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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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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南地夏日的傍晚, 也並非總有涼爽、總布晚霞。幾人於房中糾結著的這片刻裏,本就漸暗的天空,又黑壓壓堆起了厚厚烏雲, 進而是陣陣驚雷。

可那雨卻始終欲下未下,惹了滿城潮濕悶熱之氣。

房中幾人,本就或緊張或激動,此刻這悶濕之氣,伴著崇弈盛怒而下的那股子威壓,顯是極為壓抑了。

總歸,晏檸此刻被突然上湧的情緒裹挾,覺憋悶得慌, 好似那些話若不出口,她下一瞬便再喘不上氣了。

可那一口氣出了, 她眼中滿盈的淚珠也再盛不住,撲簌簌下落。

房中一時陷入僵寂, 只餘晏檸漸起的抽噎之聲。

陳太醫眼見晏檸情緒激動,唇色赤紅, 憂她本就熱氣過盛, 怕當真動了胎氣, 當下跪地勸解道:“王爺,王妃如今身懷六甲,不宜過度動氣!”

房門外卷入一陣滿含潮意的風,拂動了床前簾幔。簾幔下, 晏檸悉心串上的那些剔透珠子,因此而輕觸了彼此, 於驚雷間隙,散起一陣“叮叮當當”的清脆之聲。

崇弈當是聽了進去, 他終是閉了眼,甩了她手,轉身拂袖而去。跨出房門之時,頭也未回地喊了一聲:“陳太醫!”

於天邊一道閃電辟出的極亮夜空中,晏檸透過滿目淚霧,見他往日深情高大的身影迅速而決絕的,消失於視線中。

而後,傾盆大雨垂落,啪啦啦的雨聲充斥了每個角落。雨水帶走了悶熱之氣,入門的風起了絲涼意,晏檸下意識扯起被子蓋了肚子,面墻側躺了去。

“碧荷姐姐快起吧。”她嘟囔了聲,兩眼直直盯著面前帷幔。

碧荷覺了涼風,趕緊起身關了房門,回身想安慰幾句,卻終究未能開口。

房門阻隔了窗外的雷雨之聲,卻只讓那聲音變了沈悶,就好似她此刻心口的難受,慢慢從刺痛轉為鈍鈍的悶痛。

晏檸全不知,自己今日這股子氣悶情緒,到底是為了他這一回的盛怒,還是為了他連日來的冷落忽視。

只方才被他甩下手的那一下,她手背掉落於床褥之上,明明是鋪墊得綿軟的床褥,她卻覺似被狠狠砸落於冷硬石塊般疼痛難忍。

他從前……何曾這般對她?

雨勢漸歇之時,碧荷也於房中鋪陳了晚膳,等了許久不見她起身,向她娓娓說起後來之事:“王爺方才命王管事親自看管著,將府內所有荔枝都送了出去,還讓各處門房遇著來送東西的鄉親們轉告,說……說王妃吃不得荔枝,讓以後都別送了。”

晏檸小手抓了被褥,一聲未應。

“王爺他向來最是疼您的,往日裏愛吃的愛喝的,哪一樣不是緊著供著,這回如此鄭重決絕,想是……想是真的為了您和小世子著想。”

晏檸於身前擰著被褥,聽著自己幾不可聞地應了聲。

夏日的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雨勢漸弱之時,晏檸聽著房門又啟,聽著碧荷喚了聲“王爺”,而後是她出門之時,帶了門扇之聲。

那向床邊漸靠的腳步聲,全無往日的幹脆迅疾,好容易當是近了床畔,卻又停在了那處。

晏檸小手揪著被子,且等著他的擁抱和勸哄,可身後卻仍是空落落一片。

夜雨全歇之時,房內只餘屋檐偶落的雨滴之聲,她於那間隙的靜謐,聽著了他沈然呼吸。

再幾個呼吸的起落,她終是熬不住,手撐著床鋪,坐起了身。

哭得通紅的眼,直直望向他,見他面色仍僵著,滿目血絲,眸色晦沈。

憋了嘴,她向他張開雙手,可他卻似全未見著般,只兀自站著。她覺手臂漸酸,緩緩垂落,五指於溫熱被褥上輕摳著。

只望著他的那雙眼,倔強地不肯移開分毫。

“阿檸,收回方才的話。”他語氣暗啞。

晏檸一時語窒,掌心蜷了薄被一角,許久後,帶著哭腔喚了聲:“崇弈……”

“收回!方才、的話!”他全未如往日般迅速妥協,甚而加重了語氣。

“我一定……我一定好好愛護自己,我要與崇弈,相攜白首。”她其實早當知曉,他只是怕極了她有任何一絲危險。

這會子終於軟下了態度,因方才落淚而脹紅的雙眼裏,透著白兔般乖巧、無辜的神色。

崇弈重嘆了氣,兩步跨前,坐於床畔,將她摟進了懷裏。

她額頭抵著他胸膛,渾身被他熟悉的氣息包裹,委屈之情便又泛濫起來:“我……我很想你……”

她每日晨起之時,他早已離府。晚間欲再熬一熬,等他歸來,卻又實是堅持不了。

今日……好不容易盼得他早歸,卻又迎了這一番莫名盛怒。

“阿檸,對不起。”

崇弈攬著她,輕撫著她背脊。若不是他近日忽略了她,未關照好府內膳食,未將那果子對身體的影響如實相告,本不該有今日這一遭。

“原是我,未照看好你,往後再不會了。”

他征戰至此又盡心治理,不過也是為了給她一個想要的家園,一份她追尋的自由愜意。

若再為了這些忽略了她,豈不本末倒置?

第二日,西梧境內傳開了個“流言”,言將分封於此的那位,從前令人聞風喪膽的攝政王,原來是個寵妻無度的老婆奴,日常連王妃的飲食都要親自過問。

*

半月後,秦霄親領著部分逃難去了盛京的村民,返回了西梧。

當他被碧荷領著進了王府之時,只覺了腦中一片空白。

“不是……帶我去見晏娘子?”

碧荷瞧了他這楞頭楞腦的樣兒,忍不住輕笑了聲:“是呀!晏娘子就不能是王妃嗎?”

那日後,西梧百姓方知,原於京中曾於西梧難民有大恩的那位仁商晏五娘,便是那位被攝政王千恩萬寵著的王妃。

擁有一位如此仁善的妻子,且寵愛至此,這樣的王爺,想也該是個心懷善念之人才是啊。

西梧民間對這位攝政王的看法,再一次軟化了些。

再後,因遭災而錯過了水稻種植的農民們,在秦霄等人的籌劃下,種起了經濟作物、辦起了“加工廠”,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希望,家園漸漸恢覆。

“王妃教的,她出身農家,又精善廚藝,頗有巧思。”秦霄與碧荷在老鄉們的簇擁下,笑著回道。

南地夏日的一場t場暴雨,於是變成了滋養作物的甘霖,變成了潤彩生活的顏料,讓他們幹澀貧瘠如龜裂大地而覺無望的生活,又冒出了鮮嫩而寶貴的,希望的新芽。

崇弈偶於外間行事,遇了淳樸的西梧郡民熱情、關懷的眼神,都覺十分……怪異。

那日,一黃發垂髫小兒,扯著他衣衫一角,糯唧唧念了句:“你是爹娘說的那個好王爺嗎?爹娘說你家很快要有個可愛的弟弟啦?”

小兒歡快,崇弈卻如臨大敵,扯回了衣衫,疾退三步,望著袍衫下擺的泥巴手印,眼皮狂烈跳動。

也不知是夏日烈陽,或是那泥印作怪,他覺背後一陣痛癢,僵直立了許久。

好一會子,才壓下不適,緩過一口氣,正了神色,斥道:“不許胡說。”

誰說是弟弟?該是個小妹妹才是!

可面前哪還有哪孩童身影,他擡首張望,方於街外轉角,見著了孩童與幾個玩伴,攜手蹦跳著遠去的背影。

“影七!”崇弈按了按不斷跳著的眼角,“傳令下去,今後郡內不得胡傳,王妃腹中孩兒性別。”

影七默了一會兒,在崇弈不滿的瞪視下,終於不得不應了聲。

可是……

這事兒哪管得了呢?左不過,不在他面前提起罷了。

王爺若是知曉,郊外某村村民,為感念王妃大恩,每日於當地廟中為她求母“子”平安,也不知該作何反應?

想了想,還是把話吞進了肚。

*

烈日炎炎的夏日,外出一趟回府,已是滿身汗膩,加之袍衫上那手印令他心中如蟻咬蚊叮般難受至極,他第一時間便回房沐浴、更衣了。

待得一身清爽,已是傍晚時分,卻未見晏檸。了然她定又於自個兒辟的書房裏忙東忙西了。

自秦霄南歸,她得了了解詳情的渠道,便於腦中又冒出了千般念頭,整日裏泡在書房,規劃這、籌劃那的,簡直比他還要忙碌了去。

他此時倒慶幸晏檸有了身子,否則按她如今這勢頭,恐怕他一日也只得晚上才見得著她面了。

晚上……

思及此,崇弈皺眉輕嘆了氣,腳步自覺往她書房行去。

南地夏日綿長,夏夜又極悶熱,她近日月份愈大,便是越發的怕熱起來。盡管房中置了冰塊降溫,卻仍是夜夜嫌棄他身上的熱度,碰一下都不讓。

行至書房,見碧荷在門口守著,他略覺訝異,挑了挑眉。

見碧荷轉頭欲開口向房內通報,他擡手示意噤聲。

推門而入的剎那,他眸中暗澀沈湧的情緒,似於瞬間被點燃了的赤焰般騰起。

虧得她還知道,要讓碧荷守著,否則……

夏日的蟬鳴聲透窗而入,烈烈艷陽於午後灑下的灼熱之氣尚為退盡,房中兩盆冰塊降不了多少溫。

書桌前垂首提筆疾書著的人兒,此刻……外衫盡褪,薄衣半敞,只那粉如月膚的兜衣,緊緊包裹了她日益豐腴的身子。

雪白晶瑩的綿軟之地,那小小兜衣甚只遮了半,他於此處遠望,便能見了深壑於內。

艱難吞了口口水,他輕手掩了門,緩步走近。

本是極為專註的人兒,應是聞了他腳步聲,下意識丟了筆,攏起了衣裳。

“你……你為何無聲無息就進了門?”

若不是實在熱得無法,她也不會……出此下策。可明明已令碧荷守著了……

崇弈顯然不欲搭理她的質問,徑直來到她身後,擁了她,一掌輕托了她腰,一掌於她日漸隆起的腹部輕撫著。

“她乖嗎?”他垂首於她耳側輕喃著關懷,噴拂的灼熱氣息於她耳廓處輕旋,惹起她一陣戰栗。

“你別……”晏檸偏了頭,躲了躲,“熱得很……”

“那便……別捂著了。”伴著這話,他指尖輕挑,將她本就半敞的那些衣衫,盡數挑落了去。

“阿檸……你如今,偏心得很。”他逡巡至她頸後,雙唇有意無意地,於那兜衣小結處摩挲著。

“熱……”晏檸不自覺輕嚀了聲。

“嗯。”崇弈應聲,抓了她一只小手,令她感受了自個兒的灼意。

“崇弈……”

“此處甚好,免了阿檸再跪趴,我許久未望著你了……”他於她頸後喃喃念完這幾句,晏檸便覺自個兒已如水般攤入了他懷中。

崇弈順勢咬了那小結,本就薄然一層,輕悠飄落於地。

他那手沿她腹部而上,雙唇跟著大掌而去。

窗外漸映晚霞之彩,又突起風聲,雷雨俱下。窗外吵鬧繁雜的那些聲響,將將掩去了屋內二人的動靜。

書桌被他兩下揮了清,又扯了自個兒新換的袍子細細鋪墊,抱著她躺上。

“阿檸……放松些……”

雷雨聲掩去了她咬唇未止的那些聲響,卻揮不去她渾身的熱意。

“崇弈,輕些……”她此時當是仍有一絲清明理智,掛念著腹中孩兒。

可當窗外雷聲更盛,她又忽而驚喘了幾聲,求告了句:“快些,崇弈。”

崇弈輕撫著她,望著她面上迷亂之色,啞聲諾她:“好,讓阿檸先。”

窗外厚雲驟雨狂亂之時,書房中冰塊盡化,滿地宣紙飄散,甚而散著一股淡淡的墨染之香。

晏檸被崇弈擁坐於靠椅之中,臉上艷紅之色久久未曾退。

“阿檸,這邊事兒安排妥了,隔兩日皇帝分封詔書一下,我陪你回鳳屏山待產吧。”崇弈低頭悶道。

鳳屏山山中涼爽,又有她父母親人在側,晏檸自是願意。

“好。”晏檸於他頰側印下輕吻,糯糯應了聲。

“我想,再於宅外建個獨棟竹屋……”崇弈摸了摸鼻子,沈聲說著。

晏檸眨了眨眼,望著他,等待著他的下文。

“就……我們二人住。”

“嗯?”

“那孩子不有岳父、岳母和哥哥、嫂嫂們帶著,大宅也有玩伴……”

“崇弈,你……”

她此前倒未曾想過,他竟還能生了這般念頭,且任他先想想罷了。

身後懷抱仍餘熱意,於崇弈再次埋首頸間之時,她慨嘆了一聲:“崇弈,我乏了。”

“好,不鬧你了。”

他擡首,於發頂落下的輕吻,仿於一瞬,將她帶回了,那個晏晏春日裏,寫下婚書時的一刻溫存。

往後餘生,當是他們曾共同奢盼過的,恣意相伴。

夜雨盛大,驅走了大地殘留的暑意。

空氣中泛起一絲淺淡的,獨屬於泥土的清香之氣。

窗外蟬鳴覆起,悠遠而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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