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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表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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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表樹

[向她緘默的每時每刻, 我也同樣地煎熬與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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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一兩個月舒雲都住在深圳。

每天也沒什麽事,放松心情為主,時不時去廖伯伯和母親開的公司逛一逛, 給他們幫幫忙。

那是一個規模不算大的外貿公司,但幾年經營下來,已經有穩定的國外客源,利潤也逐年增長。

下午四點則跟著保姆車去國際小學接帆帆。

她帶著弟弟, 要麽在外面餐廳吃飯, 要麽拎著他回家按頭寫作業。

倒是有不少客戶公司的hr給她打電話, 都是之前合作過且對她頗有好感的客戶,誠摯邀請她能跳槽過來, 薪資待遇都好商量。

舒雲一時沒拿定主意。

她喜歡自由多元、項目管理制的公司。

可一般這種結構,只有頂尖事務所,華勤、德威等等可以做到。

舒雲也沒有很著急,先過一段平靜的生活, 走一步看一步吧。

這日晚上,廖伯伯出差了, 母親在客廳看電視。

飯後, 弟弟喊她作業報聽寫。舒雲合上電腦過去。

現在帆帆不會像以前一樣哭鼻子,他對這個姐姐更多是好奇, 尤其喜歡在她給他報聽寫、講奧數題的時候悄悄擡頭看她。

舒雲接過他的語文書, 坐在他臺燈邊念詞語。

忽地, 手機跳出推送文章, 是有關華勤的。

她隨意掃幾眼。

這幾日, 華勤亞太的熱度居高不下, 圍繞綠色金融、可持續發展等展開,緊扣國家發展方針, 整個社會似乎都在同頻震動。

同時推上風口的,還有ESG。

華勤已率先將ESG設立為正式的獨立板塊,會與匯通的綠色金融項目一起,成為後面五年,華勤集團的主打熱點。

還會有更多的分支例如碳中和、可持續供應鏈等等並入ESG與綠色金融裏,且開始面向校園與社會招聘人才。

一個完整的、新興的市場與藍圖正在緩緩展開。

舒雲垂下目光。

原來這就是他精心籌謀的布局嗎?

拇指觸碰,本想劃走,卻無意間點開下面一個現場視頻。

畫面框放大,應該是發布會,熟悉的身姿出現在水藍色的背景裏。

梁遇臣從後臺昏暗的地方走到光明的燈下,講臺前簇擁著話筒,他成熟俊朗的面容逐漸清晰,還沒來得及說話,舒雲連忙退了出來。

她望著被自己掐滅的手機,明明都過去兩個多月了,她還是不能脫敏成功。

看見和他相關的事,心裏依舊刺痛,仿佛那天的掙紮還在眼前。

她不知道他會不會和自己一樣失魂落魄,可能不會吧。

他一直是重利輕別離的人,現在一切塵埃落定,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又怎麽會再想起自己的那捧真心?

她和他的這條路已經走到岔路口。

以後,分道揚鑣,她也不太有機會接觸他的圈層,很難再和他產生交集了。

廖一帆看她倏爾安靜,朝她揮揮手:“姐,該報下一個詞語了。”

舒雲醒神,對上帆帆疑惑的眼睛,她趕緊報出下一個聽寫。

廖一帆規規矩矩在田字格裏寫下詞語,忍不住問她:“姐,你也在看你老公嗎?”

舒雲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驚愕擡頭:“什麽?”

“好像女生都會把手機上的人喊老公?我的同桌柳柳就是。她有好多個老公。”帆帆很是苦惱,“明明我每天和她在一起的時間最久,她卻把別人喊老公……”

舒雲松口氣,跟他解釋:“這個不一樣的。可能‘老公’只是個客觀的稱謂呀?”

“那她為什麽不喊我老公?”

舒雲想把他拉回t來:“可能因為你們是同學?”

帆帆癟嘴,感覺要哭了:“可她喊我屎蛋。”

舒雲:“那你喊她?”

“我喊她黑狗。”

“……”

舒雲感覺自己有點跟不上時代了,現在小學生已經進化成這樣了嗎?

沈默間,房間門輕敲了兩下,楊代梅推門進來,端著兩杯牛奶。

“媽。”

舒雲放下書,廖一帆也放下筆。

“聽寫還沒報完呀?喝點牛奶吧?”楊代梅笑著把玻璃杯遞給兩人。

“馬上報完了。”舒雲看還只剩幾個詞,趕緊給帆帆報完。

楊代梅站在舒雲椅子後面,看著燈下模樣幹凈的女兒,不由摸了摸她頭。

“嗯?”舒雲回頭。

楊代梅笑著搖搖頭。

報完聽寫,帆帆則繼續寫作業。

深圳潮熱,五月已經需要全天開空調了。

舒雲隨楊代梅出去,闔上房門,下意識說:“帆帆現在好像沒有從前那麽愛哭了?”

“改了兩三年才改掉那些壞毛病。”楊代梅嘆口氣說,“若他再像從前那樣一不順意就又哭又鬧的,那才真是害了他。”

舒雲點點頭,轉身回到自己房間。

她現在和母親還有這個家的關系緩和不少,但偶爾獨處還是會不太習慣。

剛進房間,楊代梅卻拿了張薄薄的卡片一樣的東西跟著她過來了。

“媽?”舒雲意外,“還有什麽事嗎?”

“沒事。就和你聊聊天。”楊代梅笑說。

母女兩人走去房間自帶的露天陽臺上。

別墅二層,往下看見幽幽林間小道,往上則看見雲兒裏一汪滿月。

楊代梅把手裏的銀行卡塞給她:“滿滿,這個是留給你的。”

舒雲蹙眉,下意識推辭:“媽,我都工作了,這三年積蓄也有不少的,您不用再給我錢。”

“不是額外給的。是一早就給你攢好的。”楊代梅正色幾分。

夜色的婆娑弱化了她臉上歲月的皺紋,母親的聲線飄散在濕熱的晚風裏,有些縹緲:“媽媽知道以前拋下你來深圳,你雖然嘴上不說,心裏肯定也是怪我的。怪我在你爸去世後把你一個人扔在嬸嬸家,怪我在你和你廖伯伯之間沒有選擇你。”

舒雲心頭一顫。

楊代梅點頭,捏一捏她肩:“媽媽都知道。”

“當時家裏房子賣了給你爸治病,人還是沒留住,我只好離開洛城謀求出路……”

但小城市哪能快速賺錢呢,只有去到大城市,拿命搏一次翻身的機會,楊代梅說,“我帶的錢就夠生活十天,進電子廠流水線慢慢打工,一點一點地活下去。”

“後來,是因為誤打誤撞撿到了你廖伯伯很重要的一個公文包,他為了感謝我,給我介紹了更好的工作、更好的機會,很多都是他幫忙打點的。”

楊代梅眉毛皺起來,有些痛苦,但又無可奈何,“我只有先借助他的力量迅速強大,才能在以後任何時刻,毫不猶豫地選擇你、幫助你。”

舒雲看著樓下的路燈,睫毛撲簌著。

“我那時,把他投給我做生意的錢悄悄分了一半給你嬸嬸。他當然生氣。他平常那麽一個沈默寡言的人,和我發了好大的火。我都要嚇死了。”楊代梅撫著心口,似乎還在後怕。

“所以你第一次來深圳,他說要趕你出去,也是氣話。”母親搖搖頭,又笑了,“後來呢,他還是願意幫我。等我手裏的小公司慢慢做起來,現在我再給你多少錢,給你買任何東西,他都沒管過了。”

舒雲吸吸鼻子,不知為何,她有點兒想哭。

其實在父親舒邵波去世前她幾乎沒吃過什麽苦,父親是重點中學特級教師,和藹睿智、學生喜愛,母親也吃苦耐勞、溫柔可親。她在初二那年之前,一直是家裏的掌上明珠,在蜜罐裏泡著長大的一朵雲。

後來家庭變故,舒邵波因為過度勞累癌癥去世,家裏積蓄也全部耗空。楊代梅這才將她放在嬸嬸家,獨自奔赴大城市,尋找出路。

楊代梅再次將手裏的卡塞進舒雲手裏:“媽媽在這張卡裏給你存了點錢,應該夠你在深圳或者在耀城付個首付,這個也是你廖伯伯同意了的。”

舒雲聽著,她擦擦眼角,有些後悔自己大學時,不願和母親多聯系,畢竟那時候在嬸嬸家寄人籬下的痛苦與身不由己也是實實在在的。

她有點想哭:“媽,你這些年肯定也過得很辛苦。是不是?”

“再辛苦也過去了。”楊代梅笑,“我和你廖伯伯都合計好了,等你以後結婚了,我們再出一筆,就當是送給你的禮物。”

舒雲搖搖頭,她眼淚又啪嗒掉下來:“……那如果結不了婚呢?”

“那也給你。我知道你們這一代人都不婚不育的。”

楊代梅給她擦掉眼淚,把纖瘦的女兒摟進懷裏,“反正呢,我們滿滿只需要有健康的身體、有愛你的人,再有一個喜歡的工作,就可以了。結不結婚呢,不重要,天天開心就好。”

舒雲埋著臉點點頭。

楊代梅把人又拉起來看了看,揉揉她的臉:“你小時候多活潑,笑起來像雲朵一樣,愛笑愛鬧,愛別扭愛生氣,走路都蹦蹦跳跳的。”

她心疼地說,“現在,都不大愛笑了,媽媽希望你能遇見一個能全心全意向著你、保護你、讓你盡情釋放的人。”

說到這裏,舒雲想起梁遇臣,她更加傷心,“可他沒有選擇我。”她說,“我只是他的排除項而已。”

楊代梅無意提起女兒的傷心事,她來深圳這段時間的狀態都看在眼裏。

起先失魂落魄的,休息半個月後才慢慢鮮活起來,一直到現在才好了不少。

楊代梅又生氣又好奇,能把自己女兒傷成這樣:“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可以問嗎?”

“他是一個……”舒雲擦擦眼睛,卻匯聚不了詞語。

按理說,梁遇臣該是完美無缺,由表及裏無可挑剔,她被吸引著,卻又被傷害著。

舒雲搖了搖頭,肩塌下去:“我說不出來。”

楊代梅哄她:“那就不說了。反正你現在也辭職了,後面想繼續工作、讀書都可以。香港離這邊也近,申請個一年制的碩士去念念書也行。”

母親豪氣地說,“全看你,反正媽媽現在養你一輩子也養得起。”

舒雲噗嗤一笑,嗚噥著說:“難道我要白吃白喝一輩子嘛?”

“我可巴不得你白吃白喝一輩子。”楊代梅再次將她一摟,“本來就是我的寶貝女兒。”

舒雲心裏酸澀又熱湧,她用力地“嗯”了一聲。

-

後面幾天,舒雲還是待在家,但精神比之前好了太多。

她開始在網上找工作,因為華勤這個豪華跳板以及ESG發起人這個title,她順利獲得了不少公司的offer,其中不乏她合作過的客戶公司。

但還是因為避嫌的緣故,她婉拒了老客戶的好意,選擇了深圳本地的一個藍輝集團,職位是去產品部做ESG項目組長,薪資也比較可觀。

舒雲並沒有想在這個集團紮根太久,只是想找個工作填補一下空窗期。

幾個月後她還是要回到耀城,繼續走自己要走的路。

這日,她去南山科技園那塊的寫字樓辦入職,卻在藍輝遇見了一個意外的人。

舒雲領完電腦,準備下電梯的時候,瞧見了從另一邊走過來同樣要下電梯的姚少池。

她驚訝打招呼:“姚少池?”

“舒雲?”他正在和身邊藍輝的員工說話,聽見她聲音,也很驚喜,“你不是在華勤工作嗎?”

“我今年辭職了。”舒雲笑,“我媽在深圳,所以過來找找工作。”

姚少池回頭和那個員工打了招呼,走到她身邊來,“我這兩個月都在藍輝這邊出差。”

舒雲眨眨眼:“那你現在是在?”

“我從英國回來後就在券商。”他說完,又補充,“新能源組。”

電梯到了,兩人進去。

也沒再提畢業表白那事兒,也沒問感情什麽的,更偏向老同學重逢,畢竟大學裏他們確實是實打實的戰友。

電梯裏人多,他們站去角落,姚少池微微撐了下電梯壁,給她擋一下擁擠的人群。

舒雲忍不住說:“你還是和大學的時候一樣。”

姚少池反應過來,笑:“為女同學服務。應該的。”

“我只知道你在華勤弄ESG,沒想到你竟然跳槽了。”他說。

舒雲睫毛微垂:“遇到瓶頸了。解決不了,只好引咎辭職。”

姚少池看她一眼,覺得這個“引咎辭職”信息量有點大,但沒再多問。

電梯t到達一層。

一層這裏商店居多,舒雲看見邊上一個藥店,想起來,“我得去買個風油精,家裏的用完了。你要有事就先去忙吧?”

“沒事兒,我就當遛彎了。”他手抄在兜裏,和從前一樣春風和煦。

藥店裏,舒雲拿了兩盒風油精和幾支皮膚消炎軟膏,這幾天太熱了,她皮膚也不太好。

付完錢,兩人出來,又跟著下班的人群,沿著一樓的各色店鋪走去A出口。

姚少池倏爾一笑:“我忽然想起來你以前大學的時候喜歡說什麽,風寒選哪一個,咽炎選另一個。”

舒雲“噢”,亮晶晶地補完後面的話,“對,咽炎就拿黃色的;風寒咳嗽就拿那個藍色的。特別管用。”

“對。”

兩人無厘頭地一笑。

話語飄散在來來往往的人群裏。

隔著幾米的距離,梁遇臣腳步驀地一頓,往身邊熙熙攘攘的人群裏梭巡過去,他目光緊鎖,生怕漏掉哪一張面孔。

他身邊的林森也跟著停住:“遇臣?”

梁遇臣匆匆回望,卻又不知道該去看哪。

“這是我爸當那麽多年的老師,嗓子不好總結出來的經驗。”舒雲又笑。

笑聲在嘈雜的下班人流裏依稀遠去。

梁遇臣再次捕捉到魂牽夢縈的聲音,他手微微攥拳,往前踏了幾步,喊一聲:“滿滿——”

周圍人要麽低頭刷手機,要麽奇怪地看他一眼,更多則是繞過他繼續往前走。

這頭,舒雲身影卻停頓幾秒,她心絆了一道,脊背像是被什麽給繃住。

回頭尋找,卻看不見人影。

身旁的姚少池低頭:“怎麽了?有東西落了?”

“沒怎麽。”舒雲懵懵搖頭,有一種急促的不安與不確定,“好像有人在喊我。”

“聽茬了吧?”姚少池也回頭看一眼,“這兒人多,可能同名呢?”

舒雲不太信,又看了看,但下班的人群太多太雜了,所有人魚貫而出,像溪流一樣繞開石子淌過。

她揪起來的心落下去:“嗯……”

應該不是他。

他現在應該在香港繼續忙亞太的事,天下那麽大,怎麽可能剛好就偶遇,他又怎麽可能在這麽多人裏喊她的小名。

舒雲轉過頭,穿過A出口的旋轉門,看著天邊紫色的夕陽,走出去了。

梁遇臣還站在一層的花花綠綠的商鋪中央。

他一身白衣黑褲,巡望四周,卻又看不出名堂。

他在人流裏站了幾秒。

林森看出他的不對勁:“遇臣,你在看什麽呢?該走了。”

他們今天是來深圳和幾個客戶吃飯的,客戶將地點定在了這個寫字樓的商場裏。

梁遇臣又認真環視一圈,意識到確實什麽都沒有,他轉回身,和林森一塊逆著人流往電梯間走:“這棟寫字樓裏都有哪些企業?”

“這邊樓下幾層都是商場,樓上是藍輝集團的產品部和投資部。其他的都是零散的互聯網公司,還有幾家律所。”

林森答完,看見梁遇臣微繃的下頜,不解:“怎麽了?”

正好電梯剛來,兩人站進電梯。

梁遇臣看著鏡子裏毫無生氣的自己:“沒事。”

林森扯扯嘴角:“你這可看著不像沒事啊。”

梁遇臣看著樓層上升:“藍輝的新能源汽車組是不是上個月來談過合作?”

“對啊。”林森說,“不過當時我們和他們因為價格沒有談攏。”

梁遇臣眼瞼定在一處:“再去談一談。”

他知道自己肯定是瘋了。

但就是那麽一點點的可能,他也不願意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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