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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表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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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表樹

[十分的真心, 我辜負得一分也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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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雲後面沒再回所裏。

工作已經都收尾完畢,手裏的客戶資料也都全數整理好上交,由李宗然轉交給後面接替她的員工。

後面ESG業務線究竟會重新洗牌還是真如梁遇臣所說會被完整保留, 舒雲不知道,也不關心了。

他有他的計劃,他在事業上一向有手腕,這個不用她擔心。

她只需要將自己從他的世界裏完完整整抹幹凈就好。

二月底, 她在系統上向人力部正式提交了辭職申請。紙質辭職書她在撕裂的那一天就隨工作資料放在牛皮紙袋裏遞給了他。

他會批的。

她都在他跟前又哭又鬧折騰成了這樣, 他應該也明了自己非走不可的決心。

以他那清高冷漠、唯利是圖的性格, 怎麽可能還會拖著自己,要自己再給他甩臉色看?

這日, 舒雲在自己的出租房裏收拾東西。

事務所經常出差,一去外地就三四個月,她在自己出租房落腳的時間並不多,後來又多住在他那兒, 她對他公寓的熟悉程度比對自己家都高。

其實還有一些行李物品留在吳媽那,她也沒有去拿。

反正那些奢侈品都是他買的, 她不想再要。

可僅僅只是自己這邊, 收出來的他送的東西也滿滿一籮筐了。隨便折算一下,竟都快小幾百萬了。

舒雲坐在床邊, 看著攤了一滿床的大大小小的禮盒紙袋包包首飾以及旁邊一雙雙高跟鞋。

臥室的陽光傾灑, 照在金貴奢靡的物品上, 與她普通雜亂、三十平不到的出租房格格不入。

三年的生活, 濃情蜜意時她從沒註意過這些。他送了她自然接受, 也有工作起來什麽都顧不上的緣故, 她很快就能把這些貴重禮物拋諸腦後。

梁遇臣性格也不是風流浪蕩不尊重人的,因而給了她一種, 兩人可以一直這樣走下去的錯覺。

但現在一切都撕裂開了。

重新回頭看,便覺得刺眼。

這些金光閃閃的logo,不斷地提醒著自己,她確實是被他用金錢堆砌著,潤物無聲地保護著、嬌慣著、養成著。

當然,這些錢在他那不算什麽,畢竟他的華勤是市值上億的頂尖事務所,現在又和匯通瓜分了未來五年的資本市場,華勤的盈利與聲譽都會持續上漲。

也是她自視甚高,以為t自己的真心最珍貴,但好像,最不值錢的就是她的真心。

不然也不會被他這樣玩弄利用。

他確實是個冷酷無情,城府與手腕兼具的上位者。

她迷戀他,偶爾覺得刺激、驚險,對眼花繚亂的世界驚鴻一瞥,不過是因為刀子沒落在自己身上。

現在,她終於也成為他刀下的一滴血,成為他走向權利頂峰的祭品。

想到這個,舒雲鼻子又是一酸。

她擦擦眼角,將床上的東西都收拾到紙箱裏,準備後面寄回給他。

她現在不心動也不怨恨了,只是有點自嘲而已。

忽地,桌上手機響了,是許雯,說她出差剛回來,問她要不要出來吃個飯。

舒雲同意了。

吃飯的地點在Light。

她們兩人坐在外場的卡座裏。上一次來還是她升職請大家吃飯,那時虞饒也還在。

許雯看她整個人都黯淡無光,像一只營養不良的向日葵,和從前元氣滿滿古靈精怪的模樣大相徑庭。

她忍不住摸摸她背:“小雲,你還好吧?”

舒雲搖搖頭,看著面前的酒杯:“我沒事。”

許雯也是聽說了她要辭職的事。

其實最先聽見的是梁總和她的緋聞,現在華勤裏每個人私下口口相傳的頭版頭條就是那天,梁總是如何當著所有客戶和員工的面,陰沈著臉把人半拖半抱地從辦公室塞進電梯,以及ESG負責人舒雲是如何掙紮不從,最後被梁總強硬地禁錮,抱著帶出了華勤。

還有兩人對峙時,梁總咬牙的那句“跟我回家”和舒雲扭打說的“我不回!”

所有人都靜靜吃瓜觀望腦補著這一出職場分手大戲。

可惜那天之後,舒雲沒有再來所裏,梁總倒是準時來上班,但黑著面嘴唇緊抿一言不發,所有人看著他都繞道走,生怕觸黴頭。

許雯托著腮,忍不住說:“其實我一直懷疑梁總喜歡你,就是沒想到你們居然在一起那麽久了。”

舒雲肩膀動了動,塌下去一點:“反正也分了。”

說完她又道:“抱歉雯雯姐,瞞你那麽久。”

“沒有沒有,我是那麽小氣的人?”許雯看她臉色不好,沒繼續這個話題,只問,“你真要辭職?”

“嗯。”她自嘲道,“不辭難道繼續給前男友打工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許雯怕她誤會,“我不是探你口風,我是覺得不值當。你這一年把ESG帶成這樣,最難的時間都熬過來了,眼看成績馬上越來越好,你卻辭職不幹,你栽的樹全給別人乘涼了。你舍得嗎?”

舒雲睫毛動了下,沒說話。

她當然舍不得,但她忍受不了被心愛的人這樣耍弄,也接受不了心愛的人把自己當做棋子與排除項。

許雯勸她:“而且我聽人說,梁總可能要升任亞太CEO了。估計就這一兩個月,你現在走太虧了。你要留下來,肯定又會跟著升職,多好呀?”

聽見“亞太CEO”舒雲抿一口飲料,雖然她心裏傷情,但知道他要得償所願了,也依舊為他高興的。

她只是不想再靠近而已。

舒雲搖頭:“雯雯姐我知道你是為我打算,但還是算了。”

許雯見她真的如此堅決,沒再多勸。

說話間,菜陸續上了,舒雲看見呈上來的某份甜點,像極了第一次出差,兩人在南城Light吃的果漿蛋糕。

她盯著那抹速凍的漿紅,有點恍惚:“他每天都去所裏嗎?”

許雯反應了半刻才意識到她話裏的“他”是梁總。

“好像是的吧?”她說,“不過梁總好像很忙,明天應該要去香港。然哥也跟著去。”

舒雲點點頭,沒再提起他。

吃飯完,兩人又散了會兒步,走去路口打車。

許雯又問她後面還要不要繼續找工作。

舒雲望望喧囂的城市夜空:“可能會繼續找吧?也可能回老家或者回我媽媽那。”

許雯難過:“難道以後見不到了嗎?”

“放心,能見到的。我不會回去待很久,總要回來的。”舒雲笑。

“行。那等你回來我們再一塊吃飯,下次把駿哥和饒饒姐也喊上。”

“嗯!”

叫的車到了,舒雲朝她揮揮手,兩人告別。

她也給自己這三年告別。

……

三月,舒雲回了趟洛城看望奶奶和嬸嬸。

奶奶身體不太好,年紀大了神志不太清醒,卻還記得給她準備一個紅包。

奶奶窩在那個躺椅上,腿上蓋著被子,一笑眼睛都陷進去,露出黑洞洞的牙床。

奶奶把紅包塞給她:“我們滿滿圓圓滿滿。”

舒雲鼻子發酸,意識到這三年工作太忙,親人根本沒太關註,又因為對嬸嬸隱隱的怨懟,她刻意地和洛城切割了關系。

卻忘了這裏還有從小疼愛自己的奶奶。

後面,她拿ipad給奶奶調了幾場梨園戲劇,偎在奶奶肩頭,和小時候一樣,陪奶奶咿咿呀呀哼調子。

三月中旬,舒雲離開洛城轉去深圳。

離開前,她給奶奶買了一系列補品,又給嬸嬸塞了五萬塊錢,嬸嬸拿去還債也行,存著用也行,如果奶奶生病差錢什麽的,可以找她再要。

嬸嬸只支吾問她:“要不就留洛城算了?大城市房價好貴的,留著也是給人打工。”

舒雲搖搖頭,“嬸嬸您就別管我了。”

她說這話時,模樣安靜,嬸嬸又拿了錢,也不好再說什麽話駁她。

這日,舒浩送她去高鐵站,她直接坐高鐵去深圳。

進站口前,兄妹兩抱了一下,舒浩覺得她這三年估計受了不少委屈,整個人都不愛笑了,他戳戳她酒窩:“受委屈了要記得給哥哥說一聲哦?哥哥去幫你教訓他。”

舒雲微楞,既而笑笑:“不用。已經分手了。”

舒浩卻覺得她這笑容裏苦澀居多,蹙眉說:“不行。你要不解氣,我去幫你揍他。”

舒雲被她逗笑,她難以想象這個畫面。

梁遇臣這麽高高在上,怎麽可能被威脅被人揍呢。

“謝謝哥哥。”舒雲說完,又加一句,“這幾年都謝謝哥哥了。”

謝謝他即便在嬸嬸那樣的教唆下依舊對自己寬容和藹;謝謝他怕自己高中睡眠不好主動把他的房間讓給自己;謝謝他每次在自己出發時都風雨無阻送上一程。

舒浩拍拍她肩:“這不應該的嗎?你是妹妹嘛。而且你爸還在的時候對我很好的,我數學物理都是你爸教的。”

舒雲一笑。

要進站了,他說:“去深圳也照顧好自己。替我問你媽媽好。”

“嗯!”

五六小時的高鐵,深圳福田站到了。

出站口,楊代梅興高采烈地揮手,拉著身邊已經齊肩高的廖一帆,廖一帆手裏還抱著一捧花。

三年前還是半大的和她搶媽媽而故意哭鬧的小屁孩已經上小學二年級了。

舒雲推著箱子小跑過去:“媽媽。”

“滿滿。”楊代梅含淚把她籠進懷裏,“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楊代梅又拉過一旁抱著花滿不樂意的廖一帆,“快。在家怎麽教你的,叫姐姐。”

廖一帆把花遞給她,幹巴卻又好奇地喊了聲:“姐姐好。”

和在學校上課起立喊“老師好”的有氣無力勁兒一模一樣。

舒雲忍不住笑,她笑起來眼睛彎彎,彎下腰和他視線並齊:“帆帆好。”

廖一帆看見她的笑臉,癟癟嘴,忸怩地看去一邊了。

楊代梅笑話他:“怎麽還害羞了?”

廖一帆炸毛:“我沒有!”

楊代梅給她推著行李箱,牽著她往停車場走。

舒雲以為就楊代梅和帆帆來接的她,一上保姆車,居然廖伯伯也在。

她趕緊打了招呼。

廖伯伯還是那樣威嚴,估計也是聽說了她從華勤辭職的事,點點頭:“回來就多休息一陣,陪陪你媽媽,你媽媽很想你。”

舒雲連連點頭:“嗯。謝謝廖伯伯。”

……

三月底,業內出了大新聞。

手機隨便一刷,都是華勤集團的任命公告:

【華勤集團於3月31日上午九時發布公告,原華勤亞太董事長袁定山袁老先生因病離職退居修養,而華勤亞太董事長一職將由華勤中國現任CEO梁遇臣先生接任,並兼任華勤亞太執行總裁。該公告於3月31日上午九時起正式施效。——來自華勤Halori亞太】

舒雲看見華勤的官方微博發文時,心裏竟也緩緩鼓動,想起潘明遠恢覆副總裁那一天,兩人隔著會議室遙遙相望。

他終於得償所願,成功入主亞太t了。

四月,梁遇臣在香港處理完接任後的一系列事宜,終於有時間返回耀城。

夜晚九點的華勤中國,燈火璀璨明亮,自他和匯通的合作爆出來後,華勤的服務費水漲船高,來談合作的各方企業也絡繹不絕。

他走出電梯,走廊上經過的員工都會停下喊一聲“梁總”或者“董事長”。語氣裏都是實打實的正式與服從。

梁遇臣微微點頭,推門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窗外的夜色流光閃閃,鑒照此刻的空曠安靜。

他沒開頂燈,只摁亮桌上臺燈。

桌面上,舒雲送來的牛皮紙袋還原封不動擺在原位。

她的辭職信自己一直沒批,不論是系統上的還是紙質的。

梁遇臣收拾著桌上和抽屜裏的文件,馬上他的辦公場地要搬去香港。

抽屜裏一疊不知道什麽用的文件抽出來,忽地,一張紙飄飄然飛落下去,似乎是廢紙,又似乎不是。

梁遇臣彎腰拾起。

看見背面自己的筆跡,透過彩印油墨,他反應過來這是什麽。

他動作頓了頓,將紙翻過來,一張彩印簡歷,左上角的照片是三年前的舒雲。

還是丸子頭、大眼睛,會穿卡哇伊的短袖牛仔裙,笑起來歡天喜地的舒雲。

會把簡歷遞給他打草稿,追著他跑過來說“我不會讓您失望”的舒雲。

空氣靜默。

梁遇臣吸了口氣,心裏扯過一絲疼痛,和那天看她眼淚滑落時一模一樣的痛,只不過這次更具象更清晰。

忽地,門口傳來敲門聲。

他收起簡歷,面無表情:“進。”

李宗然推門進來,一楞:“怎麽又不開燈?”

而後給他把頂燈打開。

燈光驟然傾灑,他不適應地瞇了道眼。

李宗然走近,發現他微繃的臉龐:“你臉色好像不太好。”

這一連幾天都是好日子,布了那麽久的局終於大功告成,本應該新官上任、春風得意,但他好像不太高興得起來。

在香港應酬的時候,他有好幾次都在出神,要麽望著手機,要麽望著夜空,好在自己和林森幫他看著,也就這麽混過去了。

梁遇臣:“有事?”

“哦,人力那邊在問,小舒雲的辭職信到底怎麽搞?你還簽不簽字?”李宗然哪壺不開提哪壺,“不簽字就只能按照曠工離職解除人事聘用了。她帶了一年的獨立業務線,也算是一個部門領導,需要你審批的。你要不批,她後面的離職補償可就拿不到了。加起來小幾萬呢。”

梁遇臣氣息沈默,良久不動。

安靜的空氣裏,他終於拿起手邊的牛皮紙袋,拿出那張看一眼都覺得刺痛的辭職信——

【本人舒雲,入職華勤三年有餘,工作不力,導致業務線無法通過董事會投票決議,辜負梁總一路提攜與信任,浪費華勤平臺與資源,今引咎辭職,請求批準。至此,願華勤步步高升。舒雲敬上。】

步步高升……

梁遇臣看著,一時怔神。

只想起那天他給她穿鞋,她鉆入自己懷裏,抱著他腰嬌俏的喊:“梁遇臣你也步步高升!”

李宗然看他失神的模樣,輕聲開口:“其實批了也好。遇臣,不是我戳你心窩子啊,你和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梁遇臣幽幽:“知道戳心窩子還說?”

“……”李宗然扯扯嘴角,“這不是怕你想不開麽。”

說完,又補充一句挽回:“你要舍不得,我去幫你說說情?就算說不了,也能介紹個工作把人留在耀城吧?”

梁遇臣:“你少去幹涉人家。”

李宗然聳聳肩,不說話了。

梁遇臣從筆筒裏拿出鋼筆,停頓數秒,在右下角簽下了名字。

他簽過無數個“梁遇臣”,但這回每一筆都難以控制,仿佛一點一畫都割在自己心上。

他知道自己對不起她。

李宗然看他簽完字,又指指他辦公室角落的一個紙箱:“對了,那是你的包裹。同城寄過來的。不知道誰送的,可能合作方的禮物?你一會兒拆一下,看我們是不是需要回禮。”

梁遇臣點點頭,沒多想。

可等李宗然離開後,他恍然回神,拿了美工刀過去拆紙箱。

膠帶尖銳劃開,裏面熟悉的logo映入眼簾。燈光一照,金屬折射的光線清亮閃爍。

梁遇臣看著裏面琳瑯滿目的東西,良久未動。

果然,都是他從前給她買的包包首飾。

他半蹲在紙箱前,看著看著,往常繃直的脊背也緩緩塌了些。

他不知是不是笑了聲。

他的滿滿還真是灑脫,連分手都幹幹凈凈,不帶一絲地走。

她就真的再也不想和自己扯上關系了?

蹲得有些久。

梁遇臣站起身,腿腳發麻。

他看著窗外暗藍色的夜幕與灰色的流動的浮雲。

他望著那朵雲靠近月亮,蒙住月亮,最後又離開月亮,在夜色裏看不見了。

梁遇臣低下頭,吸了口氣,終於實實在在感受到,她十分的真心,自己確實辜負得一分也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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