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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卷三:金石為開(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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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面則是空白一片,所有的信息就一頁上的寥寥幾行,沒了。我心想不可能這麽簡單,把那個信封拿了過來往裏一看,空的,沒有其他紙。我又用手指搓了搓信封,直到搓爛了都沒發現夾層。我嘗試了幾種粗暴的方法,卻一點貓膩都沒發現。

小花看著一陣心疼,從我手裏把東西搶了回來,道:“老人家的遺物愛惜一點,好歹是封在黃金裏的。”

我借此反問:“好歹是封在黃金裏的,你覺得只有這點東西?”

接下來,我們拆了所有信封,竹筒倒豆子一般將紙倒在桌上。全是只有一張紙,再無別物。每張紙的內容類似,統統是一個名字加上一堆地名。

我們看出了名堂,這是檔案。一個信封則是一個人的檔案,只有一頁。除此以外沒有標註,所以看不懂地名背後的含義,我猜也猜不出來。這些還算正常,奇怪的是每個名字後面標了編號,像是“十二”“十五”這樣的數字,只有“張”的編號是“不詳”。

一旦出現了編號,就說明是統一的管理,類似軍隊的編制。不過這些人中,除了老九門的家主,另外的很多名字八竿子打不著,這怎麽可能是一個集聚的群體?難道這個“張”因為無組織無紀律,所以沒有編號?我一張張地拿起來,正想按照編號順序整理好,悶油瓶把我自己的那份找了出來,遞給我看。

剛剛我掛心於那個“張”是否等於“張起靈”的事情,無心去琢磨那份“吳邪”的內容。因為我潛意識裏總歸覺得,這個世界上有關我的信息裏,不會出現比張家的秦嶺檔案更能讓我震驚的存檔了,牛逼者莫過於張家也。

果然,這張“吳邪”的紙上沒什麽好說的。小花他本在研究那個金盒,註意到紙上寫了我的名字後,也認真關註起來,然而看完後便忍不住笑,說道:“還不如沒有。”

沒什麽好說的,確實沒什麽好說的。除了我的名字,沒有任何實在的東西。編號是“暫無”,應該寫上地名的區域中也是同樣兩個字,“暫無”。一張紙從頭到尾,加上名字不過寫了六個字。我盯著這張紙,感覺可笑又滑稽。

我以為看到那張紙上寫了什麽,就能聯系自身經歷,判斷出這份檔案的真實意義。可是只有兩個“暫無”,連推測的出發點都失去了。

這種感覺,如同在寺廟裏求簽。有的人素齋凈身四十九天,跪拜佛祖腳下磕頭,特別緊張地抖出一根簽,翻過一看什麽字都沒有,是空簽。然後佛祖慈眉善目,說:“你自個兒玩蛋去吧。”

除了我的“暫無”,還有個“張”的“不詳”。佛祖可能說:“你倆一起玩蛋去吧。”

我不由有些氣短,把這兩份單獨放在桌上,繼續整理剩下的。每張紙上的地名各不相同,有的可能只有兩個長沙鄉鎮,有的卻寫了滿滿的字,從南方地區延伸向西北。看起來雜亂無章,彼此之間根本沒有任何關聯。

我把這一沓紙放在手裏,快速翻閱。沒多久發現,其中的編號有很大的問題,比如大量重覆“十四”“十五”,再比如缺少許多中間數字。說起來,為什麽剛才第一反應就是編號呢?因為這些信息寫於那個年代,尚未流行阿拉伯數字,所以就算紙上寫著漢字,也不妨礙當作編號使用。

但是,我現在意識到,這些數字肯定不是編號。它們集中出現在十和二十三之間,很少超出這個範圍,恰恰是一生中的年輕時段。我一說出這個發現,小花不解:“這種數字,只可能代表入行的年齡,還能有什麽特殊的含義?”

一個人的入行時間並不足以成為秘密,作為密封在水下金盒裏的東西,我覺得這種信息還不夠資格。一二十歲的人生,有什麽事情是值得關註和記錄的?我想了想,該不會這是他們從男孩變成男人的轉折點?我不是很愛八卦老九門的風流韻事,但是我清楚二爺一定沒有這麽無聊。

費盡心力將之保存完好,就是希望這些信封有重見天日的一天,並且給那個拆信封的人帶來一些消息。我重新審閱“張”的那份紙,一面問悶油瓶:“這上面的地名,你有印象嗎?”

他最不擅長的事情就是回憶了,我知道他的這個缺點,頗有耐心地等他凝神想了會兒,就聽見悶油瓶道:“這些地方我都去過。”

我心裏一震,能記錄下悶油瓶上個世紀的行蹤,那該是何方神聖?他感受到我的震驚,很快安撫道:“但是寫得不完整,漏了很多。”

按悶油瓶這麽解釋,這些地名是當事人去過的地方。然而,所有人的檔案只有一面紙的大小,他們的一輩子怎麽可能只去過那幾個小地方?特別是九門裏的各位,應是見多識廣、閱歷豐富才對。

小花敲敲桌面,謹慎道:“感覺是篩選過了。符合某種標準,才會寫到這上面來。”他拿起茶盞呷了一口,瓷杯遮住小半張臉,只露出雙眼睛望著我們:“不詳、暫無,兩位爺什麽想法?”

作為當事人,我們應該擁有最大發言權,可是由於這令人哭笑不得的檔案,我們兩個遇見了一種不尷不尬的局面。我放下那些破紙,對小花道:“這屋子你搜過一遍沒有?”

“這麽大的房,漫無目的的搜查很費工夫。”小花坦言,“基本沒動過,以前天花板漏水才會修繕,整體沒翻新。”

我聞言後大手一揮,決定進行地毯式搜查。

小花的分工是閣樓區,一個布滿灰塵和蜘蛛網的地方。他站在下面望了眼厚厚的灰塵,又低頭看看今天穿的衣服,轉頭用殺人般的眼神看我。我兩手一攤,認真道:“我鼻子不好,肺也有毛病,塵和土不能碰。”

就算我踴躍去閣樓翻找,我身邊的悶油瓶也不可能會同意,我甚至都能感知到那家夥在意識中對我傳來的警告了。以前我把自己的身體折騰得很慘,現在不得不聽他的話。悶油瓶表面上專心把玩著金盒,小花看不出他還在研究什麽,不便打擾也不敢打斷,爬著梯子上去了,丟下一句:“塵歸塵,土歸土,閣樓裏怕是留不下什麽了。”

閣樓內外隔絕,說白了是個挑高的設計,以前西洋建築的風格流入本土後,初期只有大戶人家嘗試這種東西。那一輩人在晚年的時候,好幾家都遷到了首都,尤其以解家為代表。畢竟長沙終究不太平,天子腳下比較安穩。

這個建築誕生於後期,自然加入了一些新鮮的設計。水平的房瓦上凸出一個小高樓,要我說,觀賞性大大重於實用性。小花的背影消失在一團彌散的灰塵中,我估計他回來後,得把那身衣服給扔了。

我轉而看悶油瓶手上的動作,明白他的心思,忍不住道:“這匣子是最精簡的結構了,你覺得有異樣?”

悶油瓶語出驚人,淡淡道:“重量不對,聲音也不正常。”

他宛如一個經驗豐富的工匠,東西一上手就掂出了一二,還在翻轉開合的過程中聽出了細微的聲響。我自知沒有那麽敏銳的感官,現只能靠悶油瓶了。我觀察著他的動作,忽然想到,既然在他的世界裏,聲音以無數倍放大,那麽,我的聲音在他聽來會是怎樣的?

“別人說話的時候,你會不會覺得很吵?”我推測著問:“比如現在,我站在你旁邊說了一句話。”

“不會。”悶油瓶放下金盒,淡淡道:“你的聲音很好聽。”

簡直答非所問,徹底犯規,我還真不能小瞧了他,該怎麽回答?謝謝誇獎?其實我還覺得他的聲音比我的好聽多了,轉念一想,這種情況不就是情人眼裏出西施?我們兩個爺們,竟然還是不知不覺踏進了古往今來的俗套傳統。

悶油瓶把我的思緒拽了回來,“紙上的數字,應該代表的是那個年齡。”

我迅速回神,發現他在講信封裏檔案的事。我支開小花,本意也是和悶油瓶單獨交流一下。“什麽年齡?”我問。這些檔案建立之時,我差不多是個嬰孩的年紀,那些歷史轉動的齒輪都與我沒什麽關系。

悶油瓶看著我,道:“覺醒的年齡。”

我下意識往小花的方向瞄了眼,低聲道:“你怎麽知道?”

我猛然想起之前他說過,這一行裏的那些異能人士,都是在下地以後首次發現了體質的變化。而那個年代,他們差不多是十多歲便入了行,正好契合時間點。這也解釋了“不詳”和“暫無”,悶油瓶神出鬼沒,當然沒法了解,我則是剛出生沒多久。

記錄下覺醒的時間和那一年去過的地方,這樣就能找出覺醒的起因嗎?

悶油瓶見我明白了,又淡淡地說:“覺醒的那些人沒有形成組織,非常松散。這些資料,應該是花了很多功夫,四處搜集來的。”

“可是我那時都沒長大,”我忽然發覺,“怎麽能確定我的潛在體質?”

悶油瓶帶了點無奈的口吻,“從其他事都可以看出來,在你爺爺那輩眼中,你的存在本身就有不一般的意義。”

九門以內、九門之外,不分身份和地位,總之把所有“哨兵”和“向導”一網打盡,編成了這些簡短的檔案。換言之,倘若這金匣真的屬於二爺,他做的事情就是“研究自己”。其實我對於現在自己的能力,也有很多搞不明白的地方,但沒有二爺那麽果斷,竟然把自身當成一個資料分析的對象。

“可是,這和地下的古屍有什麽關聯?”我喃喃道。

小花在閣樓裏似乎終於受不了,打了個噴嚏後憤憤道:“這屋子裏落灰的不止閣樓一個地方,你們自己去找過沒?”

我這會兒才想到有難同當,高聲回應:“找了找了。”說著就要拉起悶油瓶離開原地,卻同時被反拉了一把,悶油瓶拽了下我的手腕。我轉頭看他,那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屋子裏還存在些秘密是要告訴我的。

不巧這時小花準備下來,探頭遠遠看見了我們,笑道:“我這還在屋裏呢,你倆打算去哪裏偷情?”

我和悶油瓶早就習慣了眼神交流,結果在外人看來居然成了暧昧的對視。我轉開視線,看見了小花露出來的腦袋,沖他道:“我和小哥去別處看看。”

悶油瓶松開我的手腕,重新走進地下室。雖然小花說出那種話,但我想應該只是玩笑,畢竟我還沒告訴他,脖子上吻痕的制造者確切是哪一位,當時也敷衍地一筆帶過。要是我說是個男人,小花指不定什麽反應。

我們又回到了地下,我問他這裏還有什麽,悶油瓶站在缸邊,向下一指,示意我看。不過現在小花不在,關註點不是那具奇怪的屍體,他讓我註意的是“地面”。

燈光投射下,水缸的陰影幹擾了視線。我俯身湊近一看,才辨出那不是普通的石磚,而是一種對我倆來說都很熟悉的材質。起初我有些驚訝,為了確保不出差錯,又打開了手機的光源,缸內的全景一瞬間展露無遺。

“青銅?”我已經控制不了自己的語氣,道:“太像了,和秦嶺的如出一轍。”

我蹲下身,查看水缸與地面的接縫。一整面地鋪滿了煙灰色的石磚,從外面一點也看不出來,所以只有裏面嵌了那種材質。這個垂直的暗道使用了大量的青銅來制作,給我帶來很熟悉的視覺記憶。與此同時,之前架子上那個古怪的銅瓶在我腦中一閃而過。

這屋子的前主人研究的究竟是個什麽方向?我閉上眼捏了捏眉心,再睜眼的時候已經摸清了個大體輪廓,問悶油瓶:“秦嶺那地方,你們家還了解多少?”

誰知他搖了搖頭,說出口的是:“現在,你所知道的和我一樣多了。”

起初我為這個擰巴的說話方式感到奇怪,接著就頓悟了。我一字一字道:“你是說,現在,你掌握的信息,可以為我所有了。”

只要他保留著相關記憶,只要他有意識,我就可以從中挖掘出我想要的信息,因為再也沒有設防和壁壘了。我特別沒品地想著,做一次,能換來全方面的信息共享,單就這點而言,事後身體那陣酸疼也不算白白犧牲。

我隱約覺得這和費洛蒙的讀取有點異曲同工的味道,不過沒怎麽細想。目前更要緊的是,我窺見的前人的這項研究,看似無厘頭實則意義非凡。所謂有因必有果,歸根結底還是要追究那株青銅樹的奧秘。在秦嶺的途中,為什麽它周圍守著那些蛇和黑飛子?為什麽能影響我和悶油瓶之間的感應?又是為什麽,它能回應我求生般強烈的意識?

秦嶺裏,青銅樹枝上掛著件型號老舊的軍裝。而在某段幻境中,我看見爺爺抱著小滿哥,於青銅樹旁考察,身上穿的正是軍裝。

我突然就理解了,一個舊屋子裏集中好幾種因素的蛛絲馬跡,原來都和我有關,和悶油瓶有關,和我們有關,和九門有關。冥冥中,這種古老的關聯,已經超出了人類所能理解的範疇。天知地知,可偏偏,你不知我不知。

我進入過悶油瓶的意識,這方面的信息量他確實是和我持平的。我的面前再也沒有一個提供參考答案的人了,這令我有點小小的沮喪。但是,更多則是一種穩穩的滿足,意味著我不必艱難地向前狂奔去追一個背影,因為那個人和我統一了步調,並駕齊驅。

很多年前,悶油瓶說,他找不到任何一個人可以去問。那個時候,月下的篝火旁,我離真相十分遙遠,抓著他問個不停,然後他把這句話丟給了我。

這一刻,我和他都找不到人去問,似乎是雙倍悲劇,但是我心中卻無故滋生出另一種雀躍。反正大家情況一樣,佛祖都那樣說了,“你倆一起玩蛋去吧。”玩蛋到最後會不會完蛋,還得另當別論不是嗎?

我琢磨著要不要把水裏的古屍撈出來,做一次徹底的清查。抽了水後屍體暴露在空中,僅一會兒功夫,那形態便令人作嘔。連我這種基本沒有嗅覺的人,都感覺到了強烈的不適,真不知道悶油瓶是怎麽忍下來的。我抄起剛才的竹竿,往下搗了搗,動作輕柔得像在做棉花糖,生怕搗壞了屍身一條胳膊。

手機裏剛巧發來一條短信,我抽不手去拿,任它放完了整段提示音。小滿哥不知怎的,好像被這音樂刺激到了。它自從進入地下室後一直興致缺缺窩在我的腳邊,突然興奮起來咬住我的褲腿,往後拽。這狗隨時隨地耍賴,不能再慣著它了,我回憶了一下我三叔擺過的最臭的臉,扭頭對小滿哥說了一個滾字。

就在它擡頭看我的一剎那,我才懂得了它的警告。為時已晚,眩暈感來得毫無預兆,我用手中竹竿勉強支撐身體的平衡,悶油瓶及時扶住我,小滿哥又全力抵著我的小腿不讓我倒下。我的意識並不脆弱,自發地生生扛下這一波。

其實我也可以選擇順水推舟,接受那些信息素,但是我不敢貿然嘗試這種來路不明的侵襲,只能自己跟自己對抗。這場消耗戰中身體慢慢不受控制,蜷縮著前傾。

一邊快要栽進缸裏,信息素愈發強烈,顯然來源於那具古屍。也不知道憑我的能力是否可以給自己下個精神暗示,我告訴自己,別倒下。然後感覺到悶油瓶環住我的腰,將我半抱著離開地下室。

我很快恢覆清醒,拍了下悶油瓶的肩,讓他放我下來。我低估了這屍體的厲害,雖然蛇不覆存在,黑飛子體內留下的信息素仍不容小覷,過了幾十年沒有散去。原來泡在水裏不是為了保存屍身,而是密封保存費洛蒙那種溶劑,阻止它揮發到空氣中,前人的研究進度果然比我們領先很多。

小花灰頭土臉地回來了,活像剛從墓裏出來。他撣著衣服上的蜘蛛網,我開口道:“這盒子能破壞掉嗎?”

小花擡頭看了眼我們,財大氣粗地表示不介意,然後向我推薦了一家解字頭的金器店,他的人,我不用擔心會洩密。畢竟我們不知道切割後會發現什麽,最好保證萬無一失。

“到點了,我要去收一趟鬼貨。”小花擡腕看表。大額度的地下單子他總是親自監督,“如果切開來是空的,就別知會我了,後面的時間我沒空。”

他重新投入忙碌的狀態,一眨眼就走了。我和悶油瓶帶著小滿哥吃了飯,在老北京的街口,我買了一杯豆汁,掏出手機查看剛才那條短信。胖子發來的:“走你。”

他們已經出發了,胖子生龍活虎的神情透過這兩個字原原本本地傳到了我的屏幕上。我的手指停在上面,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覆,似乎講一個字都是多餘的。現在他應該收不到信號了,我想了想,什麽都沒發。

喝了口豆汁,這傳說中的北京特色我實在喝不習慣,甚至從個人角度而言覺得難喝。我倒了些餵給小滿哥,又把杯子遞給悶油瓶,讓他喝喝看。狗的反應十分直接,舔了一口立馬扭頭。悶大爺的臉上毫無波瀾,但是沒有再喝的意思。

我不由心疼那個身在廣西的兄弟,“原來胖子從小喝到大的,就是這個東西。”

悶油瓶無聲地拍拍了我的肩,他明白,我掛念的不是胖子的口味,而是那個人。

我們站在這家金器店的門口,等著開門。兩個人一條狗,看起來很像是兩個悠哉的本地男人來遛狗。通告牌上寫著,午時打烊休息。這在一條古玩街裏倒不會顯得很突兀,就是不清楚是為了避暑還是因為店家見不得光。

下午一點多的時候,店家匆匆趕來,好像是得了小花的吩咐,把我們迎進去。之後又關上門,外面繼續掛著打烊的牌子。我告訴他用不著多麽細致的加工,暴力拆分即可。

這店家挺本分的,默默做事,用手掂了掂金盒,和悶油瓶一樣,說重量不對勁。他打開一箱工具,用一套我看不懂的手法把那匣子拆成幾個部件。最後忍不住感嘆一句,嚴絲合縫,真是不得了的工藝。

然後我們找出了那個質量不正常的部件,是左側的匣層。用一把小刀,沿著槽面,一點點地剖開了它。這是項非常考驗耐力的活,那人手上的動作很小心,切了沒多久就擡頭道,“爺,這是鍍金。”

從老房子地底下撈出來的古董,搞了半天不是純金的。原本我還想結束之後拿去賣了賺路費,幸好沒貪這便宜。不過店家說,就憑這以假亂真的手藝,價格定然不菲。而且,除了這個部件,其他便是純金。

進行這樣的設計,應該是出於其他考慮,方便在匣層裏藏點東西。除掉表面的金層後,裏面又是一個更小的鐵盒。那店家識趣,沒有再動這個鐵盒,原封不動交給了我們,道:“這店裏從來只有兩只手幹活,眼睛是不做事的。二位走好,不送了。”

這附近到處都是人,不方便。我們回到秀秀借我們暫住的地方,關上了門,才打開它。

居然又是信,我當即在心裏暗罵一句。盒裏只躺著一封,不知為什麽被單獨藏在了此處。

之前那些信都被我們帶回來了,現在拿出來一比對,信封是同種的式樣,字跡出自同一人。唯一不同的是,這最後一封與其他那些不同,貌似是正式寄出的信,因為封上寫了“親啟”二字,還蓋了章。

至於收信人,就是紅二爺。

我越發覺得,那金匣像是一個包裹。其他信封的檔案是包裹裏的東西,而這封信才是真正的留言。但是這個包裹拆就要拆半天,真的能讓對方知道自己的意圖嗎?二爺早已仙逝,我也不能問他到底有沒有拆過這個“包裹”。

裏面是兩張紙,一張是手繪的簡略地圖,我準備之後再細看。另一張寫了一句話,八個字:大限將至,唯此願耳。

蒼涼的八字落在紙上,沈甸甸的很有分量。署名是個張姓的名字,沒見過,我下意識拿給悶油瓶看,“又是你們家的。”

悶油瓶看了眼那名字,道:“就是張啟山。”

我的思路立刻被他點通,那個年代仍有些人給自己起了字和號,所以一個人不止一種稱呼。“這是佛爺的字號?”我問。

悶油瓶搖頭,“他姓張,啟山是他的字。現在你看到的,才是原本的名。”

以字稱呼,表示尊重,所以人們“張啟山張啟山”地叫著,慢慢就留下了這個名字。而一個人的名,只出現在熟人之間,或代表一種卑微的謙稱。張大佛爺那麽高高在上的一個人,居然在信裏用了自己的名,其態度可見一斑。

悶油瓶把信封上的紅章給我看,軍閥內的最高級別軍印。這個印章,一般不輕易動用,應該屬於那種放在領導人臥室床頭櫃裏,且臨睡前還要看幾眼才安心的。

大限將至,說明那時候至少半只腳踏進棺材裏了。唯此願耳,又是非常急迫的心願。莫非一系列的事就是張大佛爺牽的頭?我忙打開那張圖,發現就是一張中國地圖。

涵蓋了從西到東的地域,右邊一顆五角星顯然是首都。但不只是中國地圖,有一條顯眼的路線用紅墨標出,從四九城出發,途徑河北、山西、甘肅,蜿蜒深入內陸,在內蒙古停下。

我第一反應是作戰行軍圖,放在以前這不就是軍事機密?但是都“大限將至”了,不可能還停留在戰火的年代。最引我註意的是,在內蒙古界內的終點處寫了幾個小字:阿拉善右旗。字是看得懂的,那時候各式新潮席卷全國,所以字形與現代相差不大。

這份地圖,好像就在暗示著那些明清古屍的來源,或者說是黑飛子的來源。印象中這個阿拉善處於內蒙古的西部,我之所以有些了解,全是因為那地方的瑪瑙。似乎世上有這麽一條鐵律,盛產奇石的地區不適宜人類居住。阿拉善盟就是如此,常年被沙漠和戈壁覆蓋。

沙漠腹地,要麽不去,要去就興師動眾。佛爺在地圖裏標註這樣一個地方,沒有說那地方有什麽特殊之處,也不說他的此生夙願和這有什麽關系,就只是拋下一個引子,等待別人去書寫續章。

如果我是二爺,面對如此莫名其妙的信件和包裹,根本不會頭腦一熱就抄上家夥奔赴沙漠。難道二爺覺得張啟山無理取鬧,所以才索性把金盒沈到水底?

以那兩位九門家主的智慧,我覺得更像是他們在等待一個時機。兩個人手中已經共同掌握了一些信息,金匣相當於一個總結,以及對另一個人的提醒。我不知道九門當中有多少人真正參與此事,反正目前我的直覺是,他們終其一生也沒能把那件事完成。大限已到,蓋棺下葬,一代傳奇從此埋入地底,一輩子的坎坷辛酸也灰飛煙滅。

我把所有的檔案和信攤平在桌上,仿佛在觀看無數人的命運格局。只有悶油瓶的“不詳”和我的“暫無”代表著尚未結束的故事,和一個尚無定論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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