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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便是。”

淩奪一貫冷淡的語氣終於有了“懊惱”這一情緒的介入,似乎連個門閂都找不到有些消耗他的耐心。

“這個問題是別人問我的,我沒答上來,且與殿下有關,就想聽殿下的答案……”

淮瓔說著,就聽見門閂打開的聲音。

門被一下推開,吱呀一聲,月光終於傾瀉如柱,投射在開門的那位神君身上。

他轉過身來,看向淮瓔。

他逆著光,淮瓔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瞧得貫入的風吹起他的發,連帶著素白的衣袍與發帶,飄逸紛飛。他一手扶著腰間的劍柄,等著淮瓔提問。

淮瓔聲音虛弱,似乎隨時將要睡過去:“那人說——為何那日霜樓之上,殿下一直看我,後來在一眾門客之中,只刻薄於他。”

淩奪並沒有馬上回答,做了個手勢招來路過的僧人,想來方才是聽見了這僧人的步子聲:“取些燈油來。”

僧人不認識淩奪,且這僧人年紀也輕,身上還有不少俗塵氣:“施主倒慣會命令人,這是寺廟可不是你的仆人院,要……”

說著,卻慢慢消了聲。

他看見淩奪一身的血漬,特別是後背處,可偏偏穿著素白的衣袍,活像閻王殿裏清冷高貴的殺神,雖是殺神,可通身的氣質透出的不是可怖,而是令人自覺臟汙下賤,血都不配沾染他的指尖。

指尖。

他看見淩奪指腹摩挲著劍柄,劍柄上的印記精致大氣,在光影裏懾人無比。

他不知道這個印記所代表的是什麽,但有些東西,光看著便知招惹不起。

——不是普通的富貴人家,甚至不是單富貴可比。

“我喚人去取便是,方才多有得罪。”僧人作禮道。

淩奪不理會他,轉而看向淮瓔,回答她方才問題:“犬奴這麽問?”

“……”

淮瓔默了默。

能問出那個問題的只有一個人,便是許牧,而殿下對他的稱呼……

罷了,殿下愛怎麽叫就怎麽叫吧。

淩奪嗓音柔了些:“是因為你像一位故人。”

所以才盯著看。

也所以,才幫像故人的人出口惡氣,教訓許牧。

合理。

又不合理。

譬如,他怎麽會知曉,許牧在公主府做門客,難不成是往日去公主府見過?

或許是這樣吧,淮瓔不想再追問這種沒有意義的問題。

“故人是……殿下的心上人嗎?”淮瓔選擇問了另一個沒有意義的問題。

“不是。”

燈油來的很快,淩奪從僧人手裏拿過。

這回來的僧人並不是方才那個,眼下這個老實的多,貼心地提著燈隨淩奪進屋,為他照路。

——還偷偷的看了淮瓔一眼。

淩奪吹燃火折子,方走進屋內兩步,見僧人跟著,便道:“不用跟著,多謝。”

僧人了然狀,作禮道:“好。”

僧人一走,屋子一下便暗了下來,火折子的光能照到的範圍實在太過局限,好在淩奪方才借著燈籠的光找到了油燈的位置。

只是淮瓔不知道:“殿下怎麽不讓那僧人幫殿下照著?”

方才找那麽大的門閂都有些費勁,這下找油燈豈不更耗費耐心。

不過她方才借著燈籠留意了油燈的位置,這下可以幫上忙了。

這麽想著,淮瓔撐著艱難地站起身來。

淩奪向油燈處走去,回覆著淮瓔方才的話:“你覺得合適嗎。”

不是問,是陳述。

不止酒壯慫人膽,黑暗也可以,譬如這時的淮瓔:“旁人進屋子不合適,殿下給民女換藥倒合適了。”

言語間,淩奪借著火折子的光看見了走到他身邊來的淮瓔。

“孤看你也沒拒絕。”

語氣裏,是不加掩飾的厭煩。

如此赤.裸的憎惡,在淮瓔的意料之外,料想是自己的頑笑開的不合時宜,淮瓔自覺閉了嘴。

——但沒閉上。

“殿下,我覺得你有些討厭我。”

淩奪往油燈裏加了油,撥了撥燈芯,用火折子點上,光影在他眉目間跳躍,更顯疏離。

淮瓔這才註意到淩奪頸側的青紫痕跡,還有一背觸目驚心的血痕。

“殿下,你受傷了?”

這傷從何而來?方才的刺客可是被他一招制服,所以與那刺客,不,應該說與他的那個屬下沒有關系。

“不關你事。”淩奪蓋上了火折子,正視她,“既然你覺得孤討厭你,那孤正好挑明了說。”

淮瓔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麽?”

“讓你父親解佩,帶著你一家子人回鄉,孤可承擔阮家後半生吃穿用度,否則…”

“否則”之後的話不必多言,若是能活著,誰也不用逃命。

淮瓔一知半解,輕聲問道:“是因為頂撞聖上的那件事嗎?”

淮瓔覺得不像。

若是聖上生阮執言的氣,豈會這麽處理事情。

“殿下,先處理你身上的傷。”

淮瓔上前兩步,淩奪便退後兩步。

停頓了兩息,淩奪才冷冷道:“若不離開,孤也不會放過阮家。”

淮瓔垂眸。

淩奪接著道:“你也不必在孤面前故作柔弱,掩飾貪欲。孤最知道,你的心思有多骯臟。”

淮瓔感覺自己似乎是發熱了,淩奪的聲音愈發顯得空靈幽遠,她身形一晃,就要倒地。

淩奪見狀,又往後退了退。

淮瓔實實地往後一倒,“撲通”一聲,與敲門聲同時一響。

淩奪看著倒在地上的淮瓔,用腳輕輕推了推她。

門外方才敲門的僧人道:“殿下,這麽晚了,女醫實是遍尋不到,又不敢過於張揚。廟中也沒有乞士女,北邊兒平宜坊的廟裏倒是有,是否要去借上兩位?”

“不必,明日一早再去尋女醫便是。他二人如何了?”

淩奪打橫抱起淮瓔,隔著衣衫也能感覺到她灼熱的溫度,淩奪將她放在榻上,用手抵了抵她的額前,著實燙手。

僧人道:“那位公子傷的很重,還在昏睡著,長公主也已經歇下了。”

“好,去打盆冷水來。”

……

淮瓔做了一段冗長的夢。

她夢到了父親在朝堂上頂撞聖上的場景,是為勸告北伐一事。龍顏大怒,可父親什麽也不顧,緣由是因為顧中丞掏心窩子的跟他說了一堆事,讓他堅信北伐斷不可行,勸誡是言官之責,為家國計也為青史留名計。

她還夢見了今晚遇見的刺客。

這刺客同皇帝煽風點火,讓本就接連幾日受父親聒噪的皇帝更為惱怒,讓父親下了獄。

後來,是錦昭向皇帝的哭訴,是姝妃與錦昭的一唱一和,是……

是阮家所有男丁的流刑,婦孺的奴罰。

可在流放之前,卻有熊熊的大火,將父親燒死在牢獄之中。

再過一日,就要立冬。京都的雪景,父親為官近二十載,一直想看。

……

“爹爹……”淮瓔在夢中低喃,眉頭緊皺,臉上是高熱導致的緋紅,一滴淚從眼角滑落,滑入發間。

屋外,僧人端著新換的冷水站在門外,敲門許久未有人應。

迦陰踮起腳,拍了拍僧人的手臂。

看這僧人的架勢,就知道他要送水,迦陰說道:“給我吧。”

屋內,淮瓔慢慢睜眼,只覺得腦子沈重,她靠著左手支撐起身子,便見淩奪伏在榻邊睡著。

迦陰端著水盆推門而入,四目相對,兩兩困惑。

淮瓔心下想著:這……我還沒睡醒麽?殿下為我守夜,長公主為我端水盆?

迦陰心下想著:殿下為美色所惑?傷重至此,亦不停歇?

淮瓔哪受得住這待遇,慌忙就想翻身下床去接水盆,卻忘了淩奪還伏在床榻邊,直接一腳撞到了淩奪的頭上。

“……”淮瓔動作凝滯。

迦陰將水盆放在已經挪動到床榻邊的矮桌上,然後默默地離他們遠了一些。

淩奪被撞醒,坐直身子,揉了揉腦袋,就看見兩個人神色各異的看著他。

“你醒了。”淩奪的樣子像是困極了,“那孤先走了。”

“殿下,”淮瓔道,“既然殿下極為困倦,不嫌棄的話可以在這張榻上睡。”

迦陰聽了,擡腿想走:這都不避人了已經?

淩奪看著淮瓔,等她接著說。

“我的意思是,我已經睡夠了,省得殿下奔波勞累,就近歇息便好。”淮瓔撐著身子走下榻來,尚未系穩的衣衫便滑落下來。

淮瓔慌忙扶住。

迦陰更是趕快遮住自己的眼睛,怯怯道:“我什麽也不知道,我真的什麽也不知道……”

——這是在幹嘛?

“知道什麽。”淩奪站起身來,便展開自己的手。

迦陰再也遭受不住,跑了出去:“你們先聊。”

長這麽大,她最知道的一件事,就是,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早。

淮瓔想繞過淩奪的展開的手,走出去,便見淩奪側目略帶疑惑的看她。

她自然也滿是困惑的回望。

“哦,不會寬衣麽。”淩奪放下手,也懶得再寬衣解帶,便直接坐上榻。

淮瓔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終於理解了昨晚那個暴躁僧人的不滿,只不過她是弱弱回應道:“呃……應該是民女投胎有幸,未曾當過奴婢?”

“嗯。”淩奪側躺了下去,看來真是困極了,閉上眼就開始入睡。

淮瓔想到了他的傷,想來應該已經包紮過,只是因為鬧騰了一陣,傷口開裂罷了。

眼下殿下太過勞累,她只得先輕手輕腳的走出屋子。

日頭大亮,有些刺眼,淮瓔用手擋了擋額前,想尋人問問兄長的去處,順便看看有沒有僧醫能為殿下療傷,卻見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正要走出寺廟大門。

正是迦陰。

淮瓔喊出一聲:“迦陰長……”

因著不好在外喊出這聲名號,淮瓔把“長公主”三字又咽了下去。

迦陰轉過身來,站在原地,怯生生的不敢動。

淮瓔向迦陰走過去,聽見迦陰輕聲問:“這麽快?”

“什麽這麽快?哦,也沒怎麽聊,殿下太累了。”淮瓔對她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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