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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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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這亦是為何在那最初始的階段裏,在李淳風、袁天罡等知曉嬴政的真實身份,知曉眼前的是秦皇而非是唐皇之後,這兩人會如此忌憚甚至是暗生警惕的重要原因。並不僅僅是因為那對帝國、對原身的忠誠。

更因為在這兩人的內心之中,同樣有著隱憂,有著害怕這帝王會喪心病狂,想要逆天而行使那早已經湮滅的帝國再回到人間的瘋狂。即便就某些方面而言,這帝王最終所定下和想要做的,似乎更加瘋狂且更加的不可思議。

足以將那眾生帶到深淵。但不可否認的是那看似平靜的表相之下,這於八百年後再醒來的帝王便如同那不知是何時將要爆發的火山一般,充斥了種種不穩定的、足以給世間帶來災難的因素。

遑論這帝王於史書工筆裏也好世間的傳說裏也罷,從來便非是什麽善類。更不是什麽有所顧忌之人。

八百年前的秦皇同八百年後的眾生之間,本不當有過多的牽連。而嬴政自然是本不應該對這生民,有過多的思慮的。

刻薄寡恩而虎狼心,這樣的秦皇縱使放任那內心之陰暗滋長,做出再如何喪心病狂的事情來。又有什麽是不可思議的呢?

高高在上的帝王同那三尺神臺之上的神佛一般,本不當對這世間的眾生有太多的共情。是獨夫,是民賊,是本應當如同那所謂的聖人一般,應當被抹去和消滅的存在。

那又是為何會做出改變,又是什麽使嬴政將那諸多種種陰暗的心思按下,而非是付諸實踐呢?

“秦人,漢人,唐人。”

是嬴政臨窗而望,望過那來往的商販、行人,而後在那內心深處,有什麽念頭與發現愈發清晰。而後在李治的目光之下,終是將那未曾同任何人說道的言語問出。

“那麽以稚奴你看來,今人同古人,又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在那之後的時空中,終是有天上謫仙人給出答案。但以手攤開,以目光望向那窗欞之上透出的月光,嬴政開口,卻是自行將回覆做出道:

“在朕看來,那夜空裏的月輪與月光,自是沒有任何不同的。”

時光荏苒歲月轉換,夜幕蒼穹之上的那一輪明月,於嬴政而言,自然尚是八百年前的那一輪。而這世間的生民,至少於嬴政在這大明宮的宮內與宮外之所見,在長安城中......

“恰如同一個輪回,似是故人再歸來。”

以手掌再收回,似有意似無意一般掠過李治的頭頂,這帝王的面色與眸光間似有幾分溫暖和溫柔。仿佛是有什麽極有意思的、足以叫嬴政為之而感到歡喜和愉悅的事情於眼前倒映。

那自是嬴政從原身身上再醒來之後看到的種種,是這長安城內外,這已經不再是屬於昔日秦皇的國度同天地中,那一切之種種,對嬴政而言陌生卻又未曾有想象中陌生,分明是有什麽源遠流長的東西尚未曾被斷絕。

深埋在骨髓,浸透在靈魂。不管是秦人,漢人還是唐人,俱不過只是換了一個名頭而已。當嬴政於長安街市之上,在那茶樓酒肆之間以目光望過,那過往的行人同八百年前,其實並沒有太多的不同。

甚至顯而易見的,這帝王可以從那一張張面容之上,看到過往的特征。

君王的手回落到袖中,有什麽似是叫其從那袖間拿出,以手掩住,而後放置在李治掌中。

是以木頭雕刻而成的小人,是形神兼備,盔甲武器等一應俱全,面目與神情栩栩如生並且被等比例縮小的木雕小人。

縷縷發絲,纖毫畢現,那面容與衣飾之間,甚至被塗抹上了亮麗的色彩。望之恰如同生人,同李治所見到的絕大多數漢人、唐人之間,並沒有任何本質的不同。

“這是......”

李治開口,握住了那木雕小人的指尖下意識的收縮、用力,隱隱泛白。在李治那仿佛是一團漿糊,又好似是再清醒與理智不過的腦海中,有什麽呼之欲出,將要給出答案。

“是八百年前的人,秦人。”

嬴政的目光與語氣中,似有幾分再是冷淡與一本正經不過的幽默與戲謔。以手負在身後,這帝王在長身玉立,淵渟岳峙氣度沈凝間開口,將事實陳述道:

“在那個時代,雖然有趙人、楚人、齊人等種種,但最終,都歸於秦人。”

“在大秦治下的,自然是秦人。”

“六國是,百越是,甚至那後來的漢太·祖高皇帝,同樣是。”

事實上並未曾完全將自身冷靜下來的李治原本是要下意識的發出嘲弄與譏諷,做出反駁的。畢竟縱使秦一統六合大家俱是秦人又如何?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最終被深入到神州大地之上並且將那主要群體占據的,是漢人而非是秦人。秦之一統,所持續之時間並不長久。最終將這天下占據的,同樣並非是秦人。

然而自覺或不自覺的,李治的指腹卻又落在了落在了那木雕小人的眉眼間。有分明是經過了一寸寸打磨的觸感,被傳遞到李治的手指,傳遞到這八百年後皇子的腦海與內心深處。

心思並沒有想象中開闊、高遠、樂觀與陽光的大唐皇子,其實很難去理解與形容那一瞬間的觀感,只是恰如同嬴政所言一般,這手中的木雕小人、那八百年前的秦人同今人之間其實是並沒有太多的區別的。

甚至可以說是同那某些叫李治所見過的面目相重合。

所以......

“你看,自朕之後,這片土地上總歸是有什麽被綿延和流傳下來的。”

“秦制如是,秦人如是,朕所鑄造之至高權力,同樣如是。”

“甚至於百年,千年,朕的理想與藍圖,並不會被斷絕。”

李治目光之下,那將自家阿耶身軀占據了的秦皇似是在開口,似是在說出言語。然而不管是那面容也好還是那身形也罷,似乎俱是在模糊,在將其真實的面容與身形顯露。唯有那仿佛是極沙啞又仿佛是再具有穿透力不過的聲音,不斷傳入到李治的耳。

並沒有那想象中高尚的李治對這一切無疑是理解卻又不理解的,甚至有那麽一瞬間,李治想要開口,去抨擊這帝王的自欺欺人。嗤笑,為那消失在歷史塵埃裏的帝國。

然而在那某一瞬間裏,李治卻又不得不承認,一切便如同嬴政所言一般,似乎是如此。

恍若是再是有理有據不過,使人信服。

然後莫名且自然而然的,李治想到了“愚公移山”,想到了“九世之仇”,想到了那“華夷之辯”與“傳承”等種種。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仙神的存在與否其實重要又不重要,這世間如果有仙神,那麽相較於仙神與長生種而言,人生之區區百年無疑是短暫且渺小的。並不足以做出那過多的事情,更不足以同天地、同造化與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相對抗。

但從上古傳說裏禹接替鯀治水開始,到誇父逐日,人定勝天等諸多種種思想和傳承,甚至在那更早之前,這片大地之上的人族,卻又似乎是並不甘於如此的。

又或者說人沒有虎豹的爪牙,沒有獅子和老虎的力量,之所以是天地主角,之所以能夠將那一眾猛獸甚至是異類精怪的生存空間擠壓,便在於......

在於什麽呢?於此時刻,這來自於八百年之前的秦皇,似乎對李治展示了答案。

“思想,制度,傳承。”

便如同商君雖死,商君之法卻是叫秦穆公之後的諸位國君所繼承和運用下來,使秦富國強兵,橫掃六合。那秦皇所爭的,自然不是一時、一世,而是十世、百世而至千萬世。

不見滄海,無以知其廣大、寬廣與遼闊。縱使李治心中,尚且存在著那諸多種種的覆雜與疑惑。然而這似乎將一切同嬴政之間說開卻又未曾說開的大唐皇子開口,卻又是風馬牛不相及的提出疑問道:

“這木雕,可是阿耶使宮中匠人所做,雕刻而成?”

月色及那大明宮中輝煌的燭火照耀之下,嬴政的身形似是有那麽一瞬間的僵硬。原本極是閑適的、分明是將一切盡在掌握的氣息與神態中,同樣具有了那麽一瞬間的紊亂。

行止有度,一舉一動俱是充滿了雍容及威儀的帝王將那寫著“天下一國,神州永安”字跡的紙張捏在指尖,任憑著其被案上躍動的燭火席卷,一點點燃燒,轉瞬成灰。方才是開口,恍若是以原身的口吻做出回覆道:

“你當去睡、去休息了,稚奴。”

某些真相被心照不宣的揭開,卻又將表面的和諧與平衡維持。彼此俱是故作不知,故作不察,只道是一切恰如同往常。君父那似乎是帶了幾分嚴厲的口吻之下,李治打了個哈欠,仿佛是終於感覺到了那遲來的睡意和困倦。

然而便在李治老老實實的告辭,轉身離去的那瞬間,嬴政卻又開口,仿佛終是對那原本的話題做出回覆與解答道:

“事死如生。以泥土燒制,以色彩填充,於朕而言,每一尊俑人,自是有不一樣的意義。”

“當然,那是八百年前,是被深埋在朕的皇陵之下做為陪葬的。至於你手中的這木雕......”

嬴政話語於此停頓,而後於李治僵硬的、仿佛是頭皮發麻的目光與神情中,慢條斯理的將那未盡的話語補足道:

“是朕近日削減、雕刻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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