高低。”
四福晉的眼中劃過一絲感傷又憐憫的情緒：這爭前程的事，又哪裏是個頭呢。
她忍了又忍，還是極小心地開口問道：“他們兄弟三個可以一碗水端平，可往後的事呢？”
“嗯？”胤禛一開始還不解其意，但不一會兒他就想明白了：
妻子是在問他，來日年思蘊有了親生子，會不會後來居上——
“這反而對她和孩子都不好。”他似乎在自言自語，聲音不大，只夠夫妻二人聽見：
“即使有來日，我也一樣是這句話，能者居上。”
這句話細究起來，其中的野心夠論個大逆不道的；但對二十多年和他一步一步走過來的四福晉來說，只有聽到這樣的話，她幾近幹枯的心底才能感到一種隱秘的安慰：
在她的弘暉之外，哪個都一樣。
到了說好考問他們兄弟學業的那一天，書房裏風平浪靜，沒聽說王爺為了哪個阿哥發火；可就在他們幾個回到後院之後，卻鬧出不少事來——
問題大約就出在前幾天送來年禮的那位簡先生身上。
“這先生一張瘦臉，笑起來陰森森的，走路又沒多少聲響，也難怪弘晝看他一眼就把書背岔了。”
一個精神十足的小男孩正向一屋子的長輩們說明自己所見的情況：“不過阿瑪也說了，念在弘晝年紀小，這次就不算了，開春再問一回……額娘和耿姨娘不信還可以去問三哥。”
四福晉摸了摸這孩子的腦袋：“咱們弘歷小小年紀，說起事情就這麽清楚了。”隨即，她仰起臉來，話鋒一轉：“李妹妹，弘時那邊怎麽說？”
李側福晉看上去尷尬極了：“回福晉的話，弘時中午就沒回後院來……說是約了人去南苑跑馬，妾身……”
在座的眾人面色都是一變，屋裏的氣氛一時就僵住了。
許久之後，還是耿格格的一聲抽泣打破了沈默：“弘晝還沒退燒，福晉……”
“你先別哭。”四福晉應付這樣的事已經是輕車熟路：“我聽說弘晝為了今天這一問熬了幾個通宵，如今內裏虛耗外感風寒，有些小毛病也是難免的。”
這話在旁人聽來是純粹的安慰，可是守在兒t子床邊的耿格格，卻從中聽出了警告的意味：
弘晝生來愛玩已經成了府裏人盡皆知的事情，這一次他會通宵溫書最後風寒發燒，還不是因為自己天天在邊上逼著。
福晉是讓她們自己帶著孩子，但這絕不意味著她這位嫡母會完全撒開手不管。
可是……耿格格想到這裏，不禁又落下一串淚來。
她就弘晝這一個孩子，既沒有想過讓他承襲家業，更沒有想過借孩子邀寵，她只是想著，出身、年紀幾乎一模一樣的兄弟倆，怎麽梅格格的弘歷就那麽聰明懂事，人見人愛，學業上也落開弘晝一大截……
她只是覺得，人家能行，弘晝為什麽就不行？
只是現在看著孩子燒得滿臉通紅，痛苦萬分的模樣，她的心裏又無比後悔。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雍親王府上從來不差這些東西——銀絲掛面、綾羅綢緞或是珠寶珍玩, 別說是四爺和福晉，就是今年還沒開蒙的小阿哥們都是看厭了的；每逢年節收禮，也不過只收那幾份不好推卻的, 餘者一律婉言謝絕。
那跪在地上t的管事媳婦們也是知道這條規矩的，因此只能連連磕頭求告：“前邊的人傳過來的話就是如此，奴才們就是有一萬個膽子，也絕不敢欺瞞福晉啊……”
四福晉聞言皺眉, 沒好氣地揮了揮手：“行了，這些日子我忙著各處走動，竟不知府上還來了這麽一位客人……
這位簡先生是何方人氏？家中幾口人，現今又住在何處？”
幾個管事媳婦互相看看, 最後還是那個看上去最老成的——也是四福晉的陪嫁奴才，畏畏縮縮地開了口：
“奴才猜主子會有這一問，因此特意去打聽過，這位簡先生本籍就在直隸, 現今在京城租了個寓處；倒是他家中的情形, 說起來有些覆雜。”
“奴才那口子打聽到的是, 此人的祖上在前代也是中了進士做過官的, 後來歸順我朝, 世祖皇帝也頗為賞識。只是到他父親手裏, 因著圈地的事觸怒了貴人，最後沒落得什麽好……”
“據說這位先生娶過一房妻室, 但在生了個兒子傳承香火後, 就把他娘倆送到了外地，此後再沒見過。”
以他這樣的家境如何能置辦到這些年禮, 四福晉並不怎麽關心；她還想問的，是這樣幾件事：“去年我也在年禮單子上見過他的名字, 但那時候王爺似乎不怎麽瞧得上他，他是走了誰的門路，轉過年來，禮都能送到後院了？”
那管事媳婦被問住了：“這個……倒是沒聽說過他同奴才們一類的人有往來。”
“既然如此，想必這位先生是靠著真才實走到王爺面前的了。”四福晉口中這樣說著，細長的鳳眼卻微微瞇起：“我還聽說，兩天後王爺考問弘時他們的功課，這位先生也會在一旁陪著？”
管事媳婦們擡起一半的頭又垂下去了：“福晉明鑒，這些事，奴才們是萬萬不敢細問的。”
四福晉心下盤算，但口中似乎又恢覆了往日的慈和：“都下去吧，今天的這些事不要外傳……我還要問過王爺，才好吩咐你們如何應對。”
事關府裏阿哥們的教育，這話也只有她來問最合適了；而四福晉還沒想好找一個怎樣的時機開口，當天晚上，胤禛便親自前來解釋了。
用過晚飯，二人便在燈下對坐，二十多年的夫妻了，四福晉也沒什麽可避忌的：“外人的禮向來不往咱們後院裏送的，今天這一遭，可是把她們都驚著了——王爺總要有句話，我才好同妹妹們解釋啊。”
“這哪是他的年禮。”
說到此事，胤禛只是冷嗤了一聲：“今年你可去了老八府上沒有？”
“年節嗎？”四福晉想了想該怎麽說：“每年的禮都是不會少的，只是去之前好歹要和人家打個招呼，這一招呼，八福晉那邊就有無數推拒的理由……”
說到這裏，她也是有些無奈：“今年的理由是，年下給女兒辦的事情太大，孩子壓不住這樣的福氣，一直病怏怏的；加上老八這些年也一直不大好，兄弟們的心意領了，面還是少見的好。”
胤禛聽得直扶額：“怎麽如今，他倒是被家裏人拿捏住了不成？”
八福晉的怪異性格早就不藏著掖著了，可四福晉總是不好背後說妯娌的閑話的：“這我可就不知道了……倒是你，好端端地提起他們一家做什麽？”
胤禛嘆息：“還不是因為你提起這個簡先生。”
簡則這個人，幾乎就是他不得不跳的一個坑——他們一家的破敗，是因為招惹到了彼時專權的鰲拜；而從中作保最後留了他家一點餘財的，是當年同樣不得志的安親王。
也就是說，僅以“報恩”的角度來看，這位“簡先生”怎麽著都應該投到老八門下；只是前年他借著“科場改革”一事好不容易才和士林那邊有點聯系，誰料清流圈子裏推來讓去的，最後就推了這麽一個人到他的門下來。
這樣的人，就好似那幾位布在他手下的一個軟釘子，胤禛不能重用也不能不用；但要是完全把他高舉輕放地供起來，這人又會為了討他的好而自作主張不少事情——借著“孝敬主子”的由頭給女眷們送東西，都已經算不上是多新鮮的事了。
至於辦年禮的銀子從哪來，他不說福晉不問，胤禛心裏卻再明白不過：想必是他的那些“清流朋友”們一起掏的。
而這些人雖名為清流，卻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畢生所求的無非是中一個功名後，被慧眼識才的貴人瞧中一步登天。
自然，像他們背後的那些個“貴人”，有的是銀子。
胤禛自己與這樣的士林風氣著實合不來，但這些年來冷眼看著，能用的人又著實不多……
這些話，他只揀了一半對妻子說了，引得四福晉也是一陣唏噓：“這麽說來，竟是連個教孩子們的先生都尋不到，要用這麽一個人？”
“他們兄弟的學業有欽定的師傅教，倒是不會出什麽大錯——只是我總愛多事，想著給他們尋一位課業之外的師傅。”
四福晉點點頭：“我是明白你的心思的，只是這樣一個稱心如意的人，估計難尋……不過你對我提過幾次，聽上去十三弟身邊的那位先生，是個品格端方的？”
胤禛怎麽可能忘了這一號人，要知道，當初就是他給自己出的“親近士人”的主意。
只是這位“小星先生”名聲不見於士林不說，簡則去年送出去的賞春邀請——自然是經過胤禛默許的——也被他的好弟弟給擋了回來。
最終，他也只能放棄了同這位先生見上一面，再請他日常教導弘時兄弟的想法。
不過想來也是，這位先生若是熱心於功名利祿的話，大概也不會選擇跟在胤祥身邊了。
“這個人，咱們是再不用想了……”胤禛撥著手裏的瑪瑙珠串：“你也告訴她們，玉不琢不成器，這三個小子我從來都是一碗水端平的，要爭個前程只憑他們自己的本事高低。”
四福晉的眼中劃過一絲感傷又憐憫的情緒：這爭前程的事，又哪裏是個頭呢。
她忍了又忍，還是極小心地開口問道：“他們兄弟三個可以一碗水端平，可往後的事呢？”
“嗯？”胤禛一開始還不解其意，但不一會兒他就想明白了：
妻子是在問他，來日年思蘊有了親生子，會不會後來居上——
“這反而對她和孩子都不好。”他似乎在自言自語，聲音不大，只夠夫妻二人聽見：
“即使有來日，我也一樣是這句話，能者居上。”
這句話細究起來，其中的野心夠論個大逆不道的；但對二十多年和他一步一步走過來的四福晉來說，只有聽到這樣的話，她幾近幹枯的心底才能感到一種隱秘的安慰：
在她的弘暉之外，哪個都一樣。
到了說好考問他們兄弟學業的那一天，書房裏風平浪靜，沒聽說王爺為了哪個阿哥發火；可就在他們幾個回到後院之後，卻鬧出不少事來——
問題大約就出在前幾天送來年禮的那位簡先生身上。
“這先生一張瘦臉，笑起來陰森森的，走路又沒多少聲響，也難怪弘晝看他一眼就把書背岔了。”
一個精神十足的小男孩正向一屋子的長輩們說明自己所見的情況：“不過阿瑪也說了，念在弘晝年紀小，這次就不算了，開春再問一回……額娘和耿姨娘不信還可以去問三哥。”
四福晉摸了摸這孩子的腦袋：“咱們弘歷小小年紀，說起事情就這麽清楚了。”隨即，她仰起臉來，話鋒一轉：“李妹妹，弘時那邊怎麽說？”
李側福晉看上去尷尬極了：“回福晉的話，弘時中午就沒回後院來……說是約了人去南苑跑馬，妾身……”
在座的眾人面色都是一變，屋裏的氣氛一時就僵住了。
許久之後，還是耿格格的一聲抽泣打破了沈默：“弘晝還沒退燒，福晉……”
“你先別哭。”四福晉應付這樣的事已經是輕車熟路：“我聽說弘晝為了今天這一問熬了幾個通宵，如今內裏虛耗外感風寒，有些小毛病也是難免的。”
這話在旁人聽來是純粹的安慰，可是守在兒t子床邊的耿格格，卻從中聽出了警告的意味：
弘晝生來愛玩已經成了府裏人盡皆知的事情，這一次他會通宵溫書最後風寒發燒，還不是因為自己天天在邊上逼著。
福晉是讓她們自己帶著孩子，但這絕不意味著她這位嫡母會完全撒開手不管。
可是……耿格格想到這裏，不禁又落下一串淚來。
她就弘晝這一個孩子，既沒有想過讓他承襲家業，更沒有想過借孩子邀寵，她只是想著，出身、年紀幾乎一模一樣的兄弟倆，怎麽梅格格的弘歷就那麽聰明懂事，人見人愛，學業上也落開弘晝一大截……
她只是覺得，人家能行，弘晝為什麽就不行？
只是現在看著孩子燒得滿臉通紅，痛苦萬分的模樣，她的心裏又無比後悔。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